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阳光争破云层透过了窗纱,屋子里比先前明亮了许多,本是放在内室一角的梳妆台也无端多了几分亮色,深紫色的桌面上浮着的一点微尘,此刻被照得仿佛是来自遥远的记忆,淡得似乎随时都要消逝。
“李大小姐,你自己瞧瞧。”
当温婉的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非常满意于自己的作品。
李大小姐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那张脸,不由得低呼出声。
“呀……”
听到女儿的惊呼,李夫人也没忍住,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着女儿的脸。
母女两人的眼睛全瞪得溜圆。
那条细长的疤痕此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温姑娘……”李大小姐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抓住了温婉的小胖手:“请你留在我身边。”
温婉唬了一跳,李大小姐这是想要搞买断?
那可不行,她的志向可不只是给别人做梳妆的丫鬟,她是要做京城第一妆娘!
李夫人的眼神热烈:“温姑娘,你留下来吧,这月例好说,你不是十两银子跟妆一日吗?我给你三百两银子,可比你零零碎碎出去干活更合算,你只要做到我家玉娇出阁的那一日即刻。”
哇,李夫人可真是财大气粗啊,可温婉却不想失去自由。
“李夫人,其实这梳妆也就是李大小姐抛头露面之时才用得上,素日里便让掌管盥洗的丫鬟来打理即可,毕竟我这银子也收得不少,李夫人若是每月给我三百,一年也得要三千六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夫人从狂热逐渐清醒过来,三千六百两,都能在京城好地段买个带院子的店铺了呢,而且从及笄到女儿出阁,少说也得要四五年,那可是一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她感激的看了温婉一眼,这位温姑娘还真是人壮心善,一心为客户着想,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只要带女儿出去参加游宴的时候请温姑娘过来梳妆便可以,不必花这么多银子每日养在府中。
然而李大小姐却有些不乐意,她真想每日都这样美美的。
“母亲,我们家又不是花不起这笔银子。”李大小姐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有些不甘心。
自从两年前被伤了脸,她就再也没有出去参加过京城里各种宴会,她很想能和手帕交们像以前一样聚在一处开开心心的玩耍,可每次摸到脸上这条疤痕她便失去了出门的勇气。
如果温姑娘能留下来,那自己就每日都会这样美美的了。
李夫人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样开口拒绝女儿的请求。
她素来就将女儿看得金贵,特别是在她伤了脸之后更是处处在意,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可这个要求确实是有些超出她的预算,故此她只能努力琢磨着委婉拒绝的法子。
“李大小姐,贵府真没必要浪费银子。”温婉抢在李夫人面前开口:“我可以教你如何将脸上这条疤痕修淡。”
“真的吗?”李大小姐即刻间便被吸引住:“什么法子?”
温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踮着脚尖竖着耳朵在偷听的李二小姐:“有外人在场,温婉的方子不便透露。”
大家都是灵活人儿,李夫人秒懂温婉话里头的意思,毫不客气的让身边的管事婆子将李二小姐送了出去。
“李大小姐,你这条疤痕是老伤了,想要它自然消失有些困难。”
李大小姐猛力点头,眼中蓄了一汪泪水:“是是是,都已经两年了,回春堂的大夫看过了都没能治好。”
“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让人去药堂采买了这些药回来,将它们研磨成粉末,再用黄矾、胡粉各八钱加入猪油调制成糊状,每天晚上涂一次,次日早晨洗净,另外还有一张方子用于服用,若是坚持外敷内服不间断,一年半载的也会淡化许多。”
温婉伸手指了指房门:“可千万莫要让人在方子上动了手脚。”
李大小姐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温姑娘,我省得。”
“这两张方子,我每张只卖一百两银子,应该不贵吧?”温婉笑眯眯的望向李夫人:“这可比三千六百两一年便宜了许多。”
李夫人点了点头:“温姑娘,你真是活菩萨,若是真能让我家玉娇这条疤痕去掉,莫说两百两银子,便是两千两我也愿意。”
“夫人,李大小姐这疤痕留的时间有些长,要完全消失只恐做不到,只能稍微将颜色变得淡一些,”温婉从梳妆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李大小姐若是要外出参加游宴,可以用这种遮瑕膏来遮盖。”
李大小姐一把将瓶子抢了过来:“多少银子一瓶?我要买。”
温婉浅浅一笑:“不贵,二十两银子。”
李大夫人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这位温姑娘是甜水儿胡同长大的,怎么在她眼里二十两银子还不算贵呢?要知道京城有名的千姿坊上好的胭脂水粉,也就卖十四五两银子一瓶呢。
“李夫人,便宜无好货,贵有贵的道理。”温婉不急不躁:“我知道您心里肯定在拿了我的东西与千姿坊比价格。李大小姐肯定用过千姿坊的胭脂水粉,可是用了有效果吗?疤痕不还是照样能被看到?咱们应该只选对的,别管它贵不贵。”
“母亲,我自己买,我有银子。”
李大小姐宝贝一般抱着那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吩咐丫鬟去拿二十两银子出来。
“玉娇,母亲不是嫌贵,”李夫人赶紧阻止了那个丫鬟:“母亲只是在想这瓶东西该怎么用?若是温姑娘不过来,谁又能保证能有温姑娘那般巧手呢?”
