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六合一头扎进大山之中, 荒草及膝,行走艰难。
那晚着急救人,并没有注意到山窝窝里的异常, 而此时, 她终于看到了零星的一些脚印儿。
是马蹄的印子。
英招就是个人面马身的神兽,浑身遍布虎斑, 还有一对大翅膀, 威风极了。
只是,这马蹄的印子,着实小巧可爱了些, 与曾经那个威风凛凛,可以驮着她腾云驾雾的英招完全对不上号。
安六合俯身拨拢了几下荒草, 发现地上竟然有些许血迹, 且这些血迹的轨迹与马蹄印一路并行, 向着大山深处蜿蜒而去。
莫非这小马还受了伤?
也好, 就算不是英招, 救下一匹小马也是不错的。
安六合怀揣着担忧, 沿途继续探查。
越走越偏僻,越走, 附近的花草越少。
到最后,迎接她的是一片不甚美观的空地。
说是空地也不准确, 因为地上还是有草根和草茎的,参差不齐,零零散散,显然是被啃食过的迹象。
她俯身捡起几片干枯的桑树叶子, 但见上面留着几排牙印, 小巧秀气, 显然是被人类奶娃娃啃过。
难不成是岛上的小孩来过这里?
她一头雾水,终于走到了前面的山洞门口,山洞里竟然有暖风吹拂而出。
也正是这阵暖风,让她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英招这个家伙,最喜欢把自己身上弄得香香的,要是能找到应季的花花草草,便用花草熏香,如果实在找不到,便退而求其次,用皂荚。
它那厚实的鬃毛一旦沾染了皂荚的气息,便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复合气味,像是汗水与皂荚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些淡淡的咸涩和微苦。
这味道实在是很独特很好认,虽然里面夹杂着些许血腥气,但安六合还是宁可找错也绝不放过,赶紧寻了进去。
山洞幽深,九曲十八弯,走着走着,眼前竟豁然开朗。
但见一处地下洞穴忽然出现在眼前,头顶豁口那里还有日光洒下来。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汩汩作响的温泉里,蒸腾出仙境般的雾气,在那迷茫的水雾里,隐约可见十来个成年男性的身影。
走近一看,他们全都穿着秋衣秋裤,闭着眼,像是在打盹儿小憩。
在他们身后,海警的制服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摆着警帽,旁边摆着鞋子和水壶。
有一处衣服旁边缺了只鞋子,另外一处缺了只水壶。
安六合心中大惊,赶紧喊了一声:“同志,你们是之前登岛的那一批海警吗?”
结果无人应答,安六合蹲下,探了探其中一个的鼻息,还有气儿,再探脉搏,似乎是受伤的状态,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她赶紧站起来,准备回去喊人,结果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身后大片的血迹。
有些已经干涸了,有些还是湿润的。
那股熟悉的味道越发浓烈了,她既不能丢下海警不管,又很想知道远处是不是有英招的踪迹,一时为难,竟难以取舍。
就在这时,前面黑黢黢的幽深洞穴里,传来了一声婴儿般的啼哭:“嘤,是你吗主人?我是你的招招啊,我好疼,嘤……”
安六合赶紧往里跑,竟看到一只半大的小奶马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起来。
可它实在是太痛了,每动一下都血流不止,只能徒劳地扑棱着没长毛的娇嫩小翅膀,弱小,无助,可怜。
它委屈地喊着:“主人,招招受伤了,主人你快来。”
安六合扑过去一看,英招的腿上有个巨大的血窟窿,那是一个弹孔,子弹还残留在里面。
英招是神兽,没道理逼不出这么一个小东西,除非它跟她一样,修为被限制住了。
安六合来不及细想,赶紧取出九叶菩提给英招疗伤。
伤口愈合后,英招猛吸了一大口灵力,终于可以化为人形了。
它原地化作了一个小瘦娃娃,扑到了安六合怀里大声哭喊:“呜,主人,我好想你……”
“招招,你这伤口多久了?”奇怪,英招的愈合能力还是可以的,就算子弹逼不出来,也顶多是把伤口长死,怎么会一直流血呢?
英招只得指了指温泉池里的海警们:“我得每天出去给他们找吃的,回来伤口就裂开了,呜,真的好疼……”
英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威风神兽的样儿。
看来是这家伙给她挡了雷劫,把自己劈回幼年形态了。
怪可怜见的。
安六合脱下外套把英招裹了起来,抱着他好好哄了哄:“我给招招吹吹,招招不哭啦。等会我带你去找小弟弟小妹妹玩好不好?”
