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桂月末里的这一场大雨,来得颇急,一下子冲走了闷闷夏日的暑气喧嚣和蝉鸣聒噪,连带着天气也渐渐转凉。佛州地界上一夜入秋,飒飒秋风苍凉惹叶落,道旁秋柳横索,天阴风沉,街上行人寥落,满地枯黄落叶,顿时添了些凄婉萧索之味。ᴶˢᴳᴮᴮ

    到了戌时,入了夜,西街止观道场上人头攒动,终于开始热闹了起来。这场预热了三日的圣女初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在这个小秋日,明月夜,道场内外挤满了人,纷纷等着看看这场云烛阁的圣女初选。

    止观道场位于后西街,并不在主干道上,平时除了一些大型的祭祀活动,也很少有人来。

    道场内部开阔,外圈是一丛丛矮墙砌成的灰黑色围墙屏障,中心露天处有个极大的方型台子,台子的四角处各燃着几堆胡杨枝搭着的篝火,猎猎秋风中,火焰似舌,在空中乱舞。

    “咱们佛州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新鲜事儿,今儿终于叫我碰上些有意思的了。”

    “可不是嘛,这云烛阁的圣女大选,三日前听到消息我就翘首以待了。”

    “这曲阁主虽然行事荒唐,臭名昭著,但这挑圣女的眼光,那可是这个!”台下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一个蓝衣锦袍的年轻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什么行事荒唐,臭名昭著,曲阁主是你这种人能随便妄议的吗?”边上一个年轻妇人,正兴致盎然地等在这处,听着这男子话里话外都在贬低着云烛阁,顿时有些恼怒,扯着那男子的衣袖疾声厉色。

    “我佛州自古以来,便推崇自由,无所拘束,今日即便是佛尊在这也不会阻我言论。你们阁主本就声名狼藉,我为何不能说。”蓝衣男子本来开开心心看着热闹,突然被那妇人推搡了一把,不由得有些愤然。

    “你是幽释楼的人吧,你们比不过云烛阁,就暗中诋毁,四处散播云烛阁的谣言,简直小人行径。”那妇人见这男子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更是恼火。

    “不过是靠着宝物,借了些气运,才走到今日这般地位,不知有什么好神气的。”蓝衣男子不甘示弱,别开脸去,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直接甩开袖子,不打算再与妇人纠缠。

    那妇人被反手甩了一把,还想上前争论,被人一把拉着出了人群。

    “茶红姑娘,他们这样诋毁云烛阁,诋毁阁主,你为何不让我与他们辩个清楚?”

    “莲姑,这些流言蜚语,阁主从来都不惧,也不希望你们为了他,和这些不相干的人争执理论,浪费时间。”

    “茶红,快来帮忙。”茶红话音刚落,便有人叫她去帮忙,她没再多说,只轻轻拍了拍莲姑的肩膀,便跟着来人去了几位参选圣女的姑娘房里,与她们说些上台后要注意的地方。

    第一场表演的两个姑娘,选了一首《秋月流光》。两人初初登台,皆如仙女一般,姿态袅袅,长袖飘飘,步态款款。这一曲《秋月》倒是与今夜月色相得益彰。两人一左一右立在台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唱了起来。

    两个姑娘全情投入,两把嗓子也清甜甘醇,唱的这首《秋月》,柔情婉转,恰到好处。

    众人听得正入迷,随着乐声渐大,那两人也跟着放大了声音,但又好似不想被对方盖过似的,一声高过一声。

    本来悠扬婉转,柔情似水,诉秋月流光,人影成双的凄美迷蒙,渐渐变了样。调子越唱越高,声音也越唱越大。

    “若不是听过这首歌,我只怕要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出了问题。”符向川伸手在耳朵上揉了揉,一脸痛苦难耐。

    “这两人还没与别人比,自己倒先比上了,目光短浅啊。”

    绾纱看着台上还卖力唱着的两人,摇了摇头,看来江楠溪的这些对手,都不太聪明啊,想到这里,绾纱又松下一口气来,轻轻勾唇笑了笑,看来今晚并没什么压力。

    傅明站在两人身边,歌声和风声一同灌入他的双耳,他默默地看着那台子四角的张牙舞爪,随风乱跳的篝火,一言不发。

    接着是第二组的两人,这两人表演的是乐器,一人抚琴,一人横抱一把琵琶,夜色冷清寂寥,玉手轻拢素弦,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琴音清幽冷淡,琵琶弦嘈嘈切切,悠扬婉转,如珠玉落盘。

    这一曲《思美人》,相传是一代乐工陈同生所作。陈同生因琴技高超而闻名佛州内外,许多人为听他一曲,不远千里,远赴佛州。

    后来在离华天的一次盛宴上,佛尊将其带去了离华天,为诸位仙人表演了一曲《离华重霜》。陈同生在弹琴时专注投入,忘乎所以,受这情绪和琴音感染,离华天上的一位仙子和音而舞。

    惊鸿一瞥间,惊为天人。

    琴音袅袅,一开始如杨柳春风,和煦动人,后来又似九重华霜,冷若冰霜,最后如东方既明,豁然开朗。那仙子身影蹁跹,长袖随风,琴舞相和,一举一动,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一曲罢,那仙子也不知所踪,和这袅袅余音一般,消散无影。回到佛州后,陈同生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几日内,便有了这首《思美人》。

    台上那两人的琴技听着已然是十分高超了,只是到底是没什么经历的小姑娘。少了一些人生阅历,没有那些岁月积淀后的故事感,不懂这曲子里的一见如故和求而不得,也全然没理解这曲子的深意和情感,技巧有余而情感不足。

    不过比起上一组来说,却是要好太多了。

    江楠溪和秦渺然此时正在屋内准备着,那日分明留下了八人,今日应有四组才对,只是不知为何在后台休整准备时,只有六人。现在前两人已经上了台,也就是说,马上就要轮到江楠溪了与秦渺然了。

    这几日在秦府与秦渺然练舞,秦渺然果然如江楠溪预料的一般,是个四肢不太灵活的。不过好在有绾纱给的雅舞带,所以在江楠溪编排好舞步后,两人只练了几遍便熟悉了,其余的时间,便是秦渺然拉着江楠溪,给她讲一些自己的事情。

    秦渺然小时候,家里不似现在这般光景,有个大宅子,衣食无忧,天天过的无忧无虑。相反,在她小时候,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到了要上学堂的年纪,秦渺然眼巴巴地等着,父母也只是跟她说,家里没钱,不能送她去。

