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人物,保媒
安六合要是早知道今天有考察团来, 肯定要换一身正式一点的衣服。
可她现在的扮相,实在是有些朴实无华,上身是件婆婆亲手缝制的花棉袄, 因为她老人家针线活一直水平欠佳, 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蜈蚣一样扭曲的针脚。
下身是条老棉裤,藏青色的面料, 厚实的填充, 毫无款式可言的裁剪,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壮了两圈不止。
尤其是裤腿下面还裹着两圈泥巴,手上也都是泥灰, 头发上还有开荒时刮上去的枯枝败叶。
远远看着,只能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妇。
甚至因为那过分臃肿的棉袄棉裤, 让她跑起来有种笨拙的滑稽感。
这让站在客船上的考察团成员很是意外。
带队的是国安部的副部长孔庆详, 手里夹着根烟, 海边风大, 点了几次都没点起来, 干脆不点了。
他瞥了眼匆匆赶来的方指导, 侧身向邵政委问道:“你是说,那位农妇就是安同志?”
邵政委还没开口, 话就被方海抢了过去:“对对对,就是她。首长们好, 您二位小心点——”
方指导很是殷勤,他还是第一次见京官儿,有些紧张,走路的时候差点被绊倒。
一旁的警卫队队长小刀扶了他一把, 他才勉强站稳, 他正了正脑袋上的帽子, 看向了远处正在小跑的安六合,忽然有点后悔,前阵子怎么就跟这女人唱反调了呢?
不过是一株草药,给她就是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小肚鸡肠,回头在这群大人物面前挤兑他。
为了防止安六合给他穿小鞋,他赶紧摆了摆自己的功劳。
他指了指码头附近建到一半的民居和公共设施,一副谄媚的样儿:“首长您看,知道你们要来,我特地把建筑队调走去建招待所了,而且建的可不是岸边这种临时的木板房,而是敞亮结实的砖瓦房,用的都是县里砖瓦厂最好的红砖,您慢点走,我带您过去瞧瞧。”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孔庆详,不想,孔庆详却没给他好脸色:“方指导,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就来几天而已,难不成要让岛上的百姓怨恨几个月?那招待所我们不住,你自己住吧!”
孔庆详说完,便招呼其他成员一起下船了。
方海万万没想到,自己明明是一片好心,到头来却挨了一顿骂。
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很是挂不住,但他觉得自己没错,这些达官显贵估计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还是想住招待所的。
便殷切地再次邀请道:“首长您客气了,岛上的百姓不会计较这些的,他们都很信任党信任组织。”
“那我们更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更不能搞特殊了!赶紧让建筑队回到正轨,让百姓住踏实了,开荒才能顺利进行!”一旁的邵政委发了话。
方海只得讪讪的,不再提去招待所的事了,转身冲安六合喊了声:“哎呀安同志,你怎么来得这么慢,还要领导等你吗?像个什么样子!还不跑快点!”
安六合已经尽力在跑了,可她实在是穿得太厚了。
好在有个大姐帮她怼了一句:“催什么催,我看你这么闲,不如去帮她把活儿干了吧。”
方海一听,傻了,只得赶紧讨好对方:“哎呀这位领导,我这不是担心你们等着急了吗,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敢问您是?”
小刀叹了口气,介绍道:“这是农业部的副部长纪娉同志,方指导稍安勿躁,等安同志来了,我一起介绍。”
方海只好正了正帽子,掩饰内心的尴尬和不满。
纪娉懒得理他,走上前来面带微笑,迎接安六合的到来。
安六合跑到她跟前,扶着膝盖大喘气:“姐姐好,怎么称呼?”
“纪娉。纪念的纪,娉婷的娉。我一看你就觉得亲切。来,我给你介绍——”纪娉自来熟地搂着安六合的肩膀,把她带到了考察团面前。
“这位是孔庆详同志。”
“这位是农垦部副部长孙卫国同志。”
“这位就不用介绍了,你的老熟人邵政委。”
“这位是海军司令总部第二署情报署的少将司长华江山同志。”
“这位是你们省省委办公室的秘书长苏继善同志。”
“这位是邻省公安厅副厅长关云龙同志。”
“这位是某办公室书记员汤新华同志。”
“这位是化学工业部某实验室的研究员杜肯同志。”
“这位是考察团速记员柳蕙兰同志。”
“这几位是考察团后勤人员小宋,小袁,小陈,小刀,小刀是警卫队队长,后面那些是警卫员。”
安六合一一跟他们握了握手,转身看向纪娉:“你呢姐姐?”
“我是农业部的。来,擦擦汗。”纪娉取出手帕给安六合擦了擦,随后搂着她往前面走去,“你那神奇的盐角草在哪儿呢?我在这边没看到。”
“跟我来。”安六合没想到这位大姐这么好说话,便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前面走去。
半路果然看到了一处阔气的招待所,清一色的红砖房,一共二十几间,不得不说,十来天的时间可以赶出来这么多砖瓦房,确实挺殷勤的。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引起孔庆详和邵政委的不满。
至于其他人,要么是长征路上苦过来的老革命,骨子里的原则就是军民一心,要么就是新时代的积极分子,也都不会摆架子。
所以那个方海,真的是表错情了。
正走着,张临渊吭哧吭哧赶了过来,他最近已经不管开荒的事务了,沉迷练兵巡岛,刚刚也是听到了广播,这才知道考察团提前到达了。
赶紧丢下身边的将士,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没想到,竟然还是落后一步。
他很愧疚,跟各位领导打了招呼,随后默默地跟在了队伍后头。
走了三里多路,众人终于来到了盐角草大肆蔓延的区域。
不约而同全部蹲下,掰断主茎接住盐粒,尝上一口。
邵政委一脸的与有荣焉:“看到了吧,我可没有说谎啊,这可是好东西,大大的好东西。孙卫国你是宁夏人,你们那的盐角草有这么神奇吗?”
“长得倒是一模一样,可这直接产盐的本事,那是绝对没有的。邵政委,我算是理解了,为什么你要不远千里亲自跑一趟首都,都找到总理那里了,可真有你的。”孙卫国很是震惊,要是只有花盆里的那一株,还能怀疑是不是作假。
可现在他眼前,这一大片全都是啊,一眼都看不到头。
他又走远了几步,掰断一根再看看,还是。
再走远几步,还是。
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或者往里走,或者往两边走,随机抽查。
十来分钟后,众人全都回到了原地,不住点头:“哎,这盐的味道可真好,一股大海的味道。我就没吃过这么鲜的盐。小张啊,这几天你们食堂用的是这个盐吗?”
“没有没有,安同志说先把盐碱地脱盐要紧,等这些盐角草老了再取盐不迟。”张临渊赶紧走上前来解释了一句。
安六合正是这个意思:“这些盐角草的繁衍能力很强,掰断一根就是浪费一份脱盐的力量,所以我暂时没让用。”
邵政委点点头:“是该这样,这春播都快过去了,岛上的开荒还没完成,耽误不得。不过你们放心,第二批开荒人员的征集已经开始了,这次我们省也会出一份力量,相信很快,这片岛上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众人又跟着安六合往远处走去,她边走边解释:“这些盐角草的繁衍能力很强,我观察过了,在不加限制的情况下,单株单次可以繁衍到一米见方,约莫三十株左右,繁衍出来的植株再继续繁衍,又是一米见方,这样一来,就会ᴶˢᴳᴮᴮ有领地的重叠,它们会自行避让,往四周蔓延。”
“多久能繁衍到一米见方?”纪娉很关心这个东西的实用性,真要是能长期稳定地脱盐,西北的那些盐碱地可就有救了。
安六合笑着回道:“三到五天不等,盐分越重,速度越快。姐姐你看,前面那一大片,都是一株盐角草繁衍出来的,已经没地方下脚了。”
“看出来了,那可真是一举两得,对了,等会杜肯要采集样本确定成分,这些都可以采摘吗?”纪娉把杜肯叫了过来。
杜肯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
他很内向,刚才握手的时候就红着脸,这会儿更是避开了目光相接,说话磕磕巴巴的:“安……安同志,哪些不可以采集,你……你跟我说一下。”
“都可以采,看到竖的那些木牌了吗?记录了我播种下去的时间,母株我也标记出来了,上面绑了一条布带的就是。”安六合也是见过这种书呆子的,雷天朗就是,沉迷书本,话都说不利索。
杜肯哦了一声,笨拙地夸了一句:“安同志你真能干,我还怕……怕你这里全都乱……乱来呢,没想到……”
“那是当然,安同志可是卫校毕业的,文化人。”张临渊白了杜肯一眼,这小子眼睛往哪看呢?
一直盯着人家的脸,脸上又没有盐角草!
杜肯恍然:“卫校好,卫校好。”
他这傻里傻气的样子把安六合逗笑了,她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转身问道:“姐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吃饭吧,等吃完饭,我再带你去看看另外一些盐角草,那是第三代了,到时候让杜肯同志采集了化验一下成分,正好给我做个参照。”
“行,那就吃饭去吧。”纪娉挽着安六合的胳膊,一路往回走。
方海早有安排,准备了两队人马在招待所那边等着,要给大人物接风洗尘,没想到大人物们看也没看招待所一眼,直接跟着张临渊往岸边的食堂那边走去。
方海只得赶紧去招待所里,让那些大厨把食材往回搬。
回去又挨了孔庆详一顿训斥,脸都捡不起来了。
这一天,岛上开荒的百姓们可算是开了眼界,他们看到一群穿着制服或者中山装的体面人,居然拿着铝制饭盒,跟他们一样在排队打饭。
他们好奇地招呼一声首长好,这些大人物也都亲切地招招手,回一声老乡好。
反倒是方海,在那里臭着个脸,一副被嫌弃的小可怜样。
打完饭,这些首长们也跟他们一样,蹲在了地上,吃得那叫一个朴实无华。
给群众们看傻眼了。
有那大胆的会凑过来说两句话,也都得到了礼貌的回答。
人群中,一个穿得格外喜庆的姑娘走了过来。
她盯着大人物旁边的安六合,喊了声嫂子。
好些天没见过了,没想到这里遇上了。
安六合起身往她那边走去:“是你。最近跟路峰怎么样,还吵架吗?”
安六合也有阵子没见过张银凤了,这姑娘虎得很,听说整天缠着农机队的人,要学着开拖拉机呢。
张银凤噘着嘴,老大不高兴:“别提了,看见我就躲。他看不上我算了,我还看不上他呢。对了嫂子,这群人都是谁啊?看着很有来头的样子,连我哥都陪着呢!”
“嗯,首都来的。”安六合没给她介绍那些人的身份,纪娉叮嘱过,不让说。
正聊着,张临渊便注意到了张银凤,他最近点背,可不想看到这时候被张银凤搅局。
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他得敲打敲打她两句。
没想到,他刚站起来,就看到张银凤走到了速记员的面前,小声问道:“哎,这位姑娘,他们都是官儿吧,你倒是看着不像,你是做什么的?”
柳蕙兰是个斯文秀气的姑娘,个头也矮,往那一蹲跟个中学生似的,她礼貌地笑笑:“我是来记录的,我不是官儿。”
不是官儿就好,张银凤笑得跟花儿一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姑娘,夸道:“长得真俊,还没说对象吧?你看我哥咋样,就他,对,张营长。我爸妈就他一个儿子,你要是嫁到我家来,管保是享清福的,怎么样,考虑考虑?”
张临渊一听,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头疼,实在是头疼,都怪他,没想到考察团会提前三天抵达,早知道这样,他该早点敲打敲打他这个妹妹的。
他只得赶紧走过来,把张银凤往旁边扯:“你闭嘴,跟我来!”
张银凤一脸的无辜,撇撇嘴跟了过去,走远了才嘀咕起来:“干嘛啦?人家好心给你说对象呢,你看那个姑娘长得多好看啊,白净,漂亮,一看就是读过书的,跟你绝配啊。”
“你管好你自己!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这都是首都来的大人物,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听你介绍对象的!”张临渊气死了,真是添乱。
张银凤推开他,很是不满:“喂,你别狗咬吕洞宾好不好?再说了,那个嫂子都能跟他们蹲在一起吃饭,说明他们的级别也不是很高嘛。你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你动动你的猪脑子!那个嫂子是一般人吗?啊?”张临渊简直服了,早知道她来添乱,就该把她撵回家去。
张银凤有点迷糊,好奇地扫了眼那边的安六合:“难道不是普通人吗?她是谁啊,我看她挺好说话的啊,上次路峰欺负我,她还帮我呢。”
张临渊真是要被她气晕了,只得凿了她一个脑崩儿:“那是春梅姑妈家的儿媳妇,雷凯表哥的媳妇安六合,你说她是一般人吗?别的不说,人家跟邵政委的关系你能比吗?”
“不是吧?她就是安六合啊?她怎么不告诉我啊?好过分啊,我都告诉她我是你妹妹了哎。”张银凤傻眼了。
最近她可没少听人议论,说什么有个厉害的嫂子叫安六合,捣鼓出来好多稀罕的盐角草,还能产盐呢。
她哪里知道这个安六合就是之前维护过她的好心嫂子啊。
她一直以为这是两个人呢。
她很生气,气鼓鼓地瞪着安六合,饭也不吃了,搡开她哥走了过去:“喂,你过来!”
安六合正在跟纪娉谈论怎么进一步验证盐角草的适应性呢,没想到张银凤喊她,便端着饭盒走了过来:“怎么了?”
“你就是我雷凯哥哥的女人?”张银凤气死了,早知道她是这个身份,她上次还嘚嘚瑟瑟的炫耀什么啊。
人家男人比她哥哥厉害多了!
安六合叹了口气,拨弄着饭盒里的海带丝儿:“嗯。”
“那你不告诉我?算了,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得补偿我!”张银凤还惦记着那个速记员呢,“既然你能跟他们说上话,你就帮我哥介绍个对象吧,就那个记录员,我看她长得挺小家碧玉的,配我哥正好。”
安六合回头看了看,说的是柳蕙兰啊,确实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她点点头:“好,等会我问问她,你快去吃饭吧。”
“你还没跟我道歉呢。”张银凤嘴上说着不计较了,却又扯住了安六合的胳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这么一想,那天安六合看着她,不就像是在看小丑吗?
张银凤越想越是委屈。
安六合无奈:“是你自己没问我啊,再说了,路峰都喊我姐了,你稍微留心一下他的亲戚关系,还想不到吗?”
“我……他家亲戚多着呢,我怎么知道啊?”张银凤急了,总归都是别人不对,不是她疏忽大意。
气鼓鼓地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张临渊看她一会儿一个主意的,也有点来气:“好意思说呢,你整天跟农机队的小伙子厮混,开荒的事看一眼都嫌累,这么娇生惯养的,你开什么荒?再者,但凡你多往姑妈家跑两趟,不就认识你嫂子了?自己没礼貌还怨别人,赶紧给我滚!”
是哦,登岛都快一个月了,她就去过一次。
张银凤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自己理亏了,只能叹了口气,算了。
她扯着安六合的衣袖:“反正你答应我了,你可千万记得,要给我哥保媒哦。”
“好,说话算数。”安六合笑笑,她不会跟这种小姑娘计较的,年轻嘛,自我一点也是正常的,再说她哥哥又是个营长,她目中无人也不奇怪了。
张银凤委屈巴巴地走了,安六合也快吃完了,准备往回走,不想张临渊忽然喊住了她:“嫂子……”
“嗯?”她停下脚步,静候下文。
“前阵子……我被记了大过,心情不好,多有得罪,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张临渊也知道自己挺过分的,不过他脾气上来了有点控制不住。
安六合压根没放在心上,笑着安慰道:“没事儿,牺牲了那么多官兵,海警又找不到下落,岛上又有内奸,还三天两头下雨影响开荒的进程,换我我也急。再说了,咱们都ᴶˢᴳᴮᴮ是亲戚,本来就不该计较那么多,你就安心忙你的就好。”
“谢谢。”张临渊有些羞愧,见她转身离开了,还是说了一句,“介绍对象的事就算了,我暂时不想找。”
“那你们兄妹俩还是统一一下意见再跟我说吧,免得我成全了这个辜负了那个。”安六合摆摆手,回去了。
邵政委见她来了,赶紧看了看她的饭盒:“还没吃完呢?快吃快吃,等会该凉了。”
“你们看,邵政委像不像我的老妈妈。”安六合笑着打趣着,三两口把饭扒完。
一群人笑着都去了水缸那里,自己洗了碗。
百姓们探头探脑地看着,有人觉得大人物是在做样子,有人却觉得人家就是不喜欢麻烦老百姓不行吗?
议论声中,安六合领着大家又往大山深处去了。
“要是有人早点提醒我,我就挖出来两株带去岸上给你们看了。”安六合多少有点抱歉,这一走,远着呢。
光是拓荒线就推进了十几公里,过了拓荒线,还得再走四五里才是大山。
好在这群大人物都是苦过来的,并不在乎这点路。
为了不让那几株特殊的草药引起专业人士的怀疑,安六合特地绕着走的。
她不想把英招推出来,在那个世界,她修行数百年,都是英招陪着她,雷劫又是英招不顾一切地为她挡了那一下,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英招保护起来。
不让任何人盯上英招。
走到半路,后面响起了军用摩托的声音。
众人停下来回头看去,但见一个长相凌厉的军官风一样地赶了过来。
到了众人面前,他停车下来,摘下军帽,行了个军礼:“政委好,各位首长各位同志好!”
反正不认识的都喊首长就对了。
邵政委笑声爽朗,走过来拍了拍周中擎的肩膀:“你小子怎么才来,吃过了吗?”
“吃过了,安排好巡岛的事就过来了。”周中擎这几天特地放了辆军用摩托在巡逻艇上,就为了在考察团登岸后第一时间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邵政委很自豪地把他介绍给了这些同行的成员:“这就是我们尖刀营幸存的三个同志之一,周中擎周团长,怎么样,是不是一表人才,我没有吹牛吧?”
海军总局的华江山回了一个军礼,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不错,有对象了吗?我家里还有个没说亲的小女儿,正好,哈哈。”
邵政委也觉得不错,附和道:“那你可得说话算数啊,别到时候又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无非就是来海岛随军嘛,也不算什么。”华江山是首都的官儿,自然知道来海岛是有些辛苦的。
可团长夫人又不用干活,怕什么。
他这想法很好,奈何周中擎不领情。
他面无表情地拒绝道:“多谢首长抬爱,不过我家里还有个小子,我又是个鳏夫,别到时候委屈了令爱。”
“什么?鳏夫?还有个儿子?”华江山果然有些犹豫了。
不过他仔细一想,前几年日子艰难,扛不过去也是正常,这事不怪周中擎。
再说了,周中擎看着也快三十了,有过婚史倒是正常,不过他还是得回家问问那个小妮子,她可挑剔着呢,可别到时候跟他胡闹。
华江山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跟你们邵政委排个号,等我回去说一声再给你答复。”
周中擎还是不愿意,委婉道:“是该说一声的,我家那小子太皮,因为没有妈妈照顾,谁的话都不听,昨天还喊我臭当兵的,简直无法无天。我就想着,等他大点再找,兴许大点就懂事了。不然准保找一个被他气跑一个。”
这么一说,华江山又多了一重顾忌,直言道:“倒是个顽皮的家伙,不知道现在在岛上吗?”
“在呢,整天给我闯祸,差点把我衣服给点了,您看——”周中擎扯住衣服的一角,其实是他来之前修摩托车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绞在轮毂那里,直接烧起来了,还好他动作快,水壶里的水一洒就抢救了回来。
现在倒是因祸得福,正好用来婉拒婚事。
华江山看了眼,不禁觉得后怕,这么难缠的皮猴子,回头把他闺女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哎。只得跟邵政委摇头。
邵政委一头雾水,没听说小周有孩子啊?不过也是,挺多军人都在老家有婚史的,男人嘛,不爱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部队里不知道也正常。
再者小周毕竟是刚升上来的,跟他关系也没近到那个地步,他不知道他的婚史再正常不过。
他瞧着这话题有点不太轻松,便打趣了两句:“这么皮可不得了,男孩子,该揍就得揍,你可别因为他没有妈就惯着他!”
周中擎回道:“揍了,可这孩子是个硬骨头,越揍越野,还咬人。”
“那可不得了,看来我得催一催了,让咱们的人动作快点,赶紧来岛上帮着开荒,到时候建了托儿所,你就让老师去管他!”邵政委其实有别的打算。
光是联合驻军,他还是不太满足,他还想把自家门口的那部分要过来,正经划给他们省管理。
这么一来,一个是在别人家地盘上共同管理,一个是在自家地盘上自己说了算,区别那是相当巨大的。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从邻省手里划走这些地,还是得动点脑筋。
他又给周中擎传授了一些育儿经,这下可真是让华江山打了退堂鼓。
不过他也没有把话说绝,而是问邵政委要了周中擎的照片,让他寄到首都去给他女儿看看。
这样结束了话题,也算是给彼此留个颜面。
这么一打岔,什么时候变天了都不知道。
安六合瞅着快下雨了,只得劝大家先回去,明天再来。
一群人商量了一下,客船上可以睡觉,就不占用老乡们的木板房了。
至于招待所,则由孔庆详出面,让方海摘了牌匾,挂上了新的,上面刻着:群众大礼堂。
孔庆详毕竟是国安的,并不是方海的顶头上司,部门也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思来想去,他还是让J省省委办公室的秘书长苏继善去说说方海。
一个省里的,明正言顺一点。
再者,秘书长可是正厅级,数落方海几句也是理所应当的。
等苏继善跟着方海出去了,孔庆详才叹了口气:“赵政委是慢了一步,可他们省长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不然也不会把心腹大将派过来了。”
孙卫国点点头:“那何止是重视,听说还想亲自过来呢,要不是开会脱不开身,估计真就来了。想想也是,要是没有点政治嗅觉,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孔庆详这次可算把烟点着了,他狠狠吸了一口,忽然有点好奇:“哎,你说,姓周的那小子,是在拒婚吧?”
“是吧,能攀上华江山也算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我要是他,我就把儿子扔老家去,先把岳丈和媳妇哄好,以后还不是青云直上?”孙卫国也觉得周中擎有点不识好歹了。
人华江山可是首都海军总局的。
说得难听点,他们这些海军,虽然也都前途无量,但想去首都还是有点困难的。
结果周中擎倒好,人家把梯子搬给他了,他又亲手给掀了,蠢死了。
连孙卫国都感慨:“就是可惜了,我没有这么出色的儿子,不然我肯定带在身边,说不定就有哪个首长千金看上了呢?”
“你要真这么说,那我可不乐意了,你儿子也不差啊,在首钢那是说一不二的。”孔庆详白了孙卫国一眼,真不知道他是谦虚还是显摆。
孙卫国笑笑:“什么说一不二的,来的时候还跟我抱怨呢,说是被一个技术员给顶撞了,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你说说,这傻小子,连个技术员都压不住,还怎么说一不二?”
“谁啊,这么嚣张?”孔庆详倒是挺意外的,首钢的厂长,那是一般人敢得罪的吗?
孙卫国叹了口气,抢过孔庆详的烟给扔出了舷窗:“说是叫安四海,仗着他妈是老红军,谁也不放在眼里。非要改进个什么设备,你说他折腾那玩意儿干啥?就上上班拿拿工资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孔庆详哦了一声,满是疑惑:“他妈妈是谁啊?”
“听说是叫宁什么的,反正前些年女兵都遣散了,没他妈什么事儿了。”孙卫国本就觉得女人该待在家里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所以压根没留意人家妈妈叫什么。
倒是孔庆详,忽然站了起来:“姓宁?儿子姓安?哪里人知道吗?”
“J省的吧?具体哪里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我家那傻小子跟我说过,我那会看报呢,没记住。”孙卫国没想到孔庆详这么激动,叫他坐下说话。
孔庆详却不搭理他,直接下了船,找张临渊去了。
张临渊正在指挥部挨训呢,跟方海一起。
苏继善其实是个和ᴶˢᴳᴮᴮ颜悦色的中年男人,但是他知道,在安六合这件事上,他们J省差点就要被别人摘走胜利的果实,所以他还是拿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很是数落了这两人一通。
张临渊没说话,倒是方海,狡辩了好几次。
苏继善也不生气,继续说他的。
正说着,孔庆详来了。
他打了声招呼,问道:“张营长,你知道这个安六合的父母都是什么人吗?她有哪些家庭成员?”
张临渊终于看到了救星,赶紧带着孔庆详去了一旁的屋子,把安六合的家庭成员关系全都列了出来。
孔庆详嘴里的烟蒂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他笑了笑,一副果然被他猜到了的样子。
张临渊一头雾水:“怎么了孔部长?”
“果然是虎母无犬女啊!哎呀,那还考察什么啊,这次特地提前过来,不就是怕你们弄虚作假,所以要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吗?可她是宁华夏的女儿啊,她怎么会作假呢?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调查清楚。这样,你赶紧叫上几个人,去岸上把宁华夏同志接过来。你就跟她说,她的老战友看她来了!”孔庆详越说越是激动。
倒是张临渊,傻眼了:“就……就接她一个人来吗?要是她走不开呢?”
“哎呀,走不开就想想办法嘛,你总不能让我去找她吧?回头我要挨训的。”他可是国安的人呢,这次登岛已经算是很张扬了。
其他时候,还是尽量低调点的好。
张临渊恍然,赶紧出去接人。
经过叶春梅门口的时候,忽然被喊住了。
“姑妈,你找我有事?”他好奇地走过去,发现几天不见,他姑妈身边居然多了个小男孩。
一问,才知道是周中擎的儿子,认了安六合当干妈的。
他好奇多打量了一眼,明明这孩子挺乖巧的,也没有上房揭瓦地胡闹啊。
难不成刚刚周中擎拒婚的话是胡诌的?
那他图什么呢?那么好的婚事,拒了多可惜。
难不成他心里有人了?谁呢?
不过,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叶春梅说道:“临渊啊,你回去顺路帮我去家里看看,怎么都四五天了,天晴和天朗还不见来呢?你帮我问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要是没事,让他们快点来。再不来啊,你表嫂就要被外面的野男人惦记上了。”
“姑妈你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野男人。好了,你放心,我会帮你回去催一声的,我走了。”张临渊觉得他表姑有点疑神疑鬼了。
表嫂整天就跟那些花草待在一起,眼里哪有什么野男人。
哎,慢着……
他回头看着正跟小杰念叨“干妈”的英招,忽然有点怀疑,这小子怎么跟表嫂长得那么像啊?
可他不是周中擎的儿子吗?
难不成……
作者有话说:
国安是到1983年才由三个部门合并组成的,这里为了精简剧情人物,我就提前到63年了,就当我是架空好啦~
不介绍孔庆详和汤新华的部门,是因为国安的人要低调。
谢谢各位的支持,这章评论依旧有红包,比心~
第22章 表决会议,特区建制
张临渊走近一些, 蹲在了英招面前,细细打量一番,越发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没错, 嫂子也有这么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眼尾略略有些许上扬的弧度,虽不明显, 却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潮红, 像极了初春含苞待放的桃花。
笑起来就好似那爬上柳梢头的月牙儿,睫毛掩上朦胧的纱,带着微酣的醉意, 挠得人心尖儿痒痒的。
当初去喝喜酒,他只看了一眼, 便移开了视线。
莫怪表哥被迷得神魂颠倒, 实在是天生的骨子里的撩人, 却又不自知。
嫂子也长了一双薄如花瓣的红唇, 唇珠圆润, 仿佛在向人索吻。
三庭五眼的比例也极端相似, 唯一不同的就是,嫂子的脸型是小巧精致的鹅蛋脸, 温柔没有攻击性,而这小子的脸型明显是长脸, 也许是瘦脱了相的缘故,总归有点不那么协调。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收回视线,带着满肚子疑惑, 去了码头。
刚到码头, 就看到周中擎推着军用摩托, 在一道倾斜的木板上,往巡逻艇上去。
张临渊喊了一声,周中擎没理,等他成功把摩托推到了艇上,这才回头看了眼:“有事?”
“周团长的儿子哪天生日?既然认了我表嫂做干妈,跟我也算是沾亲带故了,这第一次见面就空着手,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不如等他生日,我给他挑个好点的礼物。”张临渊多了个心眼,有意试探。
周中擎随口胡诌了一个生日:“六月初六。”
“那就好,还有四个多月,我好好准备一下。首长们的安全就拜托你了,我还有点事。”张临渊直接掉头往回走。
他要去找安六合,问问孩子的生日,要是对不上,那就有大问题了。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指挥部没寻着,食堂也找不到人,医疗站也没人见过她。
最终他绕了好大一圈,才听食堂打饭的大叔说,被几位首长请到客船上了。
既然在客船上,那就算了,这种事情不好当着首长们的面问。
他只能先把孔部长交代的事办了。
到了安家,才知道宁华夏今天根本脱不开身。
原因无他,明天她女儿安七星出嫁,当妈的无论如何是走不开的。
张临渊只好转道去了雷家,没想到,自家爸妈也在。
他妈妈李月娥一辈子就一儿一女,所以看着还挺显年轻的,这会儿正在劝说雷国强:“要我说,这寡妇再好,也留不得。她已经克死了你一个儿子,你还上赶着把另外两个儿子往火坑里推?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这事可不能这么办!”
“这事我跟你们表姐已经商量定了,你们别再劝了。”雷国强叹了口气,怪只怪带信的船工是个大嘴巴,居然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这下好了,亲戚们一下都知道了。
这不,一个个的全都出动了,轮番上阵来劝说。
还有的要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儿子,好让他绝了这个心思。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也得等儿媳妇这边挑定了再说,到时候剩下那个再娶别人家的姑娘,一次性解决。
不过他的想法却得不到亲戚们的认可,尤其是这李月娥,想着家里那个宝贝闺女张银凤,好说歹说,要让雷国强打消这个念头。
毕竟天晴和天朗兄弟俩是真的可人疼。
雷国强和叶春梅又是出了名的对儿媳妇好的公婆,她家银凤要是嫁过来,肯定是享清福的。
倒时候就把叶春梅从海岛上叫回来,就说银凤要备孕,省得她离那个寡妇太近,沾一身晦气。
雷国强越听这话越是不着调,气得一拍桌子要赶客。
李月娥赶紧扯了扯他男人张红星:“你说句话啊!”
“说什么?我不掺和这事儿,你们自己聊。”张红星不想跟自家表姐翻脸,想想还是不管了。
刚到院子里,就看到宝贝儿子张临渊来了。
赶紧把人喊到屋里来,拽着胳膊,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一脸的欣慰:“挺好,没瘦太多。岛上吃得不好吧?回来正好,让你妈回去给你杀个鸡炖个汤补补。”
张临渊脸色很臭,刚才的话,他在院子外头全听见了。
他一向不太克制得住脾气,当即甩开了他老子的手,往屋里去了。
站在他妈面前,语气里满是埋怨:“妈你说什么呢?表姑和表嫂婆媳两个好好的,你非要无事生非是吧?银凤的婚事也不用你操心,有我呢!”
“可你不能眼睁睁看你两个表弟往火坑跳啊。”李月娥还想再争取一下,她看上天朗了。
天晴性子张扬,跟她家银凤硬碰硬肯定处不来,还是天朗好,天朗内向,木讷,到时候家里还不是她家银凤说了算?
可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也架不住人家哥俩不愿意。
只见屋后的门忽然被推开,天晴和天朗两个,一个挑着两担柴火,一个挑着两桶空粪桶,就这么裹着一身的寒风进来了。
天晴直接发话了:“表舅妈抬爱了,我们哥俩自有我们哥俩的打算,就不用您操心了。我今天把话放在这,我嫂子是我们全家都敬重爱护的人,今后我要是再听见谁说她半句不好,别怪我翻脸无情!”
天朗虽然没说话,但也冲李月娥翻了个白眼。
气得李月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拍心口。
张临渊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雷天晴,为了不辜负表姑的嘱托,还是问了一句:“姑妈让我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去?”