“不要!”英招一口回绝,“谁家的小弟弟小妹妹,我才不稀罕,我就要主人!”
安六合无奈:“是我儿子和我女儿。”
“咦?”英招简直无法理解,他震惊地看着安六合,“我没记错吧,我才被劈过来不到两个月,你哪里来的儿子女儿?你又不是兔子,一个月就下崽!”
安六合哭笑不得,只好边走边聊:“简而言之,这里是我原来的故乡,等会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可恶,你都有儿子女儿了,我不是你唯一的小可爱了,哼!”这不公平!
英招裹紧了衣服气鼓鼓地跑了出去,却叫安六合又堵了回来。
“你先告诉我,这些海警怎么回事?”安六合要弄清楚这件事,不然没法跟张临渊他们解释。
英招只得把这段时间的事全都交代了一遍。
原来英招真的被雷劈中了,跟过来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安六合的踪迹。
自己的修为又被限制住了,只能困在了岛上。
某天来了一群人,惊喜万分地发现了这座岛屿,说要回去带百姓来开荒抢种,结果他们刚走没多久,又从岛屿东边来了一群说话叽里咕噜的怪人。
这群人看到了地上的脚印,知道有人抢先一步登岛了,便埋伏了起来。
后来原先那批人再来时,英招便冲上去阻拦,奈何他们觉得英招不过是个小屁孩,能懂什么,说不定是鬼子故意派过来骗他们的,便还是往山上的制高点走了过去,却一脚踩到了陷阱里。
是英招奋不顾身救下了他们,用它小小的身躯,赶走了那群怪人。
倒是幸运,这温泉好像确实可以稳住他们的伤情,至少没有恶化。
只是没想到夜里那群人又来了,还带了个奇怪的凶器,嘭的一下就可以把人放倒了。
英招当时还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天空又下着雨,他只想着救人,没注意到自己也被瞄准了,结果就……
英招说到这里,哭得快喘不上气来了。
安六合很是心疼,抱着他哄了半天。
等英招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了,安六合赶紧去救那些海警。
她慢慢把这里头的细节想明白了。
怪不得那天她明明听见了五声枪响,却只找到了四处弹孔,原来消失的第五个弹孔,在英招的腿上。
可怜的神兽,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武器,当然被吓傻了。
加上流血过多,为了保存体能,只能解除了人形,这么一来,马蹄无法清理伤口,自然一拖就是半个多月。
这期间还得每天投喂那些昏迷的海警,伤口反复崩裂流血,真是辛苦小家伙了。
安六合心疼死了,以后可得好好弥补一下英招。
救完人,便领着他们出去了。
*
海警们不认识她,竟然把她当成了美丽又危险的间谍。
她也不怪他们,毕竟他们倒下前最后的记忆就是被人偷袭了。
她心平气和地问道:“谁家间谍还带个孩子在身边?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女人家和一个小娃娃?再走五里地就到开荒队那边了,你们实在是信不过我的话,可以先派个人过去看一眼。”
海警队长彭飞生得憨头憨脑的,人也耿直,他琢磨了一下这话,确实有点道理,便叮嘱其他人原地待命,等他过去看看再说。
半个小时后,彭飞满脸喜色地过来接他们,再次见着安六合,他很是羞愧,忙不迭地道歉,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
“嫂子,你可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是我们太糊涂了,你从这边走,这边草少点。对了嫂子,你怀里这个,是你跟周团长的儿子吗?”彭飞也是点背,一ᴶˢᴳᴮᴮ到开荒队那里,就碰到了正在找人的周中擎。
他不认识周中擎,但是认得他身上的肩章,赶紧凑上去问了一声。
结果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看那架势,他还以为那个周队长跟这个女人是一对呢,所以才问了这么一个荒诞的问题。
安六合听傻了,赶紧否认:“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和周团长只是普通朋友。”
“哦,那倒是奇怪了,他一听说我把你扣在这里了,急得跟要吃人的老虎似的,还踹了我一脚催我带路呢。”说着彭飞指了指远处攒动的人头,“你看,来了。”
他指的正是周中擎一行人,他们来找他口中“美丽的坏女人”。
安六合听罢抬头,果然看到前面有队人过来了,手里拿着镰刀,正在清理沿途的野草荆棘。
她正愁英招的事呢。
她不想把英招的特殊之处广而告之,这家伙已经为她吃了那么多苦头了,她不舍得他被人当“非我族类”看待。
她想让英招像个普通的孩子在她身边待着,虽然吃的喝的她都有办法弄到,但还是过一下明路才好。
便赶紧过去找周中擎商量正事。
两人一娃,来到了偏僻的角落里,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周团长能帮我给这孩子安个身份吗?”