    只是秦渺然还是上了学,那时碰上一个善人,那人给学堂捐了一笔银钱,那一年到了年龄的孩子,都可以免费上学,就这样,因为这个善人的帮助秦渺然如愿入了学堂。

    又过了几年,秦渺然大了一些,有天散学路上,一个人回家,看见一个小姑娘被人抱在怀里,哇哇大哭。那人见她哭得厉害,止不住哭声,还想着捂住她的嘴,让她安静下来。

    秦渺然远远见了,便冲了上去,咬了那人一口,那人手上吃痛,放下手里的女孩,准备来追她,她又绊了他一脚,转头拉着女孩跑了。

    后来才知道,那小女孩是陈家的千金,那日抱着她的人,是个人贩子。而陈家是佛州四大家之一,名门望族,家世显赫。

    秦渺然救了陈家的孩子,陈家知恩图报,将她认作了干女儿,并给了秦家一笔不菲的银钱。秦渺然的父母本靠着种些田地,卖些谷米维持生计。有了这笔钱后,秦渺然的父亲做了点小生意,没想到竟然叫他发了家,一日日的,秦家也成了佛州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

    秦老爷发家后,始终记着当年资助学堂,帮助他女儿上学的善人。于是也像他一样,时不时便拿些银钱去贴补学堂,让更多没钱上学的孩子有学上。

    后来,秦老爷在找学堂的先生给学堂捐钱时,碰上了云烛阁的人。这才发现,原来多年前那个大善人,竟是曲临安。

    云烛阁那时候,已是如日中天,教众万千。秦老爷之前也一直以为云烛阁和传闻中一样,凶残暴虐,毫无人性,云烛阁有今日辉煌,靠的只是曲临安手中的一样什么宝物。

    若不是那次亲眼所见,不知要被这流言蒙蔽至何时。所以自那日起,秦老爷也加入了云烛阁。

    所以之前在鉴心镜前,被问到为何来参选云烛圣女时,秦渺然说,为了让父亲开心,竟是这样的意思。

    “江姑娘,秦姑娘,你们随我出来。”茶红撩起房内的帐幔,对着两人招了招手。

    屋外的琴音和琵琶声正渐渐转弱,入了尾声,两人跟着茶红,快步走出了房间。

    “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说你去弹琴吗?”绾纱见着江楠溪与秦渺然都已快要上场了,符向川还优哉悠哉地站在一旁,双手抄在胸前,一副要看大戏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

    “我倒是想去,也得某人让我去啊。曲子不让我作,如今弹也不让我弹,枉费我白白翻了一下午的乐经注集,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符向川眉目叹了口气,目光幽幽,落在台上白纱帘帐后若隐若现的那一把琴上,琴身看着细腻光滑,月光落在一根根琴弦上,泛着柔柔银光。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了ᴶˢᴳᴮᴮ那把古琴前,修长如玉的双手轻轻拢在琴面上,发出铮然一声清响。

    第32章

    江楠溪穿着一身藕丝琵琶襟短裳,下身是一件旋涡纹纱绣裙,长发高高盘起,梳着飞月髻,头上插着一把龙凤花簪,娥眉淡扫,目似春水。

    秦渺然站在一旁,穿着一身对襟羽纱月牙裙,脚穿一双粉色锦绣花纹的绣鞋,鞋子上绣着两朵富丽堂皇的牡丹,绣线逼真,看着栩栩如生。

    两人身姿妙曼,仿佛画中仙子一般,一前一后站在台上,含着柔柔笑意。

    傅明的双手慢慢拢在琴弦上,指骨分明的手指如春燕般,灵巧地挑动着琴弦,淙淙琴音从台后的帷幕中倾泻而出,宛转悠扬,无滞无碍。一开始如山间清泉,叮咚清明,渐渐又如百溪汇聚,滔滔不息。

    锦绣衣衫随风飞扬舞动,衣袂翩跹,层层叠叠的裙摆随风荡开,在一把把摇曳火光的照耀之下,如花开之态,又带着浴火重生的破碎坚韧,配着这逐渐磅礴的乐声,两个纤细单薄的身影,却舞出了不同凡响的力量,一步一步,不疾不徐,柔中带刚。

    低垂的天幕中还流泻着万顷月光,夜色清风中,曲意悠扬,舞姿曼妙,天地辽阔,月色苍茫,此情此景,让人沉浸在这片短暂的安宁舒适中。

    泠泠琴音下,那翩跹转动的女子渐渐放缓了脚步,低下头,露出纤长的脖颈,如岸边垂柳纤纤。

    又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呢喃梵音,低低回荡在道场之中。琴音轻盈,诵经的呢喃声安宁,像三月的一把春风,悄无声息地抚进每个人的心里,润泽恬静。

    一时间琴音时而远,时而近,台上舞动着的两个女子,一抬手、一转足,与琴音相和,舞得雾绕山林、气贯苍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明媚柔婉如桃李明艳,春光无限,时而圣洁清远,如莲池花仙,只可远观。

    曲终舞毕,掌声雷动,台下有人却已湿了眼眶。

    曲临安站在道场角落里的高台上,隔着人群,视线落在台上裙裾飞扬的女子身上。今夜月色皎皎,夜凉如水,那女子立在台上,目光清明。月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银白的釉色,像个落入凡间的仙女一般,圣洁美好。

    旁边的姑娘早已提着裙摆欢呼雀跃地与她庆祝了,她却始终神色淡淡,如老僧一般,平静地回望着一切。上台前是什么样子,如今也依旧是什么样子。

    依旧不卑不亢,依旧宠辱不惊。

    难怪刚刚表演时,能吟诵出那样波澜不惊,深远智明的祝祷词。原来有的人,生来,心中就怀着慈悲与大爱。

    江楠溪与秦渺然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子,相携着下了高台。傅明望着两人下去的背影,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了抚,月色无边,众人的喧嚣吵闹声不绝于耳,坐在在高台帷幕之后,却觉得孤寂无边。

    傅明抬头,透过那层帷幕的间隙,与曲临安的视线对上,两人遥遥相望,有两个云烛阁的人上来宣布结果,直直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两位姑娘,今日先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再来参加终选。”茶红在出口处等着两人。

    “茶红姑娘,你的意思是今日的初选我们通过了?”秦渺然拉着茶红的衣袖,眉眼弯弯。

    “是的。”茶红很少见到秦渺然这么天真活泼的姑娘,也对着她笑了笑,嘱咐两人记得按时参加明日的终选。

    “茶红姑娘,不知明日终选可有确定比什么?”

