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的朝西,秦国公府的游宴也接近尾声,夫人小姐们被丫鬟婆子拥簇着,朝别院大门走了过去。
魏五小姐今日收获满满,不少世家公子都对她投来爱慕的眼神,还有几位甚至央求母亲去打听顺义伯府这位五小姐是否婚配。
相比之下,魏四小姐便有些难堪,尽管她与一群身份高贵的小姐们谈笑风生,可她来参加游宴并非只是和手帕交来闲谈,她与魏五小姐目的相同,只是今日间被庶妹抢去了风头,不由得心中暗暗懊悔,只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得罪了温婉这位巧手妆娘。
众人走到门口时,日色已经不及午间逼人,淡淡的金辉里浮着一层细细的灰,仿佛是夫人小姐们脸上脱落的胭脂的粉末,有盛夏落寞的虫子在这香气浮动里扇着翅膀,只将那一粒粒粉末扇入鼻子里去。
“温姑娘,温姑娘!”
温婉没有转身,也知道是谁来了。
这位秦国公府的世子着实有些讨厌,一个劲的在给她拉仇恨值。
自己只是想着靠自己的技术吃饭,多挣些银子旁身,可没想到与公侯世家扯上关系。
庄疏鸿追到了门口,看着那稳若泰山般站在门口的身影,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失望。
最开始他只是为了逃避家里步步紧逼,而且也存了个小心思,他想用温婉当挡箭牌拒绝那些京城贵女们火辣辣的目光——这一园子贵客,无论是对哪位小姐多看一眼,期间的关系都不好处理,而温婉并非圈内人,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温婉体型不同一般人,那些高门贵女们绝没有勇气将自己吃成这副模样——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秦国公府的庄大公子可是个香饽饽,万一自己为了投其所好变成一尊弥勒佛,可依旧未能如愿以偿,那她还能嫁给谁去?
而且,让庄疏鸿觉得最合适的一点是,温婉很聪明,他相信像她这样的女子应该非常明白局势,绝不会因为自己两句甜言蜜语就晕头转向。
温婉的表现没让庄疏鸿失望,一切都如他计划。
然而庄疏鸿忽然却有些失落。
温婉居然真的对他一屑不顾,而且那种避之不及的表现,简直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自己有那么差劲,那样讨人厌吗?庄疏鸿惆怅的看着那个背影,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演下去。
然而,温婉忽然间就回头了。
一瞬间,庄疏鸿眼前亮了起来,看到温婉圆润的脸庞,他脑子里闪过了一句诗“唯有牡丹真国色”。
“敢问庄大公子有何事找我?”温婉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我只为小姐们跟妆,暂时未有替公子干活的打算。”
这话方才出口,周围就有轻微的嗤笑之声。
庄疏鸿虽说身份高贵,可他素日里对那些小姐们不理不睬,小姐们心里多有微词,此刻间温婉这般怼他,不少人觉得心情舒畅——即便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可还是觉得温婉替她们出了一口恶气。
“无它事,就想赶过来与温姑娘告别。”庄疏鸿抑制住心中那一丝惆怅,朝着温婉露出了一个微笑。
门口的小姐们心都碎了一地。
那么美的笑容,接收对象居然是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
温婉面无表情:“庄大公子,贵府今日贵客如云,还请不要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周围的小姐们皆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温姑娘真不知天高地厚,庄大公子对她表现得如此热络,可她却偏偏不将他放在眼里。
回来的路上,魏四小姐明显对温婉客气多了,冲着温婉笑得甜甜蜜蜜。
温婉心中暗自点头,嗯,魏四小姐虽说最开始心高气傲,可还是个灵活人,很快就看清了局势,不像有些愚蠢之至的,端着那身份地位的架子,眼睛生在头顶,不肯退让半分。
“温姑娘,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温姑娘不要将以前的事情放在心中,以后我若是请温姑娘跟妆,还请温姑娘不要推辞。”
没有谁会和银子过意不去,温婉愉快的接受了来自魏四小姐的订单。
因着有求于温婉,顺义伯府的马车一直将她送到了甜水儿胡同的巷子口。
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地面上的灰被震得腾腾的浮了起来,温婉朝两位魏小姐挥了挥手,正准备朝家里走,就听到有人在喊她:“温姑娘。”
巷子口有一户大门敞开,门口摆着一个小桌子,旁边支棱着一根竹竿,挑了一块带着黄色的布,上边写着“铁口神算”四个大字,桌子后边坐着一个穿着暗青色袍子的年轻人,正笑眯眯的看着温婉。
“李铁口,今日你还没收摊啊。”温婉朝着他笑了笑:“是不是没人来找你?”