她得考虑一下叶春梅的心情,不然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她几张嘴也说不清。
老人家年纪大了,她不想闹出这些不愉快来。
周中擎的视线落在安六合身上,见她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件毛衣,便解开了身上的军大衣,披在了她身上,随后伸手抱了抱英招。
这娃儿细皮嫩肉的,眼睛乌溜溜的盯着他看,怪可爱的。
他干脆提了个想法:“你要是乐意,就说他是我在老家生的,不过他愿意跟着我吗?”
“跟着你?那不行啊周团长,他离不开我的。”安六合跟周中擎打过几次交道,觉得这人还挺可靠的。思来想去,还是把英招的来历告诉了周中擎。
这事其实不大,也没有跟上头汇报的必要,反正英招没什么修为了,当个寻常的小男孩养着就挺好的。
周中擎听罢,也没有质疑真假,只是宽慰道:“这你不用担心,他不用离开这座岛的,我这次来就不走了。怎么,张临渊没跟你说?”
“没有啊,怎么了?”安六合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最近张临渊见谁都没有好脸色,她可不想触他的霉头。
周中擎笑了,果然这小子是个没有气量的。
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岛上的人提前知会一声。
他便不卖关子了,道:“邵政委亲自去了北京,拿岛上被小鬼子偷袭的事做了个文章,质疑他守卫海岛的能力,几经争取,申请到了联合驻军的资格,现在这座岛,是我们两个兄弟省份一起戍守了。当然,开荒的主力还是老百姓,我们这些臭男人只管练兵巡逻揍鬼子。”
原来是这样。
那确实不用离开了,这么一想,把英招当成周中擎的儿子上报,确实可以明正言顺地留下来。
但她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周团长还没结婚吧,要是平白多了个儿子……以后你找不到对象可咋办?”
“没结,老家倒是有个娃娃亲,不过还没过门儿就染病去世了。”他云淡风轻地说着,好像并不伤心。
安六合还是第一次听他说私事,她是个有分寸的倾听者,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周中擎跟她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他看向了远处苍茫的山峦,有些感慨:“你也知道,农村有望门寡的说法,其实男人也一样,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望门鳏,克死了那姑娘,压根没人敢嫁我。”
啊,原来是这样。安六合虽然没听过望门鳏这个词儿,但对望门寡的处境还是很有感触的。
村里就有一个,今年三十多岁了还没嫁出去,平日里没少受人白眼,这次开荒也来了。
挺沉闷的一个女人,也许她曾经明艳动人过,但如今在她身上只看到被一地鸡毛折磨出来的落寞的灰色。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周中擎轻笑一声,视线又掠了回来,落在怀里的娃儿身上:“我就说孩子是她留下的,反正她家里人把她葬在我家祖坟那了,也能自圆其说。”周中擎倒是看得很开,也不在乎自己被人诋毁。
安六合着实同情他的遭遇,不过他这么慷慨解围,她还是有些犹豫:“那你以后总归是要找对象的,就说咱这岛上,也是来了一些大姑娘的,人家又不知道你老家的情况,说不定真跟你看对眼了呢。到时候中间横着这么个便宜儿子,谁愿意啊。”
“嗨,谁能看上我啊,不被我吓跑就不错了。得了,你就别操那个心了。人生在世,想太多还不够累的,我就不爱想那些。”周中擎掂了掂这小子,有点轻,得多吃点好的补补。
安六合沉默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拒绝好像有点不识抬举。
其实她还是想着,不如找个没有子嗣的老头老太太,就说是他们抱养的孙子。
不过她还没开口,周中擎就直接定下了:“行了,别不好意思,我瞅着这小子挺投缘的,找对象不也就图个生儿育女嘛,我这都一步到位了,还不用洗尿布了呢。”
“那好吧,不过咱们先说好,要是哪天你真的看上哪个姑娘了,你一定跟我说,我会帮你澄清的。”不过这么一来,她越发愧疚了,总得补偿人家点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打开了九叶菩提,把她培育出来的变异青菜变异大蒜以及变异薄荷,各抓了一把种子给他:“周团长回去种种看,这都是好东西,具体特性是这样的……”
周中擎听她介绍完各个变异蔬菜的特点和功用,笑着把种子接了过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想留英招在身边,我就再撒个慌,说他早就认了你做干妈,反正我白天都在巡岛,也没办法时时刻刻带着他。”
“好,那就拜托周团长了。”商量妥当,安六合提醒了英招一声,“现在开始,你就叫周英招,记住了吗?”