    按曲临安的性格,感觉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比试,早点问清楚为好。江楠溪看着茶红,等着她的回复。

    茶红闻言顿了顿,颇为尴尬地说:“暂时也未定,明日终选只有两位,两位届时到了就知道了。”

    两人与茶红道别后,秦渺然又继续邀请江楠溪去秦府,明日再一同过来,江楠溪想着,有几日没回兰因堂了,还是回去与他们说说今日的情况,于是婉言谢绝了。

    绕过人群,在道场的西南角,江楠溪远远看见符向川和绾纱在争执什么,绾纱素日极注意形象,如今挽起了袖子,叉着腰,梗着脖子与符向川争辩。符向川也并不示弱,捂着耳朵别开脸去,不再听那女子的聒噪吵闹之音。

    “你们吵什么呢?”江楠溪走近,往两人身后瞧了瞧,没见着傅明。

    “你来评评理,我说今日能获胜,我给的宝物是帮了极大的忙的,这人非得说是因为他曲子找的好,真是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绾纱拉着江楠溪,拖到两人中间,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又接了上来,江楠溪伸出双手,直直往后退了两步,“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可争的,今日能获胜,靠的自然是大家共同的努力。”

    “对了,宫主呢?”见着两人终于消停下来,江楠溪问道。

    “他刚刚好像说有事,先回去了。”方才符向川与绾纱找了个清净的角落等江楠溪和傅明出来,江楠溪被秦渺然拉着还说了一会话,傅明远远看了一眼,也不等几人,便就直接回去了。

    几人从道场离开,回了兰因堂,傅明并不在,不知去了何处。

    兰因堂在虚松山的深处,如今入了秋,夜里显得格外凉。江楠溪不喜欢关着窗子,房里产生的一些闷人的气味,让人闻着有些难受。所以即便是夜里寒凉,她也会把窗子打开,屋外的风吹进屋子里,清冽如甘泉。

    望着床上被清风吹得一阵阵翻动的床幔,近日长久被幻世镜的事情困着,被云烛圣女的事情困着,难得闲了下来。江楠溪不禁想起罗酆山来,先是去了南疆呆了数日,后又马不停蹄地来了佛州,不知他们在罗酆山过得可好。

    乌木雕花刺绣的屏风后头,紫檀木高桌上的鎏银百花香炉燃着香丸,袅袅青烟从炉中升起,又被风吹散,屋里留着淡淡的香气,江楠溪渐渐合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江楠溪推窗看看窗外,天已大亮,竟是睡了个久违的好觉。只是这窗子,昨日不是开着的吗,今早怎又合上了?

    这一大早的,讯符上就传来了秦渺然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江楠溪有些无奈,收了收东西,便去大堂里找其他人一起下去。

    “宫主还没回来?”

    厅堂里只有符向川一人,他倒是颇为闲适,一手撩起宽大的衣摆,一手拿着一把剪子,修剪着桌上的一盆盆景。

    “没回来,一会我们先下去吧,说不准他过会就到了。”符向川头也没抬,继续整理着盆景的枝叶。

    “那我们这会便动身吧,秦渺然说她已经到了,绾纱呢?”江楠溪四处望了望,没见着她人。

    “在这呢。”话音刚落,绾纱从门外走近,见人到齐了,几人开始出发前往止观道场。

    八月的阳光温暖明净,飒爽的秋风轻柔和煦,天空辽阔,白云飘逸,处处是一片秋高气爽之景。

    此时已是巳时,道场内早已等着一群人,虽没昨日那般熙攘热闹,但场面也不小。秦渺然在台下和茶红说话,转头见江楠溪等人来了,便向着她招手,江楠溪见状与符向川和绾纱打了个招呼,便去找了秦渺然。

    曲临安今日穿着一身蓝衣,衣裳上绣着祥云暗纹,看着精致不凡。只是衣服虽打眼,却硬是没遮住他身上那股冷沉之气,人却从屋里直直出来,台下的人见状纷纷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走到江楠溪和秦渺然跟前,带着一身秋日晨间的冷气,“你们想比什么?。”

    两人还未答话,周边的人却窃窃私语起来。

    “别又是唱歌跳舞的,昨天那一场已是上乘之作,怕是她们自己都难以超越了。”

    “那你说两个小姑娘除了这些还能比什么?”

    “那也找些有意思的吧,我可是一大早便在这等着了。”

    围观的人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曲临安额间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他顺着那发丝落下的方向朝着说话的几人看去,眸光淡淡一扫,几人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你想比什么?”曲临安看向江楠溪,声音沉沉,周遭虽有些嘈杂,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我?”江楠溪对上曲临安的视线,正如那日在云烛阁的殿堂里一样,他仍旧用那般探究的眼神看着,似乎想看穿那双看似清明冷淡的双眼下,藏着什么隐秘和心思。

    “快看,那是佛尊的轿辇!”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地面上悠悠掠过一道黑影。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四匹长着翅膀的飞马,马身通体雪白,晶莹如雪,翅翼丰润健壮,展开如一把擎天大扇。四匹白马前后拖着一辆冰雕玉砌的玲珑轿从众人头上飞奔而过,那马车精致低调,轿身四角挂着几只琉璃玉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着银光。

    那马车在将要驶出止观道场上空时,突ᴶˢᴳᴮᴮ然停住,几匹骏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萦绕在道场上方,久久不散。

    “你们聚在此处,做什么?”轿帘中传来一道清远缥缈的声音,恍若从天边落下的一道梵音,带着辽远空旷的回音。

    “回佛尊,今日云烛阁在此处,举行云烛圣女的比试。”茶红双手抱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话。

    “比什么?”

    “还未定下。”

    “那就比剑吧。”轿中人落下这一句,那马车便不停地继续往前飞奔而去,只留下一阵清风。

    “恭送佛尊。”众人向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纷纷俯身。

    第33章

    那马车朝着天边飞奔而去,白马翅翼卷起漫天落叶,止观道场风吹不止,枯叶盘旋着飘落,纷纷而下。

    风声远远近近,落叶声沙沙涩涩,众人皆低着头,虔诚恭敬,江楠溪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向那马车离开的方向。

    “那就比剑吧。”佛尊这几个字落下,那声音里的虚空渺然,从头顶传来,直叫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佛尊走后,台下又开始逐渐沸腾起来,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佛尊出关的事情来。

    符向川看着那绝尘而去的白马飞车,突然想起昨日傅明说要去一趟离华天。离华天从兰因堂出发,是最近的,所以他大老远绕到止观道场来,竟是为了提一句比剑吗。

    “你们佛尊不是在闭关吗,什么时候出来的?”绾纱看符向川也一脸惊愕戳楞的表情,以为他也并不知道佛尊出关的事情。

    “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吧。”符向川心不在焉的,好端端的要比剑,不知傅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曲临安与茶红对了个眼色,茶红快步走上台,“诸位安静,既然佛尊说比剑,那我们的终选便以比剑开始。”

    两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大姑娘,还不知是否提得起剑,如今佛尊一句话,便要在这止观道场比剑,众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纷纷催促着赶快开始。

    “真的要比剑?可我没有啊,江姑娘你有剑吗?”秦渺然哪里会什么剑,此时听了这个消息,小脸皱成一团,绞着手帕,一脸不知所措。

    江楠溪从空间阵中拿出了琉璃剑,从指尖传来剑身的阵阵寒意。剑柄晶莹剔透,内里似有水流逸动,透彻明丽,剑鞘在阳光下瑰丽多彩,青芒耀眼。

    这把剑,不是那日在九鸿楼,傅明让符向川前去送钱,买下来的那把琉璃剑吗?

