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仙胎没法说话, 但时常逸散出的神魂之力,却能够让玄昭与长清察觉到它的想法。

    明明还没有出生,这个小家伙便已经开始聒噪起来, 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比如他会在游昊等人到来的时候, 非常聪明地躲藏起来。

    原因是最开始仙胎还很乐意与游昊玩耍,但在被游昊抓着听了几十个故事之后, 仙胎终于彻底受不了,开始假装熟睡了。

    蕴平等人来的时候,仙胎会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感,好像是察觉到了蕴平身上不怎么友善的气息。

    当然,仙胎最亲近的除了身为孕育者的玄昭之外, 便是拥有着血脉关系的长清。

    每当玄昭与长清单独相处的时候, 它总会释放出相当慵懒舒适的力量。

    长清偶尔会将手覆在玄昭腹间,悄然地透过仙力交流,与仙胎单独聊天。

    这样即便是身为孕育者, 玄昭也无法知道这对父子究竟都悄悄说了什么。

    这日,玄昭依旧如往常般处理着神界要务, 而长清则舒服地躺在他腿上,眯着眼贴着玄昭腹部与仙胎交流。

    等到将事物差不多处理完, 玄昭才放下手边的事情,垂眸低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长清看向他,继而又笑着摇了摇头:“不能说。”

    玄昭:“……”

    他总觉得这人是在计划着古怪的事情,鉴于长清说的话没什么可信度,玄昭干脆与神魂中的仙胎交互起来。

    过了片刻,玄昭再次开口道:“仙胎说你刚才欺负了它, 你对它说了什么?”

    长清顿时露出了标准的无辜表情:“我没有啊, 我只是普通地跟它聊天而已。”

    玄昭默然不语, 只是仍用深幽的目光盯着他。

    大概是受不了玄昭的注视,长清在坚持了会儿之后,竟然真的受不住地妥协了下来,无奈说道:“好吧,我只是稍微跟他理论了一下。”

    玄昭:“理论什么?”

    长清做出了认真计较的模样:“因为很不公平,你看它每天无时无刻都能陪着你,而相比之下我与你相处的时间则少了许多,除去你外出处理神界事务的时间,你晚上休息的时间,还有我被后辈叫出去帮忙的时候,你看我岂不是比它少了很多与你相处的时间吗?”

    玄昭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想却全是瞎扯。

    但长清却依然相当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我想与它商量,能不能多留点时间给我们单独相处。”

    玄昭不禁失笑:“我们现在就在单独相处。”

    他这么说过,神魂中的仙胎顿时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长清也连忙说道:“这不是还有它在吗,虽然它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但它毕竟还小,我偶尔想要同你说几句话,却还要刻意顾及它的存在,必须有所克制,这岂不是让我很难过吗?”

    玄昭狐疑道:“你想要说什么,为何会在意他的存在?”

    长清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对于玄昭这种正直无比的存在,有些事情的确是相当难以解释的,尤其是这些话若真的认真解释出来,气氛会变得相当奇怪。

    长清沉默片刻,忽地颓然将脸埋在了玄昭膝上。

    玄昭又问:“怎么了?”

    长清摇摇头,闷声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叹气。”

    长清:“?”

    长清使劲在玄昭的身上蹭,郁郁寡欢的样子看得玄昭不禁失笑:“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置气?”

    长清静默片刻,委屈巴巴地说道:“那家伙能叫小孩儿吗,它可是比谁都精,现在才刚在你的神魂中成型,便已经精明成这副模样,会跟我谈条件讲规矩了,以后这家伙可还了得!”

    玄昭根本不相信仙胎会似他说的那般拥有心机,于是只对着话一笑置之:“看来你跟它已经很熟悉了,那我就放心了。”

    长清故作烦闷地皱眉摇头:“我要的是跟它熟悉吗,我想的是跟它的父君单独相处,可以做任何事情的那种。”

    说到这里长清又开始控诉:“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情的。”

    玄昭坦然说道:“我并没有拒绝。”

    言下之意,任何时候做任何事,他都不会多说什么。

    长清无奈道:“可是有这个小家伙在,我很难毫无负担地做这种事情。”

    毕竟双亲在亲密之时,中间夹着个仙胎,而这仙胎甚至还拥有意识,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每每长清亲吻玄昭,都会被仙胎好奇询问,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更何况这仙胎少有沉睡之时,也不可能脱离玄昭这位孕育者,几乎可说是无时无刻都在窥探着他们,为此长清已经快要被折磨疯了。

    仙胎的孕育周期长短都有,很难说定具体时间,但却绝对不止一两年而已。

    如今玄昭身怀仙胎才两年不到,这仙胎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出生,谁也说不清楚。

    长清作势又叹了口气。

    玄昭听到这里,终于大概明白了长清在想什么,他闻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说道:“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在玄昭恢复记忆之前,可从不曾见长清露出过这样示弱的表情,玄昭越发觉得长清是吃准了自己的软肋,故意用这种语气让他妥协。

    不过在这种事情上,玄昭的确没有什么好坚持的。

    经历过二十万年的风雨,他深知自己还能够活着,拥有这样的生活,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事情。

    他于是右手轻抚小腹,安静了很长时间。

    长清本还要再说些什么,抬眸看他这般动作,不禁等待了片刻后问道:“你在同仙胎说话吗?你们说了什么?”

    与仙胎的交流都是各自分开完成,玄昭和长清常常因为听不到对方说的话而忍不住发问。

    玄昭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不过片刻,他便重新抬起头,接着对长清说道:“可以了。”

    长清怔了怔,问道:“什么?”

    玄昭微笑着解释道:“仙胎已经同意了,它决定先沉睡一会儿,等到明天再出来。”

    长清没想到玄昭竟会为了自己的随口胡诌而主动做出这种事情,这实在不像是玄昭会做出来的事,然而仔细想想,玄昭的确又是这般对万事万物都相当认真的性子。

    这么想过之后,长清不禁笑得眯起了眼睛。

    玄昭主动问道:“所以你所说的事情……”

    “我所说的事情,当然是这个。”还没等玄昭准备好,长清已经朝他靠了过来,两人身形倒在榻上,长清俯身吻上玄昭的颈侧,终于抬起头用低沉嗓音说道:“我等了很长时间了。”

    纵然在上个二十万年里,亲密已经成了他们相当熟悉的事情,但对于这个二十万年的他们来说,这才是初次。

    这竟然只是初次。

    长清突然想到这点,不禁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将这话说给了玄昭听。

    玄昭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过他很快便道:“于我来说并无区别,时间再换,过去仍然不会改变。”

    长清再次怔住。

    玄昭的话,是想告诉他,即便重来了一次,亦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否定他们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玄昭始终在让长清安心,以言行不断证明他们曾经有过那二十万年的相伴岁月。

    长清再度吻上玄昭的唇瓣,只是这次不再像刚才那样急切,他吻得相当细致,缠绵着似要将自己的痕迹刻在玄昭身上每处地方,而玄昭亦包容地配合着他,任由他毫无章法地胡乱施为。

    不知过了多久,长清才再度睁开眼睛。

    而这时玄昭的神魂中突然传来了仙胎的神魂波动。

    玄昭和长清顿时都定住了。

    仙胎正在好奇地问他们,接下来是要做什么。

    玄昭顿时无言,就连脸皮极厚的长清,在自家孩子面前做了这种事情,现在也有点想要扶额,他连忙催促着仙胎赶紧沉睡,等再三确认仙胎已经休息,绝对不可能再冒出来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累。”

    玄昭点头笑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看你有对付不了的人。”

    看来一物降一物这种道理果然是真的。

    长清哭笑不得,就要再争辩,玄昭却突然主动地问道:“还要继续吗?”

    玄昭的主动让长清在惊讶之余,又顿时心情恢复了过来,他一手搂着玄昭的腰际,另一只手已经在拂袖间释出仙力,熄灭了寝殿中的灯火。

    在幽暗中两人身体紧贴,长发交缠在一起,长清主动与对方交换了位置,躺在玄昭身下,轻抚着玄昭的脸,凑上前轻声道:“抱我,吻我。”

    玄昭轻轻俯身,漆黑的长发垂落至长清胸前,将吻浅浅印在了他的额间。

    夜色浓郁,星极殿外的树上花朵随夜风蹁跹。

    ·

    次日,所有来到星极殿的人都发现了,长清真神今天心情相当地不错。

    而反观玄昭,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

    如果实在要说的话应该是有的,那便是这两人今日对视的次数尤其的多,相互之间那种旁人根本无法插足的气氛更加浓郁了。

    蕴平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画面。

    不过他面无表情地无视了这场景。

    蕴平是来向玄昭汇报一些事情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过了事情之后,他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玄昭,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当玄昭主动询问,他却又沉默着摇了摇头。

    长清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在蕴平自星极殿走出来后,长清主动地跟上了他,并且叫住他问道:“到底有什么事,是无法告诉玄昭的?不如说给我听听?”