“记住了主人。”英招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爸妈这个概念,这会儿见着周中擎,没想到还挺投缘的,便没有拒绝。
两个大人就这么带着一个小娃娃归了队,一路闲聊着去跟前面大部队汇合。
周中擎领着这群海警,找到了张临渊,开荒的事张临渊是插不上手了,但是海警是跟他交接前出的事儿,他得管。
张临渊一问,才知道又是安六合立下的功劳,他很是感慨:“这桩桩件件都是大功劳,咱们现有的奖励体系都找不到几个能安给她的荣誉,怎么办呢?”
“我要是你,我就跟上头请示,大不了再单独列个功劳出来,总归不能寒了百姓的心。这可是十来个海警,全都好端端的活下来了,你看这伤,也都给治好了。”周中擎说着,把彭飞推了出来。
彭飞是伤得最重的,但也是最早被安六合治疗的,所以他是第一个醒来的,确实看到白雾中忙碌的是个女人的身影。
但他记忆断片儿了,记不清到底是谁害了他们,所以才会怀疑安六合是个美丽的间谍。
现在误会解除了,他也不想辜负人家的善心,便拍拍胸脯做保证:“没错张营长,兄弟们都是安同志救的,她可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女人。就是可惜了,有娃了,想必是结婚了,我是没这福气咯。”
他是开玩笑的,张临渊却没给他好脸:“想什么呢,没结婚也轮不到你。”黑不溜秋的,跟个泥猴子似的,活脱脱的癞ha蟆想吃天鹅肉。
彭飞傻笑着没计较,张临渊收拾收拾,领着海警回陆地,路上好奇问了声:“你们的巡逻艇呢?”
“没找到,可能被小鬼子开走了。”彭飞也很无奈,被暗算了,真倒霉。
到了岸上,张临渊找到驻地的赵政委,再次给安六合请功。
不想又挨了一顿骂:“你到现在才跟我说她有大神通?你知不知道咱们被隔壁省抢在前头了?不然我能这么被动?连国安组建考察团的事都是刚知道?”
张临渊解释了两句:“我来了几次你都顾着骂我,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
赵政委急了,直接摔了茶缸,气得面红耳赤,叫他滚。
他刚推开门,又被喊了回来:“慢着,救了海警?具体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张临渊也是从周中擎嘴里知道的,这转过一手的信息,难免有点偏差。
赵政委听罢,很是欣赏这个女同志,他决定亲自给安同志请功:“你回去不要声张,无论如何,这次要给她安个大功劳,天大的功劳!也好挽回挽回人家的心嘛。”
说到这个,张临渊可算是想起一件正经事,他问了一声:“赵政委,我上次跟您说的,她ᴶˢᴳᴮᴮ的名字被县开荒办登记错了,请问有回复了吗?”
“这都是小问题,我打过电话了,那边呢,觉得这一改就得跟着改好多文件,太麻烦了。总归就一个安六合,管她是河流的河还是合作的合,都不影响她的工分和功劳。行了,赶紧走,我看见你就头疼。”赵政委还生气呢,这小子也太没眼力见儿了,轻重缓急都分不清,该骂。
*
吃午饭的时候,安六合领着英招回了木板房那边。
雷杰正趴在摇篮旁边,手里拿着捡来的贝壳,眼里闪着小星星,正兴奋地显摆给妹妹看呢:“蕾蕾蕾蕾,你看,这个贝壳好看吗?奶奶说你是女孩子,女孩子都喜欢粉红色的,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这么一个,你喜欢吗?”