    符向川和绾纱二人齐齐转过头来,对视一眼,那一眼情绪之复杂,顿了两秒,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又安静地转过头去,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秦渺然本就不会武,再加上江楠溪这把剑又不是凡物,如此与她对擂,未免胜之不武。

    “你用我这把吧。”江楠溪将剑递了过去,细长莹白的手指绕在剑鞘上,光华流转,流光溢彩,让人挪不开眼。

    “那不行,我拿了你的,你用什么。”秦渺然连忙举起双手,隔在两人中间,头似拨浪鼓般摇动。

    “秦姑娘,用这把吧。”茶红双手举过一把剑上前来,递到两人眼前。

    剑长约一尺,两指宽,青铜色的剑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那花纹一路蔓延至乌色的剑鞘上,剑鞘的镂空处透着剑身的寒芒冷光,今日这样和煦温暖的阳光打在上头,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森然冷意。

    这剑的样式,一看就是男子用的,江楠溪收回落在剑上的打量的视线,抬眸从茶红身后看去,果然见曲临安正站在不远处,靠在廊下的柱子上,轻轻环转着左手上的一枚扳指,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谢茶红姐姐。”秦渺然也不再推脱拒绝,就接过那把青铜色的剑来,只是这剑不知用的什么材质,看着轻,却实在有些分量,秦渺然拿得并不轻松。

    “两位姑娘拿好剑,这便上去吧,一局定胜负。”

    江楠溪与秦渺然各自执着剑,站在台上的东西两侧。随着一声锣响,两人齐齐抽退了剑鞘,两道剑吟,一声清寒,一声低沉,剑吟交错,回荡在止观道场上空,久久不散。

    江楠溪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执剑,风吹起裙角,如一仗剑走天涯的侠客。秦渺然双手握着剑,举过胸前,并未有进一步动作。

    两人就这么僵在台上,没有人动手,直到秦渺然的剑都有些拿不稳了,江楠溪才开口道:“秦姑娘,你先来吧。”

    秦渺然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举着剑直直冲了过来,动作笨拙,手法粗糙。

    江楠溪站定未动,随手挽了个剑花,反手挡住,两剑相击,发出嗡然一声长啸,仿若战马嘶鸣,秦渺然被剑气逼着往后退了两步。几个回合下来,一人进攻,一人防守,进攻的那人已有些体力不支。

    终于,秦渺然将剑支在地上,小口小口喘着粗气,“江姑娘,你不必再让我了,咱们速战速决吧,我实在打不动了。”

    语毕,又费力地将剑举起,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楠溪,似乎是在等着她进攻,赶快结束这场比试。

    江楠溪见状也不再放水,当空挽过一个剑诀,琉璃剑划过空中,破风而来,那青芒剑气四溢,剑鸣清越悠远,秦渺然举剑奋力一档,被逼得直直退出去了五六尺,堪堪停在那方台的边沿。

    止观道场的方台上,那青衣女子剑气如虹,手把一支长剑,招式凌厉干脆,纤薄的衣袖裙摆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开干净的弧度。

    秦渺然毫无还手之力,这局面应是大势已定。江楠溪的剑法虽算不上有多么上乘,但放在这样的情景场合下,已然称得上是十分亮眼的,最后这一招干净利落,飒爽不羁,叫人直呼过瘾。

    正当众人以为胜负已分,毫无悬念之时,还在负隅顽抗的秦渺然突然发了力。

    江楠溪本想将她耗在这,耗光她的体力,这样也能避免刀剑无眼,不小心误伤了她。眼见着秦渺然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道金光,从秦渺然的剑尖传来,带着磅礴灵力,逼的江楠溪将剑转手回撤。

    秦渺然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力气,只觉得如有神助一般,竟能击退了江楠溪的剑,翻身而起。于是接着那道力,秦渺然顺势而上,一道蓝色的剑光掠出,剑影一闪,锵然一声,两把剑又交打在一起,如虎啸雁鸣,四周荡开一圈圈青白色的光圈。

    这一回,两人又僵持在了一处,只是与方才的云淡风轻不同,这一次江楠溪明显有些吃力。她额角冒着细密的汗珠,眼皮发颤,嘴角紧抿,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攥在青色的剑柄上,那力道使的,指甲都泛着白。

    这一道反转直接将众人看呆了,此时也没人敢说话,纷纷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两人的动作,道场内只剩下呼呼风声和零碎的鸟鸣。

    “怎么办,感觉她快撑不住了。”绾纱秀丽的长眉拧在一起,神情有些严肃。

    “那个秦姑娘,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怎么突然一下又反杀了回来,着实古怪。”

    “不过,你这么着急也没用,咱们也帮不上忙,不如放宽心,好好看着。”

    符向川看绾纱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伸手弹了弹她发间步摇垂下来的珠子,那珠子“突”地一下弹到绾纱脸颊上,她吃痛的呼了一声,脸上赫然出现一个红印。

    “符向川,你有毛病吧?”绾纱的大方得体在符向川面前总是无法维持,她终于不再往台上看去,捂着脸转头与符向川扭打起来。

    江楠溪定定地看着秦渺然,只觉得那股力量越来越压人,她感受到双手已经有些渐渐不受控制,就在她快要卸力松开之际,后背突然拢上一只大手,从掌心传来阵阵热意,灵气从背后涌动,游走全身,她才终于又回过力来。

    “既久久僵持不下,说明两位实力相当,不分春秋。今日又逢佛尊出关,我们云烛阁便开一次先河,两位便以左右圣女的身份,共同入我云烛阁。”

