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提到他?”林芝孝不解,“他才升了随堂吧,况且在东厂干脏活路有段日子了,也不是日日近身伺候皇上的。更何况……咱们在代丰那花出去不少了。”
林清孟明白父亲的顾虑,“可代丰胃口太大,也太不受控了,能安排个人制衡一下他也好。郑屹安虽然位子不高,却是靠自己一步步爬上去的。况且他以前不喜赴宴,上次春日宴却专门来了,有示好的意思。”
林芝孝有些踌躇,“你也知道青云和他……他身份上毕竟有些话题,怕是不好用;更何况咱们亲手把郑屹安推向高位,也是伤了青云的心啊。”
顾青云毕竟认了父亲做老师,林清孟也和他一同长大,确实犹豫了一番,但还是继续坚持了,“不过是个奴才,先用一阵就是了,等物色到更合适的,再把他处理了,也算给青云出口气。”
“也好,只是作为牵制尚可,还是要派人监着,若入了皇上青眼,咱们再动手就难了。”林芝孝闭上眼睛。
“儿子明白。”
冰山之下暗潮汹涌,可京城上下依旧祥和平安,不负春日好景。今日恰逢京官休沐,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不热闹。
“庄大人!难得您来啊!”悠然楼的掌柜听见外面来报,亲自跑到门口迎接。
“今日只是陪夫人,掌柜不必如此。”于庄敬微微皱眉,也无碍于他通身的温润儒雅,谁不知道庄大人是内阁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呢?
掌柜笑而不语,将两人迎到了二楼雅间,迅速上了菜来。
吃到一半,便有小厮来通报,“于大人,王大人、徐大人知道您在,请您过去喝杯酒。”
于庄敬沉默了一下,对钟氏道歉,“夫人,我去去就来,打扰您雅兴了。”
钟氏不在意地笑了笑,“朝事要紧,不必在意我的,这二位大人是夫君的同僚吗?”
于庄敬点点头,钟氏犹豫一瞬,还是嘱托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夫君小心些才是。”
“我明白。”
小厮将于庄敬领到了一处冷僻的雅间,推开门来,里面却并没有什么“王大人”“徐大人”,倒是郑屹安笑吟吟拱了拱手,“奴才给庄大人请安。”
“郑公公日后要见我,也要提前知会一声才是,请不要挑我夫人在时。”于庄敬面若冰霜,可还是坐在了椅上。
郑义安坐直了身子,语气里带着愉悦,“这不正巧今儿有人约奴才在这吗。于大人猜猜,奴才见了谁?”
“郑公公日理万机,我可猜不着。”于庄敬见他心情不错,估计是他哪个死对头被整了。
“是侯府大公子,林清孟。”
“林清孟?怎么可能?”于庄敬下意识反驳了,“他知道什么了?”
“于大人不必紧张,他是来探探比奴才,是否愿意做掌印呢。”
“他来问你?”于庄敬自然知道郑屹安的野心,可林清孟来问,就有些奇怪了,“侯府不是想让代丰做掌印吗?”
“京城懂行的都知道,代公公近期又是买宅子,又是养美妾,是搭上了摇钱树啊。”
“嫌代丰拿太多了?侯府不会是缺这些钱啊,怕是伺候不起这张扬的奴才了。”于庄敬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你没事跑人家侯府参宴,这下好了,逮住你,麻烦事怕是不少。”
“侯府怕是真缺钱了。奴才这有个消息,林芝孝已经开始用元妻的嫁妆了,看来放利已是不能支撑。”
于庄敬脸上流露出一丝轻蔑,“进少出多,祖上基业,怕是要败在林侯爷这了。”
郑屹安对他的话不可置否,“今天也是要通知您一声,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前朝可要麻烦大人多费心了。”
于庄敬想到即将到来的场面,手心瞬间浸出了汗,“皇上......真的下定决心了?那太子......”
“皇上的决心,于大人不是一直很清楚吗,否则您怎么就这么顺利入了阁呢?”
是啊,自己一个农家孩子,不过同进士出身,在官场却是顺风顺水,还娶了吏部左侍郎钟大人的嫡女。
外人只道钟氏对新科贡士一见钟情,钟大人为了女婿配得上自己的掌上明珠,官场上尽心铺路,怎会知他是那沉迷后宫的帝王,放在暗中的刀呢。
于庄敬眼神阴鸷了一瞬,他如今所作所为,算不上是清流文臣,甚至可以说是奸臣,可他不后悔。他只求社稷稳固,东宫平安,“臣,永记皇恩。”
“庄大人,咱俩合作多年了,您的心思奴才明白,不用宣誓啦。”郑屹安站起身来,“奴才还有事,失陪了。”
于庄敬贸然开口,“不知侯府嫁妆的争端,是公公的探子探到的,还是有后宅之人告知的?”