“生产队不放人,麻烦表哥告诉我妈,第二批征集已经开始了,惊蛰前后我们一定能登岛。”雷天晴说着往前院走去,放下柴火,招呼张临渊喝点热水。
张临渊却耽误不得,婉拒后叮嘱了他爸两句,让他看着点他妈,别整天作怪四处拱火,扭头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开什么玩笑,码头客ᴶˢᴳᴮᴮ船上那么多大人物,万一出事了他就彻底完了。
他抓紧赶了回去,一看,小刀正站在甲板上放哨,便问了一声附近有没有异变。
小刀下船跟他聊了会天,想着晚上还是到岛上休息比较安全,想让张临渊想个办法,劝首长们去招待所休息。
张临渊很是犯愁:“这事我也插不上嘴,你看到我表嫂了吗?不如去请她帮忙劝说劝说。”
“安同志还在船上,要不您等会?”小刀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就连面对方指导,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张临渊跟他说话很放松,叹了口气,道:“也好,就是这雨,时下时不下的,叫人心慌啊。”
“我也是担心这雨,夜里要是下雨,海面上视野一定受阻,到时候真要有人偷袭,防都防不住。”小刀的担忧不无道理。
张临渊也是这个意思,两人互相吐了一会儿苦水,心里好受多了。
首长们自己不在意,可他们这些底下的将士和警卫员却犹如泰山压顶啊。
*
不同于船外的忧心忡忡,船内的气氛一直都很融洽。
大多数时候都是纪娉拉着安六合在说话,孙卫国偶尔也会问上两句,邵政委一直跟个好好先生似的面带微笑,像极了每一个慈爱的长辈,孔庆祥则见缝插针地补充两句。
而华江山则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其他几个人,也都交头接耳的。
聊了半天,无非都是接下来的培育目标和种植计划。
安六合对植物津津乐道,实在是让纪娉和孙卫国都大开眼界。
他们俩一个是农业部的,一个是农垦部的,什么样的人才没见过,此时此刻,却只有一个感慨,这一趟跋山涉水,值了。
农业部的精于各类作物的播种安排、施肥除草和病虫害防治,但从安六合口中却听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防治方法。
比如稻田养鸭子,既可以省肥料,又可以疏松土壤。
比如鸭子治蝗虫,比人力有效高效,还能把鸭子喂得饱饱的,产生额外的经济价值。
再比如……
纪娉越听越是相见恨晚。
而农垦部的精于各类土壤的不同耕作方式以及播种甄别,但从安六合口中,又听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宏伟蓝图。
比如她准备培育变异蚯蚓,让它们到那些坚硬的土质去建功立业。
比如她准备在岛上开展蛏子养殖,让那些无法下脚的滩涂地发光发热。
再比如……
孙卫国也专心致志听着,心中默默对这个农妇有了改观。
聊到半路,远赴深山考察物种的动植物专家终于来了,考察团成员起身跟三个人一一握手。
小刀跟进来介绍的时候,特地强调了一下:“这位是安九州,安同志的亲弟弟,博览群书,相当有才华,说一句布衣专家一点都不夸张。”
安九州被夸得合不拢嘴,他笑着站到安六合旁边:“沾我姐姐的光,我今天可算是见过大人物了!”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于是,会议继续延期。
一晃都晚上八点多了,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这回方海可算是找到了献殷勤的机会,他来了好几次,问要不要把饭菜送到船上来。
第六次的时候,小刀跟负责饮食起居的小宋商量了一下,由小宋出面,进去跟孔庆详沟通了一番,最终同意了这样的安排。
毕竟大锅饭早就吃完了,百姓们也都睡了。
船上的这顿饭,吃得相当漫长,众人边吃边聊,两个动植物专家和安九州一起听了一遍安六合对于未来的规划,忍不住大加赞赏。
晚上十点,碗筷收走,会议继续。
孔庆详走出船舱,找来小刀问了一声:“张营长还没回来吗?”
“早就回来了,说是宁老同志的七姑娘明天出嫁,实在抽不开身,想问问您改到后天行不行?”小刀已经把张临渊劝回去了。
都快半夜了,首长们精神是真的好,可张临渊还要负责跟周中擎交接班巡岛呢,得补会觉,不然后半夜吃不消啊。
孔庆详恍然:“原来是这样,倒是为难安六合同志了,也许我们晚两天来,她还能请假回去一趟。”
孔庆详思来想去,还是回到船上问了问安六合:“你要是想请假的话,我们可以等等你。实不相瞒,这次来的很有可能都是未来岛上的负责人,既然大家以后还要打交道,就没有必要拘泥小节了。”
安六合想了想,自家姐妹,礼到了就行,便琢磨着明天让八荒跑一趟,顺便把份子钱送过去。
于是她笑笑:“孔部长,没事,我有安排。”
“那既然这样,我们切回正题吧。”孔庆详跟几个同级别的领导交换了眼神。
随后说道:“是这样的,这次考察将会有个表决会议,如果表决一致通过,接下来就不只是给你单独设立研究所这么简单了。”
安六合好奇地看着孔庆详,静候下文。
孔庆详喊了声书记员汤新华,汤新华赶紧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安六合。
“一旦我们确定了你的特殊能力,国家将会授权本座岛屿为特别建制的行政单位,当然,岛屿明面上是挂在你们省里的,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岛上会进行军事化管理,各项政府机构也会应运而生,一旦组织架构成熟,岛上将不再接受新来人员的加入。实在有特殊情况,也会有一套严苛的审核标准。这么一来,实际上整个岛屿都是你的试验田,你的试验场。你要做的,就是毫无保留地把你的所有能力展现一遍给我们看,我们才能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毫无芥蒂地诚心实意地,给这件事投票表决。”
孔庆详说着冲小刀摆摆手。
小刀会意,带着警卫员散开,在岛上,在海面上,远远地巡逻着。
为了防止海面远处有人偷窥,孔庆详起身关上了舷窗,窗户上提前糊了报纸,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而船舱的大门也被关上,整个屋子里,就只有考察团的十个成员,两个动植物专家,安六合,和安九州,一共十四个人。
“安同志,请吧。”孔庆详检查完一切,回到了座位上。
安六合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
所以她并不意外。
但她想得远比孔庆详周到。
她说了声:“稍等。”
随后走到船体中部,一手画符,一手结印,掌心向下。
她的头发无风自动,她的神色严肃凌然。
数道肉眼不可见的波动就这么扩散开来。
片刻后,她忽然站了起来。
她惊讶地看着船板,不好,水底下有人。
她抓起纸笔,写了一句话给孔庆详,随后便借走了他的军刀,推开舷窗,翻身下水。
一番扑腾,几分钟后,安六合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冒了出来。
小刀赶紧叫了两个警卫员施救。
等安六合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来的时候,船上的人神色全都变了。
他们震惊万分,他们有所忌惮。
他们不清楚这水下的人是不是安六合自导自演,所以很明显有些防备她的意思。
安六合不气,只是问了声小刀:“人呢?”
“在审。”小刀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女同志。
不得不说,她在水里扑腾的动作可太利索了,上岸后一个膝袭,便直接压得那男人动弹不得。
身手这么凌厉,绝对是个练家子。
虽然异世界修士的说法也说得过去,可她这么威风八面的,万一是间谍可不得了,还是杀手那一挂的。
小刀默默掩上门,这次他学机灵了,水下也安排了人手潜伏着,为了换气,也为了换气的时候有人在水底盯着,他安排了两个人轮换。
希望这位安同志可以打消首长们的疑虑吧。
他有些无奈地想着。
*
安六合虽然换了衣服,可头发还是湿的。
毛巾也不怎么吸水,所以她坐下的时候头上还在滴水。
看着这些人或怀疑或忌惮的目光,她笑了笑:“害怕?我要是真有坏心,何苦大费周章。”
她没事人一样摸了摸头发:“不是要看我的本事吗?看了又打退堂鼓,这可太没意思了。算了,我展示我的,你们怀疑你们的。”
正好头上有水,五行水生木,都不用费劲,就能召点花花草草出来。
她就这么双手拖着下巴,胳膊撑在桌面上:“你们点吧,想看什么花,我来长给你们看。”
“花?”纪娉率先回过神来。
路上邵政委就提醒过,这位安同志本事通天,可远不止会培育花花草草。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为了不让安六合冷场难堪,她想了想,道:“我喜欢栀子花,可这个季节出不来吧?”
“可以哦姐姐,你看。”安六合没动,静静等待头上的水珠滴落下来,水滴在半空中逐渐幻化成了一株栀子花,稳稳当当,落在了纪娉旁边的桌面上。
安六合看向另外一个女同志:“蕙兰,你喜欢兰花?”
“喜欢。君子兰可以吗?”柳蕙兰是速记员,坐在ᴶˢᴳᴮᴮ最远的角落。
安六合便好心地对着水滴幻化出的君子兰吹了口气,君子兰悠悠然飘到了柳蕙兰面前。
柳蕙兰眼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忍不住夸了一句:“姐姐你真厉害!我好喜欢,谢谢你!”
安六合笑笑,看向了孔庆详:“孔部长呢,想看什么?”
“……竹子。”孔庆详就不信了,这些小花小草好作假,竹子能作假吗?于是他补充了一句,“不要竹笋,也不要刚长出来的,要长到船舱天花板那么高的。”
“好。”安六合乐意配合。
片刻后,孔庆详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一株湘妃竹从他腋下钻了出来,越长越高,最后杵到了天花板上才停下。
孙卫国检查了一遍地板:“这些都是小意思,你可以把竹子提前藏在船底下嘛,刚好你刚才下去过。”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说不通,毕竟船板一点都没有破损。
他想了想,出了个刁难的问题:“你不是能治愈伤口吗?你砍我一刀,我不怕疼,来。”
“这不好吧,我还是砍我自己吧。”安六合才不想背上砍领导的罪名呢,到时候事情不成反倒是吃牢饭,得不偿失。
可孙卫国死活不肯答应,最后僵持不下,纪娉拿起军刀要扎自己,吓得孙卫国赶紧拦住了她。
“别别别,我自己来。”孙卫国赶紧把军刀收走,免得纪娉脾气上来了真对自己下狠手。
万一安同志治不好就完了。
他卷起衣袖,不听华江山的劝阻,刀尖向下,扎在了自己手臂上,痛得面目扭曲,却愣是一声没吭。
还真是个硬骨头。
安六合很是佩服。
九叶菩提没拿出来,而是悄悄打开,藏在袖子里,喷了口灵力在上头。
自己也做了个掌心抚触的动作。
片刻后,孙卫国看着逐渐愈合的伤口,再看看已经长出来的新肉,眨了眨眼睛:“神了,哎呦,真好了。那以后总理或者主席生病了,可以找你吧?”
“皮肉伤我可以治,内疾得问九州,不过我刚才就说过,我是计划培育变异中草药的,增强药性或者改良药性,都行。你们放心,总理和主席是全国人民爱戴的领路人,但凡有什么病痛,我一定尽力,我家九州也会倾尽所学。”安六合倒不是不能治内疾,可内疾跟皮肉伤不同。
她起码要恢复到八成以上的修为才有把握,不然单凭九叶菩提根本不行。
这也是她为什么藏了一手,没有拿出九叶菩提的原因,没有把握的事,就不要提前抖出来。
到时候别人失望,自己也会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何苦来哉。
不过,她这一番话也算是很有道理,考察团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华江山却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安六合。
他是海军总局的人,见多识广,但也从没见过这么神乎其神的女人。
他怀疑这是一场惊天骗局,可孙卫国的伤做不得假。
为了亲自证实,他也扎了自己一刀。
不扎手臂,直接捅在了腰上。
大不了就是摘掉一个腰子,他一向喜欢刨根问底,皮肉伤可以治,那脏器的外力损毁算什么?
“这应该不算内疾吧,安同志?”华江山冷笑着看向安六合。
安六合没想到他这么狠,只得扶着他让他躺在地上,她来替他疗伤。
灵力喷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有点痒有点热,华江山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安六合,不肯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安六合穿得厚,也不怕他盯着。
等华江山恢复如初了,她才站起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华少将,您何苦呢,皮肉伤我可以治,但您的内出血得靠自己的身体吸收,所以您还是会疼上一段时间的。”
“怕疼还会有新中国吗?”华江山站了起来,身上的伤是好了,衣服却好不了。
他忽然攥住了安六合的手腕:“你最好没有耍把戏,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安六合不明白他的敌意来自哪里,她的手腕被勒得生疼,不过她忍住了,不但忍住了,还运功将华江山弹开了。
“我的两个亲生骨肉,我的干儿子,我的婆婆,我的两个弟弟,我的表弟,他们都在岛上,我有耍把戏的必要吗?华少将赶紧让开吧,地上这么多血,得赶紧清理掉。”安六合可不想看到什么凶狠的海鱼被吸引过来。
有的海鱼会一哄而上全体出动,到时候又得她来擦屁股。
她倒是不介意多辛苦一点,可这些灵力用来育种不好吗,非要浪费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
她出去喊了声小刀,小刀领着小宋,一起进来清理。
小刀震惊地看着两处血泊,下意识地拔了枪,对准了安六合。
安六合无奈,打了个响指,枪就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
小刀懵了,脸色苍白地出去喊人。
不想,一直沉默的苏继善忽然开口:“不用喊人,是首长们自己不小心。”
小刀这才半信半疑地退了回来,跟小宋一起清理现场。
等这两人出去后,苏继善率先表态:“我仅代表我们省长、省.委.书.记,以及省政府、全省人民,无条件信任安六合同志,并且尽一切所能,全力配合她的一切需求。”
D省公安厅副厅长关云龙有点想笑:“为了跟我们掰手腕,连这话都说得出来?也不怕把牛吹上天。我就问一句,你们能拿出款子来给岛上建跨海大桥吗?”
苏继善笑而不语。
关云龙步步紧逼:“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全力支持?你难道不知道?有了大桥,出行会方便很多,岛上的成果也能第一时间往外输送!除此之外,各类生活物资的运输也不必借用小破渔船,但凡遇到风浪就有沉没的危险。”
“关厅长说得对。”苏继善依旧笑容满面。
他看了眼安六合,发现安六合也挺沉得住气的,不但没有抢话的打算,还饶有兴味地看他们吵架。
倒是个有趣的女人,比她徒手变花的本事还有趣。也难怪邵政委会求到总理面前了,就是可惜了,军区离不开邵政委,不然他肯定会留下来。
他收回视线,恭候关厅长开火。
关厅长不负所望,继续质问:“我说的对有什么用?得你们舍得才行啊。不过我也懂的嘛,连城又不是什么经济重城,比不得你们南边富庶之地,要我看还是别说大话了吧。”
“关厅长说笑了。连城虽然经济上差了点,但也只是因为没有开发起来,相信有了海岛做带头羊,连城一定会蒸蒸日上的。”苏继善说话滴水不漏。
关厅长急了,哎这人真是老狐狸啊,说什么都有话等着他。
他只好看向安六合:“安同志,你不会看不出来他在敷衍你吧?”
安六合本来不想掺和的,既然关厅长都点名了,也只好应对一番,她说:“其实也不差这一年两年的。我也知道,省里在建长江大桥,目前也没有跨海大桥的经验。不如先等长江大桥建完,到时候再把那些专家请来,共商大计。”
“安同志果然有远见!没错,要是跨江大桥都建不好,又谈什么跨海呢?正好积累积累经验嘛,跨海的技术难题一定是层出不穷的,专家也得精挑细选才行。”苏继善心满意足,看来安六合不是急功近利的人。
有她这一番话,他心里有底多了。
他一向是个和颜悦色的人,这次不等关厅长追问,便主动补充道:“至于款项,请关厅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筹备妥当的。不过话说回来,目前而言,岛上的建设才是第一位的吧?关厅长有什么切实的援建措施吗?”
关厅长乐了,果然是打肿脸充胖子,这老狐狸舍不得花钱了吧?还想要他们援建呢,那也得分点地给他们才行啊。
便耍了个滑头:“当然,我们派了一整个团来戍守,还不算援建吗?”
“关厅长真会说笑,戍守黄海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所在,这点分内之事,就没有必要拿出来邀功了吧?”苏继善微笑着呛了回去。
关云龙冷哼一声:“既然这样,我就给你兜个底吧,这座岛南北全长一百八十公里,足以媲美一个地级市了!一座跨海大桥是远远不够的,一旦我省财政充裕,一定会全力支持北部大桥的建设。不要你们掏一分钱!相对应的,门口的四分之一,归我们了!”
“那就拭目以待了。”苏继善早就知道不可能把海岛分成两半,他端起茶杯,优雅地撇去茶沫,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关云龙总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冷哼一声,不服气道:“呵,说到建设,我们有中国重汽QD重工,少不得要支援一些工程车辆的。可你们有什么?纺织厂?缫丝厂?绣花作坊?这些对建设军事化海岛有个屁的帮助!”
“哎呀,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再不济还有个X工呢。对了,听说微山湖那边的ᴶˢᴳᴮᴮ械斗还在持续,看来关厅长的治安工作做得不到位啊,你要是再不管管,回头年底又要挨批了吧?”苏继善可真是一击必中,气得关云龙把茶缸重重一摔,再也不肯讲话了。
安六合听完他们的唇枪舌剑,好奇道:“微山湖械斗?为什么呀?抢地盘儿?”
苏继善笑着点头:“可不是,湖边的湿地那都是营养丰富的沃土。也不知道某些人怎么回事,总是偷偷挪地界,非要占我们的便宜。”
“哎,苏秘书,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百姓为了多点收成也是情有可原嘛,你们家的人就没有挪地界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关云龙彻底急了,这都什么人,光盯着别人家的错处。
苏继善又是一击必中:“挪了啊,不挪能打起来吗?可这事归你们公安管,你犯不着问我啊。反正出了事情,挨骂的又不是我。”
关云龙直接被呛得咳嗽起来,气死他了!
这个苏继善,分明就该叫苏恶魔!
安六合劝了劝:“这都不是事儿,我有两个提议。第一,第二批人员征集,可以考虑把这一片的乡亲们招揽一些过来。第二,我会尽快抽空实地考察一下,因地制宜,培育出适合当地生态环境的经济作物,产量提升了,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你们说呢?”
“哎,挺好挺好,还是安同志有大局观!”苏继善得意地竖起大拇指,“还是我们省长有眼光,就听安同志的!”
苏继善这么一搅和,算是彻底赶走了众人心头的疑云。
去他大爷的,反正伤口是真的好了,花花草草也是真的凭空出现的,而且压根不是这个季节的,想弄虚作假也难啊。
苏继善多精的一个老狐狸啊,这么上赶着维护表态,说明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啊!
于是投票表决的时候,关云龙居然跟苏继善同时举了手。
纪娉和柳蕙兰也是第一批支持安六合的。
至于两个动植物专家,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把自己带来的水盆端上了桌面。
两人交换了眼神:“请安同志把这盆莲花救活吧,我们也是走流程,不然写汇报材料的时候没办法交代啊。”
这好办,安六合轻轻触碰莲花的根部,输了点灵力。
片刻后,枯萎的莲叶缓缓倒下,新芽萌出水面,神气活现的,越长越高。
最终开出了一朵并蒂莲。
众人齐齐鼓掌,安六合再获两票。
其余几个位高权重的,也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即纷纷举手。
全票通过!
漫长的会议终于告一段落,没想到,还没彻底结束。
孔庆祥喊了声汤新华,汤新华应声而出,捧出十几份保密协议,问道:“安同志,还有谁知道你的特殊之处吗?”
“张临渊,周中擎,安八荒。”安六合给出了三个名字,想着回去得叮嘱英招一声,不能让他说漏嘴。
汤新华会意:“好的,那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先把协议签了吧,他们的我会单独送达。切记,这是国家一级机密,一旦泄露,轻则吃牢饭,重则性命不保。”
众人点头,接过他分发的钢笔,唰唰签字。
“好,以上就是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接下来,是孔部长关于海岛组织架构的一些介绍——”汤新华收了协议,装好封存。
孔庆祥环视一圈,道:“华少将考虑清楚了吗?愿意做岛上的镇守大将吗?”
“等我回去再给你答复吧。”华江山明显不太舍得首都的地位,但又放不下海岛这块肥肉。
只能回去再说,到时候看看他闺女看不看得上周中擎,要是闺女不介意,那他就推一把,让周中擎当这个镇守大将。
要是他闺女不愿意,他也得抓紧派个亲信过来。
总之,他是两头都想要,两头都不想把好处给别人。
所以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孔庆祥大概知道他的心思。这人啊,一旦尝到了权势地位的好处,就容易乱花迷人眼了。
不过他也犯不着拆穿人家,毕竟没有利益冲突。
于是他宣布:“既然会议表决全票通过,那么请问,在座的各位除了邵政委,华江山同志,苏继善同志,以及关云龙同志,都是自愿留岛的吗?不情愿的现在就出声,别到时候定下来了再后悔。我这里可不卖后悔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应答。
孔庆祥心里有数了:“很好,没有人反悔。那么海岛的组织架构粗略框定如下——”
“慢着。”苏继善忽然举手,“谁说我不肯留下来了?把我算进去吧。”
“你疯了吧?你可是正厅级,你们省长最信任的人,以后说不定你就是接班人啊,你想什么呢?”关云龙惊讶得瞪大了双眼,这老狐狸脑子进水了吧?
为了这么一个岛,放着省里的肥差不要了?
苏继善却有自己的考量,他笑着反问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要是着急你也可以留下来嘛!”
关云龙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谁要跟你一起留下来。你别得意太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那既然这样,我修订一下,稍等。”孔庆祥提笔刷刷刷填上名字,道,“海岛单独建制,挂名在连城,对外则称县级市,对内,则是特区。名字待定。”
“现在,我宣布,特区行政长官,苏继善同志。”
“特区安全保密长官,孔庆祥同志。”
“特区军备戍守长官,待定。”
“特区农业厅厅长纪娉同志。”
“特区农垦厅厅孙卫国同志。”
“特区发展与规划局局长,安六合同志。”
“特区动植物研究所所长,安六合同志。研究员,杜肯同志,胡家栋同志,毛益军同志,安九州同志。”
“特区生活后勤处处长汤新华同志。”
“特区外联合作处处长,柳蕙兰同志。”
“其余部门后续补充,散会。”
作者有话说:
微山湖械斗是持续近百年的地方上恶性冲突事件,事发地微山湖,在徐州,枣庄,济宁交界处,建国以来大大小小的恶性械斗数百起,死伤近千。
这里我给开了支线任务,希望他们在平行世界可以安居乐业,不再为了一尺半米的地打得头破血流。
第23章 晋升之路
外面还在下着雨, 海上起了雾,视野受阻一片模糊。
审讯水下奸细的事儿也不知道进展到哪一步了。
安六合趁着众人还没散去,提了个建议:“各位领导稍等, 我有个想法, 各位听听看。”
孔庆详摆摆手:“以后都是共同建设海岛的同志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安六合点点头:“我是想着, 既然那奸细敢跑过来潜伏到水底下, 那他背后的主谋肯定离得不远,晚上可能还会有大动作。不如这样,我去找乡亲们借些寻常的衣服, 各位换上后去招待所歇着。至于你们身上的衣服,就留在这里, 我有用处。”
孔庆详跟苏继善和邵政委对视一眼, 两人都点点头, 默认了这个做法。
于是安六合领着九州下了船, 她去借女同志的, 九州去借男同志的。
不一会, 姐弟俩拿着十来套衣服过来,让首长们换下, 静静地转移。
下船的时候,正好周中擎回来跟张临渊换班, 他瞅了眼换上了老棉袄和肥棉裤的首长们,言不由心地夸了句:“挺好,暖和。”
邵政委正好找他有事儿,便搂着他的肩膀, 往旁边去了。
而苏继善找张临渊也有事儿, 便让李兴邦先领着将士们巡岛去, 自己则带着张临渊退回了客船上。
安六合正留在客船上布置假人,还得给假人套上首长们的衣服,有够忙的。
苏继善进来看了眼,居然没有回避她,坐下后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张营长,来。”
张临渊本来想劝首长们去招待所休息,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不由得对安六合的周到刮目相看。
他硬着头皮坐下,心里有点犯嘀咕。
这苏继善慈眉善目的,看着并没有恶意,而且笑得挺和善的,可他一直盯着他看,给了他无形的压力。
“苏秘书,什么事,您说。”张临渊觉得这笑容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的不安落在苏继善眼里,倒是挺有趣的,他观察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岛上的军备戍守长官还没定下来,不过邵政委肯定会力推周团长,不然他这么殷勤图什么。那么你呢?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我?”张临渊还不知道岛屿被划成了特区,不过就算这座岛只是连城的附属县级市,他也不够格做军备戍守长官啊,一来是级别不够,二来,背着处分的人,想那些实属痴心妄想。
所以,他还是实话实说:“不敢想,也不够格。我瞧着周团长就挺好,人家是有一等功在身的,再者,华少将对他很是看重,说不定也会推他一把。”
“没看出来,张营长还是个恪守本分的ᴶˢᴳᴮᴮ人哪。”苏继善笑笑,“不过我可没说让你做军备戍守长官啊,那是武职,你可以考虑做个文官嘛。”
“文官?”张临渊想象力不够,没跟上苏继善的思路。
苏继善看着他那傻里傻气的样子,忍不住喊了安六合一声:“安同志,你说说,有什么文职是适合张团长的?”
安六合刚把十来个假人布置好,正在往座位上搬,闻言抬头看了眼,礼貌地回道:“团级以上的单位都会设立一个政委,主管将士们的党政生活。”
苏继善笑得越发合不拢嘴了:“我就知道,安同志虽然不喜欢插话,但是什么事都心里有数。”
说着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张临渊:“怎么样,敢想吗?”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临渊恍然大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震惊中,连苏继善的目光都顾不得回避了,他从苏继善的眼中读懂了一个信号,一个需要心腹大将来跟邵政委的人别苗头的信号。
而他自己,也确实需要洗刷被记大过的耻辱。
所以这件,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了,是想了之后到底该怎么行动的问题。
慎重考虑之后,他站了起来,给苏继善行了个军礼:“敢!还请苏秘书指点迷津。”
苏继善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我没看错人,好了,坐下吧。”
接下来的话题安六合没听,猜也知道,肯定是想今晚让张临渊立个功。
她布置完了,适时退了出去,并叮嘱了小刀一声,让他和警卫员不要动,招待所那里她会跟着。
小刀还有点不放心,追上来问她一个人能行吗?
她笑着冲小刀摆摆手:“张营长不是在里面吗?你去管他要一队人,让他们到招待所那里守着,你千万别动,你是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
“行,我知道了。”小刀原本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关键了,等他到了船上推开门一看,瞬间就悟了。
这是要唱空城计啊,没想到这位安同志居然是有些谋略在身上的。
是他低估人家了。
他站在甲板上,默默注视着这位小妇人远去的背影。
女人家的身影很快跟夜色融为一体,不知不觉,小刀的嘴角竟扬起了一个弧度。
真好啊,可就是太好了,所以他家那个教书郎的哥哥是攀不上咯,还带着一个闺女,又是个闹挺的混世魔王,还是不介绍给安同志添乱了。
小刀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远处的海雾,警惕了起来。
张临渊很快出来,亲自把苏继善送到了招待所,又安排了一个排长来带队守卫,这才跟李兴邦汇合,巡岛去了。
李兴邦正常绕岛巡逻,但张临渊的船却在附近迂回,并没有走远。
安六合进了招待所核实了一下人数:“咦,邵政委怎么不在?”
孔庆详不以为意:“老邵啊,他跟周团长说事去了。安同志,你也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孔庆详打了个哈欠,关上了房间门。
安六合却不敢马虎,毕竟今晚可是出了奸细的,万一岛上也有呢?
所以她还是出去了,在门口跟带队的排长打了声招呼:“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唐红军,机动连下面的一个排长。”唐红军不知道安六合被安了什么官职,总之,能跟首长们在一起商量大事的,以后肯定大小是个官儿。
所以他不敢含糊。
安六合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都跟对方打了照面了,要是不问问名字,以后见着了总不能喊喂吧。
所以她礼貌地笑笑:“那首长们的安全就拜托唐排长了,我去去就回。”
“安同志请稍等,我安排两个人跟着你。”唐红军倒是个仔细人。
安六合赶紧拒绝道:“不用不用,我就是去个茅厕。”
那确实不好跟着,唐排长便没有坚持。
安六合离开了招待所,又不好漫无目的地到处找,只得唤醒了附近的草木,借助它们建立了视野,不一会就在招待所东南方一里地左右的位置,看到了邵政委和周中擎的身影,赶紧找了过去。
此时的邵政委,正在跟周中擎商量要事。
他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周中擎的肩膀:“你小子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拒绝华少将的好意?你也知道,他可是首都那边的,多少人上赶着做他的女婿他都未必多看一眼,你小子倒好,直接拒了。为什么?心里有人了?”
“没有。”周中擎否认得非常干脆。
邵政委不信:“既然没有,那为什么宁可得罪华少将也不肯答应下来?你可以先哄哄他嘛,现在你把他惹恼了,他肯定会安排一个亲信过来跟你抢位置的。有他在中间拦着,我又要费好多的口舌,还未必能帮你争取得到。”
“政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做人一向不喜欢搞那些弯弯绕绕,该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我的我也不去做梦。有那功夫,不如好好巡岛,多多立功,也许哪天司令会发现我的好处,这位置兜兜转转还是我的。同样是做军备戍守长官,一个是算计来的,一个是应得的,那我宁可落选也不要晚上睡不踏实。”周中擎一向有自己的原则。
他不屑踩着一个无辜的女人来平步青云。
他相信,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天地间,靠的是一身正气,一腔热血,而不是满脑流油的花花肠子,更不是浑身使不完的心眼子。
这样就算提前得到了好处,最后也不过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他的话让邵政委很是欣赏,可欣赏归欣赏,摆在面前的困难并不会因此变得简单。
要是他们的人拿不下这个职位,那可就是妥妥的为他人做嫁衣了。
邵政委这段时间的奔波,也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到时候驻地司令可是要发大火的,那家伙跟个粗鲁的蛮牛一样气性大,他可惹不起。
他叹了口气:“看来我老邵就是个奔波的命啊。”
只能去找周中擎的顶头上司帮忙了,周中擎可是他的爱将,最重要的是,他在首都那边有个得力的妻族,是能说得上话的。
不过,他还是叮嘱道:“至于华少将那边,我还是要把你的照片寄过去的,不然他那个臭脾气,得找我闹。”
“政委,别寄了,我现在没心思谈对象。”周中擎试图打消邵政委的念头,“到时候真要是那姑娘来了,回头被我儿子气出个好歹来,反倒是结怨。”
“也有道理,可就算是我不寄,他也可以直接找人调你的档案看嘛。不过他这人记仇,你当面驳了他的好意,想必他也不会再找你了。你就放宽心,好好护卫海岛吧。”邵政委已经把今晚会议的内容跟周中擎沟通过了,现在该谈的事也差不多了,便调头往回走。
才走没几步,就看到安六合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他还没说什么呢,身边的周中擎便上前一步,把身上的军大衣解下来给她披上:“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找邵政委啊,我得负责大家的安全。”安六合跑了一身的汗,好在邵政委没事,她很是松了口气。
她浑身热乎的,就没要周中擎的大衣,可她刚还回去,又被周中擎披了回来。
一来一去,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邵政委若有所思的目光。
邵政委瞧着这两人谁也不肯妥协,只得劝了一句:“这倒春寒可马虎不得,你又出了一身汗,风一吹肯定着凉,披着吧。”
安六合推拒不过,只好披上了。
三人边走边聊,邵政委听说安六合已经把客船上布置好了,不禁大加赞赏:“你要是个男儿身,我都能做主把你收到部队来了,可惜了。”
“不可惜,只要跟着党,不管处在什么位置,都是可以发光发热的嘛。”安六合的笑声在春夜的风中被吹散,清越动听,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邵政委想想也是,便不提这些了。
没想到刚进招待所大厅,就看到汤新华杵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一叠文件,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会儿磕一下一会儿点一下。
三人的脚步声先后响起,汤新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可算是等到周中擎了,赶紧把人拽着去了他的房间,要让周中擎签署保密协议。
至于邵政委,则跟着安六合去了安排给他的房间。
关上门出去之前,安六合被邵政委喊住了。
她诧异地回头:“政委,什么事?”
“把小周的大衣放我这吧,免得别人误会。”邵政委有意试探,他很好奇,到底是周中擎一厢情愿,还是两人之间已经有点什么了。
不然周中擎犯不着得罪华江山啊。
没想到,安六合居然痛快地把军大衣放在了他床尾:“那就多谢政委了,省得我明天找不着他人归还。”
“嗯,你也早点休息。”邵政委有点感慨,看来这安同志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那么也就是说,是小周自己在犯傻?
这可不ᴶˢᴳᴮᴮ行啊,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买卖划不来啊。
不行,他得敲打敲打小周。
正好旁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估摸着周中擎签完保密协议了,便出去把人叫到了屋里来。
周中擎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军大衣摆在了床尾,叠得整整齐齐的,在海上被打湿的那一角还没干。
他静静地收回视线:“政委找我什么事?”
邵政委稍微扯了个谎,道:“安同志说了,男女授受不亲,让我帮忙还给你。小周啊,今天是我在场,不会说什么,可今后要是旁人在场,你可得注意点,万一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你倒是没什么,可人家是女同志,要吃亏的。”
“政委您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夜深露重,怕她着凉影响育种,我正想找她要呢。”周中擎走过去拿起军大衣,背对着邵政委,面部表情藏在了煤油灯照不见的黑暗中。
邵政委听他这么说,好歹宽心了些许,不过他还是叮嘱道:“你小子最好别跟我玩心眼,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一切以海岛的建设和发展为重。”
“政委,您想多了。”周中擎把衣服披上,出去了。
衣服上沾了点女人家的体香,叫门外的风一吹,直往肺里钻。
淡淡的清甜的气息,也许是她沾过什么花草吧。
周中擎把领子竖起来捂着脖子,问了声门口的唐红军:“安同志离开了吗?”