    第42章

    长清都已经说了这样的话, 蕴平似乎也没有了再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

    蕴平在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说道:“长清真神能够保证将事情解决,并不告诉玄昭吗?”

    长清闻言笑了起来:“正好, 我也有这样的打算。”

    蕴平略有惊讶,没想到长清竟然会这么说。

    长清挑眉说道:“很惊讶?我可不会为了什么大局着想, 如果是真的有危险的话, 即便神界真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绝不能让玄昭受伤。”

    蕴平默然片刻,说道:“虽然我不认为应该抛下三界的安危于不顾,但在事情可控之下, 我的想法也与你相同。”

    两个人便在这种地方达成了共识。

    相互对视过后, 长清接着问道:“现在可以说了么?”

    蕴平点了点头, 这才将情况说了出来:“真神您还记得数月前在万岭之巅发生的事情吗?”

    长清自然记得:“你是说那群占领万岭之巅, 在被你们发现之后,又装作雕像试图逃走, 结果被玄昭识破, 害他不得不使用仙力, 最后导致力量失控的那群妖邪?”

    听长清细数对方的罪孽,蕴平不禁怔然, 接着他才说道:“是,就是那群家伙。”

    长清面色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沉冷下来,笑着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明明只是简单的对话, 但蕴平却莫名地感受到了某种寒意, 不过他还是很快道:“那群妖邪在被镇压之后, 便一直被关在神界的天狱当中。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始终没有怠慢调查, 最近总算是稍微查出了点消息。”

    长清听着这话若有所思:“什么消息?”

    蕴平语气有些微异样, 说话也随之慢了下来:“听说魔界最近颇有动荡,而那群妖邪之所以会来神界,便是想要在神界寻找某人。”

    长清问道:“某人?”

    蕴平:“魔界下任君主。”

    听到这里,长清忽地笑了起来,他笑容莫名,过了好一会儿才倚在墙边抱着手臂说道:“他们魔界要找下任的魔君,与我们神界有何关系?难不成他们觉得我们神界私自把他们魔君藏起来了?”

    蕴平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他皱着眉头说道:“现在的问题便是,魔界那边事情闹得有些大,似乎是面临到了什么危机,而他们提出神界若是不肯将他们的未来魔君交出来,他们就算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入神界,与我们决一死战。”

    长清挑眉重复他的话道:“决一死战?”

    他的语气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似乎并不认为事情真的会走到那步,半点危机的感觉也无。

    但蕴平却没有办法像长清那样毫不在意,他担忧着说道:“长清真神以为如何?您可否……可否将这件事情控制下来,不让玄昭为此费心?”

    长清又笑了起来:“为了玄昭,你来求我?”

    蕴平像是有话想说,但长清随即又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玄昭的事情与我息息相关,此事应该是由我来谢你才对,多谢你能够替玄昭着想,考虑得如此周到。”

    长清以前辈的姿态赞许地对蕴平这般说到。

    蕴平本能地想要出声辩驳,但话到嘴边却又强自咽了下去,最终妥协般点头道:“我只是想替神界的安危出点力而已,并不是为了玄昭,以玄昭现在身怀仙胎的这状态,我只担心他上了战场会拖我们的后腿。”

    长清眯眼笑着:“确有几分道理。”

    他接着又拍了拍蕴平肩头,柔声道:“好了,你先回去吧,事情我会尽快去调查,有消息了自会告知众人。”

    蕴平沉默着点头离开了星极殿。

    而等到看着蕴平的背影消失之后,长清才终于收敛起笑容,转身回到房间当中。

    他不过才刚踏入房间,里面的玄昭便头也没抬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长清脚步顿住,脸上却没有半点被戳破的样子,只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会这么想?”

    玄昭说道:“蕴平刚才的反应显然是有心事,而你在他离开后跟出去,难道不是想替他解决问题吗?是他那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能帮得上忙吗?”

    他的猜想对了大半,不过却忽略了关键的地方。

    对于蕴平和长清来说,玄昭帮忙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要出手解决。

    不过以这人三界为先的性子,大概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长清也就只能暂且隐瞒了。吃过上个二十万年的亏,长清明白如果三界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玄昭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隐瞒其实没有大用。

    但如果是在危险发生之前,自己就代替其解决危险,那事情就不同了。

    长清想到这里,笑着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他说他最近仙术修炼上遇到了点小问题,所以想找我问问该怎么办。”

    玄昭有些惊讶:“蕴平竟然会这样用心钻研术法?”

    以他对蕴平的了解,这的确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长清却半点也不担心被戳破,仍旧坦然地说道:“是啊,好像是从上次万岭之巅被妖魔侵占的事情开始,他就感觉到自己实力不足,所以打算认真修行了。”

    玄昭闻言笑了起来:“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长清看着他这番笑意,不禁泛着醋味说道:“你对他倒是非常上心。”

    玄昭根本没听出他话中的别样意味,于是说道:“毕竟我们共同管理着整个神界,又相识这么多年,肯定需要更加了解才行。”

    长清已经不想听玄昭再提起别人了,他摇了摇头来到玄昭身侧坐下,问道:“仙胎今日有没有吵你?”

    玄昭摇头:“不吵。”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长清疑惑地看着他,玄昭这才好笑地说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吵。”

    长清:“……”

    随后便是如往常般的相处时间,长清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等到夜晚时分,看玄昭差不多冥想休息了,他才终于悄然自星极殿内离开,朝着神界的牢狱而去。

    长清来到牢狱之后,首先从被关押的妖邪那里问清楚了大概状况,事情果然和蕴平所说的相差不大。

    而最重要的是,长清还问出来了点蕴平没有留意的情报。

    “你刚才说,你们那位下任魔君,早在几万年前就走丢了?”

    牢狱里面关着的那只邪魔身形僵了片刻,最终无奈点头:“对。”

    长清嗤笑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中途也没找一下,现在倒是突然想起来了?”

    那妖邪低下脑袋,因为刚才长清的逼问,现在面对他显得又呆又怂,小声地说道:“这不是因为以前不需要吗,谁知道现在又需要了……”

    长清敏锐地听出了他话中的别层含义,于是问道:“你们现任魔君怎么了?”

    妖邪表情微变,连忙背过身道:“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长清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这家伙,在他的逼问之下,邪魔总算是将话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魔界之所以现在会有这样激烈的动作,是因为魔界如今也出现了灾劫,前代魔君为了阻止灾劫已经身陨,而现在魔界群龙无首,需要具有魔君血统的继承者,坐上魔君的位置。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那妖邪没有把话说出来,但长清却已经推断出了大概。

    魔族向来好斗,并且以强者称王,若光只是魔君身陨这种事情,断然不会让其他人四处寻找魔君血脉,他们自己内部打一架决定谁强谁当魔君便是。

    而如今他们强调着魔君血脉,并且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人,很有可能他们是要推这人出来送死。

    同前代魔君一样,作为灾劫的牺牲品。

    毕竟昔年仙界灾劫,他们几乎倾尽整个仙界的力量,还牺牲了玄昭的性命,才勉强让三界平复下来,如今魔界再发生这种事,这绝不是光牺牲一个魔君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看起来如今的麻烦果然很大,而且不光是魔界,还牵扯到整个三界,就像二十多万年前的古仙界那般。

    灾劫吗?

    看来二十万年,就像是一个循环,所有的一切都在卷土重来。

    这次他必然不会让玄昭再有任何事。

    长清暗下决心,调查完这边的情况之后,吩咐看守的人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牢狱。

    接着他去到了蕴平的宫殿。

    蕴平本在与人议事,见到长清走进来,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才叫退周围的人,对长清说道:“真神,可是事情有了什么进展?”