蕾蕾才一个月多点,哪里懂这些,只是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哥哥咯咯的笑。
雷杰才不管她会不会说话,只要她笑了就是喜欢。
所以他心满意足,又掏出一个海螺:“蕾蕾蕾蕾,你看,这个海螺好看吗?小舅舅说,要是我们哪天分开了,就可以对着海螺说话。给你,下次哥哥去捡宝贝的时候,你要是想哥哥了,就对着海螺哭,哥哥听到了一定赶回来陪你。”
蕾蕾又在那咯咯的笑,这稚嫩的笑声,让人听了心都要化了。
奶声奶气的,充满着喜悦和希望,简直是世间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
这一刻,安六合无比庆幸,两世为人,她都没有放弃这个小生命。
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她笑着招呼了叶春梅一声:“妈,快帮我找找,有没有大一点的小衣服,这孩子是周团长的儿子,贪玩落水了,衣服全扒了,快帮我给他找两件换上。”
叶春梅见她回来很是开心,可目光一扫,看到她身上披着男人的军大衣,便有些吃味了。
她也知道,她这个儿媳妇人又好看,嘴巴又甜,关键是顾家,疼孩子,对长辈也是礼让有加的,这么好的女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哪怕她现在守寡了,哪怕是带着两个孩子,也是不愁嫁的。
可叶春梅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么快就有男人盯上她的宝贝儿媳妇了,最好别让她知道他是谁,不然她一定要好好骂一骂那个龟孙。
她还没死呢,想拐跑她的儿媳妇?没门儿!
不行,她得赶紧托人给家里带口信,让天晴天朗兄弟俩早点过来,跟那龟孙争上一争!
她可不想自己的孙子孙女管别的男人叫爸爸,所以儿媳妇改嫁天晴或者天朗是最好的,孩子也不用改口,叫叔叔就行,反正都是她老雷家的宝贝。
最关键的是,不用跟着后爸受气!
不过这事她不想当着安六合的面说,儿媳妇上次明确说了要守丧三年,她犯不着惹她不高兴。
总之,先把两个小儿子先喊过来再说。
她还真不信了,这岛上的男人再好,能有她家里那两个没娶过媳妇的大小伙子吃香?
脸模样又俊,家世又清白,她和雷国强老两个又从不刁难儿媳妇,多好的姻缘哪。
到时候气死那个龟孙才好!
想到这里,她又来精神了,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赶紧丢下手里的拨浪鼓,进去找衣服。
“这孩子瞧着就比小杰大一两岁吧。”叶春梅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可真水灵啊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就是太瘦了。
安六合站在门口看着雷杰和雷蕾,应道:“是呢妈,五岁了,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妈没了,只能周团长自己带着。”
“我说呢,这么漂亮的小娃娃,养得跟个瘦猴子似的,原来是没妈了啊。这可不好,你得劝劝周团长,男人家哪有会带孩子的?还是得给孩子找个妈,不然他那么忙,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后悔就晚了。”叶春梅倒是好意,她也知道这个周团长维护过安六合几次,所以她对他很有好感。
老人家表达好感的方式很朴素,那就是给他介绍个好点的对象。
安六合也有这个想法,应道:“放心吧妈,我劝过他了,他说会考虑的。至于这个孩子,这阵子先养在咱家了,在军区大院儿的时候,我已经认他做了干儿子,这次来了正好跟小杰做个伴儿。”
“那感情好啊,反正我看两个也是看,看三个也是看。你就跟周团长说,让他放宽心,虽然妈年纪大了,这点事还是能帮你们做做好的,你们年轻人,就好好忙自己的,不用操心孩子的事儿了。”叶春梅很快找到了两身大点的衣服。
农村人过得节俭,孩子又长得快,衣服都是往大了做的。
拿出来一试,正好。
等英招穿好了衣服,便神气活现地准备下地。
安六合赶紧拦住了他:“等等,我看看你的脚多大。”
果然雷杰的鞋子穿不上,安六合便去隔壁人家借了双。
隔壁的刘嫂子也是个守寡的女人,家里公婆只要孙子,不要她和孙女,还骂她克夫,是个丧门星,整天给她冷眼,娘家哥嫂也容不下她,宁可把她的房间堆农具也不让她落脚。
她受尽了委屈,便干脆咬咬牙,带着女儿芮芮开荒来了。
芮芮今年五岁,这段时间经常找小杰玩。
跟英招个头差不多,反正农村娃娃穿的都是老棉鞋,没有款式可言,凑合借来穿穿也是可以的。
刘嫂子心善,也是为了努力在这个陌生的天地多结交几个朋友,便把一双全新的没穿过的棉鞋拿了出来。
安六合很是感激,要给她钱,她死活不肯要:“妹妹,你再跟我客气我可生气了,春梅婶子平日里可没少帮我看孩子,我哪有为了一双鞋跟你要钱的道理?”