“是的,去看孩子了。”唐红军想起安同志离开时焦急的样子,便很是唏嘘,“真是辛苦啊,又要育种,又要接待首长们,又要照顾孩子,希望组织上尽快把托儿所建好吧,这样安同志也能轻松点。”
周中擎点点头,说得对。
随后便准备出去问问奸细的事,唐红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一声:“个大老爷们儿,身上怎么香香的?”
*
周中擎赶到卫生站推开门,竟发现安六合也在。
他愣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了,看孩子是敷衍唐红军的说法,审奸细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这女人,还挺机灵,也是唐红军老实,说什么信什么。
他掩上门,走过来问了声:“审出来什么了吗?”
安六合回头看了眼,摇了摇头。
她也刚来一会,原本她只是旁听的,没有掺和,后来实在是因为那惨叫声太扰民了,她便接管了过来。
她让路峰把一整盘的手术器械都拿开,随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这个男人旁边。
这人瞅着浓眉大眼的,不像是大奸大恶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苦衷?
她尽可能柔和地问道:“大叔是连城人吧?”
“废话,听口音听不出来吗?”大叔身上都是伤,路峰这小子不光精于医术,还给两个审讯的警卫员出了不少歪点子。
比如扎哪里既可以哗哗流血吓唬人,又不至于造成致命伤。
再比如扎哪里除了疼连外伤都看不出来。
一套一套的。
可这大叔愣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屈服。
倒是个硬骨头。
安六合被他凶了一句,也不气,继续问道:“大叔看着快五十岁了,家里有孩子了吧,多大了?成家了吗?”
一提这个,大叔就像是被摁下了什么开关,忽然疯狂挣扎起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家里穷得喝西北风了,我只是看客船华丽,所以潜伏过来偷点吃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奸细,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这么激烈的反应,安六合意识到了什么,她跟身边的警卫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继续试探:“家里很穷吗?我也是苦日子过来的,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不过你放心,我刚当了个官儿,以后在这岛上说两句话还是管点用的,要不你把孩子带来岛上跟我开荒?我保证让你的孩子吃饱穿暖,不再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考虑一下?”
“官儿?什么官儿?”大叔打量着这个女人,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可那身手,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弄上船了。
上来后他也没有挣扎的机会,完完全全是被动挨打的份儿。
他相信这个女人有两把刷子。
安六合听出来他有所松动,便回道:“发展与规划局局长,以后这岛上怎么安排怎么规划我说了算。”
“真的吗!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好心?”大叔眼睛一亮,满含期许。
安六合笑笑:“我是农民的孩子,我知道吃不上饭的滋味。既然你说你不是奸细,那我自然愿意帮你一把。怎么样,想好了吗?”
大叔原本还挺期待的,可一听“不是奸细”这四个字,眼中的光就暗淡了下去。
那种明明有机会却失之交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机会了,没机会了啊。
孩子们都在小鬼子手上,他没办法了啊。
安六合起身,示意路峰和警卫员出去。
她倒是没让周中擎离开,她走近一步,来到大叔跟前:“让我猜一猜,有家里人在鬼子手上?不得不出来为虎作伥?”
大叔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你!!!你……”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大叔自责地低下了头。
安六合心里有数了,她的耐心也快用尽了,这次不卖关子,直奔主题:“你不会以为小鬼子会对你的家人有多仁慈吧?想想被屠杀的千千万同胞,你现在回头,还能将功赎罪,只要你提供线索,我和周团长可以帮你把家人救回来,我也可以为你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大叔看向安六合身后的男人,没错,这人穿着军装,肩章是团长级别的。
他咬咬牙,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拼一把,还能堂堂正正做中国人,哪怕吃上几年牢饭也值了。
不拼一把,就算活着,下半辈子也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连带着家人也成了汉奸走狗反动派。
孰轻孰重,他心里是有数的。
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大叔终于松口:“两个月前,海上风浪特别大,一连掀翻了十几艘渔船,救回来的只有两三艘,其他的都被冲跑了。我运气好,被海浪拍上了岸,可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他们还扛着美国鬼子的旗子,我这才意识到我被冲到南朝鲜了。我被一棒子打晕,关进一个笼子里,一起被关着的还有很多老乡。没过几天,来了一群鬼子,把我们全都接走了,到了鬼子的岛上,我们才知道幸存的家人都被鬼子软禁起来了,鬼子里有早年跑过去的汉奸,当了翻译,那人告诉我们,要想家人活命,就要给鬼子卖命。我们被送到海上,坐着原先的船,假装自己是幸存下来的,回到老家,当走狗,当叛徒。”
“你们怎么跟对方接头?”安六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大叔说风浪大,搞不好是这座岛升起来的时候掀的。
这么一说,她更是不能袖手旁观了。
大叔这次很配合,回道:“去县城,把情报写在纸上,扔进一个桶里。要是有不会写字的,那就走进一个乌漆嘛黑的屋子,在房间里说出来,我猜对面屋子是有人记录的,不过我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
“地址。”安六合心说不得了,这次揪出来的恐怕还是个大恶魔呢。
周中擎赶紧把纸笔拿给她,她记下大叔说的地址,安慰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一定尽力救出你的家人。”
她和周中擎对视一眼,一起出去了。
等路峰和警卫员进去看着了,她才跟周中擎提了个想法:“我们可以让他传假消息,就说我——”
安六合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中擎打断:“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周团长,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安六合有点意外,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她的眼中难掩震惊,周中擎对视一眼,移开视线,往远处走去:“我来当这个诱饵,就说我为了军备戍守长官的职位跟华江山闹翻了,被记了大过,因此借酒消愁,不好好巡岛。如果他们今晚有行动,我就趁机闹开,到时候佯装落水,让他们逮我回去。如果他们今天不来,就让那个大叔明天去传假消息。无论如何,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有行动。只要我被抓走,就有机会接近背后的主谋,把他揪出来严加审问,一查到底!”
“不行,你要是被抓走了,怎么自救?我不同意!”安六合直接否定了周中擎的提议。
周中擎却坚持:“我是军人,军人本就是个火中取栗的职业,要是没点自救的本事,又怎么能有新中国?”
虽然听着很有道理,可安六合还是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要知道,周中擎可是团长,驻地的军事机密一定比小兵小将知道得多,到时候对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ᴶˢᴳᴮᴮ。
一定会各种酷刑轮番上阵,直到榨干所有的情报为止!
她还是不答应:“不行,你不能去,我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我上没有父母牵挂,下,也只有个英招需要惦记着,无家无室的,也没有兄弟姐妹,倒是你,你舍得孩子?舍得你家人?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你不要跟我争。”周中擎也倔得很,这件事没得商量。
“可这整座岛屿都得靠你和张营长保卫,你要是出事了——”安六合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摁住了双肩。
四目相对,呼出来的热气都喷在对方脸上。
周中擎生气了,他很严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岛没了你还有这么大张旗鼓搞特区的必要吗?当个普通的岛屿随便管管就行了。”
“我不会有事的,我可以自保,我可以脱身,你不行!”安六合也急了,这人怎么不懂呢,她是修士,就算被手铐铐着,就算被笼子关着,也都是难不倒她的。
可周中擎是肉.体凡胎,就这么孤军深入,还是作为被擒的俘虏,肯定不行的。
周中擎松开了她:“不要说我不行!我行不行我自己有数!好了,这件事不是你可以决定的,我这就去找苏继善和孔庆详!”
周中擎就这么走了,毅然决然。
连背影都透着倔强和不满。
安六合很生气,这是什么人呀,不让他去送死他还不高兴了?
可她终究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不一会,纪娉和柳蕙兰都被叫醒,奉命过来劝她去招待所商量大事。
所谓的商量,就是单方面通知她,事情已经决定了,周中擎来当这个诱饵,她,老老实实在岛上待着吧。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苏继善最擅长把难听的话说得委婉动听,总之,话里话外都是为安六合考虑的,让她配合组织的决定。
安六合再想单独行动,那就不可能了,纪娉和柳蕙兰被安排过来盯着她,寸步不离。
连上厕所和睡觉都要守在外头。
她的修为不过恢复了两成,想大变活人原地消失那就是痴人说梦。
只能被迫接受了组织好意的看护。
周中擎已经在客船船舱门口叫骂了起来,手里提着一茶壶清酒,歪歪扭扭地开骂,骂华江山公报私仇!骂他卑鄙无耻!
做戏嘛,当然要做全套,他骂得可起劲了,即便里面坐的都是假人。
正好巡岛一周的李连长绕回了码头附近,本来是好意劝架的,结果被佯醉的周中擎缠着,闹着要跟他换岗巡岛。
还扬言道:“今晚我就抓他百八千个鬼子,给华少将看看我的厉害!”
李兴邦不答应,毕竟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擅离职守是要被处分的。
于是他跟周中擎争论了起来,周中擎一时“气恼”,直接把李兴邦推水里去了。
惊得小刀赶紧去劝说,可周中擎居然发酒疯上头,把小刀也给推到水里去了。
小刀跟李兴邦难兄难弟的,挣扎着上了岸,李兴邦实在气不过,骂道:“就你这个醉鬼,还想让首长安心把整个岛给你戍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李兴邦骂完换了身衣服,依旧巡他的岛去。
周中擎干脆一脚踹开船舱的门,对着假人继续耀武扬威。
过了一会,海面上果然有了动静。
那些人本就借着海上起雾在附近待命,而客船的舷窗上倒映着周中擎发酒疯的身影,傻子才不行动呢。
结果他们还没接近,就听噗通一声,喝醉的人把自己从弦窗扔出去了。
最终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生擒周中擎,将他带离了海岛,附近待命的张临渊终于逮到了立功的机会,赶紧去追,结果迟迟没有回信。
安六合听到消息根本坐不住,她要出去救人。
纪娉只得背对着门板,不让她走:“你冷静一点,你真以为换你上就能行吗?你的能力对方肯定不知道,也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所以他们看不上你的,只有周中擎这样的大鱼饵,他们才会上钩。我说句难听的,别说是一个周中擎,就是十个八个,该牺牲的时候也是要牺牲的,哪怕再不舍也不行。我再说句不好听的,没了周中擎,还有他手下的几个营长,还有其他军官,总归是冲上去要把这窝奸细一网打尽的。你再着急也没用,还是好好待着,等消息吧。”
安六合不想跟纪娉翻脸。
她对这个姐姐印象很好,平易近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而且说的话确实都说到了点子上。
可她就是觉得周中擎会有危险啊。
总不能让她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他送死吧?
不,不不不。
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她还有英招。
英招是幼年形态,也许一片菩提叶子就能让他恢复大半修为了。
修为恢复了的英招,那可比她管用多了,英招可是麒麟一族的啊。
不光能征善战,还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飞跃海洋。
而且他的嗅觉特别灵敏,一定可以找到周中擎的。
想到这里,她放弃了强闯,换了个策略。
她跌坐在床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姐姐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
“你能想通最好。我们又何尝愿意看到周团长出事呢?你要是实在心里不安,我去把婶子和孩子接过来陪陪你,好吗?”纪娉叹了口气,生离死别永远是无解的难题。
哪怕她跟安六合还不熟,她也于心不忍啊。
安六合就等她这句话了,她握住了纪娉的手:“姐姐,我婆婆年纪大了,还是别吓她了,劳烦你把英招接过来吧,孩子还小,可能明天就见不到他爸爸了,我陪陪他吧。”
“也好,你在这里别乱跑,我去接孩子过来。”纪娉出去了,却留着柳蕙兰在门口看着。
半个小时后,英招被接了过来。
安六合让纪娉去休息,并再三保证不会逃跑。
等纪娉走了,她关上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英招说了说。
英招恍然:“主人,那还等什么,快,我这就从窗户溜出去。可是主人,要是天亮了他们发现我不在了,你怎么自圆其说呢?”
“我就说你憋尿憋不住了,出去嘘嘘了。”安六合拿出了九叶菩提,让英招一次吸个够。
英招吸得浑身舒畅,不过他没一次吸光,而是留了一半:“够了够了,出去救个人足够了,我可不想看到这片叶子碎掉,主人要心疼死的。”
可现在不是心疼叶子的时候,安六合让他试了试:“你先看看恢复了几成功力。”
“八成,够了主人,我现在是孩子身,再多了身体也撑得慌。”英招说着,拽过安六合的手,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结印,“灵犀印,有事我会通知你的。”
“好,千万小心。”安六合轻轻打开了窗户。
夜色中,年幼的小奶马展开了双翅,夜风轻抚他一身虎斑的皮肤,他微笑着回头,嘴唇动了动:交给英招啦!
作者有话说:
周中擎:感谢棒子和鬼子送来的小怪让我刷经验,升级指日可待
邵政委:铆足了劲儿想办法推小周当戍守长官,结果……
华江山:卯足了劲儿要送亲信过来抢这个戍守长官,结果……
第24章 揪心的感觉
红日初升, 海岛的清晨静谧中透着股不安。
小杰像往常一样,睁开眼就去八荒那里找英招。
他兴奋地推开门,到了自家舅舅面前一看, 却没有英招哥哥的踪迹。
他还以为英招去上厕所了, 便调头出去找,九州跟在他身后, 追都追不上。
结果厕所里也没有英招的身影, 小杰又去奶奶和妹妹那边找。
还是不见英招的踪迹,他慌了,扯住九州的手指头, 一个劲地摇晃:“小舅舅,英招哥哥呢?他不跟我玩了吗?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抢了他的沙包, 他生气了?”
九州正好要喊八荒去招待所那里签保密协议, 便干脆把小杰抱了起来:“不会, 我们去看看他在不在妈妈那里好不好?”
“对哦, 妈妈呢, 我都没看见妈妈。”小杰恍然大悟, 还有妈妈呢。
安六合被敲门声吵醒,一打开门就被小杰抱住了腿, 小小的娃娃满心都是委屈,他仰望着自己的妈妈, 红红的眼眶里满是期待:“妈妈,英招哥哥是不是在你这里?”
安六合赶紧把他抱了进来,她让九州带八荒先去办正事,签完协议再来找她。
关上门, 她蹲在地上, 握着小杰的两只小手:“接下来妈妈跟小杰说的话, 小杰要保密哦,不然英招哥哥会有危险的,知道了吗?”
“有危险?那我们去救他!”小杰一派天真,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他不怕危险,他喜欢跟英招哥哥玩,妹妹太小了不能跟他一起蹦蹦跳跳,也不能陪他捡贝壳,可英招哥哥不一样,英招哥哥比他还大呢,他们能玩到一起去。
他的人生也因此变得多姿多彩,他可舍不得跟英招哥哥分开啊。
他这童真的ᴶˢᴳᴮᴮ目光让安六合很是内疚,她将他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劝道:“不可以哦,英招哥哥去执行秘密任务啦,要是让别人知道,坏蛋就会杀了英招哥哥,还会杀了周叔叔。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他们,知道吗?”
“可是……”小杰忍不住哭了,他不想看到英招哥哥出事,他也不想看到周叔叔出事,他好想去救他们。
安六合叹了口气,孩子还是太小了,很多事都理解不了,她只能把小杰搂在怀里好好哄了哄:“不哭不哭,周叔叔会保护英招哥哥的,小杰要开开心心的,这样英招哥哥才能安心执行任务,知道吗?”
真的吗?小杰委屈地仰起小脑袋,虽然他还小,可他从妈妈的目光里读懂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无奈和伤感。
他不忍心看到妈妈出现这样的表情,只得搂住了安六合的脖子,枕在她肩上呜呜的哭:“我听话,我不说,可是妈妈,你要跟我保证,英招哥哥和周叔叔都不会有事。”
“嗯,不会有事的。”安六合其实心里没底,但她只能欺骗小杰,顺便,也欺骗自己。
她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但是她知道,出事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她把小杰摁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头发:“我们一起为英招和周叔叔祈福吧。”
小杰到底还是太小了,哭过闹过也就平息了下来,在自家妈妈怀里寻求了一会儿安慰,便想要回去守着妹妹。
他不想连妹妹都失去。
离开的时候,安六合叮嘱他千万不要把英招的事说出去,小杰郑重地点头,还跟安六合拉了勾。
八荒带着小杰走了,九州进来掩上门:“姐,你要回老家吗?你要是想去就去吧,毕竟是七姐大喜的日子,我觉得请半天假也没什么。”
“不去了,有那二百块礼钱,想必她婆家也不会挑理了。也不知道第二批人员征集她会不会来。”安六合还是决定留在岛上,万一有点什么变故,她也好应对。
岛上有船,有巡逻艇,有炮艇,有快艇,无论是哪一种,真到了需要她救场的时候都可以派上用场。
可她要是去了婚礼上,那就难脱身了。
姐妹至亲,骨肉亲情,其实不必拘泥于这一时半刻。
她想,七妹应该不会怪她的。
她都这么说了,九州也就换了个话题:“姐,你跟我说实话,英招哪去了?”
“别问。”安六合不是不信九州,而是没心情解释。
九州只得叹了口气:“好吧。对了姐,邵政委走了,他说要去找人推荐周团长当军备戍守长官,顺便回去联系赵政委,让他调一支部队去县城支援,毕竟地面上不归他们军区管。也不知道周团长会不会有事。”
“走就走吧,他是大忙人,能来就不容易了。那关厅长也走了吗?”安六合知道,除了昨天定下了职位的人,其他的都得走。
不过关厅长那里她得打一声招呼,岛上她暂时走不开,但微山湖械斗的事她很是记挂在心上。
九州听了直摇头:“我来的时候见他正在跟苏继善吵嘴,不知道走了没有。”
安六合便出去找了找,没看到苏继善,倒是看到关厅长在气鼓鼓地叠被子。
她进去说明了来意,关厅长听罢,很是唏嘘:“你真的打算拿一千个名额给他们?我说句难听的,那一带可是三个地级市的交界处,谁也管不好。所以民风彪悍,时常为了一尺半米的地打得头破血流。就算你好心把他们请来岛上,给他们地让他们种,可他们未必领情啊。而且这些人真的特别不服管束,到时候跟你闹起来,你哭都没地方哭。”
“害,再闹还能翻天不成?”安六合虽然没见过关厅长口中所谓的械斗,可农村里也常有为了地界吵嘴打架的,大多数情况都是先互相叫骂,这时候要是有管事的出来说话,一般都不会真的动手的。
而微山湖那边,估计就是因为三市交界,谁也不愿意耗费心神,所以才放任自流,野蛮生长,成了那种样子。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她不信这些百姓放着好日子不过独独喜欢打架。
所以她还是挺乐观的。
关厅长不免叹了口气:“你啊,还是年轻,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没事的,还是拜托关厅长帮我走一趟吧,一千个名额,可以根据沿湖市界的长短来分,这样免得百姓觉得不公平。”安六合一晚没睡,她算了笔账。
这个海岛面积实在是大,光靠几百个的人力量是建设不起来的。
既然已经把发展和规划的权限交给了她,那么她多招点人手过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她决定慢慢把人员扩充到五千人,八千人,一万人。
当然,这些人的管理是个问题,所以要慢慢来。
微山湖那边毕竟离得远,百姓背井离乡的去新的天地扎根,确实是件难以抉择的事情,所以她愿意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考虑。
关厅长听罢,很是佩服,但还是觉得她异想天开:“你啊,总得吃几次亏才会懂得人心险恶。行了,我帮你走这一趟,不过我不保证能招满,你也知道,从那边过来几百里地呢,谁愿意啊。”
“嗯,拜托关厅长了。”安六合也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所以准备了一点礼物送给他。
也不是什么特别神奇的东西,就还是那些变异蔬菜的种子。
关厅长珍而重之地把东西收了,临走时叮嘱了一声:“你……你跟着苏继善做事,要是他欺负你了,你可以跟我说,我虽然不能留下来,但我也是认识几个大人物的,到时候我找他们帮你主持公道。”
安六合心道这关厅长还是个热心肠,自己吃了苏继善的亏,就觉得谁都会被苏继善欺负。
她笑着摆摆手:“好的关厅长,一路保重。”
关云龙走后,方海领着人送了早饭过来,因为昨天得了教训,所以今天的早餐看着挺朴实无华的,直到一碗粥喝了一大半,安六合才发现里面有一颗煮鸡蛋,还是剥好了的。
嘿,这个方海,聪明劲儿都用在溜须拍马上面了。
她也没什么胃口,便把煮鸡蛋捞了出来,用帕子包着,等中午的时候带回去用热水冲冲,给小杰和蕾蕾吃。
擦了擦嘴,她把饭盒拿出去,刚打开门,就被方海安排的人把饭盒接了过去:“安同志,我来。”
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一脸愁容,眉头因为常年拧着,已经留下了三道深刻的川字纹。
安六合认识她,是村里那个望门寡,名字还挺好听,叫秦红袖。
两家也算是拐弯抹角的亲戚,按辈分,秦红袖得管她叫姑奶奶。
没想到,这会儿却客客气气地喊她安同志。
她还挺意外的:“红袖,方指导让你来的?”
“嗯,他让我照顾好首长们的饮食。安同志,你吃饱了吗?不够我再去添一点?”秦红袖在村里没少受人白眼,到了岛上原本是在开荒队干活的。
没想到现在被方海指派过来当后勤人员了。
后勤倒是没有开荒辛苦,但是看她这战战兢兢的样子,也是难为她了。
安六合想想,还是问了问:“你要是不愿意留在这里,就跟我开荒去吧。方指导那里我去说,别怕。”
“真的吗?”秦红袖如释重负,她可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那些首长就心里发怵,说话都哆嗦。
安六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真的,饭盒给我吧,走,我带你去找方指导。”
安六合把门锁上,正好纪娉和柳蕙兰吃了早饭过来找她,她便撒了个谎,说英招在屋里睡觉,不带着了。
纪娉和柳蕙兰也没有刨根问底,便应了一声,跟她一起出去了。
“咱们岛上的组织架构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上级机关是不是就会拨款子来建设海岛了?”安六合正在琢磨这个事儿,她想好了,要是真有款子下来,最先要建的就是正式的民居,托儿所,以及宽敞明亮的群众食堂,还有茅厕等配套的生活设施。
至于什么政府机构,那个不急,可以先在招待所这边凑合凑合。
纪娉摇摇头:“目前资金还没到位,而且上头会特派一个管账的过来,起码要等十天半个月吧。”
“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还是正常开荒?”柳蕙兰可没下地干过活儿,她一想到自己也要加入拓荒队就有点犯难。
倒不是她懒,而是她不会。
安六合挽着她的肩膀:“那就开荒嘛,体验体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以后条件好了,才不会忘本。”
“那你教我吧。”柳蕙兰觉得这个安同志真是个大好人,昨天送她的兰花,她已经转移到盆里摆在窗口了。
她很喜欢。
一群人边走边聊,往拓荒队去了。
路上遇到了正在往回走的华江山,臭着个脸,不知道谁ᴶˢᴳᴮᴮ又惹着他了。
见着安六合倒是给了两分好脸色,打完招呼却又开始对身边的勤务兵骂骂咧咧:“你说说你,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快去拿,没有介绍信我怎么坐车?”
勤务兵一个劲地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一溜小跑往招待所去了。
华江山等了一会,可算是拿到了这些重要的物件,又是一路训斥着勤务兵,往码头去了。
上了船,他立马给首都那边拍了个电报,他没空等邵政委给他女儿寄照片了,他让他的手下直接调动周中擎报请一等功的档案,他要赶紧搞清楚他的宝贝女儿看不看得上这个团长。
要是看不上,他就立马安排个亲信过来,坐镇海岛。
不然这么一个肥缺,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可就悔之晚矣了。
*
安六合中午下工回来,老远就听到了张银凤的声音。
这个姑娘还真是个大嗓门儿,像个翘尾巴孔雀似的扑了过来,还搂着她一个劲地喊嫂子。
腻歪得不行。
安六合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她的怀抱,指了指后面让她排队去。
张银凤才不想排队呢,可安六合冷着一张脸,摆明了要跟她划清界限,她只好嘟嘟囔囔的,走回了队伍最后头。
心里老大的不服气。
安六合叹了口气,这刁蛮小姐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她哥哥一晚上没回来,她都没察觉到异常吗?
没心没肺的,倒也是幸福,哎。
正想着,她的掌心忽然一热。
打饭的师傅也在叫她,她赶紧把饭盒递上去,打完饭立马离开队伍,把饭盒塞到张银凤怀里,一溜小跑,去了远处的茅厕。
关上门,摊开掌心,一道金色的文字从掌心飞出,悬浮在面前的空气里。
“主人,我找到爸爸了,他刚刚受了刑,不过他不让我救他出去,他让我去盯着那些人,我去了。对了主人,我给爸爸含了一根我的鬃毛,可以吊着一口气,你放心,他不会死的。”
安六合读完,文字便消失了。
掌心的灵犀印还在,也不知道下一次传回消息要到什么时候了。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其实是个坏消息。
因为周中擎受刑了,虽然这是必然的结果,可她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无法想象,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到底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她不敢想。
只能深吸一口气,给英招回了个消息:“告诉他,一定要活着,他还有一件军大衣落在我老家,他要是死了,这辈子都别想我还给他了。还有你,记得隐身,别叫人看见。”
“知道了主人。”英招回得很及时,回完便追踪奸细去了。
安六合看着逐渐消散的文字,忍不住揉了揉心口,那里好像被一双手揪住了,撕挠搓揉,很是难受。
她缓了好一会儿,直到张银凤端着两个饭盒站在门口喊她,她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推开门,走到旁边的石槽那里洗了洗手,接过了食盒。
妯娌两个蹲在远处的空地上吃饭。
张银凤好奇地打量着她:“嫂子,你哭了?”
“没有啊。”安六合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她真的没哭。
张银凤不信,撇撇嘴:“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嘛,宁愿自己躲在厕所哭也不肯把伤心事告诉我?你看你的眼睛,都红了。”
“我真没哭,眼睛里刚刚钻了小虫子。这不春天了嘛,你看,到处都是蝴蝶和小虫。”安六合看着远处的青山,有些感慨,登岛快一个月了。
时间可真快。
昨天还挺冷的,今天放了晴,就感觉身上的棉袄厚了。
倒春寒一过去,就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真好啊。
她叹了口气,继续扒拉饭菜。
咯嘣一声,又咬到了一颗砂子,差点把她牙齿给硌坏了。
她赶紧起来,跑到泔水桶那吐了嘴里的米饭。
这么下去真是遭罪,不管了,晚上就去看看温泉那里的盐角草,要是有意外收获,她就找苏继善说她要单独开灶的事儿。
她再也受不了大锅饭了,难吃不说,还总崩她的牙,疼死了。
吃完饭,秦红袖来找她一起去开荒,张银凤看着她们两个亲昵地挽着胳膊走了,气得在后面直埋怨:“喂,我才是你表妹好吗?你干嘛对外人那么亲切啊。”
安六合慢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也来拓荒队?”
“那还是算了吧。”张银凤可不想去受罪,转身麻溜地跑了。
安六合笑笑,绕道回去找到叶春梅,把上午那枚煮鸡蛋拿了出来:“妈,用开水烫一下再给孩子吃,一来干净,二来暖胃。等我努努力,下次给你也带一个。”
“不用管我,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吃不吃鸡蛋没什么的。”叶春梅可开心了,儿媳妇能干,她也沾光啊。
今天早上好多人都传开了,说安六合估计要当官了,昨晚跟首长们在船上开了好几个小时的会呢。
后来又一起去了招待所,那可是大人物的待遇啊。
叶春梅听得心里美滋滋的,这会儿见着安六合,宝贝得不行,拉着她的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着看着,鼻子一酸,泪水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
安六合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得劝了劝:“妈,别想那么多,你就安安心心的照顾好小杰和蕾蕾,我不会不管你的。”
“哎,妈知道,妈都知道。”叶春梅这是想大儿子了。
要是大儿子还在多好啊,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神仙不换呐。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抹了把泪,视线落在安六合布满红印子的手背上,心疼得不行,拉着她的手直埋怨:“你这孩子,别光顾着忙这忙那,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你看看你这手。”
“没事的妈,我这是被割人藤割了,过两天就好了。”安六合开荒的时候不会使用自己的能力,她就像每一个平凡的妇人一样,用体力劳动换取工分。
所以遇到那些难缠的植物,也会遭点罪,不过这都不是事儿,晚上去温泉泡泡应该就能好不少。
叶春梅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对儿媳妇的心疼,只能一再劝她小心。
等安六合走了,她躲进屋里,哭了个够。
小杰不安地看着她,再看看摇篮里懵懂的妹妹,小小的男子汉,居然也叹了口气:“英招哥哥在就好了,他有的是法子逗奶奶笑。”
可英招毕竟不在,小杰只得暂时离开了摇篮,迈开他的小短腿,跑过去抓住了奶奶的手指头:“奶奶奶奶,我想吃鱿鱼,还想吃蛏子,你帮我出去找吧。”
既然是孙子有需求,叶春梅也只好停止了哭泣,振奋起来,去海边找吃的。
她不放心小杰和蕾蕾在家,思来想去,还是把他们两个带上了。
初春的日头可真好啊,海边有别的孩子在追逐嬉闹,叶春梅抱着蕾蕾,想捡海鲜还是有点困难,索性让小杰自己去捡,她就跟在旁边盯着。
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沙滩,人类的悲喜在浩瀚的海洋面前,似乎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叶春梅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认识的老姐姐过来跟她打招呼,她也会兴致昂扬地回上几句。
“老妹儿,你福气可真好啊,我是听说了,你家六合要当大官儿了。”
叶春梅笑笑:“你倒是耳报神多,谁告诉你的啊?”
“就你家隔壁那个刘寡妇,她不是跟方指导手下的一个勤务兵好上了吗?她说的。”
叶春梅想起来了,上次说考察团要来,也是刘寡妇先得到的消息。
倒是厉害,什么事她都能抢先一步知道呢。
不过人家既然跟勤务兵好上了,想必知道一些内部消息也是正常。
叶春梅没有放在心上,等小杰捡了一篓子的贝壳和海鲜,祖孙三个便回去了。
刚到家门口,便听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了炮火的声音,吓得这些老弱幼小全都哭着嚎着往远处的拓荒队那边逃去。
安六合也听到了炮声,她赶紧站了起来。
纪娉一把扯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我去看看就回来。”安六合握紧了左手,手心的灵犀印一点反应都没有,估计不是周中擎和英招。
那么是谁呢?
张临渊?他不是去追周中擎的吗?
难不成他遇上小鬼子了?
想到这里,安六合赶紧挣脱了纪娉:“姐姐,快去通知苏继善和孔庆详,现在岛上他们说了算,要调兵反击还是支援,都得拿个主意。”
“你呢?”纪娉怕她出事,赶紧追了上来,不肯放她走。
安六合索性让柳蕙兰去传消息,她则扯着纪娉一起往码头跑去:“我探查一下敌情,不然岛上这么多人等死吗?”
“那你,你跑慢点,等等我。”纪娉可真是服了这个妹子了,穿这么厚还能跑这么快,跟兔子似的。
安六合跑一段停下来等一段,等两人好不容易来到了码头,那炮火交加的声音也近了。
安六合赶紧躲进自家屋里,关上门,画符,结印ᴶˢᴳᴮᴮ。
片刻后,附近海域的水藻全都跟她建立了联系,她借助这些海藻,看到了前面焦灼的战况。
还真是张临渊,不,不光是张临渊。
周中擎身边经常出现的那个营长也在,好像是姓别,火炮营的营长也在。
跟张临渊的炮艇呈掎角之势,正在围着小鬼子胖揍。
而小鬼子也很狡诈,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干脆跑到了海岛这边,想拉着岛上的人一起遭殃呢。
眼看着鬼子的炮口对准了岸边的木板房,张临渊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炸船!
狂轰烂炸之下,鬼子的炮还没来得及开火就被击中,连带着整艘舰船都破了个大洞,海水涌入洞口,将舰船往水里拖拽,甲板上又飞来一枚炮弹,火焰四起,哀嚎满船。
绝境之下,鬼子只得弃船跳海,拼了命地往码头游来。
眼看着最快的几个就要上岸了,安六合扫了一眼屋里,找到了离她最远的镰刀,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纪娉想抓住她,却根本吃不消她那格挡的一下力道,直接被安六合推到了床上,眼睁睁看着安六合扑向了鬼子。
这一刻,安六合的身影变得悲壮了起来。
纪娉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她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内心的悲伤,泛滥成河。
完了,完了完了!
