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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信之前,宁安华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温夫人不管赞同还是反对,一定不会对她口出恶言。
但若温夫人不赞同这桩婚事,心里会对她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世俗中结男女姻亲,首要便是看两家的家世、门第是否匹配,能否在婚事中互利互惠,其次要看男子的潜力,以后是否能撑起门楣,女子是否贤良淑慧,能掌一家之事,最后才看男女双方的年龄、模样、性格。至于彼此有意与否,是最不重要的。
所以,从世俗中看,温澄和妙玉这一对,实在不算相配。
论家世、门第、身份,两人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却父母双亡的孤儿。但温澄是承恩公夫人娘家唯一的侄孙,从小养在膝下,妙玉只是林家的住家女尼,她在身份上能和承恩公夫人等同的表哥义勇侯,不但从没见过,只有亲戚情面,没有实在情分,还可能终生不会相认。
论才能,温澄十四岁进学,这些年苦读不掇,按林如海的判断,他必会在三十岁以前春闱得中,眼见面前是一片青云路。而妙玉的性格、行事,着实不符合世俗对“贤妻良母”的要求。她幼年出家,也没有接受过正常闺秀该有的家庭熏陶和教育。
明年便是新一科秋闱。温澄本便配得了尚书、侍郎之女,温夫人送温澄和林家一起到东北,应未尝没想过先让他潜心学习几年,若明岁秋闱得中,他便是年才二十的举人,那时再说亲,优势比从前还大。林家选婿的事早已过去了,也不怕闲话。
谁知温澄对林家的女尼生出情意,甚至到了愿许终身的地步。
妙玉还比温澄大了四岁,今年已二十有三。
温夫人是江明越的亲娘,黛玉的未来婆婆。江明越虽沉默寡言,但她看得出来,他对温夫人是一片孝心。
那日,温澄跪在她面前,问她能否做主让妙玉还俗,恳求她允许他对温夫人说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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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问:“若温夫人误以为是林家存心安排,两家生出嫌隙,怎么办?”
温澄叩首:“晚辈绝不会让此等事发生。请郡主信晚辈。”
说实话,宁安华不怎么信。但她答应了。她也没管温澄信里都写了什么给温夫人。
几眼扫完来信,她有几分明白温澄是怎么对温夫人说的了。
温澄很聪明,只说了是他对妙玉暗生情愫,权衡后还是想娶为妻室,但妙玉能否还俗,要“郡主”做主。他一定说了怕林家和“郡主”不赞同,不许妙玉还俗,怕他辜负了妙玉,反是一桩丑闻,有损江、林、温、韩四家声誉,所以温夫人信中才用大篇幅替他保证,有她在,绝不会让妙玉受委屈,也不会让他对不起妙玉。
但想说服温夫人同意,只凭这几句可不行。
宁安华命:“去看妙玉和澄哥儿做什么呢。若在一处,只叫澄哥儿来,不在一处,先请妙玉过来,再叫澄哥儿。”
妙玉和温澄的事,宁安青、林黛玉等都看在眼里,都盼着他们能有好结果。
可宁安青听不出宁安华话里是什么情绪。
她从散发着墨香的书页和弓九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抬头,想问问姐姐,温夫人是怎么说的,又不想姐姐注意到她和九先生。
但宁安华下一句便是和她说:“坐了大半个时辰,也该起来走走了。”
宁安青慢腾腾站起来:“是。”
宁安华让她过来,狠狠弹了她脑门一下:“去罢!”
弓九想拦又不好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儿被弹,额头红了一片,被露女史领出去了。
宁安华:“弓九?”
弓九迅速低头:“姐姐有事,我先告退了。”
宁安华笑一笑:“青儿就和我的孩子一样,哪怕你们婚后,我该教训还是要教训。你要心疼,连你也一起打。去罢!”
被姐姐承认后,弓九经常会觉得心口生暖意,比如现在。
他也笑了:“是。”
宁安青和弓九一前一后走了,妙玉也温澄也一前一后到了。
宁安华让妙玉藏在内间屏风后,她在堂屋见温澄。
妙玉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紧张。她安安静静等在里间。
宁安华对家人,对亲近交好的人,对下属晚辈,差不多都是有话直接问了:“你用什么说服的温夫人?别拿‘真情’‘痴心’的话敷衍我,我看得出来。”
温澄的视线飘向屏风。
他顿了顿:“我说,我虽非江氏男子,却从小在江家长大,外人看我和江家便如一家人。江家有皇后,有皇子妃,有尚书巡抚,二叔定了林姑娘,大表妹的夫家是大理寺卿,姻亲亦多为高门权臣。老爷和太太本便担忧江家太过势大,若我再娶一高门之女,岂非更添隐患?韩师父出身名门,家中却已无权势,且人品贵重,善识大体,必为贤妻。我将来便入官场,有江家、林家相助,其实竟不需岳家。”
说完,他余光不再看屏风,而是直视宁安华:“晚辈对韩师父是真心,但对家中太太所说,亦是真心所想。晚辈汲汲营营,争名逐利,只盼没有污了郡主的耳朵。”
他跟来东北,一开始,至少有一半原因是被江纯薇坏了姻缘,要躲她几年。他故意提起江纯薇,也是要勾起太太的愧疚。
对人,对事,他确实都不如二叔纯粹。
宁安华未置可否,只道:“还算坦诚。”
她问向屏风:“你怎么选?”