    长清点头,随便找了根椅子坐下,接着说道:“事情很有意思,可惜是最坏的结果。”

    他简单地将话向蕴平说明了下来。

    蕴平听后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似乎在努力理解长清所说的话。

    毕竟长清提到的二十万年前的那次灾劫,蕴平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他很难去弄清楚,这件事情究竟关系到什么,又会发展成何种模样。

    长清等他自己在那想了半天,最终说道:“其实很简单,你就当这件事解决不下来,所有人都会死就行了。”

    蕴平瞬间色变。

    长清看他一惊一乍的反应,顿时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蕴平为难道:“这件事是否该告知玄昭……”

    鉴于事情的严重性,蕴平已经很难再考虑那么多了。

    长清笑意霎时收了起来,他抬眸紧盯着蕴平,缓慢却又郑重地说道:“玄昭会为了三界而死,即便会发生这种事情,你也要把事情告诉他吗?”

    第43章

    长清最近经常外出, 玄昭很容易便察觉到了。

    以往的长清恨不得所有时间都留在星极殿里,不管玄昭在做什么,他都会待在玄昭左右。

    玄昭在忙的时候, 他就独自喝酒吧,不打扰玄昭。

    不忙的时候,他便会凑过来, 搂搂抱抱蹭来蹭去都是常事。

    但最近的长清, 却反常得厉害, 虽然每天在的时候仍然是往常那样, 神态和行为也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但不知道为什么,玄昭就是觉得对方有事在瞒着他。

    玄昭曾经几次试探, 然而长清表现得滴水不漏, 玄昭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玄昭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长清在应付他这方面的确很有办法。

    于是玄昭便只能将目标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玄昭趁着长清不在时, 向游昊等人探听了许多次,但即便这样, 他也没能够探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面对长清的隐瞒,玄昭竟难以寻得突破。

    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玄昭逐渐地也没有了心力去管其他的事情。

    因为仙胎似乎要出生了。

    这件事情并非毫无预兆, 从最初发现仙胎的存在时, 玄昭就感觉到了这仙胎有着相当强韧的生命力,也许是因为双亲皆修为强大, 所以它的存在感也比其他任何仙胎都要强, 成长也快得多。

    所以当玄昭力量再度失控, 神魂也渐渐有了衰弱征兆的时候, 他也并不觉得惊讶。

    仙胎降生的过程, 和□□凡胎的人类自然不同,不需要像凡人那样通过□□分娩,但在某些方面来说,却又是非常相似的。

    仙胎的出生,仍然会对孕育者的身体有所影响,在降生前的这段时间,孕育者必须用大量的仙力去供养仙胎,也因为这样,孕育者的身体状况和神魂力量都会比往常更加虚弱。

    在最终仙胎脱离孕育者神魂之时,更是会面临如同天劫般的考验。

    毕竟仙胎脱离神魂,那便是将整个神魂撕裂的痛楚,虽然不在□□,但却远比肉身的痛楚还要更多。

    在将仙胎分离出神魂之后,仙胎便能够自行凝聚出实体,化形成幼童模样,这才算是真正降生于世间。

    这整个过程都是相当危险需要小心的,不能够受任何打扰,不光是对于仙胎,也是对于孕育者来说。

    所以在仙胎诞生的过程中,神界的孕育者们多半都会提前数月寻找最安全的所在,并在周围布下大阵,在护佑之下让孩子平安产下。

    按常理来说,玄昭本也应该如此。

    可是身为神界帝君之首,玄昭掌管着的事情太多,若他封锁星极殿,独自待在其中数月,要事神界发生了什么大事,恐怕一切都会乱套。

    他自然不能做这种事情。

    关于这件事情,玄昭罕见地没能够立即拿定主意。

    于是他决定等到长清回来,与他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不知长清这次究竟去了哪里,玄昭一直等到了深夜时分,才见他的身影从窗口翻了进来。

    玄昭失笑道:“也亏得我已经习惯了,才不会将你当成擅闯星极殿的小偷。”

    长清对他的调侃毫不在意,顺着话说道:“若我真是小偷,我肯定是来偷大美人的。”

    玄昭又笑,接着问道:“你去哪里了?”

    长清坐下喝了口茶才说道:“去替蕴平他们办点事,不过稍微跑得远了点,你今天整天都在房间里吗?要不要去院子里转转?累了吗?”

    玄昭摇了摇头,长清又关切道:“仙胎有没有闹你?”

    玄昭好笑地说道:“他很听话,不会怎么折腾。”

    长清仍然不放心,在看清楚玄昭的脸色后蹙眉说道:“但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他越是观察,越觉得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玄昭本也是打算将此事告知长清的,只是担心长清反应太大,玄昭沉默了会儿才轻言细语地说道:“你安静听我说。”

    长清眉头仍旧微微皱着,等待着玄昭出声。

    玄昭道:“仙胎似乎就快要出生了。”

    长清在听到这话之后,在最开始的几秒,竟没能够给出反应。

    他怔然地盯着玄昭,似乎是想要开口,但在发出声音的同时,他又像担心说错了话,顿了好一阵才连忙说道:“要出生了?!”

    玄昭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长清有过这样的反应,原本随时都沉着冷静,甚至可说是心机深沉的人,这时候竟像是失去了章法,连言语能力都退化了般,在很长时间里他只能睁大眼睛紧张兮兮地注视着玄昭,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甚至连站姿都局促起来。

    “仙胎要出生了……”

    “你肚子会疼吗?或者是头疼?有没有发烧?”

    “我该做什么……仙界有稳婆吗,我该去哪里找!”

    “……”

    玄昭本是想与其商量的,但见长清这副反应,他顿时没能忍住笑了出来。

    因为玄昭的笑声,长清僵立片刻,反倒慢慢地似乎冷静下来了。

    他好不容易才收回思绪,回想起刚才的反应,连自己都有些无奈:“我刚才是不是看起来很蠢,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去天光阁查过了跟仙胎有关的所有事情,我明明应该早就做好了全部准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我还是没办法完全冷静。”

    玄昭说道:“我明白的。”

    长清看起来有些沮丧:“不你不明白,我以为二十多万年过去,应该让你看到我更稳重的样子的。”

    玄昭提醒道:“即使是在我记忆没有恢复的时候,我也未曾觉得你与稳重沾边。”

    长清:“……”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长清更在意的仍然是仙胎的事情,他立即问道:“你现在身体状况如何,等等,先坐下再说,不对还是躺下吧……”

    眼看着长清又开始紧张过度,玄昭摇了摇头反过来安抚对方道:“我没什么,先说要紧事。”

    玄昭接着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状况,以及之后的打算。

    虽然仙胎现在便有了反应,但距离出生应该也有至少两个月的时间。玄昭目前身体状况尚且没有太大问题,神魂虽然偶尔有撕裂的痛楚,但也只是短暂的瞬间,至于力量失控的状况,现在也仍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玄昭早在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在身上设下了禁制,不会让可能暴走的力量伤及到其他人。

    虽然偶尔他也会出现突然无法使用仙力的状况,但好在近来神界太平,并没有什么需要他动手的时机。

    所以在这样做好了准备的情况下,玄昭决定先如往常般生活,等到仙胎还有十来天出生的时候,再将星极殿以阵法封锁,保证在无打扰的状况下让仙胎平安降生。

    玄昭这样说过之后,长清绷着脸,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玄昭问道:“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长清:“我没有办法放心,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封锁星极殿,保证仙胎平安出生?”

    玄昭摇头,向长清解释了自己的考虑:“神界必须有我坐镇,两三个月时间太长,我没有办法保证在这段时间里不会出任何事情。”

    长清仍不愿妥协,看起来相当焦躁:“可是这段时间是你最虚弱的时候,就算真的出了事,你又能怎么办?你要把命搭上去吗?!”

    玄昭:“……”

    他听着长清的说法,忽地问道:“为什么你说的话,就像是知道最近神界将会有事发生一样?”

    长清面色不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接着担忧道:“这只是许多种可能的一种,我不想用你和仙胎的安危去赌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长清的情绪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玄昭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将长清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因为他的决定,长清担忧失控到这般境地,这显然不只是因为寻常的担忧,而是想起了过去的经历。

    因为他曾经为了苍生而选择让一切退回重来。

    他曾经丢了性命,直至十来万年后,才以烟气的形态再度修炼复活。

    也许在长清看来,这才是最令他难过的,得而复失比之从前只会更加痛苦。

    玄昭很想向玄昭保证,自己的决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他只是为了三界安危,再多撑上一阵才回星极殿安心等待仙胎降生而已,在这期间并不会有大问题,更何况以他的实力,若不是危及三界存亡的问题,他根本不可能有事。

    即便是身怀仙胎,他也不可能轻易受伤。

    然而这话他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玄昭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事无常,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不能为看不到的事情做出不负责任的保证。

    玄昭于是只能说道:“放心。”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自玄昭口中说出,却显得郑重无比。

    长清微垂着眸子,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但情绪却仍然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说道:“有句话我以前就想问了,对你来说,如今的这个结局,比起上个二十万年,你觉得如何?”