安六合要被鬼子杀死了!
不行,她要去救安六合!
这个节骨眼上,纪娉哆哆嗦嗦的,勇气战胜了恐惧,她跳下木板床,找到了角落里的一把砍柴的砍刀握在手里,即便牙关上下打颤,也还是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冲了出去。
可是,哪里有她发挥的余地。
她刚跑到码头,便看到安六合潇洒地捅穿了一个鬼子,毫不费力地一甩,把对方甩飞出去。
噗通一声,砸在了她面前。
吓得她丢了砍刀,怪叫着又躲回木板房去了。
可怜的鬼子,本来还不至于立刻去见阎王,可这把砍刀不偏不倚,插在了他的脑袋上。
直接让他一命呜呼了。
安六合笑着夸了句姐姐你可真行,回头继续跟游过来的鬼子近身搏击。
等苏继善领着岛上的将士赶来时,安六合已经把最后一个鬼子的腿给掰断了。
她满脸是血地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了苏继善:“我留了两个活口。”
苏继善都看傻了。
即便昨晚就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勇猛,可这么生撕鬼子,血屠鬼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很想夸两句巾帼不让须眉,可是海风一吹,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便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孔庆详肩膀上。
他,晕血了。
这会儿张临渊也带着将士们回到了岸上,没想到安六合连一个鬼子都没给他们留。
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看着浑身血淋淋的安六合,很是佩服:“嫂,你这样会把男人全吓跑的。”
“那就跑吧。”安六合擦了把脸,开玩笑,她要是不把这群禽兽宰了,难不成要让他们跑到拓荒队那里大开杀戒吗?
当然不能等张临渊他么来再动手了。
这不是抢功劳,这是把恶势力消灭在最开始的阶段。
张临渊无奈,劝道:“岸边风大,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
“你呢?不去救周中擎吗?”安六合是非常希望多些人去县城的。
要是张临渊能去就好了,起码周中擎不是孤立无援的。
没想到,张临渊居然有些犹豫:“我……我先找苏秘书复命吧,要是周中擎那边有需要,他会安排我过去的。”
安六合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她很失望。
她深深地看了张临渊一眼,没说什么。
如果一个人的平步青云是靠牺牲别人达成的,那他真的可以睡得踏实吗?
她不知道,反正她睡不踏实。
好在,现在她有了这份手刃鬼子的功劳,应该可以适当的“邀功”一下,争取一个去县城营救周中擎的机会。
转身的时候,她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张临渊想扶她,却被她嫌弃地推开了。
她没再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去了招待所,找苏继善。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立功,联名推荐信
晕血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所以苏继善很快就醒了。
他的话说得很好听,说什么信任周中擎的能力,但也必须保护安六合的生命安全。
抛开华丽的辞藻和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核心意思就一句话:等, 等周中擎传消息回来。
换言之:在有确切的消息之前,让周中擎自求多福。
这让安六合特别的失望, 她想不通, 利益得失的算计真的比一个团长的性命更重要吗?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不能是真心换真心吗?就必须明码标价,必须计较得失吗?
她站了起来, 出去找孔庆详,张临渊追了上来, 劝道:“嫂, 你何必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个道理你也懂的吧?”
“那你为什么不去狼窝?”安六合冷笑, 这人看着人五人六的, 谁知道是个绣花枕头,连救人的胆气都没有, 倒是很擅长说风凉话。
张临渊被她怼得没口开,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另外一头。
他知道, 她去找孔庆详了,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大概会成为他们人生的分水岭。
而他,选择了站在苏继善这边, 隔岸观火。
也许很久以后他会后悔, 可是当下, 他似乎也没得选了。
屋里传来苏继善的声音,张临渊咬咬牙,还是回到了苏继善跟前:“苏秘书,有什么吩咐?”
“也许你听过三姓家奴的故事?”苏继善面带微笑,可这笑,却让张临渊如履薄冰。
他赶紧表态:“苏秘书放心,我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苏继善满意地靠在了枕头上,让他去找勤务兵,把发报机搬过来,开荒指挥部也要一起搬到隔壁去,方便他指挥。
张临渊赶紧去办事。
回来的时候,看到安六合身边跟了个姓别的营长,这人是周中擎的心腹,叫别轲,荆轲的那个轲。
他也没少听人说起过这个营长,据说也是得过表彰的,虽然只是三等功,比不上周中擎的含金量高,但他可是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特别的凶悍勇猛,眼睛上的刺刀伤疤和下巴上流弹擦过的痕迹是最好的证明。
擦肩而过的时候,别轲礼貌地跟他行了个军礼。
作为平级,他也回了个军礼,想跟安六合打招呼,却发现安六合的视线直视前方,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一样。
他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人走远了,才回头默默地看了眼。
天气变暖了,表嫂换上了薄棉的衣服,窈窕的身段儿从臃肿的老棉袄里解放了出来,走路带着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人的心口上。
酥酥的,麻麻的。
他握紧了双拳,收回了视线,深吸一口气,往招待所去了。
*
安六合这次总算没找错人,孔庆详到底是军人出身,比苏继善更爱惜武将。
所以他直接让别轲带了队官兵,陪安六合一起去营救周中擎。
不过孔庆详也提醒过她:“之所以安排别轲去,是因为苏继善已经拉拢了张临渊,我不得不安排周中擎的亲信跟你过去。可相对应的,他们是隔壁军区的,而你们去的是连城的县城,陆地上是不归他们管的,所以到了地面上,估计还是要靠你自己。你千万小心,不要蛮干。”
除此之外,孔庆详还把小刀安排了过来,近身保护安六合的安全。
安六合没有拒绝,其实小刀的身手是比不过她的,不过她也知道,孔庆详大概就是图个安心,万一真有什么事,最起码他不至于太被动。
一行人上了巡逻艇,乘风破浪,在海面留下翻滚的水花。
此时的周中擎,正被绑在柱子上严刑拷打。
英招刚刚从外面回来,他见不得周中擎受罪,早已隐去了身形,瘦弱的小奶马却有着大大的力量。
翅膀一扇,便把那个凶神恶煞的行刑者拍晕在地。
英招赶紧关上门,现出身形,跑过去找到钥匙,解开了周中擎身上的锁链:“爸,你没事吧,那些人全都被我扇晕了,我都调查清楚了,我还把他们跟鬼子联络的纸面文书都找出来了,就是有些字我看不懂,你看看,这都是什么啊。”
毕竟周中擎的级别不容小觑,对方很是兴奋,居然直接把上线都出动了。
周中擎总算没有白挨一顿打,虽然浑身是伤,却精神奕奕。
他把锁链踩在脚下,他接过那些文书看了看:“是摩斯电码,英招,你可真行,有这些东西,还愁定不了他们的罪吗?上次那个马主任也逃不掉了。走,我去警察局报案,你赶紧把自己藏起来。”
英招听话隐去了身形,可就在周中擎准备出去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周中擎赶紧把文件往身后一扔,被英招稳稳接住,随后迅速回到行刑的柱子那里,捡起地上的锁链胡乱绕在了身上,手别在身后,ᴶˢᴳᴮᴮ脑袋垂下,装死。
脚步声很快在门口停下,一个尖锐的嗓音吩咐道:“准备好了,小心里面有埋伏!”
紧接着哐当一声,囚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一群陌生人闯了进来。
一看,虽然没有埋伏,可地上却躺着他们的人。
带头的那个蹲在地上拍了拍这人的嘴巴,却怎么也拍不醒他,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周中擎身上。
一个眼神示意,他的手下便提起旁边的水桶,要往周中擎身上泼。
英招很是恼火,这群人是魔鬼吗?没看到他爸身上全是伤口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吗?
他不客气地又扇了一下翅膀,这下好了,全都晕了。
英招琢磨着这样也不是办法,走过去关上门,问道:“爸,要不我们等天黑再出去吧,我把门从里面锁上。”
“不行,要是等会他们醒过来,那就不好办了。”周中擎还是打算现在就出去报案,只等他翻看文件确认一下核心的人物就走。
可他这一看,愣住了,忽然意识到,报案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因为有人已经打入了内部,报案无疑于自投罗网。
正思考着对策,就听英招说道:“不会啊,我这翅膀扇的风刚猛无比,他们想醒过来,起码要等上一两天的。咱们就在这里头等天黑吧。”
既然这样,那就等吧。
可外面那些晕倒的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呢?
到时候还是陷入被动。
周中擎思来想去,还是准备离开:“英招,你能把这些人全都做上标记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办法,让普通人也能追查到他们的踪迹。”
“可以啊。”英招现出身形,乖巧地匍匐在周中擎面前,“拔下我的鬃毛,藏到他们头发里面,这会让他们一脸凶相,很吓人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如此,周中擎便依着英招的法子,拔下鬃毛,给他们做了标记。
随后换上他们的衣服,把自己的外套交给了英招保管。
英招再次隐去身形跟在周中擎身侧,周中擎则打开了囚室的门,出去了。
他把所有被英招拍晕的人都做了标记,随后快速往海边赶来。
没想到,马主任正好过来找他的上线汇报海岛那边的情况,一来就看到一个面生的男人跑了出去。
马主任本来没在意,可等他看到屋里躺着的人,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调头追了出去。
一边追赶,一边让他的手下去报案,就说是有人入室抢窃,往海边去了。
不一会,周中擎身后就响起了子弹破空的声音。
英招来不及多想,翅膀一扇就把子弹弹了回去,可等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居然看到了上次那个伤害他的东西,他忽然就慌了。
半个多月血流不止的经历就像是噩梦,让年幼的小英招瞬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第二发子弹呼啸着飞来,英招绝望地抱住了脑袋,呜呜地哭着,周中擎赶紧回头去保护他,子弹擦过,只是打坏了他的外套。
紧接着,第三发子弹不期而至。
周中擎来不及回避,被子弹击穿了手臂,踉跄着扑到了前面冰冷的海水里。
那马主任见周中擎中了弹,便赶紧追了上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巡逻艇鸣笛的声音,甲板上的女人拿着望远镜,正在提醒旁边的男人:“别营长,快,周团长中弹了!”
“可是向岸上开炮需要上头特批,不然容易误伤百姓。”别轲不能违背规定,便干脆想了个别的法子,拔抢出鞘,对准了那个男人的脚下,鸣枪警告。
安六合也在想办法,虽然她签署了保密协议,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山露水,可船上有扩音喇叭!
她转身进了驾驶舱找来喇叭,对着海岸上的人喊道:“这里是中国海巡33号,请放下你手中的武器,否则我们会将你击毙!”
马主任被落在脚边的子弹吓了一跳,掉头就跑。
周中擎因此躲过一劫,可马主任半路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个大跟头,导致巡逻艇一靠岸,别轲就领着手下赶了过来,将马主任押上了船。
安六合直接跳到水里,四处寻找着沉下去的周中擎。
一番扑腾,却一无所获,别轲带来的人也纷纷加入了救援行动。
安六合举目四望,只看到风中起伏的海面,和一个个焦急呼喊的军人。
她深吸一口气,沉下了水面,来不及了,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她得赶紧唤醒周围的海藻,获取视野。
就在她准备画符结印的时候,忽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摁住。
男人静静地靠了过来,在水中阻止了她的行动。
海水很冷,彻骨的冷,可男人的体温却是滚烫的,这是伤口发炎的征兆。
是周中擎!
安六合赶紧搂住了他的腰身,面对面贴紧了,往水面游去。
混乱中,她能感受到一双手落在了自己腰上,滚烫的掌心,烫得她险些被水草缠腿。
还好她水性极佳,及时踹开了水草。
挣扎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眼下的姿势有多亲密,以至于抬头上浮的动作一出来,就直接从男人的脸上蹭了过去。
只是简单的面部肌肤相触,不算什么,安六合猛地蹬腿,破开了水面,拼尽全力,把周中擎往别轲身边托举过去。
自己却又沉了下去,只来得及喘了口气。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口气,让她有了挣扎的力量,短暂的失踪之后,重新浮上了水面。
别轲吓得不轻,赶紧让人去帮安六合。
安六合回到船上检查了一下周中擎的伤口,还好击中的是手臂外侧,堪堪避开了动脉,腹部、胸口以及两肩都是鞭伤,下巴那里也有一道,不过都没有伤到要害,送他回岛上救治也是来得及的。
这样她就放心了,可她还不能回去,英招还在岸上,不知道怎么了,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赶紧去了岸上。
别轲在身后喊她:“安同志,你做什么?”
“你们先回去吧,今天我妹妹结婚,我正好去喝杯喜酒,晚点就回去。”安六合找了个借口,看准了英招的位置,一路飞奔过去。
众人视线里,安六合做了个古怪的动作,她蹲在地上,好像抱起来了个什么东西,可她转身说话的时候,怀里是空无一物的。
不过救周中擎要紧,别轲还是返航了,怕安六合有危险,便让小刀跟了上去,还留了几个将士在岸边等着。
安六合一路抱着英招,找到附近的渔民家中,借了个茅厕上上。
到了茅厕里,安六合检查了一遍英招的身体,终于松了口气:“招招,你怕什么呢?怎么蜷在那里不动呢?”
英招回到了主人的身边,那种心慌如麻的感觉才一点点淡退了。
他委屈巴巴地抬起头来:“我又看到那个东西了,嘭的一下,好吓人,呜呜呜。”
安六合恍然,原来是怕枪啊,可怜的家伙,被子弹折磨了半个多月,也难怪有阴影了。
她哄了好一会,英招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琢磨着反正都上岸了,索性就去七星家里喝杯喜酒吧。
她身上还有钱,找老乡租借了一辆驴车,趁着天还没黑赶了过去。
小刀也坐在车上,他狐疑地盯着安六合,总觉得她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还时不时低头看看,嘴角噙着怜爱的笑。
挺诡异的。
不过他也没敢问。
七星嫁去了民安公社,虽然这年头农村的条件普遍艰苦,但婚礼寒碜到这个地步的还是第一次见。
男方只是请了些亲戚吃席,至于吹拉弹唱的那些,则一个都没有。
这导致院子里看起来有些冷清。
八荒正在安慰她:“七姐,别难过了,马上都要拜堂了。”
“婚礼寒碜我可以忍,可六姐不来,我心里难受。”七星委屈得很。
八荒本就话少,只得尽量宽慰她:“六姐得空了肯定会来的。”
“可是,别人家妹妹结婚姐姐都来的啊。三姐在新疆赶不回来我不会说什么,可六姐离得也不远,她不来,我真的好难过。是不是我不肯陪她去海岛开荒她生气了?”七星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今天婆家下了她的面子,她已经委屈死了。
没想到七姐也不来,她伤透心了。
八荒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一个劲地给她抹泪。
正说着话呢,便听院子里传来扰攘的声音。
不一会,七星的丈夫陈满楼笑着进来喊她:“别哭了,你姐来了!”
“真的?”安七星忽然两眼放光,“哪个姐,三姐吗?不会吧,大老远的她赶得回来吗?”
“你六姐,身上湿乎乎的,都打喷嚏了。说是在岸上正好看到有人落水了,便好心把人救了上来。”陈满楼跟安六合不熟,但也听说过她的事情。
知道她是个寡妇。
这年头,办喜事的人家一般是不欢迎寡妇和鳏夫过来的,所以一开始听说安六合不来,陈家的人真是松了口气。
没想ᴶˢᴳᴮᴮ到安六合还是来了,陈满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可他爸妈却已经臭了个脸,嘀咕道:“礼钱到了不就行了,这马上要开席了又跑过来了,真会添乱。”
安七星出来的时候正好把这话听到了耳朵里,她本就一肚子憋屈,又听人埋汰她姐姐,便恶狠狠地瞪了她婆婆一眼:“你说什么呢?谁稀罕吃你家的酒席啊?你看看连个硬菜都没有,你可真不嫌害臊!”
“哎你个白眼狼,要不是你彩礼要了一百块,我家至于拿不出钱办酒席吗?怎么,你还有理了?既然不稀罕那别来,我省下来喂狗都不要给个寡妇吃!”这老妖婆一脸的尖酸刻薄,想着反正快拜堂了,这到手的儿媳妇还能飞了不成,便干脆给七星一个下马威。
偏偏七星是个烈火一样的脾气,当即摘了盖头,摔在地上:“你这么侮辱我姐,那干脆这婚别结了!”
七星气鼓鼓的,搡开这个咄咄逼人的恶婆婆,跑出去找自家姐姐去了。
老远就看到她姐浑身湿答答的站在门口,被这臭妖婆的小儿子拦着不让进来。
她冲过去给了那混账一脚,随后扑到安六合怀里,也不管姐姐的衣服是湿的,一个劲地撒娇:“呜呜,姐你好坏,骗我你不来了,害我伤心半天。”
“我这不是来了吗?快松开我,哎呀,你的婚服都弄湿了。”安六合赶紧把七星推开,七星偏不,非要搂着她撒娇。
安六合无奈,只好搂着七星安慰了一会。
七星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擦了把眼泪,拽着安六合往屋里走:“姐你快进来,别冻着了,我给你找身衣服换。”
“不用,马上就干了,你自己也没多少衣服。”前几年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好多穷人家都是只有那么几件衣服,要么兄弟们换着穿,要么姐妹们轮流穿。
过年拜年的时候,有一家兄弟三个一共就做了一条棉裤,媳妇是娶不到了,拜年也别想全都出去了。
老大拜完回来换老二,老二回来再换老三,至于团圆饭,据说兄弟三个是在床上吃的。
安家倒是没有那么狼狈,但孩子多,日子也是算着过的。
所以安六合不想占了妹妹的衣服,回头要是太忙,也不一定哪天才能送过来。
可七星不依,硬是拽着她要给她换衣服。
最终安六合拗不过她,换是换了,却又想给她赛钱,气得七星小嘴一撅,不理她了。
“好好好,不给了,不给。”安六合也是好意,怕妹妹在婆家被说嘴。
七星却有她自己的道理,她一想到八荒拿出来的二百块礼钱被婆婆抢走了就来气,干脆拽着安六合出去,当着亲朋好友的面,道:“大家看好了,这是我姐,是烈属,她心疼我给我二百块钱,却被我那个贪婪自私的婆婆抢走了。我都不好意思拿我姐的钱,她算个老几。今天就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这钱他们陈家要是不还给我姐,这婚我就不结了!”
安六合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呢,她也挺生气的,她看向一旁的陈满楼:“妹夫,这件事你知道吗?”
陈满楼讪讪的,目光闪躲,显然是个没有担当的。
安六合想起上辈子七星怀着孕瘦成那样,不免一阵心寒。
是的,七星孕中营养不良,固然有天灾的因素,可为啥陈家的人都没事呢?
不但没见瘦的,那老妖婆还红光满面呢,该不会她们娘家妈妈送来的补品都被这老妖婆吞了吧?
想到这里,安六合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握紧了七星的手,这还没拜堂呢就这么欺负人,那她们一定要据理力争的。
要是陈满楼是个有担当的,这婚就照结不误,要是陈满楼龟缩在他爸妈身后,那这婚,确实没有再结的必要了。
她看着陈满楼,陈满楼却转身去喊他妈:“妈,要不你把钱还给六姐吧,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怪不容易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谁逼她拿这么多礼钱了吗?可她既然拿了那就说明她是有钱的,这礼钱给了又要回去,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那老妖婆一脸的奸诈,歪理一套一套的。
陈满楼一想也是,只好弱声弱气地来跟安六合解释。
安六合冷笑:“我这钱是给我妹妹的,不是给你妈的。要说我爸妈本来就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是你们要追求新式婚姻,要自由恋爱,我们不想做那封建顽固的恶家长,所以最后还是点了头。可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我们姐妹之间的金钱往来,关你们什么事?别说这堂还没拜呢,就是拜了,你们也没有资格拿我给我妹妹的钱!”
“呦,你这话就不对了,不管拜没拜堂,乡亲们可都知道你妹妹是我们陈家的人了,你可别争一时意气,毁了你妹妹的一辈子。”老妖婆有恃无恐,反正进了她家的门就别想跑。
就算这婚不结了,坏的也是安七星的名声,可不关他们老陈家的事。
安六合懒得跟她废话,她还是把焦点放在陈满楼身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站我妹妹这边还是听你妈的?”
“我……我……六姐,孝字当头,你不要为难我。”陈满楼很是为难。
安六合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把八荒喊了过来:“去找爸妈过来,再把你雷叔喊过来。这婚我们不结了。”
院子里一片哗然,有人骂安六合扫把星,有人骂安七星搅家精,总归都是民安公社的人,全都向着自己公社的人说话。
半个多小时后,宁华夏和安宇宙匆忙赶来,身后还跟着安两岸和他的几个拜把子兄弟,雷国强落后一步,也领着两个小子赶了过来。
就连国泰公社的书记都给请过来了。
陈家的人一看,乖乖,这么大阵仗?
喝喜酒的宾客们瞬间转了风向,有人开始劝说陈家,有人开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总之一番折腾之后,这婚事是吹了。
安两岸安排人手把嫁妆拉了回去,雷家父子三个凶神恶煞的盯着陈满楼,不让他去缠着安七星。
眼看着这事就要解决了,陈满楼的妈妈忽然阴阳怪气地喊道:“你走,走了也嫁不出去,你都跟我儿子困过告了,孩子还打了一个,既然你不要脸,我就让所有的乡亲们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你赶紧走,别脏——”
话音未落,老妖婆就被安六合一个嘴巴子扇倒在地上。
她踩在这个女人的手上,蹲下来捏着她的腮帮子:“管好你的狗嘴,不然的话——”
只听咔嚓一声,她直接卸掉了这个老妖婆的一排牙齿,一个巴掌呼上去,牙齿全都飞出来,血丝拉了老远。
老妖婆怪叫一声,要她男人替她出气。
那老东西嚷嚷着抄起铁锨想偷袭安六合,却被小刀轻描淡写地夺走铁锨,右脚不经意一绊,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动手是不能动手的,但是给这个老畜生吃点苦头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群人扬长而去,将陈家的鬼哭狼嚎抛在了身后。
安六合跟着回了娘家,手里还攥着管陈家要回来的二十张大团结。
她抱着七星,好好安慰了一会儿:“不哭,姐给你找个更好的,啊。”
“可是姐,那个老女人泼我脏水,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妈妈居然是这种人。”安七星后悔死了,其实早在商量彩礼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当时她跟陈满楼正在热恋的兴头上,很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
没想到,到了婚礼这天,她辛苦维系的幸福假象,还是被残酷的现实打回了原形。
她很委屈,但更多的是生气。
她想报复回去。
安六合摁住了她:“不急,你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是去社办学校当老师,还是跟我去岛上。”
宁华夏收拾好嫁妆,也过来劝了劝:“你就跟你姐去岛上吧,这段时间肯定风言风语的多,你去岛上换换心情。八荒也跟我说了,你姐在岛上当了个什么官,可以罩着你。妈等你嫂子生了就去看你,啊。”
也只好这样了,安七星搂着妈妈和姐姐,哭了个昏天黑地。
为自己错付的爱情,也为今天受足了的委屈。
一家人商量妥当,准备让七星跟着第二批人员征集上岛。
安六合见事情算是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
不想七星攥着她的手:“姐,要不你今天就带我走吧,我怕明天陈满楼来找我。”
“也好。”什么风花雪月,一旦被现实打败,那就只剩下一地鸡毛了。
七星不想见陈满楼也是情有可原。
便干脆,趁着天刚擦黑,姐妹俩和八荒一起走了。
别轲把周中擎送回去后便安排了一只小船在岸边等着,安六合为这位营长的周到感到意外。
看着是个刀山火海滚过来的凶狠男人,没想到却心细如发。
船上还留了几个他的心腹,真是细致到家了,难怪是周中擎的手下,两人是ᴶˢᴳᴮᴮ一个路数的。
到了岛上,安六合刚下船就被人围住了,一个个嘘寒问暖的,还以为她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尤其是纪娉和柳蕙兰,抓着她的手一个劲的哭。
给安六合整懵了,一问,才知道她们以为她要壮烈了。
提心吊胆了大半天。
安六合哭笑不得,安慰了大家几句,顺便把自家妹子介绍给大家认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往招待所走去。
安六合落后半步,看着人群后面一直沉默的男人,走过去问了问:“子弹取出来了吗?”
“取了。”周中擎低头看着她,这个女人,身材虽然瘦弱,体格虽然娇小,可她居然会扑到水里救他,而且还挺有一把子狠劲儿的。
他这么一个魁梧的成年男人,她居然能把他托举上来。
搁谁不得惊掉了下巴。
可她自己却不以为意,尤其是他回来后听说了她一个人单挑了三五十个鬼子,他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刚人多,看着她群星拱月似的被围在中间,他难得的,在公共场合露出了一丝丝的笑容。
夜风很凉,他瞧着她一身薄棉的衣服怕是要着凉,想想还是把自己的大衣解开,披在了她身上:“不用还,年前那件也不用。”
安六合回眸对望,一轮新月爬上半空,静静地照着大地,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沙滩,风里有着万物复苏的气息。
她微微抿起了嘴唇,盈盈一笑:“那就不还了。”
视线从男人英俊的脸上移开,安六合不再耽搁,迎面追上了大部队,落后半步的男人却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俏皮的春风将她的一缕青丝撩到了他唇上,痒痒的,还有淡淡的花香。
他也笑了,沉默地跟了上去。
刚走几步,便看到英招从远处的茅厕钻了出来,他不再是人面马身虎皮鸟翼的神兽,而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娃娃。
一溜小跑地赶过来,抓着他的手指头,好奇地问道:“爸,你跟干妈笑什么呢?也说我听听?”
“没什么,她说小杰闹了一天要找你,你还不赶紧去哄哄?”周中擎敛起笑意,表情里透着股故意为之的严肃。
英招赶紧把那些文件取出来塞到他怀里,随后撒丫子狂奔,找他的小杰弟弟去了。
晚饭很丰盛,据说是打劫了鬼子的船,把上面的好吃的都搬下来了。
有美国产的牛肉罐头,压缩饼干,还有腌制的带鱼,海带,泡在水里的蛤蜊生蚝等等。
这让跟来岛上的大厨有了发挥的余地,终于可以兼顾色香味,做一桌体面的饭菜了。
众人吃饱喝足,才谈论起周中擎的事情。
周中擎拿出那些文书,越过苏继善,直接递给了孔庆详。
他这么做也没错,毕竟孔庆详是国安的,换言之,抓内奸是他的分内事。
苏继善面带微笑,问道:“倒是奇怪,听说周团长当时落水了,怎么文件全都好好的。”
这可是个大漏洞,不过周中擎早就想好了对策,他说:“是安同志觉得最近晴雨不定,所以提前在我身上留下了防水的秘术,所以这功劳也有安同志的一份。”
“是吗?”苏继善用求证的眼神看着安六合。
安六合没想到这家伙临场应变的能力还挺强的,这种基础的术法确实不难,所以她点点头:“是的,不过文件取出来之后就失效了。下次有需要可以再找我。”
周中擎客气地点点头表示回应。
苏继善无话可说,便优雅地端起茶杯,喝茶。
孔庆详看完文件,把汤新华叫了过来:“你去把摩斯电码翻译后誊抄十份,给所有人都看看。”
汤新华便叫上柳蕙兰,两个做记录的老将,办事效率一流。
孔庆详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盯着周中擎:“周团长,这次多亏你了,还有安同志力排众议的营救。你们放心,我会如实向上级汇报。至于名单上的人,国安会处理的。接下来你们安心建设小岛就行,其他的等我通知。”
过了一会,众人看完文件,大吃一惊。
“没想到啊,小鬼子这么奸诈,居然在上岸的百姓里藏了鬼子自己人,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操作混入内部了。”孙卫国很是意外,这小鬼子太奸诈了,真是防不胜防。
孔庆详点点头:“所以说,这岛上的军备戍守长官必须是品行端正的,刚正不阿的人,是绝对不会被渗透的人。等会我会准备一封联名举荐信,希望大家都签个名。”
“你有心仪的人选了?”苏继善眉眼弯弯,已经猜到了大概,“要我看,不如就推荐周团长吧。”
孔庆详白了他一眼,这人真会见风使舵,知道大势已定,就干脆顺水推舟出来做个老好人。
啧,千年狐狸都玩不过他吧?
不过这老狐狸说得没错,他就是要举荐周中擎,还要给安六合请功呢,最好在文职那边也安个身份,牵制住张临渊。
这么想着,孔庆详默默收回了视线。
专心打腹稿去了。
这联名推荐是很讲究的,要措辞正规严肃,要尽量客观公正,而不是掺杂个人情绪。
所以他拟好之后又找汤新华和柳蕙兰一起修饰了一下。
最终敲定好正文内容,等所有人都签了字,才说道:“各位打起精神,最近可能会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等我们把潜伏过来的鬼子抓住了,就会张罗交换人质解救百姓的事,到时候少不得要军队出动,哪怕只是壮壮声势,也是要严肃对待的。所以,周团长既然伤得不重,明天还是要正常练兵,至于张营长,也要多多努力啊。好,散会。”
*
安六合睡意全无,她不想被人说她搞特权,所以她带着七星去了木板房那边。
岛上的木板房加盖已经停止了,所有人员和材料都统一进入了待命阶段,等着建设正式的民宅和各项设施。
所以木板房没多余的。
安六合便领着七星去了婆婆那边。
叶春梅还没睡,一天没见着儿媳妇,心里担心得慌,刚刚儿媳妇回来,她倒是远远看了一眼,又不敢打扰她办正事,所以还是默默回来了。
这会儿见到人来了,激动地扑上来,抱着安六合又是哭又是笑的。
还骂她没良心的,到现在才来报平安。
安六合看着老人家发自内心的情绪宣泄,很受触动,也红了眼眶:“妈,我这不是没事嘛,不哭了,啊。”
“你是没事,妈可是吓死了,晚饭都没吃。”叶春梅委屈啊,儿媳妇本事大是好事,可这么招呼也不打就去救人,她很害怕啊。
尤其是她下午看到周中擎回来了却没有看到儿媳妇的身影,更是急得嘴角都燎了好几个泡。
安六合握着她的手,劝她坐下说。
她把回去的事情一一跟叶春梅讲了讲。
叶春梅气得不轻:“陈家这是一家子黑心肝啊。七星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由着他们家糟蹋,不结好,不结就对了。七星,来,让婶子看看。”
七星没想到叶婶婶这么护着她,她的眼泪又出来了。
这辈子都没今天流的眼泪多。
她埋在叶春梅腿上,很是愤懑:“他们怎么对我都好,我可以忍,可是他们嫌弃我姐姐来喝喜酒,嫌弃她是寡妇,还抢走姐姐给我的礼钱,这我忍不了。”
“什么?他们还瞧不起你姐姐?当我们老雷家都是不喘气儿的吗?你别哭,等婶子哪天回去,骂死那个臭妖婆。”叶春梅义愤填膺,什么人啊,知不知道她儿媳妇厉害着呢,还有脸瞧不起她家六合呢,以后哭着喊着抱大腿都来不及好吧。
她抚摸着七星的头发,哄了好一会,七星便把离开时陈家给她泼脏水的事也说了。
“婶婶,他们真的好过分,他们是想我以后嫁不出去,呜呜。”七星委屈死了,尤其是自己看上的男人居然跟个鹌鹑一样缩在他爸妈身后,连句话都不替她说。
叶春梅越发来气,道:“谁说嫁不出去了?这岛上的年轻小伙子多着呢,等你姐姐正经走马上任,你看着吧,媒婆都得把咱家的门槛踏平咯!”
七星被她逗笑了,擦了擦眼泪:“真的吗?那我就等着沾姐姐的光了。”
安六合笑着安慰了几句,出门去给婆婆找吃的。
食堂那边还亮着灯,想必食材还是有剩余的。
到那一看,没想到下厨的不是大厨,而是周中擎。
她有些意外:“周团长没吃饱吗?”
“不是,刚刚有个叫路峰的来了,说你婆婆晚饭都没吃,想做点给她吃,不过他厨艺不行,你看,锅盖都炸飞了,所以我就代劳了。”周中擎指了指地上碎成两半的锅盖。
安六合恍然,走过去拿起笤帚扫进簸箕,准备倒了去。
到了外面,果然看到卫生站那边亮着灯,她走过推开门看了眼,可怜的路峰,被热油烫着手了,正在给自己上药呢。
安六合好歹是卫校毕业的,这些事情还是挺在行的ᴶˢᴳᴮᴮ。
便过去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路峰盯着她专注的侧脸,没话找话:“姐,那个周团长行吗?我看他自己还有伤呢,一只手做的肯定不好吃吧。”
“心意到了就行。”安六合认真地上药,没有回头。
也就没有注意到那两束灼热的目光。
上好药她便回去了,周中擎已经忙完了,他做了个青菜牛肉粥,用的是缴获的牛肉罐头里的肉,他盛了一碗,挖了一勺让安六合尝尝味道。
安六合想把勺子接过来,结果手上沾了碘伏,怕弄脏勺子,干脆就这么喝了。
“挺好的,我去送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安六合就这么走了。
留下周中擎在空荡荡的食堂里,看着手里的勺子,思绪翻涌。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月夜,山洞,表彰
安六合回来的时候, 才发现周中擎不在了。
倒是奇怪,她明明叮嘱他等自己的,难道有事先走了?
