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焰把皇上密信放在长案上,伸手想拿笔,却拿空了。
他一愣,定了定神,才发现他的手在抖。
两滴水在密信上洇开。他用手背挡住眼睛,泪水却越来越多,顺着他的手滴落。
他颓然放下手,背过身,仰头不再控制悲痛以这样的方式发·泄出来。
上次在郡主面前,他已经哭过了。
大仇得报,哭不算什么。
他任由泪水落满衣襟,放纵自己陷入回忆。
脚步声近,房门敲响。
罗焰闭眼:“谁?”
外面是罗十九的声音:“清熙郡主有事找侯爷。”
罗焰抹了一把脸,声音平稳:“请郡主进来。”
宁安华上任千平关总兵快十天了,辽安军众不再以她一个女人和男人们在一起议事为奇。
毕竟,她是一个能几招就把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踩在脚底的女人。仪鸾卫也有很多女人。
有为数不少的将士都在好奇,她和罗焰之间,谁能更胜一筹?
所以,宁安华看到书房里只有罗焰一个人,而罗焰背对着她,她又察觉他的心情非常糟糕后,没顾忌太多,就让罗十九等亲卫在屋外等着她,她独自迈入了房中。
瞥见长案上的信纸似乎被打湿了,感受到罗焰身周水气环绕,她又回身关上门。
满营人都知道她和林如海感情厚密,如胶似漆。这个时代的军营是最排斥女人的地方,也是最凭实力说话的地方。她用实力站稳了脚跟,就不必怕风言风语损伤名声。
书房内外都是她和罗焰的亲信,谁又会传风言风语?
真有闲言碎语,他们正好可以清一清身边的人。
宁安华把文书放在案上,没看那封信上写了什么,指节轻敲案面:“你怎么了?”
罗焰愿意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她,她应该关心一下发生了什么。
“顾家的事。”罗焰用手虚虚挡住眼睛,转过来,“郡主愿意听我说吗?”
宁安华:“你说。”
罗焰拿起密信,递给她:“如果是郡主——我不是咒郡主,只是,打个比方——郡主会怎么做?”
宁安华低头看信。
穆氏女眷吗……
“你想怎么做?”
宁安华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和平常一样。
罗焰双手撑住长案,看向宁安华,又收回眼神,只盯着信纸:“当然是……以血洗血。”
“顾家的女人遭受了什么,穆家的女人,也得尝尝。”
他咬着牙,声音像是挤出来的。
宁安华把密信放回他面前:“你都想好了,何必又问别人。”
罗焰抬头:“但我想知道,郡主会怎么做。”
“我?”宁安华轻声说。
她拽了一把椅子坐下,问:“我怎么做,你就会怎么做吗?”
罗焰也慢慢坐下:“……不会。”
但他还是想知道。
宁安华手肘撑在长案上,手托住下巴,看着罗焰掌心被指甲掐出来的血痕:“设身处地,我也会让穆家血债血偿。”
罗焰提着一口气,没有放下。
“但……”宁安华转为看他的眼睛,“我不认为穆氏的女眷应该承受比穆氏男子更多的羞辱。”
她字字说的都是实话:“不管是高门大族里,还是平民家,通常来说,女人的意见分量很轻,甚至,没人在意。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家里男人得意,女人或许能过上好日子,但男人败了,女人的下场一定比男人更坏。”
罗焰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把想说的话忍住。
宁安华等待片刻,看他没有反驳,才继续说:“杀了顾家满门的,是穆氏男子,侮辱顾家女眷的,也是穆氏男子,穆氏的女眷最多只是跟着享受了好处。我只会把能掌权的女眷一同划为加害人。不过,同为女子,我不会让她们也遭受侮辱,会给个痛快。”
“当然,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宁安华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家女眷遭受过的一切,我会让穆家,或者说,所有参与进这种事的男人,尝够这些滋味再死。”
上一世,侮辱过她同伴的几个男人,她物理阉·割了他们,找人○烂了他们的○○,又亲手做成人○,让他们求死不能。
斩草除根的事,她也做过不少。
这就是末世的她。
“这就是我的想法。”
她淡淡一笑:“但这是你的仇,不是我的。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和我一样。我也不会问你最终的决定。”
罗焰双手撑住额头:“多谢郡主,我……知道了。”
宁安华把带来的文书推到他面前:“新的训练计划,你看看吧。我先走了。”
她起身:“不用送了。”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
她心间有一丝怅然。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
而她并不认为,她的几句话,真的可以改变什么。
……
书房里,罗焰提笔。墨迹力透纸背。
从穆凌妻子妾室们的房中,抄出了很多他祖母、母亲、婶娘的陪嫁。
穆氏和同党的口供里,他们对顾家女人做的事——
穆氏的男人死光了,来不及了。昭狱各项酷刑都经过他的手,他们必是受尽折磨才死。
他顾家女子的血肉被穆氏嚼食了干净,穆氏的女眷,又凭什么能轻轻松松逃过?
