“姑娘莫同奴才开玩笑。”
郑屹安看见林昭夕将十万两拱手奉上、并未欣喜,反而是面露不悦。
林昭夕摸不准他的想法,难道这数量都不够他的人情债,“若是少了,我可以再想办法。”
见她神情并无作伪,郑屹安的不悦彻底转成无奈了,“调点人找点东西罢了,又不是人命官司,哪里需要这么多?”
林昭夕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既然够那就更好了。”
她略微缩回去的手又迅速递了出去,坚定且热诚。
听闻郑屹安爱财,也算是幸。她欠郑屹安太多了,哪怕能用银子还一些,也是好的。
郑屹安却没有伸手接,“所以,姑娘还想用这银子买我什么人情呢?我虽不是君子,却也讲个取之有道。”
真是分得清清楚楚,林昭夕不喜这陌生感,“万天银庄和侯府交好,这银子有什么动静,侯府都一清二楚;而我在府里……人人都能欺,防不胜防,这银子就当我请公公代为保管吧。”
听到她的后半句,郑屹安生生将到嘴边的“万天掌柜是我的人”咽了下去,“姑娘真的信我?”
林昭夕生怕他拒绝,点头如捣蒜,“嗯,我信你。”
“好。”郑屹安利落接过,“招了奴才这不知好赖的阉人,可就别想着撇清了。”
林昭夕难得笑得开怀,“我说过愿为公公赴汤蹈火的。”
郑屹安从未见林昭夕这般轻松惬意的笑,仿若自己收下了银票,是了解了她心结一般,“我这可没有让你赴汤蹈火的,跟着奴才混,有好处哩。”
“那就多谢公公了。”林昭夕搓了搓指尖,“我和公公从前……当真没见过吗?”
郑屹安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又似乎释然,畅快说道:“人事匆匆,见没见过没什么重要的;咱们如今相识,也投缘,便当作……久别重逢吧。”
郑屹安第一次,不敢直视林昭夕,逃避似的挪开了目光。
他这一句轻飘飘的谎话,底下却是累积而成的辗转反侧、午夜梦回。
哪怕再轻的思绪,沾染了分不清的爱恨都变得沉重,可和着林昭夕不知是真是假、是装是傻的投怀送抱,经年的不堪都变得合理,她是否记得初遇的执念转化为金屋藏娇的欲望,哪怕被世人唾骂,也难以抵抗。
猎物飞进了笼,哪有放走的道理呢?
“青云哥哥,你没看见她那跋扈的样子!目无尊长不说,还敢指使婢女打人!”林昭阳愤愤不平,抱怨了一路。
顾青云笑得玩味,“所以说,她真拿走了十万两?”
“可不是吗!就算咱们侯府不缺银子,那也是咱们侯府的东西!凭什么给了她!”
两人原本是在春日游乐,林昭阳陡然尖锐的不平声立刻引起了路人的侧目,大家都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些贵族秘辛。
顾青云顾及周围人多,严肃说道:“昭阳,本朝有国法,女子有权处置自己的嫁妆。”
林昭阳一撇嘴,“我不管!凭什么给她!她是侯府的人!东西就该是侯府的!”
顾青云暗暗心惊于侯府内里的亏空,看着身侧喋喋不休的林昭阳,竟生出了一丝烦躁。
用女子嫁妆,本就是模模糊糊的事。一般大族是不屑于用的,就算要用,也要传个“主动贴补”,至少给女子个贤良的名声,从没哪家主动说抢着用的。
更何况,东昌府林氏嫁妆一案,前段时间刚告于段落,朝廷的风向也很明确,此时生事,林昭夕倒算得很准。
他看着还在抱怨不停的林昭阳,一声叹息,着手转移话题,“马上到悠然楼了,今日想吃点什么糕点?”
“糕点?对了,听说悠然楼新出了不少花样,我也......”林昭阳忽然一拉顾青云的袖子,将他拽到了巷子里。
“怎么了这是?”顾青云觉得她今日一惊一乍的。
“你看!那是不是林昭夕!”