锅灶倒是清洗干净了, 没盛完的粥也都舀了出来, 足足大半汤盆,摆在了灶台上, 里面还放了支白瓷勺子。
她也不饿, 便找来一个更大的搪瓷盆罩在了上头,想着晚点谁饿了可以过来吃点。
离开食堂她也不打算回去,她得去看看温泉那边的盐角草长得怎么样了。
便趁着月色一路向东。
没想到走着走着, 瞧见前面有个人影,体型魁梧, 留着短发, 明显是个成年男人。
她愣了一下, 随即从对方吊着的胳膊认出来那是周中擎, 便喊了一声周团长。
周中擎应声回头, 神色淡淡的,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克制与疏远。
安六合没有多想,问道:“今晚不是张营长巡岛吗, 你怎么出来了。伤口还疼吗?正好我来帮你疗——”
“不用,我随便走走。”周中擎拒绝了她的好意, 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秒便移开了。
他看着远处的山峦、山顶悬着的月亮,嗅着风中似有若无的春意,明显有点心绪不宁。
安六合倒也没有坚持,只问他现在要回去睡觉吗?
周中擎摇摇头:“睡不着, 随便走走, 你这是去哪?”
“我去看看另外一处盐角草, 在温泉那边,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来看看。”安六合说着已经向前走去。
周中擎落后几步,内心有过刹那的犹豫,最终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跟了上去。
走的还是之前开辟出来的小径,安六合精神奕奕,边走边介绍两边的花草树木。
周中擎安静地聆听着,偶尔会回个嗯或者哦,目光追随着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在荒山野岭,肆意流连。
快到山洞那边的时候,安六合忽然回头,提醒了他一声:“这边石头多,你小心点。”
便是这一个回眸,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叫周中擎一时反应不及,只得没话找话:“那个,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是吗?
安六合抬头看了眼:“是挺好看的,朦朦胧胧,似纱似雾,很容易撩拨愁绪。主席的《虞美人·枕上》里写道‘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如果是满月,就没有那种悲欢离合的无奈了。”
“嗯,主席的《贺新郎·别友》也有类似的句子,‘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周中擎倒是有点意外,“你也读过主席的诗文选?”
“读过啊,还抄过,后来结婚了有了孩子,就顾不上了,年轻时候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渐渐都被柴米油盐占据了。不说那个,走吧,山洞很深,你跟紧了。”安六合也不知道周中擎身上有没有带手电筒,不过她的夜视能力是没问题的,她想着,要是到时候他实在看不见,自己就牵着他走。
他果然没带。
走着走着,安六合身后就没了动静,她回头一看,发现周中擎正站在原地,似乎在努力辨认方向。
她很想笑,这种平日里看起来严肃古板的男人,没想到也会有手足无措的一面。
偏偏他好面子,又不肯让她看出来他的不适,所以就强撑着,试图努力适应这黑黢黢的环境。
安六合走过去,直接抓着他的手:“抓紧了,前面有坑,你照着我的指示走就没问题。”
周中擎浑身一僵,手心传来略微发凉的触感,那只手很小,不比他宽大厚实,炽热有力。
但却柔弱无骨,纤细细腻。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挣脱,由着安六合扯着自己,一路往深处走去。
耳边时不时传来女人家好心的提醒——
“跨一大步,对,再大点就越过去了。”
“别动,往右绕一绕,小半步就绕开了,对。”
“哎呀,慢点,这里有个大石头,你别踢着自己的脚。”
就这么,等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一丝丝光亮的时候,耳朵已经开始轰鸣了,后半段路程她说了什么,他全都听不清了。
耳边只有躁动的血流声,以及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他努力适应了片刻,终于在清冷的月色下,看到了前面一片巨大的温泉。
池子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温热的泉水袅袅蒸腾着,要飞上天空,拥抱月光。
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好像仙境一样。
周中擎停在原地,傻愣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他看了眼蹲在那里的安六合,走了过去:“这几株盐角草怎么长得这么高?”
“是啊,看来跟前面那些不一样,那些是横向发展的,这几株是纵向发展的。我看看主茎有没有什么变化。”安六合小心翼翼地掰断一根,哇,依旧有雪白的盐粒扑簌簌掉落。
那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盐角草脱盐的能力还在。
只是这盐到底是土壤里的还是温泉里的还有待考证。
她正好带了瓶子过来,等会就装点泉水回去交给杜肯,让他检测一下成分,地上的土壤也要带一点回去。
接下来她要确认的就是这几株盐角草的繁育方式,以及与第一个变异品种脱盐能力的对比。
不过看目前这个样子,依旧没有成熟结籽儿的趋势,也没有靠着根系四处蔓延。
倒是奇怪。
安六合起身,又捧了些温泉水过来浇灌。
忙完这些,她这一趟月夜外出的目的就达到了,不过她还不想回去。
她指了指旁边热气袅袅的温泉水:“周团长,你下去泡一会吧,伤口好得快些,我去外面守着。”
“不用了,走吧。”周中擎的身上虽然火辣辣的疼,可这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再说,大半夜在荒山野岭实在是不合适,孤男寡女的万一有人路过看到,几张嘴都解释不清的。
可安六合坚持要他去泡,还把他往温泉那边推,周中擎堪堪停在温泉边缘,倔强地不肯妥协。
看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安六合忽然蹲在了地上,脸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
虽然没有眼泪,可周中擎不知道啊,还以为自己真的惹她伤心了,只好答应了她:“你别哭,我泡就是了。你……你出去吧。”
“本来也没想看你!”安六合站起来,气鼓鼓地出去了。
到了外面就乐开了,可别说,这法子还挺管用的。
反正她无聊得很,索性又在洞口寻找起其他的植物来。
二月初春,万物复苏,海岛上的植物也逐渐开始吐露鹅黄色或嫩绿的新芽。
她乐在其中,结果才转了几分钟,就看到周中擎出来了。
她狐疑地凑过去,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鞭痕:“周团长,骗人可不好啊,你这伤口也没见恢复啊,你头发都是干的!”
“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不安全。”周中擎总有他的理由。
可安六合不想听,她还好奇他怎么出来的呢,围着他打量一圈,才发现他身上沾了不少的泥巴,想必是摸黑出来摔了几跤。
这人可真拧巴,她生气了。
这次是真的没有好脸色了,她盯着周中擎,不满地质问:“周团长是怀疑我要害你吗?”
“没有。”周中擎避开她的视线,双手握拳,看向了她的发顶。
新月的清辉淡淡的,在女人家的身上拢上了一层模糊的光影,头发里藏着半截儿枯树枝,格外的俏皮。
他想伸手给她摘了去,想想还是没动。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重新被她牵住了手,强势的,不容反抗的,把他重新带回了温泉池边。
“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安六合冷着脸,摆明了不肯轻易罢休。
平日浅笑盈盈的眸子里,只剩下嗔怒和责怪。
腮边的梨涡也盛满了怒意,要浇灭他逃避的念头。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解开了最外面的军装:“我脱。”
“你脱,我不看你,我听到你入水的声音就出去。”安六合背过身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短暂的强势之后,是铺天盖地袭来的羞耻心。
只等那入水的声音一响起,她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来到山洞外,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思绪纷乱间,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小ᴶˢᴳᴮᴮ径上有个身影正在接近。
片刻后,那人来到她身边,喊了声嫂子。
安六合这才回过神来:“是你。”
“我找你有点事。”张临渊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为了印证心里的猜测,他还是来了。
他看着安六合,安六合却看向了远处的荒草枯树:“有事快说。”
“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为了弥补,我想给几个孩子把生日礼物提前准备起来。小杰的生日是九月初九,蕾蕾是十月二十八,那英招呢?”张临渊强忍着被嫌弃的不适,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安六合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闲心呢。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远处,她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英招的生日,只回道:“多谢了,礼物就不必了,张营长还是好好练兵守卫海岛吧。只要海岛平平安安的,就是对孩子们最好的礼物,也是对岛上每一个人最好的礼物。”
“也是。”张临渊知道这话题已经聊不下去了,只好转身往回走,可刚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好奇道,“嫂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吗?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赏月呢。”安六合实在不想再啰嗦,口吻又冷又硬,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她的抗拒和敌意了。
张临渊不再坚持,默默地走了。
却并没有走远,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山坡,藏了起来。
安六合等了半个小时便进了山洞,怕周中擎又摸黑出来,回头把伤口摔得崩裂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没想到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周中擎从水里出来。
她赶紧捂住眼睛转过身去,从九叶菩提里掏出一条没用过的棉布巾,后退几步,往温泉池那边递了过去:“给,擦擦再穿。”
……周中擎已经重新回水里去了,也许是温泉泡久了,脸上全是云霞的色彩。
默默把棉布巾接过来,周中擎甩了甩头上的水,利索地擦干身体和头发,三两下穿好了衣服。
安六合听到脚步声,依旧没有回头,她伸出右手:“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出去。”
周中擎低头看着她半张微蜷的手,犹豫了片刻,不想却惹得她好大的不高兴,直接把他一拽,牵着手走进了黑暗里。
他又耳鸣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汹涌,连走路都是机械的重复。
伸腿,迈腿,换腿,伸腿,迈腿,换腿……
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她的提示,整个人被巨大的石头一绊,踉跄着扑在了她的身上。
连带着安六合一起摔在了地上。
两人就这么搂着,翻滚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最终是个周中擎在下安六合在上的姿势。
安六合稳住呼吸,挣扎着站了起来,心想完了,刚泡了温泉,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便蹲在他身边,检查了一下裸露在外的伤口。
果然,下巴上的鞭痕都出血了,还磕着了石头,留下了新伤。
脖子上的鞭痕也微微开裂了。
至于吊着的右臂,她已经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想必取出子弹的伤口也崩裂了。
折腾了一晚上,白忙。
她挺内疚的,只得提议道:“你别动,我给你疗伤吧,你还要练兵巡岛,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周中擎这一次居然出奇的平静,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他躺在地上,平静地答道:“好。”
安六合把他拽起来,重新回到了温泉池旁,解开了他的上衣,俯身将棉布巾沾了水,细细地替他擦拭着血痕。
护理,她是专业的,动作轻柔,细心周到,正好之前为了圆那天救人的谎,去卫生站弄了些纱布和消毒水扔进了九叶菩提里。
她一一取了出来,给伤口消毒,随后才在他的伤口上喷洒些许的灵力。
倒也没有一次到位直接治愈,而是催动伤口,恢复到了不至于因为外力崩裂的程度。
忙完这些,她把东西收起来,抬头的时候,额头从他侧脸擦了过去。
叫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重心一偏,整个人向温泉池倒去。
周中擎及时将她捞在了怀里,就差十公分的距离,安六合就要亲吻水面了。
她倒是不怕落水,就是这大半夜的弄得浑身湿漉漉的没法解释。
便反手搂住了周中擎的脖子,借着男人身体的支撑,跳回了岸上。
随后什么也不说了,径直走到了深邃的山洞入口。
周中擎沉默地整理着衣服,随后站起来,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这一次走得无比顺利,耳鸣没了,那种聒噪的血液泵出的声音也消失了。
一直到了外面,周中擎才松开她,淡淡地开口,说了声谢谢。
两人一路无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回去了,可落在张临渊眼里,那就是野外苟且的迹象。
尤其是周中擎的脸上看着像是高烧不退的样子,眼神也黏糊糊地追随着前面的身影。
这让张临渊无比的愤怒,第二天跟周中擎交接班的时候,连行军礼都给省了。
周中擎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没有计较,尽心尽职地练兵,巡岛。
休息的时候总会恍惚,盯着远处的海面出神。
伤口上残留着被女人细瘦指尖抚摸过的触感,脸上也总觉得有人蹭了过去。
他甚至会无意识地摸一摸嘴唇,想起那一晚春风沉醉,撩动了一缕青丝,在他唇上嬉闹。
远处传来轮换班的号角,周中擎收回思绪,换班,吃饭去。
*
安六合这两天变得话很少。
她一向忙碌,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无非是之前的她会及时回答别人的提问,而现在的她,忙到双手都快要出现残影了,连擦汗都顾不上了,更别提说话了。
纪娉喊了她好几次,让她歇会,喝口水。
她不听,把拓荒线又往前推了三米才停下,接过纪娉手里的水壶,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一大半。
随后语气平静地说了声谢谢,转身又跟荒草较劲去了。
纪娉叹了口气:“红袖,你知不知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可能想多挣点工分吧,她一个人要养两个孩子呢,婆婆的口粮也得靠她去挣。”秦红袖是挺佩服安六合的,要是换个脆弱的女人,早就在男人死后哭哭啼啼地扔下孩子重新找个男人嫁了。
可她不但把孩子带在了身边,还在这座荒凉的岛屿上开辟出了一番新天地。
任谁不得竖起大拇指,夸她一句能干呢。
不过人和人是比不来的,所以她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她只要能在岛上安安生生地活着,不必受人冷眼,不必被娘家哥嫂吆喝来指挥去,她就很知足了。
她跟上安六合,奋斗,且充满希望。
纪娉歇够了,也叫上柳蕙兰追了上去。
后来发现实在是比不过,索性不追了,就以她们自己的速度推进,也挺好的。
三天后,首都来了电报。
安六合干活干到一半被叫去了指挥部。
纪娉等人也都赶了过去,除了周中擎和张临渊不在,其他的核心成员都到了。
众人等了好一会,才看到张临渊紫青着嘴角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至于周中擎,则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脸上的鞭痕和擦伤已经结痂蜕皮,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不过他身上沾了泥土和草屑,似乎刚从草地上翻滚过。
他从张临渊身边经过的时候,两人互相避开了视线。
落座的时候,也远远地隔开了。
周中擎往日里是跟张临渊挨在一起坐着的,今天却找纪娉调了位置,坐到了安六合旁边。
安六合听到椅子搬动的声音,没有回头看,而是盯着手里的文件,认真研读着。
片刻后,苏继善叫张临渊把门关上。
清了清嗓子,捧着手里的文件道:“这会儿把大家叫过来,是为了几件大事。”
“第一,海岛建设的款项拨下来了,特派的财会人员最迟三天后抵达。请大家务必卯足了劲儿,投入到海岛的正式建设中去。”
“第二,关于海岛军备戍守长官的人选,上面给出了回函,任命周中擎同志为海岛首任军备戍守长官。希望周中擎同志再接再厉,不负党和人民的重托。”
“第三,鉴于海岛位置特殊,位于黄海海域的咽喉处,是正面应对南朝鲜与日本以及西方列强势力的第一道防线,故,特别成立海岛加强团,加强团由周中擎率领的团级军队组织与张临渊率领的营级军队组织合并而成。加强团团长由周中擎兼任。政委一职委派张临渊同志就任。”
“第四,关于安六合同志的几次请功,首都那边为之召开了研讨会,现,特设和平英雄奖项,一年一评,安六合同志荣获本年度唯一当选的英雄,恭喜安同志。该奖项的奖章正在加急制作中,预计三个月后将跟五一劳模的评选一起召开颁奖仪式。”
“第五,介于安同志在保卫海岛,清查内奸,营救官兵与海警等多次行动中的特殊贡献,现,指定安六合同志为特区常务委员会常委。”
“第六,第二批征集人员将在两天后登岛,请大家和睦相处,尽快ᴶˢᴳᴮᴮ融为一个全新的整体,为海岛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光和热。”
“第七,一旦第二批征集人员完成登岛,海岛将进行封闭式军事化管理,请大家需要回家探亲的在接下来的两天抓紧机会,有想带着家人来海岛的,及时找到书记员登记。”
“第八,废除连城开荒办下发的开荒指标,新指标的定制将推迟到三个月之后。换言之,这三个月内,我们必须完成海岛的开荒与脱盐,以及最基础的设施建设。”
“以上,就是今天会议的全部内容,关于第七条,请张政委拟好说明事项,交由柳蕙兰同志广播。”
散会后,众人围着周中擎和安六合道贺,只有张临渊被冷落在一旁。
显然,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他是关系户,是苏继善强推上去的。
不过,大家跟周中擎和安六合道完祝福的话语,也还是客气地跟张临渊说了声恭喜,随后便先后离开了。
那是明显的敷衍与场面话,张临渊都懂的,不过他能怎么办,拒绝苏继善的拉拢吗?
那么他大概会背上护岛不力的罪名,再背上几个处分,彻底沦为无名无姓的小虾米了。
人生的岔路口,他只能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哪怕被人冷眼,也顾不得了。
他看着落后一步的安六合,问道:“嫂子不跟我道贺吗?”
“恭喜。”安六合的视线从他肩膀上跳过去,落在了门口的别轲身上。
这个男人,听到了这大好的消息很是高兴,居然涕泪横流地在那哭起来了。
所谓的喜极而泣,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可能他不善言辞,但这样的表达却是最真挚的,以至于周中擎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在眼眶上摸了一把。
哭没哭不知道,起码热泪盈眶的冲动是有的。
这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不是靠走后门,也不是靠裙带关系。
他赢得堂堂正正,他赢得理直气壮。
最终他跟别轲互相拍了拍肩膀,哥俩好一口闷去了。
安六合看着也高兴,嘴角噙着欣慰的笑。
张临渊察觉到她的目光,跟着回头看了眼,不禁冷笑一声:“也是,我怎么比得上平步青云的周长官呢,嫂子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要想别人看得起,那就做个无愧于心的人。”安六合的好兴致被打断,她冷冷地睨了张临渊一眼,“打架了?跟周中擎?嫉妒他比你位高权重?你是个聪明人,可你的聪明劲儿好像用错地方了。”
“我是嫉妒他,可我嫉妒的不是他的位高权重,我嫉妒的是他可以跟你月下相约,可以跟你在山洞里私会!别跟我说你们是清白的。你们连孩子都搞出来了,真当我是傻的吗?那英招的脸模样简直就是照着你刻出来的,我问你他的生日,你敢说吗?你不敢,因为你怕我去查,查你当时在哪里,认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怎么敢,你嫁给我雷凯表哥之前居然已经有了孩子,你面对我姑妈的时候你就不会愧疚吗?”张临渊忍无可忍。
打不过周中擎他忍了。
可周中擎不承认英招是他跟安六合生的,这他忍不了。
他也不想再维持和睦的假象了,他今天就要撕开安六合的假面目,让她知道,她是有把柄握在他手里的!
他这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安六合很是震惊。
她不知道他这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魔怔了。
那眼里跳跃的火光,有个吓人的名字,叫嫉妒。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嫉妒什么,她只知道,他误会大发了。
她冷笑一声,不屑理论却又不得不理论,为自己,为雷凯,也为周中擎正名。
她质问道:“我今年23岁,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我岂不是还没成年就生了英招?你觉得可能吗?我在结婚之前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而周中擎,他是北方人,我上哪里去认识他?你慢慢想,想好了再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安六合说完就走了。
留下张临渊独自在会议室握紧了双拳。
就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苏继善从隔壁进来了。
他关上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张临渊:“我果然没看错,你看上安同志了。”
“我……”张临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否认。
“看上她很久了吧?”苏继善有意玩弄人心,便坐在一旁,细细品味早就凉了的茶。
见张临渊不说话,他也不生气,依旧面带微笑:“我查过了,你们两家早就出了五服了,看上她也没有什么伦理上的问题。你要是真的非她不可,我可以帮你说媒嘛。不过你可得收收你的脾气,安同志可比你倔多了,得用软功夫才行。至于你说她和周中擎,你确定他们已经……那个了?”
“应该是的,我看到他们大半夜从山洞出来,孤男寡女的,还能做什么?”张临渊想到那晚的事就嫉妒得面目扭曲。
凭什么,明明是他先的。
他很愤怒,以至于这几天看到周中擎就来气,每次都找茬想打一架。
今天终于逮着了机会,没想到周中擎根本不想跟他打,直接在草地一个翻滚,跑了。
倒是他自己,撞伤了嘴角,狼狈到了极点。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周中擎的,他是个丧妻带娃的臭鳏夫,没资格惦记安六合。
他配不上。
爬得再高也不行!
再说了,政委也不比团长级别低,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张临渊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苏继善,说出了心里话:“不管他们有没有什么,我都不想让他再接近安六合了。”
“你就不在乎安同志有过那么丰富多彩的过去?”苏继善好心提醒,“要我说,也许你只是一时上头,要不冷静几天再想想?其实我也有个刚毕业的侄女儿,不比安同志差,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考虑嘛。”
“我现在考虑不了别人。”张临渊悲哀地垂下了头,他也想考虑别人,可他做不到。
刚来岛上的时候,他让自己冷冰冰的,摆出好大的官威,却还是不顶用,一步一步,不知不觉,主动撤去了防线。
溃不成军。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妒火淡去,变得坚定决然:“我只要她,我绝对不会让周中擎得逞的!”
苏继善叹了口气:“那好吧,其实你要是能把她吃得死死的,对我只有好处嘛。这样,你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媒人的事我来安排。也不能急于一时,得徐徐图之,这个道理你懂吧?”
“那就拜托了。”张临渊离开会议室后,摊开掌心,才看到那里已经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挺好的,他有理由去找她了。
可安六合直接回了他一句:“你们部队不是有医疗兵吗?要是你觉得离得远,那就去卫生站找路峰。”
“你不是可以疗伤吗?”张临渊盯着正在播种盐角草的安六合,不依不饶。
安六合懒得跟他啰嗦,直接绕开他,往远处去了。
张临渊很伤心,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不给我包扎,那我就不管了,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就让这只手化脓腐烂生蛆剁掉!”
“随便你。”安六合越来越不懂他什么毛病了。
她瞧着下午有雨,得赶紧把这片空地种上盐角草,这样长得快。
张临渊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累。
心累,被这么一个幼稚的男人缠上,真的吃不消。
晚上下了工吃完饭,她又去检查她的盐角草。
月色还是那么影影绰绰的,她一路打着哈欠往山洞走去,片刻后,旁边的山石后面钻出来一个人影。
这人手里拿着电筒,在洞口等了好一会,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才用手帕蒙着手电,控制着光亮的范围,静静地跟了进去。
耳边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时,他赶紧关了手电,脚步再一次放轻,慢慢接近。
片刻后,他看到安六合蹲在几株盐角草面前,有些无奈地叹息着:“怎么还不结籽儿,个头倒是又蹿了一截儿,这泉水果然有点古怪。”
她又给盐角草浇灌了一次温泉水,起身的时候,视线落在温泉池边,恍惚了刹那。
那是她前几天险些滑下去的地方,池边的山石和泥土都是潮湿的,生了好大一片青苔,那青苔上赫然印着一道鞋印。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脸红心跳,有些刻意回避的记忆,总是犯上作乱,想跳出来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她拍了拍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随后走过去,将那一片苔藓碾得没了形状,这才准备离去。
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栽进了温泉池里。
她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张临渊,很是恼怒:“你跟踪我?”
“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张临渊藏起了充满侵略性的那个自己,强迫自己做出个温柔体贴的样子来。ᴶˢᴳᴮᴮ
他靠近一些,蹲在池边,试图拽她上岸。
不想她却急速后退,直接躲到了池子另外一头。
“你出去。”安六合脸色冷肃,声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张临渊不依,试图绕到另一头。
安六合没有功夫跟他胡闹,干脆双手撑着岸边跳了上来,在张临渊试图接近的时候,一脚飞踹了上去。
张临渊倒是躲得及时,却因为回避她的攻击也落进了温泉池里。
他笑了:“你是想跟我一起泡澡吗?那我等你。”
“神经病。”安六合直接走了,边走边拧掉身上的泉水。
就这么湿哒哒的,一路往回走去。
张临渊没有追,他站在洞口,看着她无情的背影,嘴角扬起了一个邪佞的弧度。
他就这么浑身湿哒哒地等在了码头那里。
凌晨两点,周中擎回来跟他交接班的时候,他的衣服还没干。
他故意用暧昧的语气说道:“周团长今天可是错失良机了,你还不知道吧,嫂嫂邀我一起去温泉池泡澡了。不过我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温泉池里,所以你看,我衣服全都湿了。不过没关系,我的心是热的,这可比什么都强。”
周中擎沉默地瞥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他一言不发地擦身走过,原本打算回到驻地休息,想想还是抬腿往招待所这边来了。
门口站着的唐红军礼貌地跟他行了个军礼。
他原本已经走了过去,却还是后退几步,问道:“安同志是湿着衣服回来的吗?”
“是的,我问过了,她说她去培育盐角草了,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秦红袖同志已经给她熬生姜红枣汤去了。”唐红军真是个实诚人,他嘴里从来没有谎话。
周中擎蹙眉,正好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巧了,生姜红枣汤来了。
他从秦红袖手里接过滚烫的瓷碗,来到了安六合房间外,却迟迟没有敲响这一扇简陋的木板门。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菩提叶,抢功失败
周中擎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安六合刚换完衣服, 开门后发现来的是周中擎,还挺意外的。
她接过那冒着热气的汤汁,说了声谢谢。
周中擎站在门口看了眼, 只见不大的房间里摆着十来盆瓦盆, 里面种着外面移植过来的五裂黄连,天门冬, 以及她自己培育过的那些蔬菜。
最里头那盆比较特殊, 种的是盆月季,因为天气转暖的缘故,已经有了几个红艳艳的花苞, 神气活现地在窗口招摇着。
床头摆着的衣帽架上,还挂着他上次让她披着的大衣。
旁边是一只白色的搪瓷盆, 盆里摆着她刚刚换下来的湿衣服。
至于床上, 则打理得整整齐齐, 被子叠成了块儿, 枕头上蒙着统一的红色枕巾, 床单也都抚平了, 看不到什么褶皱。
靠近门的位置是一张办公桌,桌上摆着好些工作簿和记录本。
摊开的那本, 上面画了几幅盐角草的工笔图,旁边标注着不同的观察日期, 看起来似乎是同一株的不同变化。
正是他们在山洞观察的那一株。
周中擎打量完,看着正在喝汤的安六合,进来掩上门,小声道:“你不是有那个东西吗, 下次带两套干净衣服在里头, 要是身上湿了就换了再回来, 免得着凉。”
“嗯。”安六合低着头,盯着碗里红褐色的汤汁。
她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管用喝汤打掩护。
她能察觉到那两束目光正看着自己,索性一直闷着头,热气蒸腾,很快在她睫毛上凝结了一片水珠,眨眼的时候摇摇欲坠的。
周中擎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帕子递给了她:“擦擦。”
一直到她把汤汁全部喝完,两人都没有更多的交流。
空了的碗被周中擎接了过去,木板门也被掩上,安六合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办公桌前,奋笔疾书起来,写她的观察记录,写她接下来的育种计划,规划需要留给她自由发挥的试验田面积和位置……
这一忙,就到了后半夜。
没睡的还有周中擎,他们军团的驻地跟张临渊他们的是隔开的,中间好几里地的距离,离招待所也很远。
光是回去就要半个多小时,他枕在手臂上,看着帐篷顶子发呆。
张临渊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他面对安六合的时候,什么也没问。
其实也没资格问。
哪怕是纯属好奇,那也是一种冒犯。
他闭上眼,把纷乱的思绪赶走,慢慢也就睡着了。
*
接下来的几天,岛上热闹非常。
第二批征集的人员正在有序登岛,岛上原有的百姓则忙着回去探亲。
有的回去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时候拖家带口的。
也有的因为即将封岛的关系,选择了放弃,回去后就没见回来了。
总之,海岛的人口是有增无减的,且增长的数量非常可观。
最终统计结果出来,已经将近三千人了。
苏继善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又开了几次会,交代大家怎么安顿这些新来的百姓。
木板房就不搭了,全都暂住在帐篷里,一来方便,二来也减少了不必要的开支,等正式的民居建好了,再换地方。
这么一来,金钱成了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众人望眼欲穿,可算是把特派的财会人员以及他率领的押送队盼来了。
同时登岛的还有去军医院修养的白焰生。
他已经完全康复了,还被部队表扬了,一回来,就被苏继善叫了过去,提拔他做营长。
他好奇地看向张临渊:“苏秘书,我们营长犯什么事儿了?”
“哈哈,你们营长现在是团级政委了,能犯什么事儿?”苏继善拉拢的目的太过明确,可白焰生是个耿直的人,看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
所以他只是单纯的在为张临渊感到高兴。
苏继善也不生气,离开前让张临渊好好跟白焰生叙叙旧。
张临渊知道,叙旧是假的,做白焰生的思想工作才是真的。
没想到白焰生一脸诧异地打量着他:“营长,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哎呀,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问你,安同志最近还好吧?你也知道,我之前冤枉了人家,这段时间不在,还蛮担心她的。”
张临渊忽然搡开了白焰生,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盯着安六合?
他不满地打量了一眼:“不用你管!”
“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啊。你不说算了,我自己去找她。”白焰生扭头就走了。
他这个把月可不好受,总觉得自己给人家安同志泼了一身的脏水实在是不像话。
那天他的记忆停留在安同志有危险,自己被人偷袭的节点,后面的就不清楚了。
他得赶紧看看安同志是不是好好的。
一路打听着,折腾了个把多小时才找到安六合,老远就看到她身边跟着一群人,有的在帮着丈量土地,有的推着板车,车上摆满了水桶,还有的手里端着茶杯,好心地让她喝上两口。
这么一看,好像安同志过得还挺不错的?
白焰生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安六合回头笑了笑:“白连长,你出院了。身体都好了吗?”
“好了,好着呢。”白焰生瞅了眼面前的地,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们安局长正在安排试验田的事儿呢。”秦红袖想着反正后天就正式宣布成立特区政府,这些定下官职的大人物们也要正经走马上任了,便直接改了口。
白焰生一听,局长?什么局长?
他显然对于岛上的变化还不太清楚,秦红袖便给他解释了一下。
白焰生听罢,很是佩服:“原来是这样,那感情好,你们忙,我去问问我们部队的情况,有空再找安局长叙旧。”
安六合应了一声,瞧着这块地已经达到了她规划的面积,便让杜肯采集了土壤,随后丢了一小把盐角草的种子在中心。
秦红袖则赶紧去浇水。
又领着人把这块地的边缘圈了起来,摆上小石块,作为拦截盐角草蔓延的围墙。
忙完这一片,众人隔开一米,又往旁边丈量去了。
安六合这是在控制变量,这个学术用语是杜肯告诉她的。
在田亩面积不变的情况下,在土壤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只控制播种的密度,来进一步获得精确的净化数据。
所以,她今天没去开荒,而是在这片空地上跟杜肯一起搞研究。
当天晚上她又去山洞看了看盐角草,还是没结籽儿,倒是又长高了一大截,快有她人高了。
浇完水她就走了,半路发现有人跟踪自己,料想又是张临渊,便没管。
张临渊正走着,忽然肩上被人拍了拍。
他猛地回头,这才看到来的是白焰生。
他很气恼:“你来做什么?”
“怪不得李兴邦跟我说你最近怪怪的,你跟踪安同志做什么?”白焰生也很不满,他不过是休养了一个月,他们营长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张临渊将他搡开,老大的敌意:“管好你自己。我警告你,别癞ha蟆想ᴶˢᴳᴮᴮ天鹅肉吃!”
“什么天鹅肉啊?”白焰生没听懂,但他就知道一点,大晚上的跟踪人家女同志,这是很不好的行为。
他提醒道:“你要是担心安同志的安全,那就大大方方陪着他,你说你猫在这草丛里干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奸细呢。”
“去去去,边儿去。”张临渊再也不想啰嗦,快步跟了上去。
白焰生见不得他这偷鸡摸狗的样子,只觉得给他们当兵的丢人,干脆大喊一声:“营长,你可让我好找啊,你大晚上的在这干嘛呢?”
张临渊被迫暴露了行踪,只好从草丛里出来,走到了已经被踏平的小路上。
白焰生乐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
说着又喊了一嗓子:“安同志,等等,我们送你回去。”
安六合本来也没想拆穿张临渊,一是觉得为这人浪费唾沫不值得,二是她有底气,知道他偷袭不到自己。
三来嘛……
她是在他往日里的跟踪路线上埋了陷阱的,想治一治他。
没想到白焰生倒是个实在人,直接跳出来把一场跟踪与反击全都化解了。
倒是便宜了张临渊。
安六合也不想伤到别人,干脆绕了回去,把那地上的陷阱给拆了,远远扔到了后面的乱石堆里。
白焰生好奇跟过来看了眼,怪道:“安同志是想捕猎吗?”