    曲临安一只手托着江楠溪,一只手在空中行云流水地捏了个诀,指尖翻动间,一道银光落下,落在江楠溪与秦渺然交缠的两把剑上,随着一声清越振响,两人终于撤散开来。

    隐匿在远处的轿帘被风扬起,轿中那一道视线,沉静幽深,似含着千年不化的寒冰。

    “好!”符向川从绾纱的手中挣扎着抽出身来,一边鼓掌一边带头喊了一句,其余的人见状也纷纷应和,“恭喜曲阁主,迎来两位圣女。”

    “你们俩跟我来。”曲临安说完这一句,便松开了手,转身往廊下的房间走去。步履稳健,脚步沉重有力,一步一步踏在方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江楠溪与秦渺然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房内的门窗都紧紧关着,有股潮湿的檀ᴶˢᴳᴮᴮ香气味,光线昏暗,偶有几缕光亮从门缝中射进来。那一从光影中跳跃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尘埃,打在曲临安的负在背后的双手上,曲临安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浮动的光影中,散着圣洁的白光。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茶红也跟着入了室内,她上前接过秦渺然手中的长剑,又将剑递还给曲临安,接着退后与两人一同立在房中,等着曲临安发话。

    曲临安接过剑,双手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秦渺然身上。

    不知怎么的,这不咸不淡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物件似的,看得秦渺然有些紧张,从背后升起一股凉意来。

    “左圣女,从今日起,你便跟着茶红,负责济安堂的事务。”

    秦渺然闻言松下一口气来,转头看向茶红,向她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

    “右圣女”,曲临安突然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江楠溪,“你便跟着我,处理广慈堂和我云烛阁的其他事务。”

    “你们两人可以先回去休息几日,三日后,再来云烛阁报道。”

    “茶红,到时候你便负责将她们安顿好。”

    茶红应了声好。

    “多谢阁主。”江楠溪和秦渺然也纷纷行礼领命。

    作者有话说:

    ,

    第34章

    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曲临安便挥了挥手,让几人回去。三人出了门正往外走,江楠溪想到还有事情没问,便与茶红和秦渺然打了声招呼,又折返了回去。

    曲临安此时正坐在房中的一把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上拿着一张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剑身青芒耀眼,寒光四射,散着某种如薄雾云烟一般的无形压力,在这幽静的屋子里散开。

    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曲临安懒懒地抬眼,只是瞥了江楠溪一眼,便又继续低下头去,明亮如镜的剑身上映着他一侧的眉眼,五官分明,眉目清俊,只是眉宇间好像始终凝着股郁气一般,仿佛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江楠溪走近室内,背后是屋外投射进来的漫天秋光,照的整个房间亮了大半,她就静静站在离曲临安两步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屋外的风带起她天青色的裙角,裙摆柔顺单薄,在光照中显得清澈透亮。

    屋内的气氛怪异,一人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人悠游自在地坐着,有些尴尬,又有些自然,十分矛盾。

    “有话直说。”对于江楠溪去而复返,曲临安并不意外。

    作为云烛阁的阁主,曲临安一天的大部分时候看着,总有些烦躁厌世之感。眉间戾气横生,让本来清俊温润的五官也生出难以接近的距离来,这种距离感倒是与傅明带给人的不同。

    傅明是一派谪仙般的清冷渺远,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气质让人觉得只可远观。那是他那副相貌带来的天然距离。而曲临安,则是用蹙着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眉间积攒的烦躁难耐,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脾气不好,勿扰。”

    “阁主,刚刚在台上,我明明落了下风,为何”江楠溪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为何明目张胆地给你放了水,为何让你当圣女?”曲临安接过话头,终于将视线从剑身上挪开,看向江楠溪,目光沉沉,“你第一次来云烛阁,在鉴心镜前说的话,有几分真?”

    “通过鉴心镜考验的人,要么冰雪聪明,要么纯粹真实,不知你是聪明的那个,还是纯粹的那个?”曲临安的声音落在不大的室内,冰冷低沉。

    “我……”

    “罢了,想来你也会挑我爱听的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曲临安并未等江楠溪说完,便一手提着剑柄,锵然一声,将剑插回了剑鞘,室内回荡着剑光叮当的声音。

    “阁主,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曲临安实在是个把情绪明明白白露在脸上的人,比如此刻,江楠溪就清楚地从他脸上的倦怠中感受到,他不愿再与她多话。

    果然,听了江楠溪的话,曲临安甚至头也懒得抬一下,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要走快走。

    于是江楠溪便俯身行了个礼,快步走出了房内。

    出了门,秦渺然已不知与茶红去了何处,符向川和绾纱在还在道场门口等着,江楠溪上前与两人汇合,一同回了兰因堂。

    从止观道场归来时,已是午后,此时的兰因堂,山风瑟瑟,阳光似照不过来一般,整个堂院笼在阴影里。从大门踏入,院子里静悄悄的,草木苍松,偶尔有几声清亮突兀的鸟鸣传来,显得愈发幽静冷清。

    几人绕过照壁,前几日还开得娇艳的花朵,只剩凋零的叶片,在风中耷拉着脑袋。江楠溪在院中左右环顾了两眼,只看见子墨在庭下扫着落叶,却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

    “他还未回。”符向川注意到江楠溪的动作,出声提醒道。

    “那他可曾说过何时回来?”

    “须得三两日吧。”

    自那日傅明送她去秦府后,两人就再没见过。江楠溪本以为今日他能回兰因堂,这样也好与他说说目前的情况。毕竟让她去云烛阁参选圣女的事,是他提出来的,只是这人如今却不知去了何处。

    若是两三日之后再回来,那时江楠溪可能已经在云烛阁了。江楠溪思酌着,他莫不是故意躲着她,不然怎么赶得如此恰巧,并且也不与她交代一声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可仔细想来自己这几日一直在忙圣女参选的事,似乎并没有哪里惹到他啊。

    几人走到院中,符向川直接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并拍了拍桌子,邀请两人也一同坐一会。子墨见状放下了手中的扫把,从室内端了些茶水出来,给几人摆在桌上。

    “曲临安一下安排了两个圣女,那你与秦渺然总得有个区分吧。”绾纱这话问的含蓄,她其实是想问江楠溪,她与秦渺然谁更受曲临安看重。

    江楠溪便将曲临安在房内给两人安排分工的事情一一讲给绾纱和符向川听。

    “所以如今你和秦渺然虽共同担任圣女一职,但是你跟着曲临安,而她跟着曲临安身边的侍女?”