安六合拗不过她,索性先不提了,家里正好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腊肉,晚些时候切一块来给她就是。
英招瞧着粉嘟嘟的小棉鞋,居然挺满意的,他终于可以下地了,像个撒欢的小马驹,扑到了雷杰跟前儿。
“你就是小杰?”英招眼巴巴地看着雷杰,心说果然是主人的儿子,跟主人长得真像。
雷杰也乐意认识新朋友,便乖巧地点点头:“是呀,你叫什么?”
“我叫周英招,你喊我英招,招招,都行。”英招终于有伴儿了,很开心,搬了个小板凳,拽着小杰有说不完的话。
安六合瞧着小杰和英招挺投缘的,便放心了,脱下军大衣,穿回自己的外套,带着英招去打饭。
雷杰和雷蕾他们都吃过了,叶春梅每天准点投喂,在照顾孩子方面,尽心尽力,绝不含糊。
所以安六合没带小杰,没想到,小杰却在半道追了上来。
牵着英招的手,依依不舍的:“妈,我陪你们,我好喜欢英招哥哥啊。”
英招也喜欢小杰,小哥俩感情瞅着可真好。
安六合到了食堂那里,报上名字,自己的饭好打,英招的饭却遭到了刁难。
打饭的是个中年大叔,颧骨突出,一脸的凶相,他恶狠狠地打量着英招:“哪来的生面孔,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该不会是你的什么穷酸亲戚,过来蹭吃蹭喝的吧?去去去,一边儿去,别在这里拦着,别人还得打饭呢。”
安六合很生气,直接抢过饭勺,给英招打饭:“没听懂吗?这是周团长的儿子,你要是不信找周团长问去。”
这大叔还没见过敢跟他抢饭勺的,抬手就要打人。
就在这时,周中擎赶了过来。
他刚把英招的名单报给了方海,废了好一番功夫。
这方海故意刁难,说英招既然是他儿子,就该去他们部队那边吃饭,没道理在这边蹭饭。
周中擎无奈,硬是塞了一笔钱,才让方海点头了。
被方海这么一刁难,他不禁感慨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他还是在任的团长呢,方海都不肯卖个面子,真要是换了安六合自己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她呢。
所以,孩子说是他的,还是有点保障的,就算有人想欺负英招,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惹他这个当爸的。
他拿着方海手写的添加名单确认函过来找食堂负责人,没想到一来就看到有人想对安六合动手。
气得他直接扯住了那大叔的衣领子,拳头高高举起,差点就砸了上去。
不过他还是及时克制住了怒火,理智始终占据上风,他不能动手。
军人打百姓,那是不想在部队待下去了。
他把拳头缓缓放下,松开这个臭匹夫,随即抱起英招,满脸写着老子不高兴了,他大声把负责人喊了出来,递上确认函:“看清楚了,这是我儿子,我已经把他的伙食费交给你们方指导了,要是再有人刁难我儿子,我周中擎可不是好惹的!”
那大叔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小人,赶紧给周中擎赔不是。
周中擎却不肯放过他,要他当众给安六合道歉。
安六合本能的想劝阻,可她一想到周中擎是在立威,便配合地往前走了一步:“大叔以前是杀猪的吧ᴶˢᴳᴮᴮ?脾气挺火爆啊,你看我这手,都被你吓抖了。”
大叔臭着脸,老大不情愿,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负责人也在数落他,最终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给安六合赔了个不是。
负责人怕被周中擎记恨,亲自给英招打了饭,还特地加了勺菜,这才走过来,劝排队的群众不要起哄,有序打饭才能快点吃到饭。
周中擎接过饭盒,一路送着安六合他们回去。
到了门口,周中擎礼貌地跟叶春梅打了声招呼,叶春梅本来还挺高兴的,喊他进屋坐坐。
结果她看到安六合拿着军大衣递给了周中擎。
叶春梅的脸瞬间就变了。
她震惊地看着周中擎穿上了军大衣,又痴痴傻傻地看着他跟安六合说说笑笑的,往远处去了,一时只觉得心口发闷,脑袋发晕,喘不上气来。
糟了,真要是周团长看上了她的宝贝儿媳妇,她可怎么拦得住呀!
人家周团长年轻有为,长得也端正英气,一看就是堂堂正正的汉子,有气魄也有担当,可比她家里那两个有男子气概多了。
光是这几天,她就听到不少姑娘家在议论找媒婆说亲的事儿了,这些待嫁的姑娘多精啊,都在打周中擎的主意,可见这男人是真的出色,不然哪个女孩子愿意主动提亲啊。
她当时还凑热闹呢,说这岛上找不到几个能配得上人家周团长的。
那人笑她:“怎么?我们配不上,你家那个寡妇配得上?”