“嗯,捕些没安好心的蠢货。”安六合拍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焰生看得挺乐呵,还在后面夸了一顿:“你这陷阱安得可真专业,我爷爷从小教我打猎,我都没有你安的好。”
“过奖了,白营长还是赶紧带你家政委回去休息吧。”安六合走了,脚下生风,即便是当兵的想追,也要费一番功夫。
不一会就不见了踪迹。
白焰生转身,拍拍张临渊的肩膀:“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不然你就惨咯。”
张临渊脸色铁青,拿开了肩膀上的手,怒火在眼中翻滚。
回去后也不睡了,就等在了码头那里。
周中擎半夜回来换班,好奇地看着他:“你都已经要当政委了,巡岛的事不该交给白焰生吗?”
“你急什么?还没正式上任呢,这巡岛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怎么,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张临渊对周中擎的敌意越来越明显了。
安六合越是不给他好脸,他就越是憎恨周中擎。
周中擎挑了挑眉毛,没搭理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扯住了胳膊。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他说:“你还不知道吧,交换人质和俘虏的事,苏继善已经答应让我去办了。你再得意有什么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周中擎默默地俯视着他,最终只是回了一个笑容,不屑的,等着看好戏的笑容。
这让张临渊非常气恼,到了船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李兴邦远远地躲开,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
天快亮时,张临渊居然在指挥舰上睡着了。
这才有人小声跟李兴邦埋怨了起来:“营长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炸药一样,吓死人了。”
“谁知道他,可能是不满意两军合并后的安排吧,要我说,咱们只是个营级部队,合并后他能拿下政委的职位已经算是高攀了,人家团级部队本来就有自己的政委的,他抢了人家的饭碗还生气,总不能让他一步登天取代周团长的位置吧?人那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他算什么啊。”李兴邦也一肚子的不满。
军人一向是慕强的,谁更厉害谁更有担当,他们自然就更愿意听谁的指挥。
目前看来,他们的营长很显然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救人都不敢,最后还是人家安同志力排众议去救的周团长,他们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可都是打心眼里埋怨自家营长的。
两人又慨叹了一会儿,打起精神,盯梢去了。
夜晚的海面上依旧波涛汹涌,小鬼子被端掉了在连城的上线,最近消停了不少,以至于将士们警惕了一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
1963年3月12日,农历二月十七,宜动土。
岛上的鞭炮和炮竹响了大半天才停下,特区人民政府正式挂牌成立。
政府选址在岛屿偏中部的位置,大山以西,目前只是搭了个帐篷,摆了个桌子,挂上人民政府的牌子,苏继善走过去挖了一铲子土,后面的建筑队就可以张罗起来了。
不过政府目前实际办公的地点,还在招待所那边。
特派的财会人员叫寇仲海,相应的政府机构叫审计厅,毫无意外,寇仲海出任厅长。
随着他的到来,海岛上的建设终于迈入了新的篇章。
砖头,黄沙,木材……
一船一船地拉来。
建筑工人三班轮转,开荒的大部队也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在一片欣欣向荣的忙碌中,有一群特别的身影。
他们是部队的工程兵,正在海岛沿岸建立哨所和防护堤。
防护堤倾斜着向岸上拉伸了十几米的长度,高出原有的海岸线五到八米,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海水内输的涵洞和水渠。
涵洞的盖子则留在了外墙那边,这么一来,即便海水涨潮,也不会轻易冲走盖子,内侧也做了相应的支撑,双重保险。
哨所则高出海平面二十多米,旁边会配备瞭望台和灯塔。
以目前的技术来说,直接从海岸对面拉电网还是个大问题,所以几经讨论,最终决定等时机成熟之后,自己发电。
进山勘探的小队也回来了,山中并没有煤炭和石油的存储,只有那些很常见的矿石和山石,算不得特殊。
所以,发电的事继续搁置,等以后再说。
这一忙就是半个多月。
最近安六合总是跟杜肯形影不离,不光是为了检测试验田的数据,还因为温泉那边的盐角草终于结籽儿了。
可这一次,结出来的却不是普通的籽儿,而是沿着主茎,挂满了葡萄般大小的果实一样的东西。
一颗颗圆润饱满,透着奶白的色泽。
掰开一看,里面没有种子,只有白花花的海盐。
至于主茎上,倒是不见盐粒的踪迹了。
安六合大为震惊,她没有将这几株盐角草挖开,而是继续浇灌温泉水,她要试试这盐角草到底要结几茬的果子才会老去。
这温泉水的水质杜肯也测试过了,酸碱度为9.3,是妥妥的碱性水质。
另外,水中还含有丰富的游离态矿物质,光是杜肯提取出来的就十来种了,都是人体必须的微量元素。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杜肯化验果实里的盐粒成分。
她把果实全部摘下,浇完水离开。
这两天倒是消停了,再也不见张临渊出来跟踪自己的,想必是白焰生说他了?
这样也好,免得她真的失去了耐心,做出什么撕破脸的事情来。
至于周中擎,那晚给她送过一次姜汤后便很少再看到了。
听说他在忙着重整部队,毕竟有一整个营部的人员都不是他的手下,现在忽然合并到一起,还是需要时间磨合的。
不过,安六合回到木板房那里看望几个孩子的时候,没想到周中擎居然也在。
他带了草编的蚂蚱给孩子玩,门口地上还有两只正在挣扎的野兔,被捆了腿,失去了自由,瞪着红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盯着远处归来的安六合。
煤油灯的光芒将成年男人魁梧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屋子没关门,笑声从里面溜出来,被春风一扑,叫人满心欢喜。
安六合刚到门口,小杰和英招就一起扑了出来,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腿撒娇。
她赶紧蹲下,把自己沿途摘来的野花送给两个小东西:“这是蜀葵,对土壤的要求很低,酸性的碱性的都可以适应,山脚下已经开了一大片了,下次我移几盆回来给你们玩儿。”
“好哎,好漂亮,我给妹妹戴。”小杰兴奋地抱着自家妈妈亲了一口,英招不甘落后,也亲了一口,又一阵风似地回了屋里,跟小杰一起给妹妹打扮去了。
安六合笑着走进来,这才发现天晴和天朗也在,七星没地方站了,干脆坐在了床上,怀里抱着蕾蕾。
不大的木板房里,都没地方下脚了,她只好站在门口喊了声妈。
叶春梅可开心了,两个儿子都来了,就只有老伴儿还在老家守着了。
要是那老东西也过来了,他们一大家子也算是团圆了。
她满脸是笑地过来挽着安六合的手臂:“天晴天朗,还不快让开,你们嫂子累了一天了,快让她坐下歇歇。”
雷天晴笑声爽朗,起身把自己身下的小板凳端了过来:“嫂,来岛上好些天了,可算是见着你了。”
“一直想抽空过来看看的,就是太忙了。”安六合跟周中擎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坐在小板凳上,含笑看着这一屋子的亲人。
时不我待的感觉涌上心头,要好好干啊,争取让婆婆和孩子住上宽敞的房子。ᴶˢᴳᴮᴮ
不然家里稍微来点客人就挤不下了,像什么样子。
周中擎有事找她,喊了她一声。
她便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出去很远,却始终沉默着。
最终周中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他的话有点没头没尾的:“一个月了。”
“啊。”安六合不明所以,直到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半空中的新月。
这才意识到,距离上次山洞之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两人说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三句,开会的时候也都是隔开坐的。
每次散会,安六合都会迅速离场,一是怕张临渊纠缠,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周中擎。
毕竟两人在山洞里的那次接触,实在是解释不清楚了。
干脆就不解释了,只当自己是个忙碌的播种工具人。
安六合默默收回视线:“嗯,又是一弯新月照沟渠。周团长找我什么事?”
“交换人质和俘虏的事就在三天后,张临渊虽然抢走了这个差事,不过我和别轲他们商量过,准备率先潜伏过去,暗中保护。”周中擎保护的不是张临渊,而是被张临渊带走的将士们。
他不相信张临渊的实力,但是有苏继善一力推荐,他这个所谓的军备戍守长官,只得被迫妥协。
安六合没想到张临渊这么好大喜功,她还挺生气的。
思来想去,还是想让英招跟着,不过她还没开口,周中擎就拒绝了她:“我就是来提醒你的,千万不要让英招过来,这次我们去的是小鬼子的地盘,很危险。到时一旦陷入枪战,英招会吓得没办法动弹,混乱之下被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安六合看着他,四目相对,很多的话说不出口。
是的,英招怕枪,怕到原地龟缩不前的地步,她居然关心则乱,忘了考虑这一点。
可要她看着周中擎去送死,她也是在做不到。
几经考量,她还是带他回了趟山洞。
这一次依旧是她在前面,他在后面,手牵着手,一路无话。
到了温泉那里,她松开了周中擎:“我心里一直有个困惑,可我怕张临渊跟踪我,所以一直没验证。今天麻烦你帮我盯着点洞口,我要下温泉池验证一个猜测。”
周中擎默默转身:“好。”
已经是公历四月,薄棉的外套早就换上了毛衣和单薄的棉麻外套。
安六合脱去外面的衣裤和鞋子,跳进了水池里面,下潜。
水面依旧咕嘟咕嘟冒着泡,可身后一直没有新的动静。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周中擎终于沉不住气,回头喊了声:“你没事吧?”
可回应他的除了冒泡的水声,再无其他。
周中擎吓得不轻,脱了外套毛衣就跳了下去。
池子里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赶紧浮上来换气,再找。
还是找不到人。
完了,她不会淹死了吧?
周中擎看着雾茫茫的水面,生平第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和不安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很是下沉了一段距离,双手在水里一通扑腾,却还是失望地浮上了水面。
他不甘心,再次下潜,却不料脚踝忽然被谁扯住,将他直接拽向了水底深处。
他本能地想挣扎,可一想到万一是安六合呢,便放弃了挣扎,任由那双手拖着他,将他拽到了暗无天日的最深处。
一阵颠来倒去的眩晕后,脚踝处忽然一松,周中擎蓦地意识到,他可以呼吸了。
睁开眼一看,周围居然亮堂一片。
而安六合,正在他面前一尺远的距离,拧着头发上的泉水。
他忽然把她抱在了怀里,他怀疑自己是死了,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直到女人家的身体在他怀中挣扎了起来,直到鼻端传来那熟悉的花香,他才松开怀抱,无地自容地看着身后的池水。
安六合往旁边坐了坐,抱着自己的肩膀,大喘着气。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秋衣,料子很薄,现在湿透了,布料子全都黏在了身上,以至于被男人抱住的时候,有种肌肤相亲的感觉。
她想也不想就挣脱了他的怀抱,躲到旁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道:“看到前面那道光柱了吗?你在这里等我,就等半个小时,要是我被光柱吞噬了出不来,你就跳进水里,四肢放平,沉到临界点后,颠倒的重力和浮力会把你推到岸上去,千万记得,不要挣扎,屏住气就好。”
说着她便起身了,却被周中擎一把攥住了手腕:“什么叫你被吞噬了出不来?你会死是不是?”
“不一定,我就是验证一下心里的猜测。”安六合想掰开周中擎的手,却被他反手一拽,拽到了怀里。
“我不准你死,要去我去!”周中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她留在原地,准备拿自己当试验品。
却不料,安六合直接在他脚下落了个结界:“别闹,你是肉.体凡胎,根本撑不住的。你就在这里别动,等我出来。”
周中擎果然挣脱不出这个结界,他只能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安六合走到了光柱里面。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十分钟……
她没有出来。
距离半个小时的期限还有十五分钟,她还是没有出来。
周中擎绝望地开始倒数。
十分钟,五分钟……
那光柱一点变化都没有。
两分钟,一分钟……
正在跟结界较劲的他,忽然一拳打空,结界自动解除了?
解除了!那是不是不说明安六合死了?
不,不可以!
他冲了上去,正准备一头扎进光柱里面去找人,不想,直接跟安六合撞了个满怀。
他没有让开,反倒是把人摁在了怀里,说出口的话,带着心有余悸的颤音:“你吓死我了!”
“我没事。”安六合任由他搂着自己,等他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她才轻轻推开了他,“来,我给你种个符咒。”
她看了眼手腕上重新长出来的第九片菩提叶子,心中有了明确的答案——
这道光柱就是她回来的通道,可这个通道,是单向的,她回不到异世了。
不过这道光柱是灵力凝聚而成的,她进去后一口气吸了个够。
要不是怕周中擎等急了,她还能再吸一会。
目前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五成,给周中擎种个传送法阵在身上是足够了。
她用指尖先后划破了自己和他的掌心,随手双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词。
说的都是些周中擎听不懂的上古话语。
片刻后,一道金光从两人掌心飞出,将周中擎笼罩其中,又慢慢地向他的身体靠拢,最终服帖在他的体表。
“这是护体金光。”安六合说完,又在他掌心画符结印,“这是传送法阵,真到了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就默念我的名字。”
周中擎看着掌心的血色符印消失在皮肉之下,默默地应了声好。
安六合转身:“该回去了,不然我家里人要担心的,这道光柱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一旦被破坏,这座岛就要沉下去了。”
“好。”周中擎跟了上去,来到泉水前面,随着安六合一起跳了进去。
为了不让他被颠倒的重力和浮力冲走,安六合回头抓住了他的手,一起放平了四肢。
临界点的混乱无法用言语形容,刚刚适应了颠倒的力量,两人又被全然相反的力量拉扯着,在水中翻滚沉浮。
安六合睁开眼,发现周中擎呛了不少的水,赶紧靠近些,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幸好重力和浮力已经翻转过来,她赶紧蹬了蹬水,把周中擎带离了水面。
到了岸上,安六合等了会,等周中擎把呛到肚子里的水吐了出来,这才说道:“你去洞口守着吧,我换身衣服,该回去了。”
周中擎沉默地走开,片刻后两人调换身份,他换衣服,她守着洞口。
因为他只有外套和毛衣是干的,索性把秋衣秋裤脱了,就这么穿上了毛衣和外套。
安六合折返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中湿了的衣服,掌心相对,双手一抚便干了,她又回到了洞口:“秋衣秋裤还是要穿的,不然毛衣刺挠。”
周中擎惊讶地抚摸着干了的衣服,无奈地笑笑:“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谢谢夸奖。”安六合向后伸着手,等他一过来便牵着他走进了九曲十八弯的山洞里。
倒是奇怪,返回的时候,他居然可以隐约看到洞中的情形了。
也许是因为他一只手触碰到了光柱?
也许是因为她给自己种了什么符咒?
周中擎没问,出去后两人赶紧往回走。
但见稀薄月色下,安六合的头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的水汽蒸腾出来,才到半路便干透了。
安六合拿出红头绳,把头发扎起来,一切看起来跟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回到木板房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天朗已经回去休息了,小杰和英招也去了八荒和九州那里。
倒是天晴,还在屋里等着。
见到安六合,他热情地过来问了问:“嫂,谈完事情了?妈让我宰ᴶˢᴳᴮᴮ只兔子给你补补,我已经处理好了,就是不知道你现在能吃辣了吗?”
毕竟刚生了雷蕾四个多月,可能还是要忌口的。
安六合早就不忌口了,应道:“能吃,不过今天太晚了,算了。我也不讲究这些吃的喝的,以后再有兔子什么的,你就直接处理了拿去食堂做给妈和孩子吃,你和天朗七星也吃,不用等我。食堂那边我说过了,我可以单独开灶,到时候你就说我让你去的就行。”
“好,那嫂子你早点休息。”天晴把兔肉盖好,等着明天再做。
原本他是想送安六合回招待所那边的,不过他看到周中擎在门口等着,也就没有开口。
等这两人走远了,他才回到屋里,跟叶春梅说道:“妈,我看还是算了,我瞧着那周团长对嫂子挺上心的。再说我和天朗一直把她当嫂子敬重着,真要是以后成了夫妻怪别扭的。算了吧,啊。”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嫂子当了这么大的官,不知道多人打她的主意呢。就说这周团长吧,看着是个好人,可你敢保证他不是想利用你嫂子往上爬吗?我可信不过外头那些人。还得是你或者天朗,不然妈一定不会答应的!”叶春梅白了天晴一眼,这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这才几天就打退堂鼓了?
雷天晴叹了口气,说不过他妈妈,算了。
不过他还是得找个机会跟嫂子说清楚,他和天朗过来,是帮着照看孩子和妈妈的,不是来惦记嫂子的。
大哥雷凯始终是迈不过去的天堑,他们尊重大哥,也敬重嫂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把嫂子当普通的女人看待,更没法把她当媳妇看待。
希望嫂子可以明白他们的无奈,帮着他们在妈面前遮掩遮掩就行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凡事喜欢钻牛角尖,总得给她点时间慢慢消化这些事儿。
三天后,岛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肃穆之中。
清晨六点,广播站就通知大家注意安全,并告诉大家,张政委即将前往海洋对面交换人质和战俘,希望大家打起精神,警惕一切可疑之人的接近和渗透。
安六合早早起来等在了码头那里,果然没有看到周中擎他们。
看来真的是提前潜伏过去了。
倒是张临渊,意气风发的,很有股王师出征的气魄。
他站在指挥舰上,跟所有人行礼,拔锚的时候,还特地喊了声:“嫂子,可以祝我凯旋归来吗?”
安六合扬声:“祝所有的官兵和百姓们全都平安归来。”
一句话,让张临渊成为了被祝福的千百人中的一个。
张临渊多少是有点失望的,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命令指挥舰全速航行。
没想到,快到几十海里外的小岛时,他的指挥舰忽然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船身被暗礁撞出了巨大的孔洞,海水倒灌,很快拖拽着巨大的船身向水下沉去。
附近的护卫舰很快靠拢过来营救,索性有惊无险,所有人都安全地上了船。
至于后面船上押着的俘虏,则一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他们看着远处忽然出现的旭日旗,兴奋地手舞足蹈。
张临渊赶紧稳住心神,利用船上的广播,跟对面沟通。
翻译官如实翻译了他的话语,对面却一点回应都没有,非但如此,对面还架起了炮口,对准了接近中的舰队。
张临渊没想到小鬼子会撕毁协议忽然翻脸,气得他也下令调转炮口,对准了鬼子。
可鬼子早就想好了后手,但见对面的舰船上推出来一群赤手空拳的普通百姓,拦在了他们的指挥官面前。
对面嚣张地挑衅道:“只那人,有种就开炮啊!”
张临渊投鼠忌器,一时乱了方寸,直到整个舰队被小鬼子包围,都没能做出有效的反制措施。
很快,小鬼子准备登船强攻,张临渊后悔得肝肠寸断。
早知道这样,就该让周中擎来送死的!
可恶!
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自卫反击,大不了跟小鬼子同归于尽!
至于船上的平民百姓……
误伤在所难免,总比整个舰队被小鬼子全歼的好。
张临渊刚准备下令开炮,却不想远处的敌船上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周中擎带着一队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趁着两方对峙的时候,绕后登船,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利索地将小鬼子割喉。
小鬼子一个接一个倒下,就连那艘船上的指挥官也一命呜呼。
押运着普通百姓的船只很快被周中擎带人拿下,船舵一打,迅速往远处驶去。
气得隔壁的鬼子调转了炮口要对周中擎他们开炮。
偏偏这会儿海上风浪大,好几发炮弹都打偏了。
鬼子准备分出小股力量去追,张临渊赶紧下令炮击小鬼子的舰船。
小鬼子气急败坏选择了反击,炮弹不偏不倚落在张临渊所在舰船的甲板上,轰然炸裂。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凯旋,刁蛮千金
安六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交换人质和战俘的地点太远, 就算开炮了,岛上也听不见什么。
好在她留在周中擎身上的传送法阵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她总是无意识地看一眼掌心,那里刚刚结痂, 新生的皮肉酥酥麻麻的。
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安局长, 您看,这片地都要播种您说的小青菜吗?”杜肯刚刚测完了土壤的酸碱度, 这片地已经被盐角草改造过了, 酸碱度呈现了微酸性,可以种植青菜了。
岛上积攒的排泄物也不少了,正好用来施肥。
安六合回过神来, 应道:“嗯,播吧。”
她继续往前圈出新的试验田的范围, 脑子里想着的, 是关于洪灾和信号站的事儿。
这两个事儿的联系很简单, 她需要信号站接收广播, 实时了解大陆那边可能出现的灾情。
目前已知的, 是开春过后的一场洪灾, 灾情很严重,地里的小麦全都淹死了, 导致这一季颗粒无收。
可这只是她老家的,如果放眼全国呢?
会不会有地方出现旱灾, 虫灾,或者其他无法预测的自然灾害呢?
她重生归来,原先想着的是保住亲人和友邻,可现在, 整座海岛都因为她的缘故设立了特区, 那么, 她的格局也该打开,她要把拯救每一个可能受苦挨饿的劳动人民当做自己的使命。
所以,她需要信号站,不光是她,海岛的政府也需要这个东西,不然的话,这座小岛与一个闭目塞听的盲人聋哑人有什么区别呢?
苏继善很显然已经考虑过了这一点,应道:“你也知道,信号站的建立需要电力设施的配合,目前岛上还不能独立发电,跟大陆那边的联系只能靠拍电报。不过巡逻艇上倒是有信号接收设备的,这样,我答应你,每天早上会让岛上的通信兵整理好首都那边播报的新闻内容,记录下来送给你看,行吗?”
也行,安六合也没得选,发电这种事情,不在她的特长范围。
离开的时候,苏继善亲自送她出来的,到了外面,他指着一整排簇新的自行车,道:“这是我给你们配的车,都是搞农科的,需要满海岛跑,有个自行车方便一些。孙卫国和纪娉的已经领走了,这些是你和邓肯他们的。”
安六合明知道他是有意示好,却还是没有拒绝。
工作上的事,她不会把个人恩怨掺杂进去,而且说实在的,他跟她目前是没有正面冲突过的。
所谓的恩怨,基本都在张临渊和周中擎身上。
不过是周中擎落难的时候苏继善没让张临渊去救嘛,不过是苏继善安排张临渊去跟周中擎抢功劳嘛,说来说去,似乎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她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
她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看掌心,传送法阵还是没有动静,希望周中擎可以平安归来吧。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了,天色阴沉沉的,搞不好晚上要下雨,到时候再去山洞观察盐角草挺不方便的。
索性带着杜肯和秦红袖他们往山洞去了。
她让这两个人等在了外头,自己进去把盐角草移植到了盆里,同时还带走了几桶温泉水,几盆土。
回到招待所那里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一旦下雨,海上必定更加险象环生。
安六合盯着面前的盐角草,果然还是平静不下来,索性留下杜肯和秦红袖在屋里观察记录,自己回木板房那边去了。
抱着蕾蕾,摸着小杰和英招的小脑瓜,烦躁的心绪才略略平静了下来。
不一会,码头那边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白焰生浑身是血的抱着一个人冲了过来找安六合:“安同志,快,政委他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
安六合吓了一跳,她把孩子递给婆婆,随即跟了出去。
外面风大雨急,却也顾不得撑伞了,她赶紧让白焰生把人抱去了卫生站,随后叫路峰领着白焰生一起出去了。
关上门,她看ᴶˢᴳᴮᴮ着这个被弹片插了一身的男人,有些阴暗地想着,活该,叫你不自量力。
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着索性让他死了得了。
就在她犹豫的空隙,袖口忽然被人扯住,她低头一看,张临渊的瞳孔勉强聚焦,盯着她在呼救。
随着那嘴唇一张一合的动作,他的口中还在不断涌出鲜血。
同一时间,白焰生隔着门板没听到动静,心想可能张临渊真的惹恼了安同志人家不想救,只能噗通一声跪下,哐哐磕头,求安六合无论如何留他一条性命。
安六合叹了口气,视线落在这个男人过分白皙的脸上,最终还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别吵。”
白焰生老实了。
安六合眼下修为恢复了五成,治疗这些皮肉伤可以不再借住九叶菩提的力量。
可要她上手给张临渊扒开衣服,那也实在做不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把路峰叫了进来:“你,给他扒光了,隐私部位用纱布遮一下。”
毕竟他屁股上也有弹片。
真是离谱,伤成这样还能撑着一口气回来。
哎。安六合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让路峰动作快点。
可路峰根本没有办法下手啊,他盯着被弹片插着的千疮百孔的衣服,无助地问道:“姐,这,我不敢脱啊,万一他大出血……”
“用剪刀剪开,怎么这么笨呢!”安六合回头看了眼,这个傻子,临危应变的能力怎么这么差。
路峰被她一说,开窍了,赶紧拿起剪刀给张临渊清除身上的衣衫。
五分钟后,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好……好了姐,天哪,他能活下来吗?”
“把他扶起来。”安六合知道,路峰慌成这样不怪他,毕竟张临渊伤得太吓人了,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好的地方。
现在还有一口气,搞不好是那天掉下温泉池的缘故。
她叹了口气,找来一块纱布垫在了手上,随后掌心对着张临渊的后背,挑了块还算能下手的地方,道:“路峰你站到侧面来,不然等会弹片弹出去崩到你。”
路峰乖乖地往旁边让了让。
安六合运功,一一将弹片逼出来,再催动伤口止血,轻微愈合到不至于崩裂的程度,便换了下一处。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她又让路峰给张临渊调转了方向,对着他的心口,催出后背上的弹片。
腿上的也好办,最后剩下他屁股上的安六合没管:“路峰,这三处你来,别跟我说你不会。”
说完她就出去了,找到白焰生,打听前线的情况。
结果白焰生只知道周中擎带人偷袭了小鬼子押运人质的船只,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
他有些愧疚:“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政委牺牲,只能换了个快艇赶紧把他送回来了。你放心,既然政委没事了,我这就清点人手去支援周团长。”
白焰生说完进来了看了眼,确定张临渊没事了,便转身火速离开了海岛。
卫生站内,路峰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的弹片,恍惚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
他把张临渊翻了个个儿,给他清除最后的几片弹片,消毒止血。
因为张临渊失血过多,他还得找人验血型输血,这一折腾,就到了晚上九点。
周中擎还是没回来。
安六合坐不住了。
抱着蕾蕾也不管用,她把孩子交给婆婆,让小杰和英招都去休息,随后只身一人往码头赶来。
天晴在身后喊住了她:“嫂,雨这么大,我陪你去吧。”
他手里拿着电筒,照亮了前面泥泞的路。
安六合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了眼,才意识到自己又忘打伞了。
她直接用内力把衣服蒸干,天晴走过来给她打着伞,她没有拒绝。
叔嫂两个站在码头那里,沉默地等待着。
海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浪潮一下一下拍湿了安六合的鞋子。
她摩挲着掌心,难掩不安。
天晴劝了劝:“嫂,你放心,周团长天庭饱满,鼻梁英挺山根周正,是有福相的人。他肯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八荒跟你说的吧?”安六合一下就猜到了。
天晴笑笑:“是啊,英招也这么说。我可从没见过八荒那么多话,看来他和英招很投缘。”
“嗯。”安六合实在是等得心焦,干脆唤醒了周围海面上的海藻,时刻注意海面上的动静可是距离有限,十几海里外的就不行了。
天晴见她还是忧心忡忡的,便又换了个话题:“今天我听那个纪娉姐姐说,海岛的名字已经拟好了,一共二十来个呢,要等投票才能定下来。嫂你喜欢哪个?”
“都行。”安六合依旧心不在焉地说着话,注意力都在海上。
天晴笑笑:“我觉得六合岛最好,六合的概念可太大了,不光指代四面八方,还可以泛指天地宇宙大千世界。六和岛也还行,上下左右前后都和平,哈哈。”
“嗯,都行。”安六合依旧是敷衍着答话。
天晴无奈,只好再次转移话题:“嫂你知道吗?蕾蕾今天闹着要戴花花,是小杰和英招采的蜀葵,这小妮子,最喜欢粉色的那朵,抓着不肯撒手。后来妈就弄了把镜子给她照着,还给她戴在了头上,可把她乐坏了。”
“是吗?”说到闺女,安六合终于笑了笑,“小东西,知道爱美了!”
天晴把雨伞又往她那边斜了斜,道:“爱美好啊,小姑娘嘛,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等岛上的土全都脱盐了,我就多种点花花草草,等她会走路了,可以一路从海岛这头摘到海岛那头,从春天摘到冬天,让她臭美个够。”安六合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她的宝贝蕾蕾,就该像个花仙子一样美滋滋地活着。
她把伞往天晴那边推了推:“别光罩着我,你自己都湿了大半边身子了。”
天晴笑得爽朗:“没事儿,我是男子汉嘛,要是这点风吹雨淋都受不了,将来还怎么保护我媳妇嘛。”
说到媳妇……
安六合的眼神暗了暗,这件事她还是要跟天晴天朗好好说一说的。
她知道婆婆的用意,不过她不打算听从老人家的安排。
她转身盯着天晴:“你和天朗确实该娶媳妇了。不过天晴,我想跟你们说清楚,妈一向固执,所以我明知道她是什么打算,也没有阻止你们来。一来,我是想当面跟你们说清楚,二来,小杰和蕾蕾从小没了爸爸,需要男性长辈的陪伴。八荒和九州都有事情要忙,所以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让你们多陪陪两个孩子。天晴,我们一辈子都只做叔嫂,好吗?天朗那边也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咱们可以慢慢地跟妈渗透这个想法,不要操之过急,她刚没了你大哥,我怕她一时转不过弯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嫂,我和天朗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都敬重你,敬爱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嫂,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越过大哥把你当媳妇看待。我答应你,妈那边我和天朗会尽量说服的,再说了,岛上这么多好姑娘,我们要是有意中人了,可以多带回家给她看看嘛,时间久了,她应该会松口的。”雷天晴也是松了口气。
早点把话说开就好。
诚然,嫂子是不可多得的好女人美得不可方物,站在一个正常男人的角度,难免对她心生爱慕。
可嫂子就是嫂子,这些年来他们早就把她当做了亲人,想扭转这种心态是很难的。
与其到时候两头别扭,不如就这样,做个相互扶持相敬相爱的家人,多好啊。
安六合欣慰地看着天晴:“我就知道你和天朗都是明事理的。那这事我就不操心了,交给你们了。”
“放心吧嫂,妈的脾气我们还是清楚的,等过阵子我们想想办法把爸也劝过来,有了老伴儿陪着,估计妈就不会胡思乱想了。”雷天晴还是把雨伞倾斜了过去。
他的大嫂已经过得很辛苦了,他不忍心看她淋雨。
安六合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了海上,掌心因为风雨的缘故,一片冰凉。
天晴见她还是心浮气躁,便索性打趣道:“我瞧着周团长不错,只要他今晚平安归来,又是大功一件,估计接下来说媒的人要把他家门槛踏平了。”
安六合笑笑,没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她知道天晴是为了宽她的心,所以基本上都会应答一两句。
可他们等到了后半夜,还是不见舰队归来,安六合的心,不听使唤地一沉再沉。
眼眶也渐渐红了。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她甚至烦躁到开始在码头上来回踱着步子。
天晴要给她撑伞,她也不让了。
她想让冰冷的雨水冷却她心头越烧越旺的燥火。
她曾一度想抢个巡逻艇过来冲到小鬼子地盘上看看。
可她还是忍住了。
万一周中擎他们抵御不了小鬼子,万一小鬼子趁着夜色偷袭海岛,那么她的孩子们她的亲人们都将殒命于此。
最终她还是让理智战胜了情绪,双拳ᴶˢᴳᴮᴮ紧握,沉住气继续耐心地等着。
天际发白的时候,雨停了。
安六合也终于停止了踱步,一晚上没睡,她的精神却很亢奋。
她设想了周中擎回不来的可能,那她大概会想个办法弄死张临渊,这个蠢货,自己没本事还要拉上别人送死,蠢到家了。
红日初升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终于濒临奔溃。
秦红袖她们来找过她几次,问她今天的工作安排,却都被她无视了。
后来苏继善听说她在码头等了一晚上没睡,亲自过来劝她,也被她一个白眼闹得抹不开面子,明明气得不轻,却还是笑着走了。
孔庆详安排了一队人马去探查情况。
巡逻艇刚走远,却又折了回来。
同时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周中擎回来了,还顺路解决了晚上偷袭的鬼子,又在半路救下了被劫走的北边过来的客船。
“北边来的客船?”孔庆详愣怔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华少将那边的?”