温婉拍了拍胸脯:“李大小姐,你派个丫鬟跟我来学两日如何梳妆便是。”
李大小姐感激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温姑娘真是个贴心的人儿啊。
李夫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温姑娘,这自然是极好的。”
“那咱们就这样说好了,丫鬟的培训费是五十两银子,我这可是已经打过折的价格。”
“这……”
李夫人惊得下巴都合不拢,才赞扬温姑娘心善,没想到她竟然又来了这一出。
“李夫人,你替温婉想想啊,我本来可以每日十两银子来挣贵府的梳妆费,现在将本事悉数教给了贵府的丫鬟,那以后你就不用来请我啦,我损失的可不止五十两银子啊。”
李大小姐想了想,连连点头:“温姑娘说得对,就这样罢。”
“李夫人,那咱们这就说好了,李大小姐的吉时快到了,我先去厢房歇息,若是有事可让丫鬟寻了我过去。”
温婉瞥了一眼房间一角的漏刻,刚刚好过了一刻钟。
李夫人对于温婉的识时务表示满意,点点头让一个婆子带她去隔壁厢房:“好生招待温姑娘。”
温婉站在窗前,那个婆子陪在她身边,两人一边看朝李大小姐屋子走过来的人,一边聊天说闲话。
李府内院之事,被那碎嘴婆子竹筒里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这位李侍郎曾是乙末年进士,未中进士之时便已经在乡间娶妻,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天下知,当年榜下捉婿的李夫人对李侍郎一见钟情,李夫人父母闻知李侍郎已有妻室本不想再议婚事,却没拗过女儿,只能用权势压制李侍郎让他娶了女儿,乡间那个糟糠之妻则变成了迎春院里的刘姨娘。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延续到了这一辈,李夫人与姨娘的子女们斗争不断,李大小姐脸上的这道疤痕便是斗争的结果。
李侍郎一直对刘姨娘心存愧疚,故此即便明知李大小姐的疤痕是何人所为,却也没去追责。甚至在昨日还说,若李大小姐不愿意在及笄礼上现身,就让李二小姐顶替李大小姐露面将及笄礼完成。
温婉心中一怔,没想到自己却是鲁莽了,没有深究期间关系,就错将李二小姐视为一个坏人,有什么话还要避着她说。
“那刘姨娘甚是可笑,她出身乡野,娘家贫寒,拿什么和我家夫人斗?也是我家夫人仁慈,许她平平安安在迎春院住着,若是换了别的府上,指不定早就已经归西了呢。”
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吐着瓜子壳儿:“刘姨娘能遇着我家夫人,那可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听了这话,温婉心中有些堵,她将目光投向了院子的中厅。
一群穿着光鲜的夫人公子们朝那间厅堂走了过去,李大小姐穿了好看的正红色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等着她重要的一刻。
在中院的凉亭里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她一只手抓着阑干,咬紧嘴唇,一双眼睛烧着熊熊怒火,愤怒的盯着中厅。
温婉的心里升起了一丝丝怜悯。
李家大小姐的身份本来该是这位李二小姐的,可投胎是个技术活,她不小心钻进了刘姨娘的肚子里头,就注定了她不能顺风顺水。
“那……”温婉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那你们家二小姐,现在是养在夫人名下?”
婆子哼了一声:“老爷心软,夫人心善,对外都只说二小姐是嫡出的,可她却得了脸,猖狂得很,有时候还经常欺负大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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