给她气得,直接呛了回去:“我家六合怎么配不上了?我家六合配得上更好的!”
张银凤当时也在,也跟着她呛了人家,她那小嘴,真的能气死人,把人家姑娘全都臊得无地自容,呜呜哭着,全都跑了。
现在想想,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干嘛沉不住气凑那个热闹啊?这下好了吧,儿媳妇怕是听到了议论,也动了心思了。
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怕被安六合看出来什么,只得躲到屋里,偷偷抹泪去了。
安六合送了周中擎几步,便调头回来。
一回来,就看到英招跟小杰在打架。
可把她急坏了。
赶紧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小杰护短着呢,气鼓鼓地指着英招:“都怪他,差点害妈妈被打,我要揍他!”
英招也生气呢,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他怎么会害主人呢?别看他现在是个小娃娃,其实他跟着主人都几百年了,怎么着也当得起这小屁孩叫他一声祖宗吧?
结果这小屁孩不但不尊老爱幼,还敢用手指头戳他的脸,虽然跟挠痒痒似的一点都不疼,可他也是有脾气的!
便也戳了回去。
可别说,小杰的脸蛋儿戳着真好玩,软软的,白白的,还一弹一弹的,好可爱。
现在安六合过来劝架,雷杰没收手,他也不收手。
两个小屁孩,气势汹汹的,挤眉弄眼的,结果只是在那里互相戳手指头而已。
给安六合笑得不行,她干脆把英招抱了起来:“小杰,你是弟弟,不可以欺负哥哥,哥哥刚来岛上,人生地不熟的,什么也不熟悉,你是男子汉,要大度一点,要耐心一点,教教哥哥,知道了吗?”
“哦。”雷杰羞愧地低下了头,“也对哦,他来的时候还光屁股呢,衣服都没穿,他家里一定很穷吧。哎,他太可怜了,那我让着他点吧。”
没想到这句“光屁股”戳中了英招的心窝子。
他也急了,张牙舞爪的,要揍雷杰:“你才光屁股,你天天光屁股,你不知羞!”
雷杰急了,他才没光屁股,他都三岁多了,他早就不穿开裆裤了!
便急赤白脸的,跟英招又吵了起来。
英招挣扎着下了地,两个幼稚鬼又在那互相戳手指。
安六合有些头疼,两个小子都这么难带,真不知道她婆婆养了三个儿子怎么带的,更不知道他爸妈生了九个怎么养大的。
她不禁对老一辈肃然起敬了。
不过这两个小东西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安六合干脆把他们分开,一手抱着一个,全都带海滩上去了。
带他们捡贝壳,缓解缓解紧张的氛围。
小孩子的脾气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雷杰刚见着一个漂亮的白色贝壳,便献宝似的去找英招。
英招捡了个好看的黄色贝壳,便也跟雷杰臭显摆起来。
小哥俩这就和好了。
安六合如蒙大赦,把他们送回去后,赶紧去干活。
没想到,她的无心之举,落在叶春梅心里,却是偏心的表现,毕竟她当时抱起来的是英招不是小杰,叶春梅已经不受控制地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一场儿媳妇跟周团长好上之后眼里只有英招没有小杰的大戏。
自己还把自己给委屈哭了,抱着小杰,一个劲地抹泪。
小杰正玩着呢,不想被奶奶抱着,只得跟英招求助:“哥哥哥哥,快,帮我劝劝奶奶,奶奶怎么哭了,我没做坏事啊。”
英招也不知道啊,他凑过来,半蹲在地上,歪着脑袋从下面打量叶春梅。
好心劝了一句:“奶奶,你别哭,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跟我干妈关系可好了,回头我帮你转告她,让她帮你分忧。”
听听,听听,关系可好了,都认了干妈干儿子了,下一步可不就是后妈和继子了吗?
叶春梅越想越是心梗,一下午都哭丧着脸。
刘嫂子下了工回来一看,傻眼了:“婶子,你眼睛怎么肿了啊?”