半刻后,妙玉慢慢走了出来。
温澄紧张地攥紧手,手心是一片黏腻的汗。
妙玉眼中仍有泪意,对他一笑。
温澄心中慌乱,四肢发凉。
妙玉拜在宁安华身前:“请郡主做主,替我还俗。”
宁安华对发怔的温澄笑笑,亲身扶起妙玉:“好。”
……
妙玉的俗家名字是“韩乐康”。看得出来,当年她的父母有多么盼望她能安乐一生。
大抵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
宁安华将妙玉和温澄的事写信告诉了罗焰。罗焰很快回信,对温澄这个表妹夫挑剔了几句,余下都是恳请她能继续照顾妙玉,随信还附了银票共两万,说是给妙玉的添妆。
宁安华没认妙玉做义女或义妹。她的身份太高了,会把妙玉也抬得过高。她没认卢芳年,今后也不会再认别人。
但妙玉需要有个“娘家人”替她操持婚事,她便做主让方少史认了妙玉做妹妹。郡主府七品女官妹妹这个身份也足够了。
韩家曾大富,留给妙玉的财产还余下不少,全算作嫁妆,足有八万之多。
宁安华给妙玉添妆两万太突兀了,便只添了三千两,把余下还给了罗焰。
罗焰收回银票,没有再对这桩婚事表达过任何想法。
向京中给温夫人送信的人先弓九一步离开了辽东府。
六月二十八,宁安华带宁安青送弓九到了城外二十里。
宁安华给他们空间,在车里没下去。
但只用听的,她也听见了弓九的吻落在宁安青额头上。
宁安青伏在弓九怀里,攥紧他的衣角。
弓九抱住了她。
啧。
宁安华减弱听觉。
耳不闻心不烦。
回去的路上,宁安华捏着宁安青的脸,笑着哄她:“别哭了,明年这时候你天天都见他,或许还见烦了呢。”
宁安青泪眼汪汪:“姐姐烦过姐夫吗?”
宁安华:“……那倒没有。”
就算是她和林如海才成婚,还没什么感情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林如海烦过。
因为林如海是精纯的木系灵体,还……长得非常好看,身材……也很不错。
宁安华:“你姐夫生得比弓九美呀。”
宁安青:“……可九先生也好看的!”
宁安华笑:“从公论,你姐夫的姿容无人能比,弓九么,是差了一等。若你遇见比弓九更美的,是不是就会移情变心了?”
宁安青:“我、我要告诉姐夫去,姐姐只是瞧中姐夫的脸了!”
宁安华大笑:“傻丫头,你姐夫知道!”
婚期在明年四月末,而从辽东府到金泉关的六千四路,带着宁安青的嫁妆,最快也要走三个月。
为了留出充足的时间,不至于临到婚期手忙脚乱,也为了节省人力,宁安华准备入冬先带宁安青回京,查看嫁妆,查漏补缺,顺便将林黛玉和江明越、妙玉和温澄两桩事与江家细商。等过完年,再从京城带嫁妆出发去金泉关,就不用把嫁妆送来搬去的费事了。
年底便要出远门,可能大半年甚至一年才回来,还可能会继续去南海,所以宁安华今年虽然只出门了三个多月,在出发之前,也都留在家里陪林如海和孩子们,不去想长白山了。
山就在那里,可能千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人不一样。
宁安华惯例问黛玉和松儿要不要一起去西北。
这次他们都说想去。
宁安华好奇,问为什么。
黛玉说:“我想送小姨。以后大家各自有事,再想见就难了。”
松儿:“我和姐姐一样。”
他抿了一下嘴,又说:“以前都没和娘出去过。我这两年学了不少了,也该行万里路……我想和娘出去。”
都去挺好,但这样林如海就会有大半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
宁安华只好食言,问蓁蓁愿不愿意留在家里陪爹:“是娘不好,要说话不算话了。”
蓁蓁:“好吧……”
蓁蓁:“我以后能和娘一起去看小姨!这次让着姐姐和哥哥。”
蓁蓁:“娘会给我带礼物吗?”
蓁蓁:“十一先生不去罢?”
蓁蓁:“娘可以和我说话不算话一!我都会原谅娘的!”
宁安华一一答她:“会,有好东西都给蓁蓁带回来。”
“十一先生不去,和蓁蓁一起。”
“蓁蓁真好。”
“蓁蓁,那若娘第一一次都说话不算话了呢?”
“要这么多次啊……”蓁蓁嘟了一会嘴,“第一万次,十万次,我也会原谅娘的……但是,还是不要这么多次吧……”
宁安华伸出小指,环住蓁蓁的:“不会有这么多次的。”
在宁安华回京之前,方少史来问,明年她三十寿辰,要不要特别操办一下。
宁安华:“……三十有什么好办的,等我五十再说。”
方少史笑道:“大人再有三年就五十了,那时大办?”
宁安华:“……行。该办的时候,你再来问我,咱们好好办。”
当夜,宁安华没忍住,把这话和林如海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表哥竟快半。”
光看他的外表,还如三十许人。
林如海神色微黯,随即感叹一笑:“是啊。”
他将宁安华提到他身·上,仰头看她,眼中盛满秋水:“所以妹妹……要多珍惜我,‘莫待无花空折枝’……”
……
这夜过后,宁安华不太想去南海了。
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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