    他突然的发问,让玄昭略有诧异,因为是在这种时机,这种场合。

    更何况这个问题是由长清问出来的。

    玄昭不会说谎,但他也在与长清对视的瞬间,突然有些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长清认真道:“我只是想知道真实的答案,我想知道你的心情。”

    玄昭:“……”

    他在沉默过后,终于如实回应道:“我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长清笑了起来:“我明白了,那就听你的。”

    第44章

    自那场对话之后, 长清便没有再提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他尊重玄昭的选择,同意了等到最后数日,再封锁星极殿的决定。

    不过在那之后,他也并没有闲着,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 耗费大量仙力在星极殿的周围设下了多重阵法, 虽不至于将整个星极殿与外界隔绝, 但外人想要进来, 也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

    必须要在通报之下, 再由长清确认之后, 才能够踏入其中。

    原本为了神界要务, 进出星极殿的人就不少, 现在这样的行为, 毫无疑问让大家耽误了不少时间。

    对此游昊等人都感觉不太理解, 不过玄昭却并未说上什么,因为他很清楚这已经是长清最大的妥协。

    当然, 这段时间玄昭若想要外出, 就更不可能了, 长清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心力在保护玄昭的安全上面。

    玄昭出生数万年来,凭着自己的力量在三界内都遇不上几个对手, 如今却第一次在长清这里, 体会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周密至极的保护。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 长清里里外外的忙碌着, 将所有的心力用在了保护玄昭和仙胎的安全上, 非但如此, 他还有着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偶尔离开星极殿, 也都是迅速地在办完事情之后回来,没有一刻休息。

    甚至就连玄昭处理的神界杂事,他也会主动抢过来,替玄昭给处理了。

    如此的过度保护,就连玄昭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仙胎即将降生,但这并不会影响到我在正事上的判断,这些简单的杂事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长清却义正言辞地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只要不是天塌下来这种事,谁也不该来烦你。”

    这般认真办事的长清,竟让玄昭觉得有些新鲜。

    回想起之前还天天懒散地靠在窗台喝酒的长清,此刻的他与过去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的日子,玄昭发现长清并非从前看起来那般,对什么事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其实心思相当细腻,对周围的环境和人们观察入微,能够很轻易地洞察人心,并且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所以即便这段时间玄昭很少做事,但其实神界仍旧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长清并不像是玄昭那般,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的人,所以在代替玄昭的这段时间,他更倾向于将事分配给该做的人,令他们自行处理。

    在处理的过程当中,若遇上什么问题,长清才会亲自出手解决。

    不过不知是碍于长清辈分压人,所以其他人不敢轻易劳烦他的关系,来找他的人也很少,多半是到了实在无法可想的时候,他们才会来寻求长清的帮助。

    如此一来,神界反而看起来变得更加有规章了。

    虽然长清仍旧忙碌,但他所忙的事情,却已经不再是各种杂事琐事。

    就连玄昭也没有想到,长清出马之后会变成这样。

    而长清听到他这般说,则禁不住笑了起来,说是因为玄昭往日太过温和,凡事讲求亲自出手,对所有事情太有责任感,所以神界的其他人才会对他产生依赖,最后变成没有玄昭就没办法完成。

    然而实际上,很多事情早就应该放手让其他人自己想办法。

    琐事少了,他才能将时间安排在大事上面。

    说到这里,长清又道:“这也算我比你多活了十来万年的经验之谈,如何?”

    虽然在过去,玄昭本是年长于长清,但在这个二十万年里,玄昭耗费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复活,算算实际岁数,似乎的确比长清要少了十来万年的经历。

    因为有长清的介入,玄昭得以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仙胎降生最关键的时刻,也终于要到来。

    玄昭最近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

    仙胎在准备自玄昭神魂中分离的过程里,吸收了他太多的仙力,而神魂的痛楚也始终持续不断,这种痛楚虽然目前来说并不算剧烈,但却是持久而绵长的,总会时不时突然发作。

    玄昭从前也曾受过不少伤,在战斗中感受过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感觉,但却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狼狈。

    他并非无法忍受痛苦,只是这种感受与单纯的痛苦似乎又不同,伴随着一种难言的煎熬。

    可即便如此,玄昭心中仍是充满着期待与盼望。

    这日是星极殿封锁的第六日,玄昭是在神魂撕裂的痛楚中醒来的,他在睁眸后蹙眉坐定了许久,才听到身旁的长清关切地问道:“又开始了吗?”

    玄昭缓过方才那阵,这才抬头迎上长清的视线,摇头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这只是每个孕育仙胎者都会经历的状况,不必如此担心。”

    虽是这么说,但真正看在眼里却无法如此冷静。

    长清温柔地亲吻了玄昭的唇角,接着才小心翼翼像是对待琉璃般易碎的宝贝似地,将人给扶了起来。

    神仙多半是不必入睡的,但不可否认的是,睡眠也是相当不错的休息手段。

    所以这段时间里,只要有空闲,长清就会劝着玄昭睡觉休息,而在自己也有闲暇之时,他还会陪着玄昭一起躺下,两人共枕聊着,不过多时倦怠的玄昭便会忍不住睡去。

    在长清看来,这倒有种凡间夫妻的感觉,他相当地喜欢这样的日子。

    当然若玄昭不必因仙胎受苦便更好了。

    而另一边玄昭却为长清的照顾觉得哭笑不得,他的确没有长清所想的那么脆弱,若神界帝君如此轻易便会倒下,他也不配司掌神界事务,扛起整个神界的存亡大任了。

    不过近来并无大事,玄昭便顺着长清,让他看护一阵,也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而星极殿内安静冷清,四周除了他们,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星极殿被封锁之后,此处便只剩下了玄昭与长清,就连平常看守星极殿,还有跟随照顾玄昭的小仙们,此刻都已经离开了。

    如此的情形,忍不住让玄昭想到了很久之前,上个二十万年前间,他与长清相伴的日子。

    玄昭就着仙露吃着茶点的时候,刚想到这里,便听到面前的长清忽然说道:“好久没这么清静过了,你有没有觉得……”

    听他这么说,玄昭几乎也是脱口便道:“觉得很像从前?”

    长清怔了怔,接着眯眼笑起来:“是啊,原来你也想到了。”

    仿佛心有灵犀般,随着如此情境,两人的思绪似乎也都回到了过往,玄昭与长清聊起了过去的事情,末了玄昭才道:“我也时常怀念从前的日子。”

    这并不是谎言,纵然并不后悔当初做下的决定,让时间倒流二十万年,但玄昭也珍视着与长清一起的日子。

    长清接着他的话说道:“但是现在更好不是吗?现在还有其他人,三界还是好好的,我们可以互相陪伴,也可以走出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繁荣的模样。”

    玄昭点头道:“嗯,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长清捻起一块糕点,喂到玄昭嘴边,等看他吃了之后,才在轻轻将他唇瓣上沾着的屑沫擦下之后,才满足地笑着说道:“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的,我会与你一起,帮你守护好这三界。”

    玄昭微微抬眸,注视着长清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不对劲的预感。

    长清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以长清的性子,他对什么三界安危并无兴趣,更不会将旁人的问题放在眼里。

    二十万年的经历,果然让他的性子也变得柔和下来了?

    吃过东西之后,玄昭与长清便来到了殿内的庭院当中。此处的布景其实是长清所设计的,玄昭刚当上帝君那会儿,因为没有过往的记忆,所以不过是个几千岁的毛头小子,根本什么都不懂。骤然间被安上这么大的名头,一堆事情压到他的身上,他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那段时间他相当的辛苦,许多前辈并不服从他的命令,也不肯承认他的身份。

    回想起来,他大概也是在那时候,养成了凡事亲力亲为的习惯。

    因为过于忙碌,所以他很少有时间去管周围的其他事情,纵然神界中心的星极殿成了他的住所,他其实也没有时间回去休息。

    等忙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玄昭再回到这里,才发现此处已经被长清重新布置过了。

    庭院里的景致变了很多,大殿中的摆设也都变了,这些东西都按照长清的喜好布置着。

    在踏入此处的瞬间,玄昭看着这令人舒心的环境,才终于有了种能喘口气的感觉。

    当玄昭谢过长清时,长清才说自己反正无聊,正好帮玄昭收拾一下,而且他觉得自己以后经常会往玄昭这边跑,所以收拾一下并不是为了玄昭,而是为了自己。

    但不论如何,那时的长清虽未曾真正出手帮他解决问题,却也的确在背后支撑了他许多。

    玄昭站在庭院当中,盯着远处的草木,突然回想起这些事情。

    长清则坐在他身后的石凳上,问道:“在想什么?”