叶春梅有气无力地叹气:“哎,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守了寡的儿媳妇,也不中留了啊。我可怜的孙子孙女儿,以后还不知道要到谁家受气呢。你说说,我这心啊,简直像是在油锅上煎啊。”
“婶子,你别想那么多,我看六合妹妹暂时没那个心思。你还不知道吧,我听说岛上马上要来一个考察团了,就是为她来的,听说她能育种给岛上的地脱盐呢!总之,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开荒上头,绝对没想过儿女情长的事儿。”刘嫂子拍拍心口给安六合打包票。
叶春梅可算是看到了救星,猛地抓住了刘嫂子的手:“真的?六合她不想改嫁?”
“不不不,婶子你误会了,我是说她暂时没这个想法。上次聊天我也探过她的口风了,我有个同学,离了没孩子,想介绍给她的,她说她三年内不会找的,让我不用费心。”刘嫂子扶着叶春梅,看她走路都打颤,也只能默默叹气。
老人家的心思她能理解,毕竟两个孩子怪可怜见的。
再者,她觉得叶春梅婶子其实挺好了,不怪儿媳妇克夫,还能拼着老寒腿来跟着开荒,真没几个婆婆在儿子死后还能做到这个份上的。
再看看她家那个……
哎。想到这些,她就羡慕安六合有人疼。
她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她的宝贝儿子,想他想得整宿整宿睡不踏实。
好在她还有个芮芮在身边,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有盼头。
叶春梅被她这么一安慰,宽心了不少。
既然儿媳妇说了三年之内不会找,那她家那俩傻小子就有希望了!
总之,这事宜早不宜迟,她现在就去找船工给家里人带口信。
安六合下工的时候去了趟山洞那里,她觉得这温泉有点神奇,便蹲在边上掬起一捧好好观察了一下。
倒是离奇,水中隐约可见半透明的水系灵力在浮动,虽然量很少,但这真的是意外收获!
正好身上带了盐角草的种子,便在旁边刨了个坑,洒下种子,用温泉的水浇灌了一番。
回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英招跟个花蝴蝶似的扑到她跟前,抱着她的一条腿,小嘴叭叭的,说了好多新鲜的见闻。
小杰也不甘落后,抱着她另外一条腿,跟比赛似的,口若悬河。
安六合连道儿都走不动了,干脆耐心地听完。
无非就是,谁捡到了漂亮的贝壳,谁捡到了花纹奇特的鹅卵石,还有周叔叔,逮了几只野兔子叫人捎了过来,奶奶刚托人造了个小笼子关了进去。
叽叽喳喳的,别提多热闹了。
这让安六合心里暖暖的,忍不住感慨,活着真好。
吃了晚饭,她给两个小家伙讲了故事,熄灯的时候,让英招跟了八荒去睡觉,反正路峰回医疗站去了,不用再跟八荒挤一个屋了。
八荒一向话少,几棍子都敲不个屁来,没想到居然跟英招投缘,两人一直聊那些玄门八卦,聊到露水沉沉,聊到天光乍破。
第二天安六合见着自家弟弟,都快认不出来了。
红光满面的,比吃了一海碗红烧肉还滋润呢。
一打听,才知道八荒碰到知音了,他从小在地摊儿上搜罗来的那些诡秘传说,鬼怪故事,以及那些玄之又玄的野史志怪,总算是有了倾诉的对象。
都到了荒地上开始铲草了,还龇牙咧嘴的笑呢,看把他美的!
时间一晃,又是四五天过去,两个小屁孩鸡飞狗跳的一会儿哥俩好,一会儿继续戳手指吵些幼稚的ᴶˢᴳᴮᴮ架,蕾蕾则乖乖的在一旁咿咿呀呀的。
这日子越过越是细水长流,温馨热闹。
第二代变异盐角草长势喜人,已经在开荒过后的空地上四处占领地盘。
安六合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第二代跟第一代有多大的区别。
她掰断了一根草茎,好家伙,居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细细的盐粒,白净柔软,直接用来炒菜就行。
她很开心,因为盐角草没有像小青菜和大蒜一样隔代衰减。
二代植株周围的灵力颗粒跟第一代浓度相当,产出的海盐也大差不差。
等她观察到第三代,如果还是这样,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推广开来了。
正高兴呢,就听远处指挥部的喇叭响了。
“安六合同志请到指挥部来,有要事,大事,正经事,速来!”
安六合不清楚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地喊她,她小心翼翼地把草茎上的盐粒全部用纸包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赶紧往回一溜小跑。
老远就看到码头那里停了一艘特别气派的客船,码头上还拉了个横幅:“热烈欢迎首都考察团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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