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无法使用灵力,自也不会留下痕迹。
众所周知,而今的万音宗,只楚秋水一个凡人。
当是时,用不着狄副堂主吩咐,执法堂一行人即刻分出两人看守万音剑,余下人马直奔楚歌峰峰主洞府。
执法堂速度是真的快,仅数个呼吸,传音镜上就已显出峰主洞府外的景象。
守门弟子还没喝斥来者止步,执法堂众人已大步上前,蛮横闯入。
许是洛城大夫医术高明,不久前怎样都昏迷不醒的楚秋水,此刻正倚坐在亭子里,面庞微红。
至于乌致,他坐在楚秋水对面,手中拿着颗碧绿的珠子,缓缓摩挲着。
“乌致峰主,叨扰了。”
乌致闻言抬眸,未及开口,执法堂众人已转向受惊坐起的楚秋水,质问她道:“敢问楚姑娘,约半刻钟前,你人在何处?”
大约是听出什么,乌致瞥了眼匆匆追进来的守门弟子。
守门弟子目光闪烁,头颅低了低,竟是不敢与乌致对视。
楚秋水答:“半刻钟前,我在……”
话刚出口,执法堂众人毫无预兆地突然上前,将守门弟子死死按在地上。
守门弟子神色剧变。
他喊了声峰主救命,疯狂挣扎,却怎样都挣脱不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秋水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去捉乌致袖口。
不妨乌致起身,走出亭子,正好错开她的手。
乌致道:“执法堂此举何意?”
执法堂人言简意赅答:“万音剑被盗。”
乌致道:“当真?”
执法堂人道:“断不敢诓骗乌致峰主。”
言罢挥袖,化出面水镜,镜中所见正是挂在墙上的万音剑。
乌致皱眉不语。
楚秋水则好奇道:“这就是万音剑?”然后问,“万音剑是不是很厉害,否则盗剑之人怎会将它放入凝碧姐姐的住处?”
乌致眉皱得更深。
“楚姑娘慎言。”
接话的是狄副堂主。
执法堂人将传音镜放进亭子里,好叫楚秋水听清楚。
镜中狄副堂主直视楚秋水,眸光锐利,咄咄逼人:“连乌致尊者都认不出来的住处,敢问楚姑娘又是如何凭借那一堵墙,就得知万音剑现如今正在凝碧道君的住处?”
楚秋水攥着裙子的手一顿。
她红唇微动,刚要说话,就被狄副堂主打断:“况且若我没看错,我的人动手时,那弟子看了你一眼。”
仍在地上挣扎着的守门弟子忽的僵住。
很快,他重新挣扎起来,嘶喊道:“跟楚姑娘无关,是我,是我盗的万音剑!我记恨凝碧道君在燕骨峰欺辱楚姑娘,便出此下策,想替楚姑娘出口气。真的是我!”
然无人理会他。
楚秋水也没看他。
她面上的红飞快消退,取而代之是一片凄婉的白。她惶然望向乌致,便见乌致摩挲着琼珠,竟毫无开口之意。
狄副堂主再道:“半刻钟前,楚姑娘应当与那弟子一同潜在燕骨峰的藏宝阁。
“凭楚姑娘的能力,自是无法盗得万音剑,那弟子便协助于你,你二人得手后立即离开燕骨峰,回到楚歌峰。待你亲手将万音剑放入凝碧道君住处,那弟子又立即带你回到此地。
“楚姑娘在万音宗做客近两月,不可能没听过万音剑之名,更不可能不清楚偷盗万音剑栽赃给凝碧道君的后果。你自以为栽赃成功,心情激荡,才会面色红润、额头有汗、气喘无力,听到万音剑被盗时,更是双手紧握,眼神得意。”
至于那弟子,则是自知犯下错事,破绽不能更明显。
要说楚秋水的计策不算多高明,纯粹是为了恶心凝碧道君,他之所以这么快就看出楚秋水是幕后主使,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她是凡人。
修士在凡间虽不罕见,但仙凡有别,又有修士在凡人面前不可妄动灵力的铁律,因而楚秋水在凡间接触的修士再多,她也不会知道修士到底有多敏锐,更不会知道像追灵术那等能探查蛛丝马迹的术法有多少。
她露出的破绽太多了。
狄副堂主问出最后一句:“楚姑娘,我说的可对?”