    玄昭摇头说道:“在想我所有的记忆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好像都有你的存在。”

    长清听到这句话心里很是高兴,他笑着说道:“我自然是阴魂不散的,不光是过去,将来也都要缠着你。”

    正在他们说话之际,星极殿的大阵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如惊雷般的剧烈响动。

    在这同时,天穹仿佛被撕扯开一般,骤然裂出一道如伤口般的赤红缝隙!

    第45章

    在响动发生的瞬间, 玄昭和长清几乎同时看向了那个方向。

    究竟神界发生了什么?

    玄昭心中生出疑惑,但同时又仿佛心里的某种猜测落了地。

    这段时间虽然无事发生, 整个神界看起来太平无比, 但不知为何,看着周围状若无事的长清,以及特地避开自己的其他人们, 玄昭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正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发生着。

    而如今这突然的异状,只让玄昭瞬间有了猜疑被落实的想法。

    他同时看向了身侧长清。

    长清此刻的神态含混着沉重伤感以及些微的不舍,很显然他早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恐怕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玄昭在短暂的瞬间便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他拉住长清, 面色也霎时凝重起来, 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长清回过头,在匆忙对上玄昭的视线后,又似乎闪躲起来。

    他别开眼说道:“我也不太清楚究竟如何, 我这就去看看,应该不是太严重的问题, 你现在不用出去……”

    玄昭拉着他并没有松开:“看这副模样,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玄昭另一只手指向了如同正在燃烧的那半面天空。

    这幅场景,实在不像是小事的样子。

    长清似乎仍旧打算搪塞,但玄昭的神态却也坚定无比,根本不容他如此隐瞒。

    在玄昭的注视之下,长清终于叹了口气, 说道:“是魔界那边出了点事情, 具体的问题现在没有办法解释, 但你要相信我, 我不会让三界出任何事情,你在这里等我,很快我就能解决问题。”

    他这样说过之后,转身便要往星极殿外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单独去处理状况。

    玄昭迅速叫住他:“长清!”

    长清站住脚步,似乎是用了片刻的时间平复心绪,接着才回头对玄昭笑道:“还是不放心吗?”

    他认真地说道:“放心,虽然我对保护苍生没有什么兴趣,对神界的大事小事也不想管,但只要是你期盼的事情,我都会去做,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所看重的三界,我定会替你护好的。”

    说罢这话,长清再度转身,这次迅速地离开了星极殿。

    玄昭不放心地追了上前,然而在即将踏出大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阵法所阻隔,根本无法出去。

    原本应该是用以保护玄昭安全的阵法,竟然阻止了玄昭的进出。

    玄昭迅速抬起手,凭空摸索着,在感受过阵法中所蕴含的力量以及其轨迹之后,他终于能够确信,这道阵法从最开始,就是双向的,在护卫星极殿的同时,也阻止了玄昭自其中出去。

    也许长清从最开始就已经想到,玄昭可能会从这里离开。

    为什么他那时候就知道?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那人早就明白神界出了什么问题,只是他始终隐瞒不言,将所有的事情藏在了心底。

    他必须要跟上去。

    在这瞬间,玄昭心里便已经作下了判断,长清不是会毫无理由做出这种选择的人,大部分的事情凭着他们的力量,都没有不能解决的,会让长清在走投无路之下做出这种打算的,除了会危及三界的大事,不会再有其他事情。

    如果不跟上去,玄昭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长清究竟会如何,三界又会如何,玄昭无法容忍在这种时候自己竟然无法做任何事情。

    可是大概长清已经提前料到了他会不顾一切突破阵法,所以在阵法的布置上,长清耗费了许多的力量,光凭如今被仙胎吞噬了大部分力量的玄昭,竟根本无法对这阵法造成任何突破。

    玄昭不肯相信,顶着魂魄撕裂的痛苦再度尝试了许久。

    但不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撼动这阵法分毫。

    事已至此,玄昭无力地站在阵法边缘,怔然看着这道隔绝着他与外界的无形屏障,终于在绝望中相信,自己在这种状况之下,的确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他无法离开星极殿,无法阻止长清的决定,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可是长清——

    神魂之中传递来的痛楚,仿佛比之先前要更加强烈了,不同于之前任何时候的痛楚,那已经不再是那种缠绵而不得解,仿佛无尽的烦扰般的痛苦,而是一种尖锐至极,仿佛一道道利剑不断凌迟自身每寸骨肉般的深刻痛楚。

    这痛苦骤然降临,又缠绕自身久久不去,猝不及防之下,即便是忍耐能力强大的玄昭,竟也在瞬间痛呼半声。

    玄昭情不自禁摁住腹间仙胎神魂所在之处,身形半跪于地。

    在回神之后,他紧抿住双唇,即便冷汗随之滑落,脸颊瞬间苍白不已,他仍然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愿再流泻出任何示弱的声音。

    他没有示弱的资格,整个神界谁都可以,唯独他玄昭帝君不能。

    他必须要肩负起一切,自他接下帝君之首这个担子开始,他便没有任何言退的理由。

    玄昭撑着身子,缓缓地重新站了起来。

    仙胎要出世了。

    即便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但玄昭也至少能够明白这点。

    只是它似乎来得并不是时候。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哪怕只是再过几个时辰……

    玄昭不愿放弃,忍着神魂撕裂的剧痛仍不断尝试着,而在这同时,星极殿外面的景象也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天际生出的那道巨大裂隙越来越明显,而自那其中不断有着无数邪灵涌出,黑色的染着怨念般的灵体在极短的时间内遍布整个天空,并不断朝着神界的内部侵蚀而来。

    只是它们在撞到星极殿的阵法屏障时,就被长清提前留下的力量给弹开,无法靠近分毫。

    即便如此,玄昭也不可能认不出这东西。

    一只邪灵撞在玄昭的面前,因阵法的力量而粉碎,只留下半截身子缓缓滑下。

    玄昭怔怔地看着这东西,此刻已经确信无比,这便是他在从前那二十万年里,曾经无比熟悉的,曾经遍布整个三界,搅乱了一切的邪灵们。

    它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早在二十万年前的天灾里,它就应该已经被消灭了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长清果然早就知道了?

    玄昭突然之间回想起不久前他们发生过的对话,那日长清问他,究竟是否后悔过当初的选择,他说不悔。

    长清亦说,不论如何他都会替玄昭守护好这个三界。

    不论……如何……

    长清到底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玄昭心中空空落落,在这瞬间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让他瞬间生出种头晕目眩的感受。神魂深处的痛楚伴随着心底如灼烧般的疼痛感,玄昭错觉自己似乎下个瞬间便要栽倒下去。

    然而便是此时,有只温热的手瞬间探来,紧紧地捉住了他的手臂,适时将他扶住。

    玄昭倏然抬眸:“长清。”

    但目光所及,玄昭才看清出现在眼前的并非长清,而是满身伤口,看起来相当虚弱的蕴平。

    蕴平的神情有些酸楚,但他将那些情绪很快地隐藏了起来,只是微微喘息两口,对着玄昭用刻薄的语气说道:“是我而不是长清真神,让你失望了?”

    玄昭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蕴平的言语带刺,他只是迅速地问道:“长清呢?”

    蕴平眸光动了动,欲言又止片刻之后,终于似是无奈般说道:“我会告诉你的,但在这之前,你先与我回屋,你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

    玄昭并没有听从蕴平的话,仍是执拗地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对方。

    蕴平见他如此,眉宇间的烦躁与不悦更甚,但却也没有选择妥协:“你若是连仙胎和长清真神都不想管了,那你只管站在这里。”

    玄昭:“……”

    他最终仍是在沉默中伴随蕴平往星极殿内部走去。

    而蕴平在前方带路,心底里的滋味却已经相当难以言喻。

    他很明白,若自己劝说玄昭考虑自身状况,为自己着想,他必然不会乖乖进屋,但只要搬上长清真神与仙胎,他便能够听进去劝了。

    可为什么非要是长清真神呢?为什么只能是他?