    今日曲临安在台上宣布将两人选为圣女时,绾纱心中还隐隐有些担忧,多了一个人与她一起呆在云烛阁,这对江楠溪来说并不是好事。若是这样看的话,秦渺然虽同为圣女,却被派去跟着茶红,想来应当不会对江楠溪造成什么影响。

    符向川闻言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热茶,“那这么说来,与秦渺然相比,曲临安应当更看重你才对。”

    “也许只是想将我放在眼皮底下,更好掌控吧。”江楠溪也不太确定曲临安对自己的态度,他让自己跟着他,好像显得有几分重视,但今日却又说出那一番话来,说明他并不完全信任她。

    大概是想将自己放在身边,再细细观察吧。

    “没关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徐徐图之,先慢慢取得他的信任。如今你跟着曲临安,与他接触的时间多了,以你的聪明才智,这定然不是难事。”

    符向川不知怎么的,越说声音越小,上次傅明用玉简与他联系,说起江楠溪的冷淡态度时,他说的好像也是这话,什么循序渐进,徐徐图之,近水楼台之类的,与他刚刚说的话,一般无二。

    想到这里,符向川竟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来,于是又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转了个话题,提起今日在台上秦渺然的反常来。

    “对了,刚刚在台上,那秦渺然一开始分明敌不过你,不过一瞬之间,为何突然又反转了局面,可是有人暗中相助?”

    “我与她胶着不下时,她确实已是强弩之末。但那一刻,她的身体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吃力与煎熬似的,生生迸发出一股诡异的力量来。并非有人相助,那力量确实是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的,不过看她那样,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楠溪的手指搭在石桌的边缘上,指尖传来一股凉意,眉头蹙在一处,整个人像一座雕像般,默然不发。

    回忆起今日比剑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凶险,秦渺然后来打来的那道力,霸道蛮横,若是再慢一刻,江楠溪就坚持不下去了。

    只是这样的反常,符向川离得远,没看清楚情有可原,而曲临安不同,他当时就在台下,离两人不过几步距离,秦渺然的异样,他应当也看到了才对。此时却隐忍不发,不像是他的风格,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好了,既然咱们已经成功进入了云烛阁,便先不要想那么多了,这两日你也累了,不如去休息休息。过几日去了云烛阁,大概是不会让你闲着的。”

    绾纱见江楠溪眼下一片浅浅的乌青,便知她这几日的疲累。于是伸手罩在江楠溪悬空的手腕上,轻轻抚了抚,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正是ᴶˢᴳᴮᴮ,那曲临安一看也不是会怜惜人的。去了云烛阁,除了平时替他办事,私下莫要与他交往。”符向川说的颇为愤慨投入,一边还捏着茶盏在石桌上不住地敲着。

    那茶盏一下下落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声脆响,茶水溅了一桌,绾纱转过头去白了符向川一眼,符向川悻悻地又将杯子举到嘴边,将那杯中剩的一点茶一饮而尽。

    这几日下来,江楠溪确然也感受到有几分疲累,于是起身与两人告别,往厢房小院走去。

    刚开始入秋,院中许多草木都开始落叶,呈衰败之状。只是这院门上的凌霄花,还如刚来时那样,花开烂漫,缀满门墙,那一抹亮色衬的这小小院落有了些许生气。

    进了院子里,脚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一夜,这小院中的落叶也落的到处都是。江楠溪往前走两步,还带起几片挂在裙角上。

    “姑娘,您先进屋吧,我来将这叶子扫干净。”

    身后传来子墨的声音,江楠溪转过头来,只见他拿着刚刚在前庭扫地的那把大扫把,跟了过来。

    “那麻烦你了。”江楠溪半蹲着摘了挂在裙角上的叶子,进了屋子。

    桌上香炉里的香燃完了,江楠溪走到紫檀木高桌旁,掀开那顶鎏银百花香炉的顶盖,从香炉旁边的一个梨木雕花小盒中取出一颗香丸来。

    那香丸压的绵密紧实,色泽透亮,如乌木一般。

    记得第一日来这房中时,江楠溪也开过这个香盒,那时盒子里堆得是棕褐色的檀香丸。

    “子墨,房中何时换香了吗?”

    江楠溪捏着那颗小丸,鼻尖传来淡淡的松脂香气,似乎还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这样浅浅一闻,似乎整个人都舒爽沉静不少,这应当是安神香,且闻着这香味,还十分浓郁,应当是刚制好的。

    难怪昨晚睡得那样安稳。

    子墨拿着扫把,从屋外探出头来,“姑娘房中一直用的是檀香,我未曾换过。”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子墨说完这香不是他换的之后,以为江楠溪有什么事,便拿着扫把等在门口。

    “这样啊,那是我看错了。”

    江楠溪将香丸放进香炉里,那香静静地焚着,露出一点点红光,香味渐渐逸散开来,气温调平,被这香熏染的,只觉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她纤细素白的手指落在那装香丸的梨木雕花小盒上,缓缓摩挲着盒顶的莲花纹,喃喃自语:“原来不是子墨换的啊。”

    三日后的清晨,天边渐渐透出亮光,晨光熹微,堂中的草木还挂着夜间凝成的露珠,空气中是清凉舒爽的花草香,山风吹在身上,带着破晓的寒气,云雀在云间树下发出一声声空远轻灵的啼叫,显得这山间清早愈加清幽。

    江楠溪踏着一丛草间晨露,出了兰因堂。秦府门外,秦渺然穿着一身淡粉色梨花交领长裙,梳着双平髻,额间还贴了一片红色的桃花花钿,看着小巧玲珑,娇俏灵动,左顾右盼的样子如一只林间小兔,生动可爱。

    昨日与江楠溪约好辰时从她家门口一起出发,秦渺然今日早早地就等在门口,远远见了江楠溪的身影,便忙不迭地向她招手。

    “江姑娘,我们能一起进云烛阁实在是太好了。”

    一路上秦渺然就没停过嘴,好在秦府与云烛阁就在一条街上,两人慢慢悠悠晃过去,也不过才用了半盏茶的时间。

    “你们家的宅子倒是买的好,离着云烛阁不过半条街的距离。”

    “那可是我爹特意买的。”

    两人走到了云烛阁门口,门口的两个侍女引着两人穿过一层的厅堂,从后院拾级而上,来到云烛阁后院厢房的二层。茶红给两人安排好了房间,房间紧邻着,挨在一处。

    秦渺然房中立着一面桃木四扇围屏,屏风后的床榻上铺着的锦被华丽,色泽明亮,缎面上是一朵朵彩线芙蓉花样,美丽别致。旁边是紫檀木制成的雕花衣柜,衣柜上的花纹精密细致,工艺非凡。房顶挂着一盏五连珠大红宫灯,灯上还缀着几缕流苏,微风轻吹,这宫灯轻轻摆动,流苏簌簌,华丽非常。