楚秋水答不上话。
她就那么僵硬地坐着,眼都不会眨了。
她整个人如堕冰窖,手足冰冷,浑身血液全部冻结。她没想到她的计策如此轻易地被看穿。
守门弟子也再喊不出半个字。
这时乌致来到守门弟子前,道:“你入门时当知,对万音剑不敬,乃大罪。”
守门弟子头颅埋得更低。
下一瞬抬头,拼命从缝隙中伸出手,想要抓乌致衣摆:“峰主,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弟子只是误信楚姑娘一席之言,一时鬼迷心窍,求峰主看在万音剑还好好的份上,饶了……”
话未说完,他发出一声惨叫,竟是被乌致亲手废了丹田。
丹田被废者,除非付出足够大的代价修复丹田,否则将终生饱受煎熬,生不如死。
惨叫声太过凄厉,守门弟子被执法堂人死死压着都还不停打滚,显然是痛苦到极点。楚秋水听着看着,不自觉哆嗦了下。
她眨眼,不知何时蓄了满眶的泪水簌簌掉落。
乌致收手,唤了句素和。
素和问柳应声现身。
围观了全程的素和问柳先向狄副堂主见礼,接着向压制守门弟子的执法堂人示意了下,将犹在嚎叫的弟子带出洞府。
乌致则回到亭中净手。
他动作细致且缓慢,口中道:“待去执法堂受完惩处,便将那弟子逐出万音宗。”
狄副堂主颔首,算是同意这种结果。
然后问:“楚姑娘呢?乌致峰主又打算如何惩处?”
被提及的楚秋水眼泪掉得更凶。
裙子几乎被抓破,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乌致,满目的乞求与希冀。
乌致默了默。
直等楚秋水眼泪都快流干了,他才道:“就如方才所言,万音剑已及时找到,并未酿出大祸。不若狄副堂主给我楚歌峰个面子,此事到此为止。”
这话对楚秋水而言,不啻于救命药。
她急促呼吸几下,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乌致头也不回地挥袖,灵力托着,没让楚秋水倒地。
他道:“狄副堂主,如何?”
岂料狄副堂主没接话,同样问了句:“凝碧道君,您待如何?”
乌致方知凝碧一直在关注此事。
他抬首看向传音镜。
一月未见,即使隔着传音镜,也能看出凝碧变化不小,清冷如崖边月。她没与他对视,语气平静道:“乌致峰主有心袒护,旁人再插手不得,此事的确只能到此为止。”
乌致再度皱眉。
他道:“凝碧……”
却见镜面水波般轻轻一晃,又换回了狄副堂主。
狄副堂主道:“既然凝碧道君不欲追究,那此事暂且到此为止。不过,乌致峰主。”
乌致道:“狄副堂主有话请讲。”
也不知这短短时间内,狄副堂主考虑了多少,他冷冷道:“还请乌致峰主知晓,今日是凝碧道君给执法堂面子,而非执法堂给楚歌峰面子。万音剑被盗一事,我执法堂绝不会善罢甘休。告辞。”
音落,执法堂人上前欲收回传音镜,不料乌致先他们拿起。
执法堂人敢闯峰主洞府,却不敢从尊者手里抢东西,只得在一旁等。
乌致垂眸看着镜面。
他目光有些晦暗:“凝碧,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传音镜久久没有动静。
他道:“凝碧,秋水又昏倒了。”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
他听见她说:“哦。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约是觉得乌致的话很好笑,拂珠说完没忍住,笑了声。
这就是乌致啊。拂珠想。
他对同谋的门下弟子铁面无私,对主谋的楚秋水却轻拿轻放,然后转过头来还得叫她知道,栽赃她的楚秋水昏倒了。
她是修士、她不会哭、她最好用、她属于他。
——多么完美无缺的一件工具。
又想多亏楚秋水的提醒,让她记起她与乌致还有个婚约亟待解决。那趁此机会见面也好,彻底把话说开,她真的不想再被当作工具。
她是人、她有眼泪、她不好用、她属于她自己。
“劳烦你等一等,”拂珠对传音镜道,“我晚点过去。”
乌致说好。
拂珠不像乌致,她说晚点是真的晚点。
她先与狄副堂主一同将万音剑迎回藏宝阁,接着跑了趟执法堂。末了得知应无面修炼结束,她又去峰主洞府拜见应无面,与应无面手谈两局,喝了两盏茶。
等终于离开燕骨峰,弦月已高挂。夜风寒凉,拂珠问白近流:“你说乌致他还在等吗?”
白近流摇头,白白不知道。
拂珠到底没失约,御剑去了楚歌峰。
正是深夜,楚歌峰上寂静不已,唯乌致洞府中有琴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他竟还在等。
拂珠抱着白近流走进去。
便见乌致如白日那般坐在亭子里,朦胧月光下好似天上仙。料想是心绪不宁,拂珠方到,他就停了奏琴,睁开眼道:“我等了你很久。”
拂珠无所谓地一点头:“你要和我说什么?”
乌致气息微滞。
下一刻,他垂眸,指了指旁边的七弦琴:“秋水醒了。你把这琴给她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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