    踏入大殿之后,为了不让自身心思轻易被人看出,蕴平是在仔细收好情绪之后,才缓缓转身,看向玄昭。

    面对着玄昭目光深幽的注视,蕴平缓缓说道:“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你,反正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也算是答应长清真神,安心待在这里,不要试图阻止任何事情。”

    顿了片刻,蕴平声音沉重地又说道:“毕竟以你现在的样子,也做不到任何事情。”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蕴平将这数月来隐瞒的真相全数告知了玄昭。

    包括他们从那群万岭之巅的妖物那里探知的秘密,关于魔界正在寻找下任魔君的事情,魔界即将面对的天灾,以及长清在知道此事后做出的决定,和为此而做的许多准备。

    这些准备便是,神界与魔界暂时达成合作,由两方共同抵御即将降临的灾祸。

    当然,神界也会用尽全力,替魔界寻找那位下任魔君。

    毕竟据说拥有魔君血统的那位,他所拥有的力量更加适合去镇压这次的灾劫。

    这些事情玄昭根本不曾知晓一星半点,如今全数从蕴平的口中说出,玄昭竟有种身在梦中般的错觉。

    仿佛仅仅是一夜之间,平静的生活便被彻底撕破,露出了其下被长清小心隐瞒起来的,狰狞无比的伤口。

    所谓的平静,也不过是虚伪的表象而已,这都是长清为他制造出来的梦境罢了。

    玄昭觉得可笑,他明明早已经有了怀疑,却直到如今被戳破之后,才彻底明白过来。

    玄昭扶着身前的桌子,来自神魂深处的痛楚再次席卷侵蚀了他遍身,这次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第46章

    身处战场中的长清若有所感, 突然回头往星极殿的方向看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星极殿上方的天穹,似乎比以往夜色更深。

    在他身旁, 闻御与照离等人见状忙问:“发生了什么?长清真神?”

    栖霞刚从远处赶回, 随之也问道:“可是玄昭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长清在沉默中收回视线, 闭目说道:“无事。”

    也许仅仅是他的错觉而已。

    玄昭那边有他提前花了很多时间布下的阵法作为守护,即便是他们这方吃了败仗,无法解决眼前的敌人和灾劫,星极殿也能在他力量的庇护下数百年不被影响。

    玄昭定然能够平安生下仙胎, 他必然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世间。

    长清对未来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把握,但唯独对此事, 他深信不疑。

    他相信自己的阵法并没有任何纰漏。

    既然如此,更应该尽快解决好眼前的事情。

    长清再度睁眸, 对上眼前的邪灵们, 自虚空中抽出长剑之后,他对身后众人说道:“该应战了, 这些邪灵是不死之身很难对付, 唯一的弱点便是胸口处的那个力量凝聚点, 只有成功命中那里,才能让邪灵消散,你们自己要小心!”

    听长清如此说, 其他人在应下的同时,也不禁感到疑惑, 闻御说道:“为何长清真神似乎对这怪物很是了解?”

    明明在此之前,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怪物。

    长清闻言露出了泛冷的笑容:“自然, 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这怪物。”

    因为在那二十万年里, 他和玄昭曾经无数次与这怪物战斗。

    而其他人觉得好奇的同时, 听到这话也注意到了长清所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可当初与长清真神一同战斗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却没敢问出来。

    真正的战斗开始,随着数以万计的邪灵自那天穹的裂隙中冲出,长清等人也早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早在动静刚刚开始的瞬间,听从长清的吩咐,守在神界各处提前待命的天将们,便已经集结兵力封锁了每处裂隙的位置。

    同时他们与魔界的联络也在持续进行,通过这样的联络,长清等人也很快知晓了魔界的情况。

    与神界相同,魔界当中此时也出现了这般的缝隙,不过神界是来自天穹,魔界则是来自地底。

    同样有着无数的邪灵自其中涌出,魔界的代理魔君此刻正率领着众将在抵御邪灵。

    长清通过传音将邪灵的弱点告知了对方,继续不断地对抗邪灵。

    这场战斗相当的持久,邪灵的数量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更多,而最重要的是,邪灵分裂极快,只要让它们进入尘世,若没能够及时消灭它们,它们便会迅速地分裂出与自己完全相同的个体,数量以相当恐怖的速度不断变多,最终出现在世间的每个角落。

    长清对此记忆深刻,当初在那个二十万年里,它们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让整个三界除邪灵之外再无活物。

    所以想要消灭他们,便必须要在此处将它们斩尽,绝不能让任何邪灵踏出这个范围。

    长清的命令相当坚决,而收到了这命令的众仙,在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之后,也全都不敢怠慢,纷纷用尽了自身最强的实力去迎接眼前的敌人。

    虽然长清并没有真正说明,但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猜到了。

    为何长清真神会对这种邪灵如此了解,为何就连真神这样强大的存在,也会用上前所未有的慎重态度去面对这些敌人,为何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

    这一切显然只有一种可能。

    二十多万年前的那个古仙界,很有可能就是被这群邪灵所捣毁的。

    这既是会撼动整个三界的天灾,众仙自然不敢不用全力去应对。

    数日的时间眨眼便过,战斗却仍然没有半点止息的迹象,天空中那道划破整个天际的裂缝,就像是一道化脓的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意思。

    此时此刻,星极殿内。

    玄昭无数次地担心着外面的状况,然而自身却已经力量衰竭到连维持深知清醒都已经相当困难。

    玄昭正在自己的房间内打坐,以冥想修炼的方式试图恢复些许仙力,供给神魂中那枚不知足的仙胎。

    只是仙力的吸收相当缓慢,被仙胎夺取的部分却超乎往常的多,这么长时间被夺取,玄昭已经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此刻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如纸,若是认真看的话,甚至可以察觉到他脸颊和额间已经全部被汗所沾湿,整个人虚弱得仿佛是水里捞出来般。

    就连他的呼吸,似乎都已经虚弱到像是随时会被吹灭的烛火那般。

    蕴平就站在他的榻前,紧张而担忧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究竟守了多少时候。

    “玄昭……”

    蕴平压低着声音,罕见地显得不知所措,他明明想要唤起玄昭,但却又像是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让对方分心,所以最终也只敢这样不痛不痒地叫了两声。

    可是玄昭并没有回应他,玄昭的状况糟糕无比,此刻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究竟应该如何是好,连蕴平也难以说清。

    但就在蕴平慌张不已的时候,那头的玄昭总算是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睛后紧紧扣着胸口,喘息好几声后才像是终于稍微缓和,以低弱的声音向蕴平问道:“长清,他向你说过什么?”

    蕴平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会突然听到玄昭的问题。

    待玄昭又问出一遍,蕴平才张了张嘴,迟疑着说道:“长清真神,他对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吗?”

    这话让玄昭不禁抬眸:“为何如此问?”

    蕴平紧蹙着眉头,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明白此刻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件事情,你……你与长清真神,本就只是好友不是吗?你们究竟是如何成为伴侣的?难道仅仅是因为有了仙胎,你们便成了这样的关系?”

    即便是所有人都已经莫名其妙地接受了玄昭与长清之间的关系,但在蕴平这里,他始终无法释怀。

    而这问题也一直堆积着,直至现在终于被问出。

    蕴平张了张嘴,狠心问道:“你当真是喜欢长清真神的吗?”

    玄昭:“……”

    他从未想过,蕴平会将话说得如此明白透彻,更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在这时候问出口。

    不过在听到这话之后,玄昭并未犹豫多久,很快便给出了答案,他道:“你相信神仙在魂飞魄散之后,那些残缺的神魂在经过无数年的淬炼之后,实际上是可以恢复如初的吗?”

    这样的话对于蕴平来说似乎跳跃得过于远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皱眉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关系吗?”

    虽然这么说,但在沉默片刻之后,他仍是点头道:“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猜测,残缺的神魂将其补全,究竟还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我也想过寻找这个答案。”

    蕴平之所以会想这些,是因为自己的双亲被仇家所杀魂飞魄散,他也曾经想过要将其拼凑回来。

    玄昭说道:“是可以的。”

    蕴平身形霎时顿住,像是不可思议般,慎之又慎地确认道:“当真?”

