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一抹血迹红的刺眼,谢疏钰的手在原地僵了许久。联系卫淼的反常行为,他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面对数万敌军也不曾皱眉头的太子殿下,平生头一回尝到了心慌的滋味。半晌,他从一旁的木架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心里打过几遍腹稿,斟酌道:“没受伤就好。”
天生的羞耻心冒上心头,让卫淼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小姑娘眼睛红,耳朵也红,不管不顾趴在他胸口,肩膀哭的一抽一抽的。
还不如光明正大受伤呢,卫淼自暴自弃地想。
谢疏钰也有点儿尴尬,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由卫淼抱了好一会,才道:“好了,是哥哥的错,先找地方休息,哥哥找人来帮你好不好?”
卫淼也知道再继续哭下去,情况会越来越糟。她揉揉通红的眼睛,仍低着头,瓮声瓮气问:“钰哥哥会……会不会笑话我?”
她记得,钰哥哥是最喜欢干净的。现在她不仅弄脏了毯子,还弄脏了钰哥哥的手。
瞧她委屈成这样,谢疏钰忽然有点想笑,捧起卫淼的脸帮她擦眼泪,“昨天不还说自己是大人了?哪个大人会动不动就哭鼻子。哥哥记性不好,今天的事明天就忘了。”
在他温柔的安抚下,卫淼终于止住了哭声,点头说好。
谢疏钰朝车夫吩咐了什么,马车缓缓而动,沿热闹街市走了两刻钟,停在一条安静的小巷。谢疏钰在这附近有座私宅,不常来但里面有两个洒扫的宫婢。
谢疏钰先下马车,说:“等哥哥一会。”
因为裙子脏了,卫淼担心被人看见,她正想着怎么遮掩,谢疏钰去而复返,紧接着一件宽大的披风就罩在了她的肩上。
披风上犹带着冷冽的青桂香气,莫名让人安心。
宅子里的两个宫婢没想到太子今日会过来,更没想到还带过来一位姑娘,匆匆迎了上去。东宫出来的婢子教养极好,一个安安静静烧热水帮卫淼擦身,另一个出门购置衣物。
等收拾完已是傍晚,卫淼小腹仍坠坠地痛,她喝过一碗红糖水,便蔫蔫躺回了床上。睡意朦胧间,她听到屋外有说话声,似是谢疏钰在交待婢女什么事。
夜里宫婢守着换了几次汤婆子,被窝里暖烘烘的。翌日卫淼醒来后,就见香草挂起床幔,笑着问她:“姑娘小肚子可还疼着?”
“不……不疼了。”
卫淼很喜欢香草,她是个胆小的人,习惯了香草侍奉,昨晚换成其他人心里就不踏实。
一番收拾,到花厅用早膳时却不见谢疏钰,香草告诉她:“公子临时有事,这几天奴婢陪您。”
知道钰哥哥是个大忙人,卫淼没计较。况且因为昨天的事她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候不见钰哥哥正好。
于是用完早膳,二人便出门了。
酆京民风开化,女子出门不戴帷帽,又正值盛春,花一样的小娘子们身着长裙薄衫,袒露雪颈娇颜,一个赛一个好看。
但无疑,最好看的非卫淼莫属。少女一出现在街上,就吸引了无数目光。众人偷偷打量这位天仙似的小娘子,都在猜测是谁家的,还有人追着看了几条街。
幸好香草带的侍卫脸够凶,才不敢有人近身闹事。不过卫淼不喜欢被围观,香草就为她戴上了帷帽,这才清净许多。
酆京街巷热闹,光首饰铺子就有上百家。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打扮,香草便跟着卫淼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东宫养出来的姑娘,自是不缺钱花的,卫淼摘下帷帽认真挑东西,她挑中一只累丝珠钗,两只赤金宝钗花细,还有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
她看中的就放到一只红木托盘上,挑着挑着,卫淼又看中一只红宝石玫瑰簪,她刚刚拿起,却被一人硬生生抢了过去。
是个年纪与卫淼相仿的姑娘,身着绣花罗裙,鼻梁高挺美目流盼生光,远看也是位佳人。美中不足的是,她肤色偏暗,面相有几分刻薄。
“这只好看,本小姐戴上它去赏花宴,定能艳压群芳。”卫瑶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玫瑰簪子,十分满意道。
每年春天恭谦王妃都要举办赏花宴,卫瑶作为恭谦王妃的准儿媳自然受邀,今年也不例外。
这种宴会多的是世家贵女出席,从衣着,首饰,甚至随身携带的奴婢都少不了要攀比一番。因此每年赏花宴前夕,卫瑶可谓挖空心思地筹备。
这只红宝石玫瑰簪子样式独特,华丽中又透着几分属于少女的小俏皮,卫瑶爱不释手。她淡淡乜一眼卫淼,眼神有点挑衅。
香草可受不了这气,正要开口却被卫淼拦了下来。
少女脾气软,胆子小,她怕陌生人,更怕面相凶的人。才第一次见,卫淼就觉得卫瑶很凶。
她悄声对香草说:“我……我也不是很喜欢,宝石太小还……还没有指甲盖大,不值钱。”
卫淼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红蓝宝石,夜明珠,东珠……每次谢疏钰回澄院总会送她几箱,香草整理好放置在博古架上。后来这些珠宝实在太多,不得不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放。
因为见过的好东西多,一般首饰就入不了眼,那只玫瑰簪子于卫淼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香草瞪两眼卫瑶,心中腹诽哪家的姑娘如此无礼,她翻个白眼,但到底没再计较,又陪着卫淼挑别的东西去了。
卫瑶眉头一挑得意道:“本小姐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失手过。小喜,结账去。”
丫鬟小喜看一眼玫瑰簪子的价格当时就呆住了,犹豫再三小声提醒:“八小姐,这只簪子三十五两。”
“多少?”卫瑶瞪大眼睛,“三十五两?”