顾青云顺着林昭阳所指望去,便看见悠然楼的掌柜笑眯眯的送人上马车,而他恭送的,竟然是林昭夕!
林昭阳语带酸意,“才拿了银子就来摆谱,我看十万两都不够她挥霍的。”
顾青云眸色阴沉。
他并不认为林昭夕是会花钱买面子的人。
更何况悠然楼的掌柜,只会亲自送他觉得值得送的人;哪怕你是当朝阁臣,只要不入他青眼,别说送下楼,便是席上让他敬杯酒都见不到人。
别说自己,就是清孟都不曾受到他这般礼遇,林昭夕是怎么做到的?
而看着言笑晏晏的两人,顾青云敏锐察觉到,林昭夕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了。
嘴角的那抹轻松的浅笑,带着她周身的气质都舒展灵动了起来,和往日木讷的样子大不一样。
顾青云如同探寻到了幽深的秘密,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竟从未发现,林昭夕的演技如此之好。
而林昭阳看着目不转睛的顾青云,内心被微妙的恐慌挟持,竟没有发作,只是恨恨看着马车远去。
等回府,她一定要告状!
而林昭夕出了悠然楼,带着星柳逛了逛街才回到侯府,累得腿酸,只想着好好歇息一番,“这几天都累了,星柳你也不用随时伺候,下去歇息就是。”
星柳正准备将物品归位,却敏锐发现了不对劲,“姑娘,有人动过房间。”
她指着桌上的食盒,“姑娘你瞧,奴婢每次放这个盒子,都是对齐桌上的裂痕,而且颜色偏深的一面朝外。这盒子明显被人动过。”
她又举了好几个例子,“......可以看出对方很小心。”
自己前脚把银票送走,后脚就遭贼了,也不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刁奴还是有人蓄意,林昭夕微微皱眉,“罢了,这......”
“谁在外面!”星柳忽然怒斥一声,如剑出鞘,几步跨到门口,老鹰捉小鸡般将人揪进了屋子。
被抓紧来的婢女吓得一声惊叫,躬身就躲,星柳抓住她的脖子拎起来,“怎么,有胆子听墙角,没胆子进屋子吗!真不知道是哪里的婢女,真该送到夫人那好好□□一下!”
“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偷听!”那婢女吓得腿哆嗦。
星柳手劲更大了三分,“呸!若不是我正在和姑娘说话,早就把你逮住了!”
“奴婢、奴婢一直安安静静的,你莫非有千里耳不成?”
“那你在这做什么!”
“奴婢是奉夫人之命,请姑娘过去……”
“呸!我可……”
林昭夕见星柳脾气止不住,喝道:“好了,都闭嘴!星柳,放了她。”
狗仗人势,毕竟是刘氏的婢女,星柳真和她吵起来,不占理,“既然你们夫人找我有事,就快点带我过去。”
婢女见星柳瞪着自己,畏畏缩缩低头,内心却是窝火。自己可是夫人院子里的人,竟然被她一个才来不久的低等婢女抓着骂!自己一定要让太太好好罚她!
而雕梁画栋的正院,倒是安安静静,连根针掉地都能听见。
刘氏端坐螺钿椅中,四周还站了好几个或身强力壮、或面容精明的老妇,厅内一时氛围不善。
刘氏凭着林芝孝的宠爱,在侯府作威作福,还是头次栽这么大的跟头,偏偏林昭夕是个独惯了的人,她抓不到错。
派人跟着她,还给跟丢了,她是越想越觉得窝火,看着进屋的人,面上还要摆个笑,“夕姐,今日出门去哪里了?”
林昭夕没有错规矩,行了该有的礼数,“谢谢夫人关心,散散心而已。”
刘氏看着她嫩得能掐出水的脸庞,不由生嫉。
她这几天出了风头,那双杏眼也生动起来,比她那名动一时的短命娘还要美三分。
可惜了这么张好皮囊,没有好命,“哦,咱们家奴婢今日出去采买,看到夕姐独自去了悠然楼啊。”
林昭夕面露惊讶,“我今日看见妹妹在悠然楼外呢,原来是个奴婢啊!想来是我看错了!”