通信兵兴奋地点头:“是的,因为华少将得到消息比较晚,所以当时他派来的人半路才停下,知道周团长被认命为军备戍守长官,便打道回府了。刚回去,华少将的千金华念君便闹着要来相亲,所以这船又一次南下了。没想到晚上风浪大,罗盘失灵,误打误撞被偷袭的小鬼子劫走了,正好周团长带兵回来救援,就又打了起来。现在全都没事了,我军阵亡的只有张政委船上的十几位将士,其他的只有重伤和轻伤,大部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孔庆详松了口气。
为周中擎的勇猛无畏,也为安六合心神不宁的等候。
他劝了劝安六合:“回去休息吧,你也一晚上没合眼了。”
“我等等,重伤的我来救。”安六合还不想走,她要亲眼看到舰队归来。
她要亲眼看到周中擎平安归来。
要问她为什么,那必然是为了朴素的革命友情,一定是这样的。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等,在她身后,叶春梅抱着蕾蕾领着小杰和英招,默默地看着她,心疼有之,失望有之。
回去后,叶春梅就静静地给蕾蕾做小米粥蛋糊糊,边做边抹泪。
天晴过来劝了劝:“妈,您别多心,嫂子就是担心将士们的安全,要是他们回不来,咱们全岛就要被鬼子入侵了。”
“是吗?你嫂子真的不是为了别的男人才睡不着?”叶春梅揉了揉眼睛,哭得隐忍且压抑。
天晴扶着她坐下:“妈,嫂子心怀天下,是有大爱的人,不然她自己一身本事,为什么不藏起来?她是为了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你不要把她想得那么自私狭隘。”
“你说的也对。你快去给她送点早饭,她该饿了。”叶春梅很好哄,尤其是二儿子一力维护,她是乐意看到他们叔嫂互相理解互相扶持的。
便不想了,安安心心哄孩子去。
*
舰队归来的消息振奋着岛上每一个人的神经。
这可是一场彻底的大胜仗,被囚禁的百姓全都解救了回来,至于小鬼子的战俘,则在混战中被击毙。
小鬼子没想到张临渊率领的部队根本不是重头戏,被周中擎反过来包围之后就陷入了被动,一路边打边逃,滚回他们的岛上去了。
至于夜晚偷袭的那波,也被调头回来的周中擎全歼了。
众人帮着把阵亡将士的遗体搬下船,就地举行了一场朴素的遗体告别仪式。
群众们围得水泄不通,全都红着眼,为他们的牺牲惋惜,为他们的无畏致敬。
随后,归来的将士们把他们的遗体运往了岛上新划定的公墓区域,等着停灵,安葬。
周中擎下船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安六合。
安六合也看到了他,视线对上了不过短短一瞬,她便移开了。
他没事就好。
她又有得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
重伤的士兵五十九人,轻伤的她不过问,都交给医疗兵和路峰了。
期间秦红袖过来给她送饭,她没开门。
后来,七星八荒九州,天晴天朗轮番过来给她送饭,她还是没开门。
她只管救人,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最终可算是没有辜负每一个顽强的生命,结束了漫长的治疗过程。
推开门的时候,她因为灵力透支过度,直接两腿一软,倒在了一个人怀里。
周中擎把她抱起来,就近送去了木板房那里。
叶春梅又不开心了,可她更担心儿媳妇的身体,嘟嘟囔囔的,还是出去给她熬红糖水去了。
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周中擎本该避嫌,却任由这些人打量着,没有离开的打算。
后来张临渊也一瘸一拐地捂着屁股来了,他显然是哭过了,眼泡又红又肿。
形势比人强,他的指挥一无是处,他的决策昏庸不堪,只有他的船上有了阵亡的士兵,所以,他成为了众人所指摘的对象。
不过大家也不敢当着面说他的不是,只敢用眼神盯着他,充满了不满和埋怨。
他硬着头皮走过来,给周中擎道谢。
周中擎客气地点点头:“都是一个部队的兄弟,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再者,咱们当兵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战友自然也在这个范畴里面。快去休息,你伤得挺重的。”
张临渊不肯走,坚持道:“是嫂子救了我,我要等她醒来。”
这一等,可把众人等坏了。
安六合昏睡了三天三夜,直到英招偷偷过来给她传了点灵力,她才悠悠然醒转。
她疲惫地坐了起来,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子:“招招,我怎么睡着了?”
“干妈,你睡了三天了。你快点起来,你再不起来,我爸要被那个女人抢走了。”英招委屈巴巴地看着安六合。
安六合听不懂他说什么:“什么女人?”
“干妈,我爸这次立了大功,又要被授予一等功了。那个华少将的女儿整天黏着她,要做他的媳妇呢。干妈,我好讨厌那个女人,你快起来帮我想想办法。”英招扶着安六合,贴心地又给她输了点灵力。
安六合缓了缓,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女人。
长得挺明艳的,是那种即便素面朝天也像是浓妆艳抹过的长相。
极具辨识度,也极具魅力。
是男人们普遍会为之癫狂的绝色美人。
安六合无奈地笑笑:“傻瓜英招,你爸也不小了,是该娶媳妇了,这事你别管了,随他去吧。”
“可是……”英招不满地噘着嘴,“可是我不想管别人叫妈啊。”
“那就叫阿姨。”安六合觉得这个不是问题,问题是看周中擎自己怎么想。
他要是真的看上了人家,她还得找他问问,要不要澄清英招的事儿。
实在不行,就说英招是她捡来的,怕人欺负英招,所以才谎称英招是周中擎的儿子。
总之,她不会拖累他的婚事的。
正说着,木板门被人敲响了,周中擎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进来了。
他叫英招出去找小杰玩,这几天安六合睡在木板房里,叶春梅和蕾蕾他们都搬招待所去了。
等英招出去了,周中擎关上门,要喂安六合喝汤,不想安六合直接伸手托住了碗底:“我自己来吧。”
周中擎不肯,微微用力,要把碗夺过来:“我来,你刚醒,身体还很虚。”
安六合还是想避嫌,毕竟人家要说对象了,她跟他走太近不好。
可周中擎也是个倔脾气,非要自己来喂,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木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华念君兴冲冲地闯了进来,见着周中擎便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你居然真的在这里啊,他们说我还不信呢。他们还说那个安六合比我还好看,我更不信了,所以亲自来——”
话没说完,她就住了嘴。
她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病恹恹的女人,忽然有些不高兴了:“什么嘛,还真被他们说中了。”
她气鼓鼓地嘟囔着嘴巴,再一看,这两个人居然手贴着手在抢一个素到没眼看的瓷碗,她更气了。
走过来一巴掌打翻了碗里的东西,扯着周中擎要他跟她出去:“你别跟这个女人走这么近,你是我的,你懂不懂啊!”
周中擎生气了,他歉意地跟安六合说了声对不起,随即掰开华念君的手,赶紧把脏了的被子抱出去抖了抖。
随后沉默地走到蓄水的水缸那里,提了桶海水过来清洗被面。
见他像个佣人一样在洗被子,华念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安六合质问道:“喂,你跟我中擎哥哥什么关系?我都不忍心使唤他,你算个老几啊?”
安六合下了地,安静地穿上毛衣和外套,没有搭理这个刁蛮千金。
华念君急了,她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冷落过呢,走过来就上手了,她试图掰着安六合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
偏偏安六合平生最不喜欢惯着这种任性蛮横的人,干脆一个抖肩,把她震开了。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周中擎喊她都没有停ᴶˢᴳᴮᴮ下。
周中擎清理完被子,进屋一看,才发现华念君在那里哭呢。
他没好气地把人推了出来,随后把木板门落了锁,转身不发一言也走了。
华念君气得原地哭了大半天,最终成功引起刘嫂子的注意,辗转着把消息送到了招待所那边。
苏继善听到这事很是头疼,干脆让孔庆详去处理:“小孔啊,你和华少将是老熟人了,还是你去帮忙灭灭火吧,啊。”
孔庆详面对苏继善的笑脸,无奈叹息:“好吧,我去。”
他把华念君哄着,带她去看周中擎练兵,又带她去看工程兵建造护岛大堤。
还带着她从安六合身边路过,原打算是给她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安六合的本事的,结果她却从军用摩托上跳下来,冲到试验田里一阵乱踩。
安六合其实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张临渊口不择言得罪过她,她也还是善心大发,救了他一命。
所以一开始,她对这个华念君是留了情面的。
即便她连敲门的礼节都不讲,强闯她的房间,即便她连做人的底线都不守,一言不合扬了她的羹汤弄脏了她的被子。
即便她无礼且野蛮地试图对她动手,她想的也只是点到为止。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千金小姐,居然会这么过分。
这块地里播种的可是她最开始在娘家的时候培育的那批小青菜,是九州带来的冰封的瓦盆里的那些。
她原以为那些种子没希望了,谁想到天气一暖,就争先恐后地冒出了新芽。
她为了移出这一盆的小青菜,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生怕破坏它们的根系,谁想到,好不容易扎了根,好不容易在雨水的滋润下长高了一厘米,就这么被一口气全踩废了。
她很生气,她忍无可忍。
她不想再忍。
直接拽过华念君的手臂,卷起她的袖子,打了个响指。
片刻后,她的手臂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嫩芽,也不知道是草的还是花的抑或是什么瓜果菜蔬的。
总之看着可瘆人了。
华念君骂骂咧咧的,诅咒安六合去死。
安六合不客气地又在她脸上种了两片,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华念君试图拔掉脸上的嫩芽,却疼得她原地打滚,再也不敢随便动手了。
孔庆详见状,赶紧来劝安六合。
安六合冷笑一声:“你知道她毁掉的是什么吗?是我第一批变异青菜的第三代,那一批只遗存了这么一点,全被她毁了,你可真开得了口来劝我。告诉你,不可能,除非她滚出这片岛,或者再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你是没所谓,毕竟有上头给你兜底,可你得考虑周中擎嘛。我说难听点,苏继善早就跟华江山勾搭上了,竭力撮合周中擎跟华念君,要是华念君真的出了什么事,华江山不能把你怎么样,却可以找个由头整死周中擎。”孔庆详要愁死了,怎么让他摊上这事儿了,真是要了命了。
安六合不明白:“周团长一身的战功,就算是华少将也不能随随便便动他吧?”
“你傻啊,上次大战,鬼子损失惨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到时候再来骚扰,周中擎少不得又要反击,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那谁收买他身边的人,给他弄点什么意外……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看着办吧。”孔庆详有些话也不好说,聪明人都是点到即止的。
安六合陷入了沉默。
要她就这么放了华念君是不可能的,干脆,给她种个寄居心草,让她当个傀儡花瓶好了。
反正以她现在的修为,种个寄居心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好心地答应了孔庆详网开一面,收了神通,留下了寄居心草。
片刻后,她嘴角噙着笑,看着梨花带雨的千金小姐,道:“你这么闲,去把茅厕的大粪挑了吧。”
孔庆详哑然,正想劝阻,没想到华念君居然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的,我这就去。”
孔庆详一路狐疑地跟着,果然看到华少将最爱的宝贝女儿找后勤队要来了扁担和粪桶,吭哧吭哧挑大粪去了。
孔庆详急死了:“哎呀,念君啊,你这孩子……你就跟安同志道个歉认个错,她一向大度,不会跟你计较的。快,别挑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受得了这个罪啊。”
结果华念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孔叔叔,你挡着我的路了,你快让开,等会又要下雨了,我得赶紧把大粪挑完,不然一下雨就冒出来了。”
孔庆详活见鬼似的看着华念君佝偻着腰,兢兢业业地来回挑着大粪。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不对啊,华念君就不是这个性子啊。
他赶紧去找安六合,安六合却矢口否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孔庆详一路赔着笑脸:“安同志,你就高抬贵手,饶了她这一次吧,她还年轻,不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是不能做。你看她手上都磨出泡了,就让她歇会吧。”
“我很忙,难道你不知道嘛,最近降雨暴增,可能小麦要绝收了,要是耽误了我拯救饥荒的大事,你也担待不起吧?”安六合不肯妥协。
孔庆详只好去找周中擎。
周中擎刚刚练完兵,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全都因为负重长跑而脱掉了毛衣外套,只穿了一件迷彩短袖,露出肌肉虬劲的膀子。
周中擎一边拿毛巾擦汗,一边听他说明了来意。
随后拿起军用水壶,灌了整整一壶,这才开口道:“这不挺好的嘛,让她体验体验劳动人民的辛苦,以后才不会作威作福,骑在别人头上撒泼。”
“哎,你这话可不对啊,人家姑娘是为你来的,现在正在吃苦受罪,你不帮着求情就算了,怎么还说风凉话。”孔庆详心里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可华江山那边他没法交代,只能言不由心地说瞎话。
周中擎冷哼一声:“为我来的?我这个人粗糙惯了,又是个蛮不讲理的魔头,不信你看看那边正在扎马蹲的,他们可是前几天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现在他们居然敢居功自傲不肯训练,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就我这样没耐心的人,你觉得我受得了这位千金小姐吗?”
“不是,你小子可别犯傻,你要是娶了她,华少将肯定可以把你调到首都去,那是多少人盼不来的好事呢,你怎么这么儿戏呢?”孔庆详实在是觉得他在做傻事,由衷地劝道,“女人家嘛,只要结了婚有了孩子,再刁蛮也会收心的。听我的,快去找安同志求个情,她肯定会卖你这个面子的。”
“不去。”周中擎一口回绝。
急得孔庆详的声音都劈叉了:“你小子,不怕华江山找你算账啊?”
“我等着!”周中擎摆摆手,转身巡岛去了
第29章 手把手的教导
安六合在试验田这边一忙就到天黑。
天空又下起了雨来, 回去的路上一片泥泞。
后面的秦红袖哎呦一声,车轮子陷进去,连人带车一起摔在了地上。
胳膊擦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鲜血哗哗往外冒, 脚踝也崴了,整个人瘫在泥塘里哎呦哎呦地喊着。
安六合赶紧下车替她止了血, 又帮她正了骨, 不过即便是这样,那痛觉一时半会也不会消失。
所以秦红袖是骑不成车了,安六合便扶着她上了自己的车后座:“杜肯, 你们先回去吧,我把车推回去, 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不然的话, 万一再摔着, 秦红袖可得二次遭殃了。
杜肯这阵子跟他们熟悉了, 比起刚来时一说话就脸红好了不少。
风大雨急他只能眯着眼, 大声应道:“那我回去拿手电过来接你们。”
安六合没意见, 毕竟秦红袖胆子小,有光照着能好点。
原本她是带了手电的, 不过电池没电了她也没注意到,下次得多放点备用的在包里。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事后诸葛亮谁不会呢。
所以她还是一边安慰秦红袖,一边推着车慢慢地走着。
这一走,起码要个把小时。
瓢泼的大雨倾倒在脚下的土地上,水流从高处往低洼处汇聚, 带着不少的泥沙, 一路经过大片已经脱过盐的土壤, 还把试验田给淹了一些。
秦红袖有些担心地问道:“有些土还没有脱盐,这么一冲,会不会把脱过盐的地又给弄成盐碱地啊?”
“有这个可能,等我回去想想办法。”其实安六合当初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整个海岛高低崎岖,没有统一的哪边高哪边矮,所以可供她总揽全局一次到位的高地并不多。
所以脱过盐的地其实是高低混杂的,下点小雨没什么,可一旦下了大雨,那就容易被盐碱地来的泥沙污染。
虽然她可以再次播种盐角草吸附土壤中的盐分,可那样耽误事不说,也有可能因为反复的酸碱变化而对已经播种的菜蔬造成影响。
这么看来,她确实要想想别ᴶˢᴳᴮᴮ的办法了。
另外,脚下的路太难走了,她得赶紧安排人手铺设一条石子路来。
事情真多啊,一刻也不得闲。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继续在黑暗中前行。
聊着聊着,秦红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安六合这阵子跟秦红袖相处下来,觉得她人挺不错的,勤劳,话少,肯干,不会搞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是个很朴素很踏实的女人。
所以安六合把她带在了身边,算是拉她一把。
将来她要是想找婆家,人家一打听,她是给安同志做过助手的,想必也会让人高看两眼。
她回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鼓励的意味。
秦红袖也就壮着胆子问道:“昨天有个婶子想给我说媒来着,我没敢答应,你帮我参考参考?”
“哦?你说说。”安六合倒是不意外,毕竟岛上有不少其他公社的人,人家可未必知道秦红袖的底细。
只要秦红袖之前的那个婆家不作妖,一般人应该也不太有机会知道。
秦红袖羞涩地低头咬着指:“对方是一个勤务兵,方指导手下的。他前头结过一次婚,不过他媳妇不能生,所以离了。”
“那不行。”安六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媳妇不能生就离婚的话,那这种男人应该挺无情的。而且,万一是他自己不行呢?你可别往火坑里跳。”
“啊,男人还会不行吗?”秦红袖到底还是个大姑娘,顶着望门寡的身份,其实对男女之间那点事一窍不通。
安六合点头:“当然,有的男人少精或者弱精,有的活性低到直接不能生育,还有的男人可能只有一个蛋,另外一个在肚子里或者腹股沟里没下来,很容易病变坏死,这种要是不肯去看,多半会年纪轻轻得病活不太长。还有的那个皮太长,总之,也是影响夫妻生活的。更可怕的是,还有的男人羊尾,不举。或者干脆,他那东西就没发育,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你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跟他媳妇生不出孩子的,万一真的是我说的这些情况呢?你嫁过去图什么?”
“我……我没想到会这样。那我明天回了那个婶子,就说我暂时不找吧。”秦红袖给吓傻了。
原来男人可以有这么多毛病呢!
她真是太没有见识了。
怕她不信,安六合还举了个例子:“就咱们村那个二狗,早年是不是也说他媳妇生不了所以离了?结果人家改嫁之后第二年直接生了对龙凤胎。后来还是被村里淘气的孩子撞见了,才知道他是天残!总之,找对象的事你别急,我给你留意着呢,你先好好跟着我积累点经验,以后我要是忙不过来,这些地就都交给你打理了。等过个一两年,大家看你这么能干,对你的评价肯定大不一样,到时候你可以好好挑个好的。”
“是我心急了,没想到你已经为我打算着了。是我不好……”秦红袖羞愧地绞着手指。
安六合失笑:“咱都是亲戚,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不说这些。你脚还疼吗?”
“不疼了,要不我下来走吧?”秦红袖想也不想就要跳下来。
安六合没有拒绝,前面有个大沟坎,她推着一个成年女人本来不费什么劲儿的,就是这地太滑了,除非她用点神通,不然到了沟底再想上去还真的麻烦。
秦红袖跟在车子后头帮她推,嘴里还嘀咕呢:“要不我不去找那个婶子了,我就托刘嫂子帮我回绝了她吧,不然那个婶子太热情了,我怕我经不住她三哄两哄的。”
“那就找刘嫂子帮忙吧。”安六合忽然想起个事儿,“刘嫂子是不是也找了个勤务兵?”
“是啊,说是那个勤务兵可殷勤了,整天对她嘘寒问暖的,还帮她带孩子呢。”秦红袖是真的羡慕,人家守寡带了孩子都能找到大小伙子,所以她才急了。
安六合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那个勤务兵也是方指导手下的?”
“是啊。”秦红袖到底是单纯了些,没想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
安六合却悟了,刘嫂子住在婆婆隔壁,秦红袖是她最近走到哪里都带着的人,也算得上是个心腹了。
所以,方海这是想通过手下人的裙带关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美得他!
安六合多少是有些生气的,她得找个机会试探试探刘嫂子的那个对象。
真要是对刘嫂子真心还好说,可那人要是觉得刘嫂子守寡好骗,那就对不住了。
她不介意做个恶人。
正走着,远处亮起几束手电的光。
杜肯车上驮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出来找她的雷天晴。
后面还有一辆车,是雷天朗驮着张临渊,也来接安六合了。
安六合明显不想跟张临渊废话,可这人居然耍无赖,扯着她的袖子不肯走。
而天朗已经把秦红袖驮走了,天晴也跟杜肯打着手电去远处找秦红袖的车子,很快,原地就只剩张临渊和安六合两个人。
安六合不耐烦地把自己的衣角抽回来。
张临渊很倔强,就那么站在她面前,怎么也不肯走。
安六合往旁边走,他也往旁边让,安六合调头,他就加快脚步反超她,再次拦在她前面。
安六合真的生气了:“你想怎么样?”
“嫂,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张临渊拿着手电,光束照在旁边,在大雨中勉强可以获得一些视野,借着余光,看清了安六合脸上不耐烦的神色。
安六合是一点好脸色也不想给他。
对于他上次无端的猜测和怀疑,她很厌烦也很抵触。
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啰嗦。
可张临渊并不死心,他就这么撑着伞,像头倔驴一样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可他越是这样,安六合越是气恼。
干脆把话说绝了:“没错,我是救了你,也许这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能修复。可你想错了,我这个人很轴,绝对不会对羞辱我的人留情面。这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的,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么?张临渊,我跟你本来就是因为雷家的人才有了所谓的亲戚关系。现在雷凯死了,我跟你连亲戚都谈不上了。以后你不用喊我嫂子,我当不起。”
“可你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来,你还是救了我。”张临渊听着那些绝情的话,心里很是受伤,可他还是抓住了一线的希望,试图缓和两人的关系。
安六合只觉得可笑:“那你应该去谢白焰生,他给我跪下磕头了,你的命算他救的,以后别来找我了。”
安六合说完直接推开了他,也不知道是他身体虚弱还是怎么,就轻轻的一下,直接栽地上去了。
安六合没有回头,可地上的雨水里逐渐染上了血色。
她叹了口气,道:“你不用给我使苦肉计,我不会心软的。”
说着抬腿便走,却不料脚踝被一只手扯住,导致她重心不稳,跟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想一脚踹开这个烦人精,视线落在他火烧一般的脸上,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伤口发炎了,因为伤口太多,所以这炎症应该还挺严重,导致他整个人都在发烧。
安六合起身掰开了他的手,也不扶他,就在原地等着,等杜肯和雷天晴回来了,她才骑上车走了:“他发烧了,你们谁送一下。”
张临渊的苦肉计,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瘫在杜肯怀里,看着远去的背影,一言不发,握紧了拳头。
*
安六合回来之后才知道茅厕的大粪都挑完了。
她还是很震惊的,她看着屋里追逐嬉闹的孩子,好奇地问道:“都是她自己挑的?”
婆婆正在纳鞋底,针尖儿在头皮上蹭蹭,随后继续她扭曲蜿蜒的针线活。
她颇有些担心地劝道:“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六合啊,你的性子也要稍微改改,为了这么一个刁蛮千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啊。你是没看到,孔庆详为了不让她受苦,亲自帮着挑了不少呢。后来还是附近的百姓见到了,赶紧组织起来,帮着把大粪全都挑了。再后来孔庆详就过来找我,让我劝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他还说了,今天的事是那位娇小姐有错在先,所以他也理解你的心情,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华少将,但就是希望你高抬贵手,饶了那姑娘一次。”
“没想到啊,做不通我的工作就来找你了。”安六合倒是对孔庆详刮目相看了,宁可自己帮着挑大粪,也要为老熟人的姑娘减轻负担。
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托关系说情,做朋友做到他这个份上,确实够可以了。
也不知道华江山哪里来的福气,居然能跟这种讲义气的人成朋友。
真是唏嘘。
不过婆婆说得对,既然孔庆详留了情面没找华江山打小报告,那她自然也应该投桃报李。
所以第二天,她就免了华念君的挑粪重任。
也没有给这ᴶˢᴳᴮᴮ位千金小姐新的指令。
而寄居心草只要接受不到新的指令,就不会对宿主的言行举止有任何的干扰。
所以华念君很快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她跑到孔庆详跟前,撅着小嘴巴,伸出满是血泡的双手,委屈极了:“孔叔叔,我好疼,呜呜呜。”
“那就在岛上好好修养修养,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孔庆详其实很忙,忙得后脚跟打到前脚跟的那种忙。
毕竟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他也是需要向首都那边做汇报的,这里头有哪些危害国家安全的人员,有哪些潜在的危险分子,以及救回来的这批人质有没有被小鬼子暗中收买的,他都要搞清楚了一一记录下来,反馈给上级。
可这位娇小姐显然没有眼力见儿,她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什么都不想吃,我想我爸爸了,我要回家。”
这可不行啊,刚来就回去,华江山肯定会怀疑岛上的人欺负他女儿了。
到时候真要是找个借口对付他们,那他们只能陷入被动了。
毕竟华江山在首都嘛,想找点什么亲故好友操作一番,太占天时地利人和了。
孔庆详便劝道:“哎呀,你要是回去了,你爸少不得要为你操心,你也知道,你爸身体不好,可不能操劳过度。再说我可是听说了,过阵子跃进号下水,他得负责押运,你想,这个节骨眼上,他能分心吗?不能啊,到时候家里就你一个,还没有岛上热闹呢。”
华念君一想也是,她妈妈死得早,家里只有哥哥姐姐和爸爸,可姐姐嫁人了远在广州,哥哥也去了东北支援北大荒了,这时候爸爸要是不在家,家里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所以她勉强同意了:“那好吧,那你送我去找中擎哥哥,我可喜欢他了,过两天我就给我爸拍电报,让他安排个媒人过来。”
“你呀!”孔庆详无奈,只好丢下手里的工作,把汤新华叫过来帮他誊抄一些需要多份的名单,随后上了军用摩托,载着华念君去码头那边找周中擎。
周中擎忙着呢,忙着合训,忙着巡岛,忙着……
华念君一看到周中擎身边站着的女人就来气。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那个欺负她的女人。
居然跟周中擎站得那么近,还有说有笑的,气死她了!
她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了下来,气鼓鼓地跑过去:“喂,怎么又是你!”
安六合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原来是这个张牙舞爪的千金小姐又来找茬了。
她也没搭理这个人,转身跟周中擎说道:“那我先去巡逻艇上等你,你处理好这边的事就来。”
“嗯。”周中擎眼中满是柔和的笑,可转身面对华念君的时候,却立马来了个京剧变脸。
他后退了几步,躲开了扑上来的女人,不满地看向了孔庆详:“她到底要做什么?”
“追求你啊。”孔庆详开门见山,“华少将已经准备派媒人过来了,你不要这么抵触嘛,这可是一门好亲事。”
“谢了,我不需要。我还忙,先走了。”周中擎看也不看华念君一眼,冷漠地转身上了船。
直到拔锚离开了岸边,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孔庆详无奈,眼看着华念君又要发小姐脾气,便劝道:“他是故意这样的,因为他儿子太调皮了,他怕娶了媳妇委屈了人家。要不你先跟他儿子接触接触?只要那小子跟你处得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啊。他好爱我!”华念君很容易相信了孔庆详的说辞,她甚至感动得眼泪汪汪,“他儿子在哪,我现在就去找。”
孔庆详指了指不远处的木板房:“在那里,叫周英招。”
“阴招?这名字可够缺德的,谁会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啊,不会是他那个死鬼女人吧?”华念君嫌弃地撇撇嘴,没等孔庆详说话,便兴高采烈地找那小孩去了。
孔庆详终于解脱了,赶紧回去办公,汤新华打趣道:“你都快成华少将家的保姆了。”
“没办法啊,这孩子从小被家里人娇惯到大,没见过社会的险恶,倒是挺好哄的,顺毛捋就行。”孔庆详叹了口气,每次应付华念君,他都跟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真累。
汤新华无奈地笑笑,出去给他倒了杯热茶过来。
两人聊了聊其他部门的安排。
孔庆详也很头疼:“苏继善跟我说了,想把方海安排了做交通部门的负责人,可方海那种性子,我担心他会吃拿卡要啊,只要不给他送礼,他就不让船走,到时候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就不好了。”
“可方海毕竟是他们军区赵政委的心腹,什么差事都不安也不太合适。”汤新华倒是有个主意,“要不这样,安同志不是想要个图书馆吗,就让方海去做这个馆长吧。”
“开玩笑呢你,他满脑子都是钻营巴结领导,怎么可能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管理图书馆,可别添乱了。过几天还会来一批武警,一批普通警察,哎,人是越来越多了,事也越来越多了,每个都要调查底细,排除奸细的可能,我很累啊。”孔庆详真的怀疑自己来这里是不是个错误。
至少目前看来,还是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汤新华只得安慰道:“万事开头难嘛,等一切都建好了步入正轨了,会好起来的。咱们可是新中国第一个特区,到时候不管安六合有什么成就,咱们都能跟着沾光的。”
“但愿吧。”孔庆详揉了揉剧痛的眉心,忽然想起一个事儿,“咦,我被那位娇小姐给打岔了,忘了问安六合去巡逻艇上做什么了。她不会也看上周中擎了吧?”
“不会,她就是跟着巡逻艇看一看岛屿北边的植被,顺便绕岛一圈,对整个海岛的状况做个直观的了解。她是办正事去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主意还是汤新华提的呢,当时安六合来找地图,他便多了句嘴。
孔庆详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真要是她看上了周中擎,那华少将的千金是一点胜算也没有啊。”
“肯定不会的,我听方指导说,那个刘嫂子告诉他手下的勤务兵,安同志要守丧三年呢。有几个男人能等那么久?你就别乱想了。”汤新华安慰了几句出去了。
孔庆详一想也是,他还是管好华念君就行了。
*
安六合站在甲板上,第一次清晰地窥见了海岛的全貌。
海风温柔地撩拨着她的长发,海浪深情地亲吻着船身。
今天放晴了,海面上的视野绝佳,她看着那葱茏的大山,和那十几里外的陆地,那种神圣的使命感再次涌上心头。
周中擎放下望远镜,去船舱端了一杯热茶过来:“渴了吧?给。”
安六合没有客气,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她兴奋地转身:“周团长,你教我用罗盘吧,还有掌舵,我也想学。等以后有钱了,我要申请一个快艇,可以自己带着团队出来绕岛考察,那样会方便很多。”
“行,你过来。”周中擎把杯子接过去放下,领着安六合进了驾驶舱。
仪表怎么认,方向舵怎么打,速度怎么控制,通讯设备怎么操作……
简直是倾囊相授。
他教得仔细,安六合也学得认真。
等巡逻艇绕岛第三圈的时候,她已经可以上手了。
周中擎站在旁边,盯着她专注的侧脸,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根子。
随即背过身去,压下了心里的些许翻涌。
片刻后,安六合又问:“要是遇到暗礁或者被敌军包围需要紧急调整方向,怎么才能尽快稳住船身?”
“我给你演示一遍。”周中擎稳了稳心神,把巡逻艇接手过来,模拟起了遭遇突变时的情况。
安六合这次学了三四遍才上道,还差点把自己颠吐了。
周中擎拍了拍她的后背:“不急,慢慢来。”
她缓了好一会,重新演练了一次,这一次稳当多了。
机会难得,下次上船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所以她又练习了几次。
周中擎全程指导,直到天色将晚,她才把巡逻艇开了回去:“没想到这么快就一下午了。”
“嗯。”周中擎也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如果可以,真希望一天可以有48小时,或者,72小时……
总之,一下午太短了。
不过他没有耽搁,稍事整顿,就去岸上跟白焰生交接了任务。
白焰生原本还在礼貌地行军礼,可等他看到安六合也从船上下来了,他瞬间抛下了周中擎,跑过去打起了招呼:“安同志,你怎么在船上?我正找你有事,我跟你说,这次你救了我们政委,我们这些弟兄都很感激你,准备了一个篝火歌会,想邀请你一起参加呢。这不,在岛上找了你一下午了,李兴邦刚走。你要是乐意就去看看吧,不然兄弟们会很失望的。”
“再说吧。”安六合不想去,要ᴶˢᴳᴮᴮ是去了,少不得要跟张临渊碰头,还不够她烦的。
可白焰生却不依,跟在她后面一路劝着,直到周中擎喊了他一声,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去接班巡岛呢,心中很是羞愧,便拜托周中擎帮他劝劝,随后麻溜地带队执行任务去了。
周中擎并没有答应一定会劝,他看着满脸抵触的安六合,还是问了一句:“想好拒绝的理由了吗?我去帮你说。”
“就说……就说蕾蕾今晚哭闹,我走不开。”安六合只能拿孩子当挡箭牌,想必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周中擎应了一声,目送她进了木板房,这才离开了。
找到篝火歌会的地点,果然跟安六合猜的一样,看到了张临渊的身影。
他的那些部下把他围在了中心,还给他带了个花环,他本来就长得白净,加上最近有伤在身,这会儿被篝火一照,越发显得羸弱苍白。
但凡是个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想必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的。
到时候不管他会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似乎都不奇怪。
周中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安同志哄孩子去了,你们的心意她收到了。”
将士们纷纷站起来给周中擎行礼,只有张临渊,坐在篝火旁边,置若罔闻。
周中擎不跟他一般见识,转身的时候忽然被他喊住。
身后传来有些疯癫的笑声:“是她说的还是你说的?骗人很好玩吗?你有这个闲工夫过来传话,不如先去找找你的宝贝儿子,我可是听说他被华少将的女儿绑走了,一大一小,两人对骂了一路,他会不会受虐待还真不好说呢。”
周中擎蹙眉,还有这样的事?