    与秦渺然的房间相比,江楠溪房中的布置虽然简单清净,但看得出来也是花了功夫的,入门便见着一面素色的圆形的门扇,将房间隔开。对着门的那面白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低调典雅。字画旁的紫檀架上放着几只瓷器,瓷质清亮,釉色淡雅。再往里看去,是一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屏风中的风景秀美大气,与这房中的布置相得益彰,显出一份文雅秀致的书卷气来。

    江楠溪站在门口,四处打量着,茶红看着粗犷大气,豪迈不羁,但其实心细如尘。房间里一应物什齐全,还根据两人的性格偏好准备了相应的家具,布置成了不同的风格,难怪如此得曲临安看重。

    “渺然。”走廊里传来茶红洪钟一般嘹亮的声音,还带着一阵脚步声响。

    “来了,茶红姐姐。”秦渺然听到茶红在喊她,忙不迭地对着江楠溪招了招手,便提着裙角小跑着出去了。

    看着秦渺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江楠溪看了看立在一旁的两个侍女,两人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没有对她的下一步安排,看来得自己去找曲临安了。

    “阁主在何处?”

    “回右圣女,阁主在书房,从这个扶梯往上走便是。”侍女指了指走廊尽头转角处的一处扶梯,也没有要引她上去的意思。曲临安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这两人只怕是不想趟这浑水。

    于是她点头道好,便朝着那扶梯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紧紧闭着,也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样子,江楠溪在外等了片刻,本想敲门问问。那细长的食指扣着,还未触到门扉,房门“吱啦”一声,应声而开。

    门后现出曲临安那一张轩然霞举的脸来,江楠溪那素白的手腕就那样悬在空中,离他的胸膛不过半指,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凝滞。

    “怎么,找我?”曲临安似乎是刚起不久,眉目怔松,声音还带着几分沙涩。

    “阁主,我是想问问,您可有什么要安排我的?”江楠溪缓缓收回手来,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她的声音带着屋外初秋早晨的寒霜冷气,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曲临安倏地清醒了过来。

    曲临安闻言偏了偏头,眼睛黑沉沉的,视线落在江楠溪脸上,“你倒是积极”,说罢又转过身去,“跟我进来”,长腿一迈,便又进了书房。

    江楠溪见状也跟了上去,今日有些冷,书房内镂空的支摘窗紧紧关着,窗前是一方楠木雕云纹书桌。桌子上七零八落地摆着些纸张和书本,书桌后边靠墙的位置是一张乌木书架,书架上放着许多书,只是仔细看样式都差不多,倒是更像账本。

    曲临安站在书架前,从书架三层的中间掏出几本书来,随手拂开了桌面上的纸笔,将那几本书放在桌上,又拍了拍书桌前的梨木镌花椅道:“坐过来。”

    “这个月正好有一堆账要理清楚。”曲临安清瘦的手指扣在刚拿出来的那几本书上,“这是云烛阁去年桂月至今的账本,你今日便先看看这个。”

    江楠溪绕过那楠木书桌,坐到桌前来,偏头瞥见桌上被他拂到一边的纸张。那纸上的字迹笔势豪纵,神韵超逸,只是这字迹倒是和他不太相符,想不到他竟还是个风流雅士。

    江楠溪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拿过一份账本翻看了起来。

    “当然,你若是能将它理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江楠溪修长的手指在账本上翻动着,密密麻麻的账目信息映入眼帘,曲临安却是眉头一跳,别开脸去。

    终于知道他为何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烦闷模样了,原来是内心喜欢一些风雅不俗,旷达高格之物,现实却要面对一个偌大的云烛阁,千余名教众,大大小小的杂物,这云烛阁阁主的身份也让他觉得郁闷烦躁吧。

    “好,我会好好看的。”江楠溪伸手把着椅子的一角,往前拖了拖,拿着账本,从第一页往后翻了起来。

    椅子脚拖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曲临安脸上闪过一丝嫌弃,“我先出去一趟。”

    说罢转头往门外走去。

    “阁主慢走。”江楠溪一边翻动着账本,一边极敷衍地拉长了尾音。

    曲临安蓝色的袍角从门槛出一闪而过,翻出门去,屋外又刮来一阵冷风,吹得两扇门直直往后打了两下,发出一声闷响。

    “也不知道把门带上。”江楠溪指尖聚起一道青光,头也没抬,指尖翻转着往门口打去,那两扇门“嘭”的一下被关紧了。

    听传言说,云烛阁是个油水丰厚的地方,每年都有许多富商给云烛阁捐钱捐物,助云烛阁发展壮大,大家只道是ᴶˢᴳᴮᴮ云烛阁给这些富商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别的富商江楠溪倒是不清楚,不过秦渺然的父亲,应当算得上佛州数一数二的富人,秦渺然曾与江楠溪讲过,她父亲给云烛阁捐钱,是为了报答当年云烛阁资助学堂,让女儿有学上的事情。

    那不知其他富商又是因何与云烛阁有了关系,还愿意不遗余力地资助呢?

    不过若真如传言那般,云烛阁的资产应当是十分丰厚才是,但今日翻看这账目,云烛阁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富庶。

    相反,每年倒是还有许多支出,且细细看来,广慈堂和济安堂占了一大笔,有一些是给学堂,医馆的,还有一小笔是支给个人的。买的物资也是五花八门,有米粮,有衣物,还有药材。

    这样算下来,那些富商捐的可能还远远不够,云烛阁非但没有富余,反倒还有些入不敷出。

    曲临安,他究竟在干什么?幻世镜,又在哪里?

    江楠溪揉了揉额角,转身从书架上找出几张白纸来,比照着账本,按着支出的类别、日期细细给这账目分好类。

    几个时辰过去了,门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江楠溪揉了揉肩膀,往椅子上靠了靠。

    曲临安从门外进来,走到书桌前,“看得如何了,一会我们还得去一趟广慈堂,你若是没看完”

    江楠溪拎着一只青玉毛笔,挂回桌上的小叶紫檀笔架上,桌上的白色宣纸上,被她分门别类地将去年一年的账目理了出来,宣纸上的簪花小楷,娟秀清雅,账目排布,一目了然。

    曲临安站在江楠溪身侧,俯身看了看那白纸上的内容,后半句话生生止在喉间。他伸出手拿起那纸张,又翻了翻那几本账目,随便挑了几处仔细比对着看了看,并无差错。

    “阁主,去广慈堂,我可要准备些什么?”