“可不是这样吗?”那个叫做李铁口的年轻人笑了笑:“现在是淡季。”
温婉忍不住“噗嗤”一笑,这算命还分什么淡季旺季么。
“温姑娘,你笑什么?”李铁口一本正经的解释:“算黄道吉日排八字,都在春天就弄过了,现在都快到八月了,自然生意不好了。倒是我瞧着温姑娘印堂带紫,看起来最近财运颇佳啊。”
“这话我喜欢听。”温婉点了点头:“看起来你还真有几分本事,算得准准的。”
李铁口脑袋一抬,有点傲娇:“家门传承,我可不是瞎吹。”
温婉顺着他的话奉承了一句:“那可不是吗,李铁口在京城可是小有名气。”
其实这句倒也不算是奉承话,温大婶子和小板栗提到李铁口,都对他赞口不绝推崇备至——当初李铁口曾经给温婉看过相,说她十八岁上会有一次大灾大难,过了这次劫难以后就一路顺遂。
彼时温大婶子听了还很不高兴,毕竟谁都不愿意听到自己儿女不好的事情。然而这次温婉上吊自尽死而复生,由不得让温大婶子对李铁口改了看法,逢人就赞李铁口:“巷子口那个还真是有些本事,莫怪京城里不少人来找他算命看相。”
李铁口看相算命的本事是祖传的,多年前,李铁口的父亲李半仙搬到甜水儿胡同,彼时带了一大群人过来,邻居们还议论纷纷,不知道他靠什么营生才养得活这么多人——毕竟要在京城安居乐业不容易。
李半仙挑出“铁口神算”的招帘子时,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人看上去很是平常,可口气倒是不小。
李半仙才来京城没多久就接了一单生意,一个八品小吏请他给母亲算命,李半仙接过八字掐指算了算,便说老夫人五十八上有大灾,那小吏听了心中甚是不喜,气得连谢仪都只给了几十钱就走了。
李半仙也没露出半分不快,只是将那几十文钱收了起来,命人将算命摊子收了,闭门谢客一日。
过了不久,那小吏飞奔着来找李半仙,口里只是喊着请半仙救命,原来他母亲在五十八岁生辰那日忽然晕倒,至今已有三日,眼睛还是没睁开,全靠着一点点米汤稀粥硬灌进去方才吊了一口气。
小吏想起李半仙算的命,赶紧跑来请他化解,李半仙也没说多话,只要了三两三钱银子做为化劫钱,才设阵作法一日,小吏的老母便已经醒转过来,连续再作两次法,那老夫人便能下床,由媳妇搀扶着在外边院子里转了一圈。
经此一卦,李半仙的名声传了出去,前来看命算卦的人排着队来,差点将他家的门槛踏破。邻居们原以为李半仙很快就会发财致富搬离甜水儿胡同,可没想到他却还是没挪窝,每日间依旧能看到他坐在桌子后边给人算卦,闲暇时教儿子周易之术。
可是这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前的某一日,李半仙忽然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李家的好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人,李半仙的儿子李峁只能子承父业将这算卦的摊子又支棱起来,甜水儿胡同的老邻居们开玩笑的送了个“李铁口”的绰号给他。
李峁生得俊秀,按理来说家中颇有积蓄,可不知为何至今尚未娶亲。
“温姑娘,你大劫一过便有后福,最近肯定会是好运连连。”李峁拱了拱手:“温姑娘发达之时可莫要忘记了在下。”
温婉微微一笑:“断然不会,我过些时候还要来找你李铁口议事呢。”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她要先富带后富,帮助甜水儿胡同里的邻居们走上致富之路。
温婉这些天一直在筹划婚庆公司要怎么弄,温大婶子主管拉媒保纤,她管跟妆,要是李峁能加入,排八字看黄道吉日这一块就有人来掌事了。
找他议事?李峁微微一怔,看了温婉一眼。
温姑娘好像与原来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她走路慢吞吞的,见到旁人羞涩的低头,不敢正眼与别人对视,而现在的温姑娘,昂首挺胸落落大方,哪有之前模样?
虽说她现在体态依旧有些富态,可眉目神情间生动,比以前看起来要顺眼许多。
看着那个有些宽厚的背影,李峁一只手撑住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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