“于大人,这就不是你该过问的问题了。”郑屹安对于庄敬的冒犯并不在意,脸上反而冒出了一丝和缓神色。
于庄敬立刻就明白自己猜测未错。
他知道郑屹安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调查侯府嫡女。
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探不着什么核心情报,无非也是些于大局无碍的消息,他并不觉得林昭值得郑屹安如此费心。可加上刚刚的眼神……
于庄敬知道太监哪怕身体不全,仍向往家庭,没权的找对食;位高权重的,祸害女子更不在少数。而郑屹安更是眼高,直接看中了侯府千金。
于庄敬可以忍受官场倾轧,但对处于弱势的女子却心存怜悯。凭借郑屹安的心计手段,便是得不到那位姑娘,也能让她陷入万丈深渊。
于庄敬思虑一番,还是开口,“公公这么多年一直知分寸,知轻重,那女子本不易,婚嫁也要依仗家族,为了避免她惹祸上身,公公还是少来往的好。”
郑屹安嗤笑一声,“倒是不知于大人还挺怜香惜玉?怪不得您和夫人情感甚佳,日后定要传授我些经验才是。”
“你!”于庄敬是真动了些怒,“未曾想你也是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退一万步讲,连我都知道人家倾慕顾家少爷,你何必巧取豪夺!酿成悲剧!”
郑屹安听到顾青云,眸色沉寂,脸上偏还挂着笑,让人心里发毛,“于大人怕是误会了什么,奴才什么时候说过,要当正人君子了?”
和一个太监谈什么礼义廉耻呢,“……强扭的瓜不甜,你何苦动不该有的心思。”
“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部都是勉强来的。瓜不甜,至少顶饿。是奴才想要的,奴才都必须拿到手里才安心,勉强又如何?她恨我怨我,整我害我,奴才都是咎由自取、甘之若饴。”
于庄敬竟被他的话震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无耻,还是偏激。
郑屹安懒懒看了于庄敬一眼,“看来于大人还是太闲了,多管闲事的功夫都有了。有这功夫考量奴才,不如想想怎么让太子顺利渡过吧。”
于庄敬瞬间慌了,“郑屹安!你不是说太子会无事吗!到底怎么……”
“大人说笑了,奴才低贱之身,不过替圣上做些事,这前朝纷争,又不是听奴才的,大人自己努力吧。”
于庄敬没想到提了下林昭夕,他便这般睚眦必报。
不能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误了大事,如今圣上倚重宦官,他也只能妥协,“不说这个……”
郑屹安挥手让人拦住了他,独自出了雅间,先去楼下厨房端了新糕点,这才往三楼走去。
他这一天都在这楼里晃来晃去,现下的心情却是最好的。
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尽量展现放松的状态。
他自知自己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做了要将林昭夕留在羽翼下的决心,便没有收手的理由。
如果林昭夕心有不甘,他自会从别的地方补偿。就算万人唾骂、万千阻碍,他也要做到,他有的是让人闭嘴的手段。
走到夕岚厅门口,郑屹安隔着门都听见里面传来的阵阵笑意,他略微整理仪容,轻叩门扉。
里面立刻噤了声,小丫鬟迅速开了门,低垂着头恭恭敬敬,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害怕,不知道的,还以为活阎王登门了。
“你们都下去吧。”郑屹安见林昭夕也被他们带得紧张起来,吩咐道。
郑屹安明明吩咐的悠然楼的丫鬟,结果星柳也脚底抹油跑了出去,把林昭夕搞得哭笑不得。
郑屹安勾了勾嘴角,将新鲜的糕点放到林昭夕面前,“四姑娘,尝尝?”
林昭夕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刚刚吃了好多,怕是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午饭待会多少用点。”郑屹安也不勉强,坐下攀谈,“看姑娘心情不错,事情成了?”
“嗯。”林昭夕有些激动地点点头,“要回来了十万银!”
她见郑屹安没有接话,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给自己找补,语气不由低落下去,“虽然和我母亲嫁妆单子的数量相比,只是很小一部分……”
郑屹安的声音仿若缓缓溪流,抚平了林昭夕内心的疙瘩,“不必妄自菲薄,你在侯府是孤军奋战,此等局面,久居后宅的妇人尚且惶恐,何况你呢?奴才还担心你空手而归,现下已经做得很好。”
林昭夕摆摆手,“我哪有这么厉害......若没有公公替我找来嫁妆单子和婆子,我怕是不能善终。”
“好处递给人,也要看那人能不能接住。姑娘能接住,确实出乎我意料的。”
怎么绕来绕去都是夸自己,林昭夕有些脸红,前世也没发现他这么爱恭维人,“公公折煞了。”
郑屹安见她是真不好意思了,不再逗弄,“所以,四姑娘今儿要来买布了?”
“自然!”林昭夕小心拿出那张银票,递到郑屹安眼前。
“姑娘可是找不开银子?其实去……”
“这张银票,是给公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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