    玄昭再次点头:“当真,因为我就是。”

    蕴平还未从刚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骤然听见玄昭的说法,他先是没能够立即理解,接着才突然像是反应过来,骤然失声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你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蕴平的声音太大,一下子刺激到了神魂中的仙胎,玄昭冷汗涔涔而下,蹙眉咽下闷哼之后,才终于艰难地出声承认道:“我是由神魂复活的古仙界神仙,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蕴平张了张嘴,有些呆滞地看着玄昭:“所以你……”

    玄昭继续说道:“我与长清从很早以前便已经相恋,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魂飞魄散失去记忆,重新转生成如今的玄昭,直到不久之前,在进入古仙界迷阵之后,我才终于恢复记忆。”

    蕴平在震惊中后退数步,许久后终于喃喃地念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原来……”

    他几乎可说是语无伦次,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而玄昭则并未继续开口,只耐心地等待着他去想明白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蕴平才继续说道:“难怪从那之后,你们的态度就和以前有所不同了,甚至连你都和平常变得不太一样,我还以为是因为在迷阵里发生了什么,原来你只是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而已,所以你……”

    蕴平仔细斟酌了语言,既是不甘又是痛苦地说道:“所以你与长清真神之间,从最开始就容不得旁人插足……”

    玄昭沉默地面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蕴平忽地笑了起来,他从最初的低笑,接着声音慢慢变大,最终成了狂笑,这般好几声之后,他才将整个后背抵在墙壁上,抱着双臂自嘲地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玄昭再次出声:“蕴平。”

    蕴平抬起头,对于接下来的谈话竟有了种隐约的抗拒。

    但玄昭的语气却尤为强硬,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玄昭问道:“告诉我,长清究竟都说了什么?”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

    蕴平的坚持,早在听说玄昭与长清有着过去二十多万年羁绊时便崩溃消散了,他很清楚自己如今根本没有了与长清对抗的余力,所以在玄昭出声之后,他自沉默中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闭上眼说道:“在发现魔界问题的严重性之后,我便提出要将此事告知于你,毕竟你才是帝君之首,就算你如今身体不便,但此事仍然需要由你知悉并作出决断。”

    “可是……”蕴平随之便说出了他的顾虑,“可是长清真神阻止了我,并且以自己的辈分压在我头上,以自己的能力作为担保,他保证自己绝对会中止所有的灾难,以此交换让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你休养。”

    而事情到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果然是长清的主意,他也果然是这般说的。

    虽然玄昭早就猜到了长清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但当真正确认之后,他还是禁不住心头一颤。

    他不像是不清楚真相的蕴平等人,他太明白了,明白他们此刻所面对的敌人究竟是谁,而长清又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长清根本没有打算活着。

    他想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阻止这场灾祸,以保证玄昭能够平安生下仙胎,能够安全地在灾祸中活下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最终还是……成为了这样的结局?

    玄昭想起了长清离开星极殿前,最后注视自己的那一眼,那其中无数的悲戚和不舍,还有不可阻止的决然。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昭示着即将迎来的结局。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安心待在这里,等待一切结束?

    玄昭站起身来,然而连日的神魂折磨,以及那始终不断折腾着的仙胎,使得他无论是神魂还是身体,都已经衰弱到了极点,不过只是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竟也让他耗费了全部力气。

    他甚至还没能够站稳,便又摇晃着跌倒下来。

    还是蕴平紧张地飞奔过来,迅速扶住了他:“玄昭?!”

    蕴平担忧地检查着玄昭的身体状况,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的胳膊,问道:“你哪里不舒服?究竟是怎么了?我要怎么帮你?”

    对于未曾接触过仙胎的蕴平来说,这的确是相当令他惊恐的场景。

    就在蕴平手足无措之际,玄昭抬起眸子,不知为何眼底竟有一道金芒一闪而逝。

    蕴平骤然惊叫起来:“玄昭?你想干什么?!”

    玄昭执着说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办法破阵离开这里。”

    他无法眼看着长清去送死。

    无法心安理得地在所有人都直面危险的时候,自己却躲在这个地方享受着众人的保护。这绝不是执掌神界的帝君之首该做的事情,更不是他玄昭会做出的选择。

    他必须要离开这里,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无论将会发生什么。

    即便是……仙胎和他皆身陨在此。

    玄昭在心底苦涩地对仙胎说了声“抱歉”,随即浑身仙力暴涨,将所有残余的仙力全部凝聚起来,包裹自身周围。

    而在这同时,蕴平目眦欲裂,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玄昭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玄昭!”

    玄昭没有回应蕴平的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正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才要这样去做。

    玄昭的脸颊越来越苍白,唇畔逐渐有鲜血渗出,身体也仿佛风中残烛,只轻轻一触便将倒下。

    但只有那双眼睛,眼瞳深处的金色越来越明亮,仿佛天穹之上的星辰一般。

    ·

    此时,正在云头处理着身上伤处的长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回头再度往星极殿的方向看去。

    站在他身侧的游昊注意到了这动作,不禁说道:“你在担心玄昭吗?”

    长清问道:“很明显吗?”

    他有些无奈,没有想到平素习惯了掩藏心情的自己,竟然会让人轻易地看出情绪,而且这个看出他情绪的人还是平时最没头脑的游昊。

    游昊注意到长清的目光,挠了挠脑袋说道:“我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但也不是什么都不关心的。”

    长清失笑起来,摇头说道:“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不过……”

    他视线仍然长久地凝在星极殿的方向,喃喃说道:“不过要说不担心,自然是不可能的,现在在战斗着的可不止我们,还有玄昭,那可是同样艰难的战斗。”

    绝对没有比他这边轻松。

    长清心里面再清楚不过,面对如此强韧的仙胎,玄昭究竟要耗费多少力气才能够将其产下。

    只是再如何担心,眼前的事情毕竟才是他需要立刻解决的。

    长清竭力让自己收回心思,接着对身旁的游昊说道:“状况如何了?”

    游昊迅速将目前的情况告知于长清:“那群邪灵好像还没有停止进攻的意思,数量也是半点没少,现在我们所有的兵力都已经堵在裂缝门口了,可是……”

    说到一半,游昊显得顾虑重重,在长清的示意之下,他才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我们的人体力有限,大家迎战那么长时间,早都已经精疲力尽,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没办法再将其斩杀于裂缝之前了。”

    长清早就想到了这种结果,可没想到众仙的力量损耗得如此迅速。

    他蹙着眉头,接着问道:“还能撑大概多久?”

    游昊低声说道:“恐怕最多三天。”

    长清揉了揉额角,说道:“撑下去,三天也行,我会在这三天内想出封闭裂隙的办法。”

    他这样说自然不是因为他已经有所想法,只是他很清楚,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那么接下来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如果是玄昭的话,他大概会很快想出大致方向。

    长清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仍然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他习惯了跟在玄昭的身旁,等着他先提出问题的解决方向,然后再继续往下探究。

    可是现在玄昭并不在这里。

    他才是要保护玄昭的那个人。

    长清思及此处,不禁笑了起来,他接着对游昊说道:“你们守在这里,我要去一趟魔界。”

    游昊闻言霎时怔住:“什么?”

    长清说道:“既然这次天灾最先出现的地方是魔界,那么很明显解决问题的办法,应该也是在魔界那头,我必须要先去一趟看看清楚。”

    明明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自己却直到现在才想起这点。

    长清禁不住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会在情急下犯这样的错误。

    在迅速做出这个决定之后,长清也就很快地向游昊下达了命令,随即他在游昊担忧的目光注视之下,迅速朝着魔界赶去。

    而也几乎是在长清的身影离开神界的刹那,蕴平的身影出现在了游昊身后。

    游昊霎时怔住,连忙问道:“蕴平?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该在阵法里面照顾玄昭吗?”

    蕴平脸色慌张难看,根本来不及回应游昊的话,只迅速上前喊道:“长清真神呢?他在哪里!”

    第47章

    刚刚目送长清离去, 就看到蕴平出现,游昊满脸惊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等,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找长清真神做什么?”

    同时感到不解的还有刚赶来的照离栖霞, 以及不远处正在与邪灵厮杀的闻御。

    大家都弄不明白状况,唯有紧张地盯着蕴平。

    蕴平擅自离开星极殿,这怎么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蕴平接下来的话语印证了大家的不祥预感, 蕴平紧锁眉头, 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我不好,我没能够……我没能够看好玄昭,他刚才拼着仙力逆行,强行冲破星极殿的封印离开了。”

    “什么?!”

    “你说什么!”

    “这怎么……怎么可能?”