他不敢耽搁,上了军用摩托,飞速赶去了招待所。
到了那里一问,唐红军这个老实人可不懂什么叫隐瞒什么叫遮掩,一五一十全说了。
周中擎气得不轻,直接冲到孔庆详门外,一脚踹飞了门板。
怒气在眼中燃烧跳跃,周中擎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被绑起来的英招。
英招旁边,则是正在耐心劝解的孔庆详,他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奉陪到底。
而这位脾气很大的娇小姐,却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气鼓鼓地指着英招:“是他先骂我的,他骂我狐狸精!”
英招不理她,冷哼一声看向刚刚闯进来的周中擎,兴奋地扭动身躯:“爸!救我,爸,我快被这个坏女人折磨疯了。”
听他这么喊自己,华念君又来气了,抓起手里的裤腰带就想抽英招,气得周中擎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抢走了裤腰带,啪的一声甩在了旁边的办公桌上。
把孔庆详辛苦誊抄完的名单一劈两半,孔庆详心疼得快骂娘了,赶紧拦住了周中擎:“别别别,小周你冷静冷静,我在劝呢。”
“都把我儿子绑起来了,你还只是在劝?她要想杀人你是不是也等她杀完了再劝?今天这事我跟她没完!”周中擎说着赶紧把英招解开,等他转身准备收拾华念君的时候,孔庆详拦了上来。
他用身体挡着,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周啊,你这脾气可不行啊,你总不能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吧?来来来,我罚酒三杯,给你道个歉。”
周中擎直接揪住了孔庆详的衣领子,舌尖抵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需!要!”
他猛地一搡,把孔庆详丢在了椅子上,随后绕开他,捡起地上的绳子,把华念君捆了起来:“招招,她捆了你多久?”
“三个小时一刻钟!”英招可高兴了,干妈果然没有骗他,爸爸可好了。
他从来没有被爸妈爱护过,现在看到周中擎这么护着自己,他真的很开心。
为了让这个女人好看,他赶紧抱住周中擎的腿,挤了两滴泪:“爸,你终于来了,这个坏女人好可怕,她还说要把我扔进海里喂鱼,我都吓死了,呜呜呜。”
周中擎更心疼了。
是,英招不是他的儿子,可英招这么乖巧懂事,谁见了不喜欢?
偏偏这个华念君简直像个魔鬼,看把好好的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他气头上跟那地狱里的鬼面修罗可没多少区别,直接提着华念君身上的绳子,要把她拎出去,扔到荒郊野外,让她也尝尝惊恐和无助的滋味。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到安六合赶了过来。
她也是回到叶春梅那里才知道英招出事了,便赶紧骑着自行车赶了过来。
可自行车到底比不过军用摩托的速度,所以还是让周中擎抢了先。
她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华念君,很是厌烦,干脆通过寄居心草重新下了命令:“营地的将士们刚休息,你去把他们换下来的脏衣服全洗了吧。”
华念君本能地想说不,可她的嘴巴不听使唤。
她居然乖乖地应道:“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安六合微笑着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去吧,包括脏鞋和袜子,全都要洗干净。”
怕她不认路,安六合还贴心地安排了一个小兵护送她过去。
孔庆详追了出来,欲言又止。
安六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把他搡回屋里,先声夺人:“孔厅长惯出来的好土匪!我今天就跟你把话说明白了,麻烦你看好她,要是再让她出来乱咬人,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她,任你再厉害的法医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不信走着瞧!”
“安同志,你误会了,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胡闹。这样吧,你想怎么教训她都行,这次我不插手了。就一点,恳请你顾念小周的前途,不要跟华少将彻底撕破脸,不要伤了华念君的性命。”孔庆详也是服了,他哪里想得到呢,华念君居然把小孩直接绑了回来,还要用皮带抽人家。
至于恐吓的话,那更是不上道的说了一箩筐。
他后悔死了,早知道就该让苏继善自己接待的,现在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黏在他手上,还甩不掉了。
他也很绝望啊。
他既不想得罪华江山,也不想看到周中擎被迁怒,他很难办的。
安六合当然知道他的无奈之处,也知道他其实心地不坏。
不然上次他是不可能答应她去营救周中擎的,还贴心地派了别轲一起行动。
现在看着个老好人被逼得进退两难,安六合也有些不忍心。
她松开了孔庆详,冷静了片刻。
“这样,我会给予她一定的惩罚,无非就是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只要你不再插手,一周之后,我可以饶了她。可要是让我发现你又去帮忙,那我一定——”安六合还没说完,就被孔庆详打断了。
他赶忙应道:“我保证,这次一定不掺和,上头还催我要名单,我就不招呼你们了,你们聊。”
孔庆详溜之大吉,再也不想为了华念君耽搁正事了。
起码要等他把上级领导应付过去再说。
安六合满意了,带着英招去了外面,她蹲在英招面前,看着他被勒红的手腕和脚踝,心疼死了。
她给英招揉了揉又吹了吹,英招很好哄的,已经在那咯咯的笑了。
过了会,周中擎开车把他们两个一起送了回去。
回到自己家,英招开心极了,扑上去跟小杰搂在一起又蹦又跳的。
小杰哭了一下午,怕英招被欺负,这会儿见英招好像没事,他终于破涕为笑了,扯着英招的手,递给了他一只小瓦罐:“给,小舅舅抓的蝌蚪,可多可多了,我一个也没舍得动,留着跟你一起玩。”
没想到,英招只看了一眼便怪叫一声跑到了安六合身后躲起来:“小杰,快扔掉,太多太密了,看得我头皮发麻。”
小杰一脸的迷茫,还伸手捞了一把:“多才好玩啊。”
英招这下彻底忍不了了,直接躲到了外面:“不好玩,快扔掉,密密麻麻的,太恶心啦!”
小杰委屈,却又不想看到英招哥哥不开心,只好把蝌蚪放在了小桌子上,空着手出去找英招。
没想到英招拽着他,直接带他去水缸那里洗手去,还很嫌弃地责备了起来:“下次不准摸这些东西了,好脏的!如果你忍不住摸了,一定要赶紧洗手,不然碰到了蕾蕾会让蕾蕾生病的。”
“哦,好吧。”小杰委屈死了,明明是他特地留给英招哥哥玩的,呜呜……
他一肚子的意见,可等他回到屋里,等英招拿来毛巾帮他擦手的时候,他看到了英招手腕上没有完全消退的红印子,忽然心疼得顾不上委屈了。
他气呼呼地扯着英招的手,跑到了周中擎身边告状:“周叔叔,英招哥哥被坏女人欺负啦,你要帮他报仇!”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我不急,我等得起
周中擎被小小的娃娃抱着腿, 身高差得太多,不得不学着安六合那样,蹲下说话。
他握着小杰瘦瘦的肩膀, 宽慰道:“周叔叔一定不会再让坏女人欺负英招哥哥了, 时候不早了,小杰该回去睡觉了。”
“可是, 万一ᴶˢᴳᴮᴮ下次你还是不在呢?你不在的时候坏女人来了怎么办?”小杰还是有点担心, 毕竟周叔叔很忙的,妈妈经常这么说。
周中擎笑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放心,周叔叔明天就去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 再也不让坏女人接近英招了。”
“那好吧,拉勾哦。”小杰伸出小拇指, 勾住周中擎的小拇指。
小小的娃娃, 郑重地看着面前的大人, 眼中满是虔诚和纯真。
拉完勾, 周中擎便出去了。
安六合跟了出来, 走得稍微远点, 她才问道:“你要怎么彻底解决?把华念君送走?”
“走不走的我说了也不算,不过我会拍一份电报给华江山, 明确拒绝这桩婚事。华江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到时候就算他自己忙得抽不开身, 也会派人来把他女儿接走的。”周中擎想好了,既然华念君打不得说不得骂不得,那就直接釜底抽薪,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他这不假思索的决定, 让安六合很是意外。
她震惊地抬头, 看向这个男人。
明天就是农历十五,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大,也很亮。
月色下的男人身上披着一层皎洁的光晕,那么高大,那么倔强。
她不明白:“这明明是一桩好婚事,苏继善和孔庆详都愿意为你保媒,你真不用为了英招委屈了自己。明天我就找他们澄清,就说英招是我捡来的,跟你没有关系。”
“委屈?娶了那么一个胡作非为的女人才是委屈。”周中擎没想到她也会这么说。
什么好婚事,他根本不稀罕。
什么委屈,也根本不存在。
非要说委屈的话,也只有此时此刻,不被理解不被信任,这才是委屈。
他有些失落,却并没有生气。
他转身,握住了安六合的肩膀,认真地与她对望:“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会尽快处理妥当。”
视线交汇,那眼神中的担当和魄力最是迷人。
安六合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你……你将来不要怨我就好。”
“我当然不会怨你,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任何人都无关。”周中擎轻轻松开了她,“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招待所那边吧。”
“嗯。”安六合折回去跟叶春梅说了一声。
没想到叶春梅喊住了她:“六合啊,你看看明天有空的话早点过来一趟。”
“什么事啊妈?”安六合冲外面的周中擎摆摆手,示意他先走,可这人是个倔脾气,非要站在那里等着。
叶春梅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心里忍不住叹气。
不过她还是先说正事:“张临渊不是受伤了吗?他爸妈托船工给我带了信,明天过来看他。到时候妈想借食堂的灶头用用,招待人家几天。到底是亲戚,当初咱们托他们照顾着点,人家也答应了。现在人家过来,总不好让他们跟着去挤大锅饭吧?所以我明天可能不大有时间照看孩子,七星也忙,说是那个汤新华找她了,想让她当幼儿园的老师呢,明天还要带她去选学校的地址。所以只能你自己照顾孩子了。”
原来是这样。
安六合没意见:“行,那蕾蕾我今晚就带着吧,明天早上你跟八荒和九州说一声,让他们把小杰和英招送我那里去。”
叶春梅已经准备好了,她把一只手提的摇篮递给了安六合:“孩子睡了,你路上慢点。这是一包小米,这是我托船工新买的一筐子鸡蛋,你都带着,我也不知道张家的人几天才走,总之你先多带点过去,孩子饿了就辛苦你自己张罗了。还有这是蕾蕾的尿戒子和衣服,这是硫磺皂,孩子皮肤嫩,尿戒子你记得多投几遍水,天气热了,要是洗不干净的话,孩子会得尿疹。”
“知道了妈,那你休息吧。”安六合大篮小筐的提着,这下还真得麻烦周中擎了。
月色很美,风里都是花草的气息,甜醉怡人。
周中擎的车速不快,以免颠簸。
他一路没说什么话,只是时不时侧身看一看旁边的安六合,以及那摇篮里的小女娃娃。
粉嘟嘟的小奶娃娃,已经被她奶奶喂成一个小包子了,圆乎乎的。
比她哥哥胖乎了不少,皮肤也白净,跟那年画上的善财童子似的。
睡梦中还不忘砸吧两下小嘴儿,可能是奶奶做的小米粥蛋糊糊太香了,连睡觉的时候都惦记着。
两只小手伸出襁褓外,右手微微蜷缩,攥住了安六合的大拇指,左手则揪住了她的小包被,还是个知道自我保护的小机灵。
周中擎忍不住笑了:“这孩子跟你长得真像。”
“都这么说。”安六合低头的那一抹温柔,是来自一位母亲本能的爱意。
她在蕾蕾脸上亲了一口,抬头的时候跟周中擎的目光对上,短暂的愣怔之后,便又移开了。
“你……你看着点前面。”安六合催促他转过身去。
周中擎倒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后半程再也没有开过小差。
其实这大晚上的,路上就他们几个,根本没人,车子也开不出什么花花来。
不过周中擎还是认真地看着前面,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等这母女两个进了招待所,他又回了趟营地,把自己营帐里的煤球炉子送了过来,连带着一摞黢黑的煤球,以及一口简单的小汤锅,三双手工削出来的小筷子,三把小瓷勺,三只搪瓷碗。
安六合打开屋门,再一次为他的细心和周到而震惊。
她侧身让开,接过那三双小筷子看了看:“竹子削的?”
“嗯,上次你在船舱种的那一株,后来小刀收拾的时候想扔掉,被我要了过来,没想到倒是派上用场了。”周中擎把东西放下,又去外面提炉子,唐红军勤快,热情地帮着把煤球搬了过来。
看看周中擎,再看看安六合,傻笑着说道:“你俩瞅着真登对,哈哈。”
说完就出去了,留下被说的两个人在那尴尬了半天,无地自容。
后来还是安六合先开了口:“这些东西多少钱,我给你拿钱。”
周中擎赶忙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用,我给孩子的,孩子要是喜欢,那就不算我白忙活。”
安六合想挣脱,可她脑子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没听使唤,任由男人站在自己身后,保持着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周中擎主动松开了手:“我还托船工带了几个订制的小门把手,明天应该就到了,等我抽空给你拿过来安在门上。”
“门上有门把手了,不用了吧。”安六合耳朵里嗡嗡的,脑子也转得慢了,没有留意到话里的关键。
周中擎笑笑:“是小的,我每次去看孩子,都发现英招要垫脚才能开门,小杰要搬凳子才够得着,这样多危险。所以我就定制了几个小的,回头安在矮一点的位置,专门给孩子开门用的。”
“哦……那……那好吧,多少钱,我拿钱给你。”安六合怪不好意思的,又要去拿钱。
周中擎没有阻止她,等她把一张大团结塞到了自己怀里,他却又转身,把钱塞到了蕾蕾襁褓里:“行,就当是我给蕾蕾的满月礼。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出去了,顺手把门关上。
随后自己背靠着门板,低头看着被女人触碰过的右手,左手摩挲上去,缓了好一会才离开。
经过门口的时候,唐红军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等他走了,唐红军还嘀咕呢:“周团长这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呢?”
脸红的周团长,一路吹着夜风赶到营帐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附近传来女人嘤嘤的啼哭声,他不耐烦地出去看了眼。
原来是华念君。
长这么大她就没洗过衣服,更没有刷过臭鞋,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一直认真勤勉又笨拙地忙碌着。
她想逃跑,可脚丫子像是钉在了地上,她想休息,可双手像是被人操控着,依旧伸向了下一件衣服。
她好委屈,委屈到哭了好几个小时。
好在营地的将士们训练强度大,被她吵醒的寥寥无几。
片刻后,身后传来别轲的声音:“团长,您没睡啊?”
周中擎回头:“嗯,我看戏呢。”
别轲揉了揉眼睛,但见一轮圆月下,蹲着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
一头黑色的长发束在两侧,随着她的动作来回在腰侧晃荡,如葱的十指泡得起了褶皱,脸上梨花带雨,小嘴儿撅着,眼神凶着,像极了一个想发威却又无能为力的野兽幼崽。
别轲噗嗤一声笑了:“团长,你可真有意思,居然请得动华少将的千金给咱们洗衣服。”
“她自己要来的。”周中擎打了个哈欠,不看了,“快两点了,你该收拾收拾去跟白焰生交接班了。”
“是,团长!”别轲敬了个礼,赶紧回了营帐,准备去了。
周中擎最后还是睡着了,耳边全是娇小姐哭喊的声音。
导致他做了个噩梦,梦里的华江山拿着把ᴶˢᴳᴮᴮ枪,指在了安六合的脑袋上,逼着他娶华念君。
他从不懂妥协二字怎么写,于是他看了眼安六合身后的英招,父子俩心有灵犀,配合到位,英招扑上去把华江山摁在地上,周中擎则捡起摔落在地上的枪,对准了华念君的脑袋。
安六合成功脱险,华江山也彻底陷入了被动,最后不得不承诺,会领着女儿回去,再也不来惹是生非了。
梦的最后,周中擎被安六合紧紧抱着。
他俯身看着女人眼中劫后余生的泪水,俯身,想要亲吻她那吓得没有血色的双唇。
女人也配合地闭上了眼睛,满怀期待,等着他的爱意降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军号的声音。
五点了,该早训了。
周中擎猛地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眼中跳跃着不满的怒火。
他铁青着脸洗漱穿衣,出去后看都没看还在哭的女人,像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直奔集合地点。
这一天,倒霉催的将士们接到了一个噩耗:“今天练习战争时期的急行军,每小时不低于十公里,绕岛一圈!”
将士们算了笔账,嘀咕道:“这不对啊团长,一天才24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天也就240公里,可绕岛一圈最起码要400公里左右,兄弟们吃不消啊。”
“对啊团长,急行军的上限是一天50公里,您是不是没睡醒算错啦?”
“谁说要你们一天之内绕岛一圈了?全都给我收拾家伙,准备奋斗个八九天,十分钟内集合出发,快点!”周中擎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说完就转身回去了,手脚利索地收拾,军用水壶,压缩饼干,露营的帐篷,手电……一股脑儿全都塞了进去。
至于军用摩托,就扔在营地了,反正别轲那里有备用钥匙,谁爱用谁用吧。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八九天里,岛上的百姓会多一项娱乐节目——看部队练习急行军。
至于晚上巡岛的差事,周中擎也不管了,全都扔给了白焰生和别轲,他要把自己的精力一口气发泄个完。
*
安六合很忙,所以她托秦红袖帮忙,找老乡们借了个小背篓,把蕾蕾背在了身上出去干活。
这两天放晴了,她要抓紧时间准备起来了,要赶在新一轮的降雨之前,把变异青菜的种子播种下去。
为了有足够的种子,她一晚没睡,就在屋里催熟那些小青菜,等结了籽儿,又马不停蹄地薅下来保存在一只大桶里面。
后半夜土不够了,她还出去铲了几次土。
高强度的培育之后,她不得不吸了几口九叶菩提里的灵力做补充。
倒是稀奇,这次漏出来的灵力都跑蕾蕾身上去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碧绿色的灵力颗粒钻到了蕾蕾的灵台处,消失在了她的眉心。
吓得她抓起蕾蕾的手腕探了探,这一探才有了意外发现。
也是怪她光顾着忙碌了,没有多多陪陪蕾蕾,到现在才发现她的宝贝女儿居然天赋异禀。
那些灵力不光是被她吸收了,还在体内扎根了。
就是孩子太小了,不能一次给她吸太多,所以安六合没有再打开九叶菩提。
俯身亲了亲蕾蕾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她又忙去了。
到天亮的时候,准备好了足足三大桶的青菜籽儿,至于那些绿油油的小果子,则更是堆满了走廊,篮子筐子桶和盆儿,全都用上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得有个专门的储存救急粮的仓库。
忙完这一切,她找到了苏继善:“抓紧时间给我建个大仓库,要离地面很高,起码三五米以上,可以防止被水淹没的,高度三米就行,再高了也够不着,长宽的话越大越好,要快,最好一周之内交付。我有急用。”
“安同志,你坐下,可以跟我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吗?”苏继善刚接到通信兵整理的广播新闻提要,他还没看。
安六合坐下,抓起抄写的新闻扫了眼,指着其中一页说道:“看到了吗?北方在未来一个月内将持续强降雨。这段时间正好是小麦抽穗的时间,要是被淹了,夏粮就绝收了。我现在只能尽可能多的准备救急用的食物,能救多少是多少,所以我需要仓库,很大很大的仓库。”
“安同志,这事可不是儿戏,你不要制造恐慌啊。”苏继善也有点忐忑,这要是真的,海岛会不会被淹啊。
沿海的城市一旦发洪水,最后排涝的终点肯定是旁边的大海。
而他们这座海岛,势必要受到影响。
安六合郑重点头:“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快点准备,岛上的民居也要往高处转移,要是实在来不及盖房子,那就多备点帐篷和木筏。好在岛上有山,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到山上凑合一阵子。”
苏继善盯着她,忽然好奇:“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财政拨款刚刚到位不久啊,之前连木板房都盖不起,我说了也没用。”安六合倒是考虑过用石头堆砌,可开采山石更加费时费力,当时开荒的人手都不够,哪有多余的力量做这个?
更何况,山石开采是需要专门的设备和工具的。
再有一点,她很怀疑这座山是动不得的,原因就是温泉池底的那道光柱。
总之,有些内情她没办法解释。
苏继善想想也是:“也对,砖头运过来也废了不少时间,大头还被工程兵征用建海岸大堤去了。这样,别人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仓库是用来存放农具和种子的,你不要走漏风声,以免岛上人心惶惶。”
“放心吧苏长官,我心里有数。仓库的事就拜托了,盖民居的事可以先缓一缓。”安六合松了口气。
苏继善虽然有私心,但是还算支持她的工作。
她背着蕾蕾,带上她的团队,到处播种去了。至于小杰和英招,就在招待所里跟着几个首长混吃混喝。
为了方便她给蕾蕾做吃的,杜肯还把煤球炉子和小锅小碗小筷小勺都搬上了板车,推着一起去了试验田那边。
顺带着,他们自己的午饭也用煤球炉子解决了。
正吃着,众人便看到周中擎领着将士们从远处跑了过来,沿着海岸线,跑得大汗淋漓。
个个身上背着背包不说,还被要求必须保持一定的速度。
而今天的太阳又非常明媚,气温更是直逼二十度去了。
以至于有不少将士脱去了短袖,光着膀子跑了过去。
倒是周中擎,依旧穿着长衫长裤,像个没出嫁的大姑娘似的,不肯让人看到他的胳膊和腿。
安六合诧异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倒是奇怪,今天的周中擎似乎很生气,目不斜视的,脸色臭得跟要吃人一样。
他跑得最快,也跑得最标准。
身后的将士们吭哧吭哧的,边跑还边喊着口号:“一二三四,苦我心志;二二三四,劳我筋骨;三二三四,饿我体肤;四二三四,空乏我身;五二三四,动心忍性;六二三四,无所不能:七二三四,保卫海岛;八二三四,佑我中华!”
声音震天,嘹亮高亢,一路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
余音悠长。
安六合不由得感慨:“怪不得周团长的部下个个是英雄。”
杜肯重重点头:“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可不行,我跑一公里都能瘫在地上。怪不得课本里要选进《谁是最可爱的人》,咱们的人民子弟兵真的很可爱。”
安六合明白,这个可爱不是那种小孩子的可爱,而是可以得到人民的敬爱,值得被人民爱戴的意思。
她默默地收回视线,喂完蕾蕾,重新把孩子背到身上,继续忙活去了。
这是变异二代,二代的灵力遗存还有不少,所以成熟得很快,应该可以抢在下雨之前收获一茬。
第三代需要的成熟周期较长,但也最稳定,后代也可以延续第三代的特性。
所以安六合还要再多弄点,争取抢在洪灾之前,把种子运到大陆,让百姓们可以收上一茬,那些绿油油的小果子,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
晚上回到招待所,安六合马不停蹄地投入了新一轮的忙碌。
走廊里已经堆不下那些果子了,好心的唐红军过来问她,要不要帮忙运些出去。
安六合想了想,走廊尽头倒是还空了两间屋子,便运到那里去吧。
唐红军便领着人,帮忙把果子都运走了。
他很好奇这些果子干嘛用的。
安六合擦了把汗,回道:“你抓一把吧,每到饭点就吃一粒,其他的什么都别吃,看看你会不会饿。”
“那我能喝水吗?”毕竟天热了,站岗虽然不是很累,可是要被晒啊。
安六合点点头:“可以。你试试,明天晚上告诉我你的感受。”
唐红军刚走,苏继善也好奇地过来抓了一把,因为安六合转身进屋捣鼓盐角草去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一口气吃了七八粒。
等安六合察觉的时候,苏继善已经捂着肚子,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ᴶˢᴳᴮᴮ。
安六合无奈地看着他:“你吃了多少啊?”
“八个。我怎么这么撑?这玩意儿七八个加起来还没有半个鸡蛋大。”苏继善真的撑着了,还打了个饱嗝儿,唇齿之间全是奶香味儿。
安六合哭笑不得:“你等等,我给你弄些山楂消消食儿。”
徒手召唤了一株出来,催熟,结果,摘下递给了苏继善。
苏继善面目狰狞地吃下,酸得直流眼泪。
不过吃下去后果然好多了。
安六合提醒道:“你别看这果子小不起眼,但是一粒能顶一顿饭。”
“你要建仓库就是存放这个的?”苏继善脑子转得快,已经明白她的用意。
安六合点点头:“还有菜籽儿,我要准备一批运到陆地去。就算是等到洪水退了再播种,也是来得及的。”
“辛苦你了。”苏继善本来是想劝安六合收了神通,别再惩罚华念君了。
可现在,他开不了这个口了。
难怪孔庆详死活不肯过来当这个说客。
他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帮着隐瞒下去,至于华江山以后会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那就以后再说吧。
苏继善回到孔庆详那里,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拿了八粒给孔庆详。
孔庆详没有多想,刚吃完就连着打了好几个饱嗝儿。
他惊恐地看着苏继善,苏继善却笑眯眯的:“不能让我一个人吃撑了。”
气得孔庆详要下逐客令。
苏继善只好把山楂递给了他:“这个安同志,真不知道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总之,明天你给华江山回电报的时候,就说一切都好。”
正说着,两人忽然发现门口来了个人。
是掌握财政大权的寇仲海。
他一脸惊慌地看着这两位领导,很是不安:“完了,我刚接到了一个加急电报,是华江山发来的,他让我问问周中擎跟华念君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孔庆详一头雾水,搬了个椅子给寇仲海坐。
寇仲海惊魂甫定的,应道:“说是周中擎白天给他拍了个电报,拒绝了婚事,而且话说得很难听,说什么自己对攀龙附凤一点兴趣都没有,还说自己是靠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也不怕强权的刁难,还说华江山要是继续纠缠,他就给首都的报社投稿,控诉自己被强权逼婚。还有他儿子,差点被强权的女儿虐待出个好歹来。你说说,这可不是自掘坟墓自寻死路吗?他就一点都不为以后打算吗?万一呢,万一明明有晋升到中央的机会呢?这下不全完了?华少将气得都咯血了,还进了医院。现在海军总局的人全都知道了周中擎这号硬骨头,据说有人要整他呢。”
“哎呀,这个小周,怎么这么意气用事啊!你说说他,图什么啊。那小孩也确实不懂礼貌嘛,哪有跟长辈对骂的。华念君也就是把他捆起来吓唬了两下,并没有真的动手嘛。”孔庆详这下也头疼欲裂。
他都劝了那么多次了,这小周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苏继善也蹙眉,完了,还说要瞒着的,结果周中擎自曝了。
这真是,连亡羊补牢都来不及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得罪华江山是小,得罪整个海军总局是大。周中擎完了,咱们也好不到哪去。”
早知道这家伙这么难搞,当初就该换个人来当这个军备戍守长官。
可张临渊又是个不中用的,他都那么抬举他了,却还是把事情办砸了。
苏继善无奈,只好弃车保帅:“我现在就去给我们军区的司令员拍电报,让他派人坐镇海岛,只要咱们抢在海军总局发难之前换下周中擎,想必就算得上自罚三杯了。倒时候他们想追究也只是追究周中擎,跟咱们无关。”
“也只能这样了。哎,我赶紧给邵政委通个气,无论如何,让他出面保一保周中擎。起码不要让他连部队都待不下去嘛。”孔庆详也是无奈。
他可真舍不得小周离开海岛啊。
这小子能力强,胆子大,有手腕有魄力,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臭了。
这样的性子,在战争年代一路过关斩将爬到司令员都不在话下,可在和平年代……
哎!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全都唉声叹气地联络去了。
至于旋涡中心的周中擎,则没事人一样,正躺在荒地上,看着头顶的月亮,不知道在回味着什么。
不一会,耳边响起军用摩托的声音,别轲吭哧吭哧来找他。
“不好了团长,我收到了一个消息,不一定准确,但十有八.九是真的!”别轲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了下来。
他扑倒在周中擎面前,声音里带着恐惧的颤抖:“团长,我听说华少将要指定你陪他护送跃进号下海。时间已经定好了,就在这个月月底。”
“护送一个货轮而已,你慌什么?”周中擎无所谓得很。
别轲却更急了,一把扯了他嘴上叼着的叶子:“哎呀,不是这么简单的,你拒婚的事把他惹恼了,我听说他想半路制造意外弄死你!”
“你从哪听说的这些。”周中擎倒是不意外,华江山气量狭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不打击报复一下就说不过去了。
别轲没想到自家团长是真的不怕啊,这份坦荡和无畏感染了他,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应道:“是苏继善他们到舰艇上借电报机发电报,白焰生听到的,他怕你出事就赶紧告诉了我,让我通知你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怕过谁?”周中擎把他的小草抢了回来,继续叼着。
别轲无奈地坐下:“哎,你是不怕,我怕啊。苏继善还想让他们军区的司令员调个人来取代你呢,到时候要是他们把你赶走了你可怎么办?再说了,弟兄们都不想半路换个团长,到时候我们真要是成了别人的手下,少不得要被排挤冷落。”
“你说得在理。所以我早就准备了后手。”周中擎也坐了起来,他躺下的地方本来就是斜坡,这个高度看月亮,好像又更近了些,更亮了些。
他拍了拍别轲的肩膀:“我已经给报社拍了电报,邵政委那里也交代过了,别怕。”
“报社?哪个报社不得顾忌华江山的势力啊,你拍了也没用啊。”别轲还是觉得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周中擎笑笑:“哪个报社?当然是《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光明日报》、《大公报》、《北京晚报》等等等等。就算华江山想得到这些大报社,却总有他想不到的三流小报,他们为了抢噱头拼销量,什么不敢登?等着吧,这事我就没想善了。也好让所有打我主意的人知道,我看不上的,谁强迫我也没用。”
别轲是真的服了。
他劝不动他家团长,索性半夜去找安六合。
安六合正在忙,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刚把温泉浇灌出来的盐角草跟纯土壤培育的变异一号品种做了杂交。
她打开门,诧异地打量着别轲:“怎么了别营长,你哭什么?”
“嫂子,求你救救我们团长吧。他为了拒婚,把整个海军总局都得罪了,还给首都的大小报社都拍了电报,要他们发新闻稿广而告之。这不是胡闹吗?真要是闹得满城风雨,他以后还怎么混啊。嫂子你去劝劝他,我知道你跟他是旧相识,你的话他肯定会听的。”别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心实意在为自家团长担心。
安六合也没想想到他会这么乱来,思来想去,她只能大半夜的把杜肯叫了起来,让他盯着杂交后的盐角草,做好观察记录,随后自己跟着别轲上了军用摩托,一路往集训的将士们露营的地点赶去。
到了那里一看,周中擎居然不在。
两人找了一圈,最终才在远处的海滩上看到了一抹倔强的背影。
周中擎正站在海浪里,望着远处的海面出神。
安六合摆摆手,让别轲回岸上去。
她静静地走过去,绕到周中擎的面前,双手摁住了他的手臂:“你到底想做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你看,海这么大,可一个人能够拥有的,也只有脚下的这一小片。”周中擎答非所问,他的嘴角噙着柔和的笑,他低头回望着女人担忧的双眸。
这样的回答让安六合摸不着头脑。
她只知道,这件事不能这样硬碰硬,是她大意了,还以为周中擎会礼貌地拒绝,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顾后路地直接闹开了。
这不行的,她的双手下意识握紧,她试图唤醒这个冲动的男人:“海这么大,你想把自己淹死吗?你现在就去拍电报给报社,取消明天的新闻稿,这件事我来帮你处理。”
“你还不懂吗?我想要我脚下的这片海滩,只能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靠别人帮忙,更不是让海滩来承担一切。”周中擎的话语晦涩难懂。
安六合似懂非懂,但她不想懂。
她忽ᴶˢᴳᴮᴮ然松开了他,愤而转身,将眼角的一滴泪隐藏。
双肩气得发颤,她深吸一口气,道:“总之,跃进号你不能去护送,你要实在想去那我陪着你。至于首都那边,我也会拍几个电报,你不要干涉我就行。”
“你不要乱来,这些我都深思熟虑过了,我有把握断绝华江山的小心思。你现在插手,会打乱我的计划。”周中擎转身扯住了她的手腕。
她想挣扎,却被他拽回了身边。
他低头,单手摁住她的肩膀:“华江山不过是区区一个少将,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你别忘了,咱们国家还有主席,还有总理。他们那么刚正不阿,是绝不会允许这种强权压迫的事情发生的。我其实没有给报社拍电报,我只是在吓唬华江山。他回过来的信息也是在吓唬我。你放心,只要我不妥协,最后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让他的手下把华念君接回去。”
“你……”安六合没想到,他居然在跟华江山打心理战。
这大概就是兵书里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她很意外,也很气恼:“那你早说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怎么是白担心一场呢?”周中擎笑了,担心他,怎么也不会是白担心一场。
起码在他这里,绝对不是。
他看着她被海风缭乱的发丝,没忍住,伸手帮她别到了耳后根:“回去吧,我心里有数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那人想不想要我。不过我不急,我等得起。”
安六合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臂一直游离到他脸上,最后落在他满含期待的眸子上。
对望片刻,便慌忙移开。
“我很忙,就不陪你吹海风了。”最终她落荒而逃,留下身后爽朗的笑声,随着海浪,一下一下拍在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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