刘氏只好皮笑肉不笑,确实是林昭阳告诉自己的,可林昭夕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这是说她的昭阳看着像奴婢吗!
她呵呵一笑,“夕姐可是宴会上认识什么朋友了,也该带回府里招待一二,要不显得咱们家太不会待客了。”
“我只是自己去散散心,并未见什么人。”
刘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想起大儿子的话,愈发觉得这祸事明确了。
林昭夕顶多耍些嘴皮子功夫,背后定有人帮!
今日她派人查了林昭夕的房间,也没找见银票,怕是分赃去了,偏偏自己的人没进成悠然楼,没抓到幕后主使。
她呵呵笑了一声,绕回了正题,“也好,只是如今你有银钱傍身,万事还是小心些,免得被人骗了。我看万天银庄不太靠谱,不如......”
“银子的事夫人不用担心,银子我已经花光了。”
“怎么不担心......你说什么?”刘氏目瞪口呆,“夕姐,你拿我寻开心呢?”
林昭夕没所谓地耸耸肩,“悠然楼新出了一菜,为鹧鸪粥,虽称粥,却无一粒米。我觉得不错,就将银子付了。还有那......”
林昭夕洋洋洒洒说了半天,把刘氏弄得两眼发晕,那可是十万两啊!又不是十两,“夕姐你怕是被人骗了吧!”
“哦?是这样啊。”林昭夕一脸真诚,“那夫人派人将那十万两银子追回来吧,就和掌柜说,他们这些菜并不值十万两。”
那悠然楼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无数达官贵客在哪宴饮应酬、一掷千金,侯府怎么可能为了十万两闹得那么难看!
林昭夕肯定是耍自己玩的!
刘氏攥紧拳头,尖锐的指甲将掌心刺得生疼。
……罢了,反正也是林昭夕的嫁妆钱,他日后嫁人没了嫁妆,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夕姐你涉世不深,难免被人欺骗,这次事要引以为戒,我再多派两个人跟着你。他们都是府里积年的老人了,遇事不决,也可以问问。”
“我的院子向来只有一个婢女,星柳也很不错,不用增加了。”
刘氏扫了一眼垂着头的星柳,内心笃定了她就是林昭夕结识的帮手派来的。
她派人去找了星柳的家人,却被告知他们已经和星柳断绝关系,决定离京……哪有这么巧的事!
刘氏更坚定了自己的心思,“你以前闷在房里,自然不需要人了,可如今大了、要出门了,一个人哪里够?”
都这么久了,还是只会塞人的法子!林昭夕也不愿房内生事,又想拒绝,可刘氏态度坚决,“不必说了,这些都是侯爷准允的,你也不想等侯爷下朝回来,又为了这些小事起争执吧。”
长者赐,不可辞。林昭夕也确实不想见林芝孝,反正还忍几天的事情,“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回到院里,便看见两位笑嘻嘻的老妇在等着,刘氏倒是聪明了点,知道林昭夕不吃硬,换了俩笑面虎来。
不过既然要做笑面虎,林昭夕就让他们做到底。她郑重表明了星柳的地位,就把他们派去修剪杂草、整理池塘的活计去了。
林昭夕又过回了之前那种平静的日子;刘氏派来的人除了监视,就是挑拨离间,被林昭夕含糊应付过去。
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似乎连上天都预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动荡,百年平稳的京城忽遇地震,在院中赏春的林侯爷被落下的瓦片砸中,血流了满头。
刘氏总觉得不稳妥,劝说林芝孝一起去寺里拜一拜,林昭阳也凑热闹一起去,几人正兴高采烈出门,便看见家仆跌跌撞撞跑来,脸色苍白。
“侯爷,娘娘,皇后娘娘,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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