二月到来前,林如海和罗焰离开千平关。
寒风中,宁安华身披暗青大氅,当众投入林如海怀里。
周围是将士们的起哄声。
林如海拉下斗篷,在她眉间轻轻印下一个吻:“妹妹可别忘了我。”
宁安华给他围好斗篷,眼中光华流转:“表哥放心。”
宁安华搬出辽安将军府,住进了自己的总兵府。
她在千平关一守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她没有再见过林如海,也没有再见过罗焰。
只有林如海一封接一封的书信,每隔半个月就会送到她面前。
他每一封信都很厚,却很少写他对她的相思。几十页内容,都在写他所到之处的山水风景,各地的人文风俗,当地神怪故事,和他遇到的,他觉得她会感兴趣的有趣的事。
每到睡前,宁安华都会把他的信拿出来再看一遍。然后,铺纸提笔,亲手磨墨,斟酌怎样回信。
她发现,她在想他。
离得远了,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也在留恋他。
她不想辜负他这一腔深情。
尽管,他只能是她漫长人生的一个过客,她也愿意让他在她心里印得更深一点。
五月,千平关进入初夏。
松儿和江明越、温澄都跟着林如海。罗十一带宁安青、林黛玉、蓁蓁和妙玉来看宁安华。
她们在千平关留了两个月,直到夏天快结束。
皇上鼓励内地向东北,特别是向辽安移民,给发钱发地。林如海忙于公事:规划行政,帮助修建民房,寻找老农试验粮种,提高产量,提拔官员,杜绝贪腐。
移民过来容易。但想让一年只能种一季的土地增产,至少三年五年,才能初见成效。
宁安青、林黛玉和妙玉来之前,都随林如海经历了春耕。如今秋收将至,她们想回去继续学习。
妙玉还和罗十一学了医术。她把药田托付给温澄才过来的。几个月过去,她日夜想着药田,觉都睡不香了。
还没到教蓁蓁修炼的时候。且又调理了两个月,宁安青的身体也快有常人的一半了,宁安华就让罗十一再把孩子们带回去。
她们走的前一天,宁安华问罗十一:“觉得边关怎么样?”
辽东军正缺将领,罗十一愿意来,至多三年便会提指挥。
军中不能饮酒,但罗十一不算在里面。
她就着烤兔子,大喝一口烈酒,笑道:“军中很好,但我还是喜欢平静自在的日子。”
她问:“你呢?变了吗?”
宁安华笑:“没变。我也一样。”
她算算:“还有六个月,我就能走了。”
虽然留在军中,身边有很多仪鸾卫,她能直接或间接知道很多“机密”。比如,北静郡王的病原本是他自己故意的,不想参与进对穆家的审查里,后来却是仪鸾卫不让他好。但“钓鱼”失败,他快被送回京里养病兼成婚了。再拖下去也没效果,还会让北静王府生疑。比如,仪鸾卫的探子已经深入句丽国中,搜集情报,句丽在大周的细作也被查出了不少,先按兵不动,或许还有用。可知道不知道这些,对她不是很重要。
将士们对她的尊崇,她喜欢,但不会放在心里。
她只想追求异能的巅峰。
送走罗十一和孩子们,卢芳年的信到了。
卢芳年在四月二十五生下一个女儿。罗焰给起名“罗霄”。卢芳年说,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宁安华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她写信催林如海给孩子们起名。
可林如海把备选写给她,她也犹豫,选不出来。
不觉又到冬天。
京中传来消息的速度变慢了。
直到十一月,千平关才收到京中九月的消息。
选秀结束。承恩公孙女,河南巡抚嫡女江纯岚被选为二皇子妃。大皇子的正妃是二品巡抚的孙女,父亲却只是四品道员。三皇子亦是嫡子,正妃出身比大皇子妃还高。四皇子妃出身和大皇子妃相差不多。
四位皇子的侧妃人选,都是五六品小官的女儿、妹妹,出身最高只有四品。
朝中以此明白,皇上有意要让嫡庶分明。
嫡出皇子和庶出皇子不同,哪怕是皇长子,也不能与嫡出的三皇子相较。
名分定下,皇上让女官教导正妃、侧妃两年,再办婚事。
礼部先定下了平阳公主和驸马的婚期,就在明年春闱后,孟夏四月末。
收到宁安硕的婚期,宁安华高兴了不到半刻,就把这事先抛在脑后。
仪鸾卫探听到,句丽和奚丹联盟,会在下个月一同进攻大周。仪鸾卫还获取了两国的进攻路线和目标。
罗焰正在分辨哪些消息为真,哪些是假。
离宁安华卸任还有三个月。
她只能先打完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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