她在卫国公府的月钱也不过五两而已,这次筹备赏花宴,杨氏另外给了她四十五两。一只簪子花去大半,衣裳手镯耳坠怎么办?
卫瑶气的差点咬碎了牙,眼睁睁看着小喜把玫瑰簪子放回原位。走出首饰铺子她便没心情再逛了,气呼呼坐上马车回国公府。
卫瑶被领回国公府时,已是记事的年纪了。她知道卫国公府不过一个空壳子,外头看着富贵,实际上也是抠抠索索地过日子。
前些年有祖母留下的积蓄还好,这几年已经到了精打细算的地步。去年三姐姐成婚,嫁妆都是凑了又凑,好不容易才凑出六十六箱。
眼看着自己与恭谦王府世子的婚事渐近,卫瑶想到她连一只簪子都买不起就十分窝火。
若她成亲的时候,国公府连六十六箱嫁妆都凑不出来怎么办?
卫瑶知道,这种情况非常有可能,因为杨氏多次提及,府里库房渐空撑不起面子,要减少未出嫁姑娘们的嫁妆。
卫瑶支着脑袋,恨恨道:“本小姐嫁的是王府世子,若嫁妆没有六十六箱,岂不是让人笑话?小喜,你快想想办法,我不想丢人。”
小喜想了想,心头漫上一计,“八小姐,奴婢听闻江南富商娶妻出手最是阔绰,光聘礼就有两百来箱呢。若府里哪位小姐能嫁给富商就好了,虽当不成诰命夫人,但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呀。”
“富商的聘礼一进门,您的嫁妆不就有了吗?”
卫瑶点头称是,“最近与父亲往来频繁的那位齐先生不就是富商,听闻他家底殷实,还有意与国公府结亲,但士农工商,哪个傻子会愿意下嫁商人呢。”
“傻子?八小姐,咱们府里确实有一位呀,养在法缘寺呢,您忘记了?”
卫瑶一听,恍然大悟。
是了,她怎么把那个假货忘记了。卫淼养在法缘寺这么多年,即便没被磋磨死,也是个粗鄙的小尼姑。让父亲接她回府还俗与富商订亲,她就能风风光光出嫁了。
卫瑶难掩兴奋,直接赏了小喜一把碎银,“我现在就回府和母亲说。”
*
接连几日,香草都陪卫淼在酆京城玩。这天傍晚,春雨淅淅沥沥而至,久违的寒气一下从地底深处钻了出来。
入夜后,雨越下越大,整座宅子只能听见雨点落在瓦片上的噼啪声。丫鬟和小厮们都睡了,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卫淼晕晕乎乎醒来,只觉得身上发冷。她体质偏寒,下雨天仅靠暖炉和汤婆子很难暖和。
她想钰哥哥了,钰哥哥身上总是暖呼呼的,好像一只移动的火炉。
卫淼抱着膝盖,长发自肩头散落,薄薄的里衣紧贴,勾勒出脊背上的蝴蝶骨。
她的脑袋有点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想寻找一个温暖地方的睡觉。或许,钰哥哥的房间能暖和一些……
雨夜的宅子安静到可怕,四周黑魆魆的,夜色好像化不开的浓墨,随时能把人吞噬掉。
谢疏钰冒雨回府已是深夜,他没惊动任何人,进屋刚褪下潮湿的衣裳,便听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跟猫儿似的,谢疏钰转身,就见卫淼站在门口,可怜巴巴望着他:“钰哥哥……水水冷……”
她说完,不管不顾走进屋,一头扎进谢疏钰怀中,“钰哥哥……抱抱……冷……”
眼下谢疏钰只着轻便里衣,卫淼一抱,衣衫就松垮的半解了,露出他精壮的胸膛,以及块垒分明的小腹。
更要命的是,卫淼一直往他身上蹭,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胸口,谢疏钰当时就感觉太阳穴跳的厉害。
他捏住卫淼下巴,正欲教训她,对上卫淼雾蒙蒙的眼睛话又咽下去了。
怀中的少女罗衫轻薄,鼻尖覆汗,香腮晕着一圈淡淡的红,好像刚被欺负狠了似的。尤其那双眸子,半是依赖半是无辜勾的人心痒痒。
“钰哥哥——痛”卫淼被他捏着下巴,泪眼汪汪道。
谢疏钰放手,小姑娘雪腮上便留下了两道红痕。他背过身,随意捞起一件衣服穿好,然后把卫淼横抱起来,“哥哥送你回房。”
“不要。”卫淼双手抱紧他的脖颈,“冷……在这里睡。”
这孩子还和小时候一样,饿了找钰哥哥,冷了还找钰哥哥。
谢疏钰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卫淼往里缩了缩,小手拽着他的袖口,“冷……钰哥哥帮我……暖被窝好不好?”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