    在听到蕴平这话的瞬间,所有人反应各异, 但却都惊得忍不住叫了出来。

    因为长清真神提前布局的关系,所有人都对长清的计划非常清楚,也都知道这场布局的关键, 便是要瞒住玄昭,在保证玄昭与仙胎安全的状况下将事情解决。

    但他们千辛万苦隐瞒一切, 却竟然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玄昭从星极殿离开,那他们的布局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急得团团转, 不光是游昊与闻御两个平常不带脑子的, 就连照离他们也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游昊忍不住说道:“他怎么会突然冲出来的, 难道是你将真相告诉了他?不让他不可能贸然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众人听到这里,再度将目光转向蕴平。

    蕴平张了张嘴,最后终于咬牙承认道:“是我说的没错。”

    照离着急又不解:“为什么要告诉他?你明知道他在知道真相之后, 肯定不会好好等在星极殿里!”

    蕴平撕扯着嗓子, 发出难听的声音:“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真的认为我们能够解决得了吗?你们知道隐瞒的后果会是什么吗?他也许真的能在我们的保护下活下去,可这是他想要的吗?!”

    这话骤然落下,不知是因为蕴平气势太足,还是话语过于强硬难以辩驳,所有人都定住了。

    他们沉默了下来,张嘴却没法再发出声音。

    蕴平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脱力般说道:“几遍是无法可施,我想玄昭应该也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什么,而不是一味被保护,所以让他去吧。”

    这是之前在星极殿的对话里,玄昭想让自己知道的,蕴平很清楚。

    他来这里,也只是想让长清真神清楚当下的情况。

    可惜好像事与愿违,长清真神正巧离开了。

    “玄昭会去哪里?”

    正在众人沉默之际,率先回神的照离当即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游昊才谨慎猜测道:“有没有可能,玄昭其实也去了魔界那边……”

    毕竟长清真神能够想到问题关键,玄昭不会想不到才对。

    会是这样吗?

    照离等人相互看着彼此,担忧的同时又不禁企盼道:“希望如此,这样也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事情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到了这种境地,无论如何都只剩下两种结局,或者是与这场天灾玉石俱焚,或者是侥幸获胜,尚存生机。

    “还愣着干什么,既然有了猜测,就赶紧追上去啊!”

    就在众人怔然之际,蕴平叹了口气,出言提醒众人。

    众人这才兵分两路,一边继续留在此处,抵挡住裂隙中不断涌出的邪灵们,而另一边则迅速赶往魔界,试图尽力帮助玄昭与长清。

    进入魔界的是蕴平,照离,以及游昊。

    他们用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赶到魔界,也是幸得他们早已与魔界达成合作,现在才能够如此顺利地进入魔界,并没有遇上任何阻拦。

    魔界如此宽广,众人在犹豫片刻之后,选择了朝着魔君所居住的宫殿而去。

    ·

    与此同时,魔界宫殿深处。

    长清刚清理完几只烦人的邪灵,回头向那位刚上任的代理魔君不耐道:“快点做好决定吧,彻底打开通道,让我直接炸了这里,还是说大家一起等着被邪灵淹没,三界一起完蛋。”

    魔君满脸踌躇,到此时终于有了松口的意思:“可是,可是这里是魔界最重要的地方,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长清挑眉笑道:“照理说这里与魔族皇室血脉关联最甚,如果能有魔君血脉在这里,以他的血脉之力镇压自是最好,但现在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个人,我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还用得着这样吗?”

    说完这话,他也没再剩下多少耐心,只蹙眉说道:“快点。”

    这位代理魔君擦了把汗,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终于艰难挪着脚步来到了血色的裂隙前。

    他抬起双手,缓缓解开了此处的力量封印。

    随着魔力封印的解开,原本被压制在殿内的那道力量瞬间如同被风吹鼓般膨胀起来,顷刻间邪灵的邪气便充盈了整个空间。

    泛着腥味的狂风在殿内肆虐盘旋,绞碎了满桌的器物,让整个殿内瞬间凌乱。

    就连刚刚看起来还衣着端正的代理魔君,此刻也整个变得狼狈不已,若非抱住身旁的柱子,也差点被吹飞。

    而长清稳稳的站立于原地,在风中白衣飘然,发丝拂动,他岿然望着瞬间扩大的裂隙,犹如暴风雨中的孤岛,头也不回地对代理魔君说道:“你离开吧。”

    魔君抱着柱子,提高了声音喊道:“离开?我,我能去哪里?”

    长清:“我怎么知道,反正别待在这里,除非你想跟我一起死。”

    魔君没听清长清的话:“什么?”

    长清没有再回答一遍的意思,长袖轻拂之间,已经将这人给弹开,瞬间推出了大殿。

    魔族的宫殿里面漆黑一片,血色的纱幔随风狂舞,隐约露出殿内深处张牙舞爪的石像。

    这是与神界完全不同的环境,深幽晦暗,处处透着狰狞。

    将此处作为埋骨之处,的确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可奈何他本就没有办法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能够陪着玄昭,与他一道在这时间逍遥地活着,只要他想,以他与玄昭的实力,即便整个三界都覆灭,这世上也有他与玄昭的容身之处。

    只是他不能,即便真的如此,也不过是重复二十万年前发生的事情而已。

    他没有办法接受再次失去玄昭,所以与其发生那样的事情,倒不如他狡猾一点,这次由他来当牺牲的那个好了。

    只要玄昭能够活下来,还有仙胎陪着他,想来他应该不会伤心太久。

    长清回头看向大殿大门的方向,并未注意到,自己的眸中亦有浓浓的不舍。

    想到仙胎的事情,长清又忍不住猜测,在他离开之际,仙胎便已经有了要分娩的迹象,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仙胎是否已经平安地降临于这世间,而玄昭此刻又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恢复了些许。

    只可惜他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长清微笑起来,仙力凝聚包裹于周身,不断涌出的邪灵们在触及到他周围的仙力屏障时便已经纷纷破碎,而玄昭行走于狂乱的邪灵风暴之中,毫无畏惧地靠近了狂风的中心。

    他的仙力已经凝练到了掌心,在靠近中心处的同时,他朝着那道裂隙抬起了手。

    以他数十万年的仙力,引爆这个邪灵裂隙,便能够轻松地将其炸毁。

    只是在炸毁这道裂隙的同时,这座魔族宫殿,附近的大片土地,甚至连他本人,都会同时在这场仙力爆炸中化为灰烬。

    这是终止灾祸必须付出的代价。

    长清笑容仍未消失,在这种关头,他脑海里全是玄昭的模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裂隙,便要引爆裂隙的同时,他突然听到自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长清!”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长清以为这是思念所产生的幻觉。

    然而当那道声音再次传来,并且变得更近的瞬间,长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没有什么幻觉能够如此逼真,这毫无疑问就是玄昭的声音。

    惊喜的情绪只出现了瞬间,便立即被恐惧所取代。

    长清此刻毫无喜悦,只感觉脊背发寒,他几乎是立即转过身来,看向同样出现在狂风中的玄昭,涩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喃喃地问了一遍,随即提高了声音,失去控制地喊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来干什么!”

    来到这处遍布邪灵的殿内,力量虚弱的玄昭并不如长清那般轻松,就连靠近长清的这几步,他都走得相当地艰难。

    神魂中的剧痛仍在持续,玄昭捂着胸腹,竭力压下身体的不适,却依然毫不犹豫地朝着长清走了过来。

    在长清怔然的这点时间里,他终于来到了对方近前。

    他用冰凉的手紧紧扣住了长清的掌心。

    “我若是不来,岂不是无法追上你了吗?”

    长清感受着自玄昭那处传来的温度,他哑然失语,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看着彼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禁无奈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你在追赶我,是我这么多年过去,始终在追赶你的脚步,你明白吗?”

    玄昭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明白。”

    长清苦笑着,另一只手抬起来,试图掰开玄昭的手:“抱歉,就算你来了,我也不想改变我的选择。”

    他打定主意,不愿再见到过去的事情重演。

    然而玄昭却也同样坚定无比,他的脸色因为仙胎的关系而苍白无比,但他神态坚定,丝毫没有松开长清的意思。眼看四周的邪灵越来越猖獗,长清的神色越来越慌张,为避免对方逃开,玄昭紧紧牵着对方,在狂风中喊道:“不是没有办法!相信我,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长清本是不信,但听玄昭如此肯定,他终于缓缓回头,蹙眉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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