    江楠溪看着曲临安欲言又止的表情,笑了笑,眉眼清亮,半句未提她才花了几个时辰,就将云烛阁一年的账目清理了出来,还做的这样漂亮。

    刚刚从茶红那处过来,不过是让秦渺然对了下济安堂的采买单,那姑娘足足说了一炷香,说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功夫,如何一样一样地核对才整理了出来,茶红夸了她好几句才消停下来。

    他找的这两个圣女,从外貌到性格,倒真是大相径庭。

    “不必准备什么,到时候跟着我就行了。”

    曲临安将那宣纸又放回桌面上,往回放的过程中,左手的尾指不小心蹭到了她的发尖,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第36章

    指尖传来的那股异样的感觉让他顿时怔楞在了半空,指尖顿在空中,泛着微微的粉。

    江楠溪注意到他的异常,不明所以地抬头望过去,却见他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看着她良久,憋了一句:“你的字,还不错。”

    “阁主的字也很好看,清新飘逸,苍劲有力。”

    江楠溪清朗如玉的声音落在耳边,像是陈年佳酿送到嘴边,一口下去,冰凉爽口,通体舒泰。

    曲临安低头轻笑了一声,还从未有人夸过他的字好看。那蹙着锐气和郁色的眉眼罕见地舒展开来,敛去了素日里的戾气和不耐,如琼枝一树,于远山淡水间,抽吐新芽,盈盈自得。

    “阁主,东西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门口传来茶红的声音。

    “走吧。”秦渺然从茶红身后探出头来,朝着江楠溪挤眉弄眼,曲临安敲了敲桌子,便跟着茶红往外走去。

    江楠溪见状虚拢了拢桌上的纸张,拿账本将它们压好了,这才跟了上去。

    “江姑娘,阁主让你干什么了?”秦渺然与江楠溪落在两人后面,讲着悄悄话。

    “看了会账本,你呢?”

    “我们去了一趟济安堂,里头都是些小孩子,无父无母,就住在济安堂里,怪可怜的。我们就送了些吃食用物过去。”秦渺然讲到济安堂时,兴致不似平时那般高,声音也低低的。

    一直听曲临安说到广慈堂和济安堂,起初还以为是云烛阁开的什么药馆之类的,这样听起来济安堂似乎是专门救助孤儿的。

    “你不必如此沮丧,他们虽没有了亲人,但如今有地方住,衣食也有保障,也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况且你现在是云烛圣女,应当展现出你作为圣女的担当来。若你心有不忍,下次再去济安堂,你便想想法子陪陪他们,与他们说说话。亦或是看看佛州是否有这样的人家,他们若是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家中没有孩子的,是否能让他们也来济安堂看看。若是孩子与大人看对了眼,便让他们领回家去养着,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江楠溪摸了摸秦渺然的头,语气温柔,眉眼低垂的时候,睫毛像蝴蝶的翅翼一样扑闪,温润动人,如一块羊脂白玉,透着莹润的光华。

    秦渺然的脑袋摸着温温软软,毛茸茸的。她闻言抬起头来,眼中豁然一亮,抓着江楠溪的衣袖,眉开眼笑道:“你说得对,我可以去找那些膝下无子的老爷夫人,济安堂的那些孩子们,给他们再多吃食物件,也抵不过一个家。”

    “我这就去和茶红姐姐说。”秦渺然跳了起来,飞快地在江楠溪脸上掠过一个吻,然后提着裙摆,跑跑跳跳地上前去揽着茶红。

    脸颊上传来的那一瓣飞掠而过的温热感,江楠溪伸手摸了摸,低头失笑,这个姑娘,真是活泼热情得过了头。

    此时几人已经走到了云烛阁的门口,门外街道旁停着一顶轿辇,那轿子精致低调,靛青色的轿帘在骏马的摆尾中微微晃动,乌木的轿沿上花纹繁复,仔细看与那日曲临安剑上的花纹样式颇为相似。

    马车后头跟着一架装满货物的骡马牛车,高高码起的货物用青麻布罩着,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

    茶红站在车前与曲临安低声说了几句,便被秦渺然拉着离开了。曲临安走到那骏马面前,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这马儿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曲临安一手拉着马鞍,一个纵身跃上了马背,那马颠着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嘶鸣。曲临安骑着马,往前走了两步,那马车堪堪停在江楠溪脚边。

    “上车,右圣女。”马背上的人趾高气扬,带着一股无人能敌的意气风发,宽大的衣袖罩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背筋脉凸起,格外清晰。

    江楠溪一手扶着那轿子的边缘,一手提起裙摆,上了马车。撩起轿帘,只见轿中宽敞开阔,轿子上铺着棕褐色的毛绒地毯,小几上的紫铜虎纹香炉上熏着淡淡的乌沉香,轿中温暖舒适。

    曲临安轻喝一声,马车稳稳地动了起来,她坐在轿中,轿外熙攘嘈杂的人声,小贩叫卖声,马蹄声纷纷掠过双耳,靛蓝色的轿帘子随着马匹的蹄布左右晃荡。

    大约一两柱香的时间过去,感受到马步渐渐放缓,江楠溪伸手撩起那车帘子,向外看去,只见马车已经驶出了闹市,来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郊外田地,停在一处大宅院门前。

    那宅子看着低调简单,青砖灰瓦掩映在层层树影中,墙边路旁看着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杂草野花,看着应当是有人经常打理的。

    下了马车,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便是广慈堂,老旧的厚朱门上方是一块乌木牌匾,牌匾上行云流水的三个大字“广慈堂”,如锥画沙,收放有度,正是曲临安的字迹。

    曲临安走在前头,吩咐后面的侍卫仆从将牛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一一搬进了宅子。江楠溪这才看清楚,这车上拉的,与秦渺然方才说去济安堂带的东西一样,是一些米粮,衣被之物。

    跟在几人的身后进了广慈堂,堂中宽整阔朗,青石小路纵横交错,树木错落,古朴幽深。

    这一箱箱东西被抬着穿过小路,进了广慈堂的正厅,走近厅堂,便隐约听到一些人声,似在争论些什么,有些热闹。

    “阁主来了。”有人叫喊了一声,其他人纷纷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远远地就开始迎了上来,有几个不能站起来的,也在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是一群老人,有的腿脚不太灵便,走起路来还颤颤巍巍,却也拄着拐杖朝曲临安走来。腿脚稍好一些的已经迎了上来。

    “我们方才还在说您今日何时会来,我说一炷香之内,那老李非跟我争,说是半个时辰后,你看,又是我说对了吧!”一个老人上前揽过曲临安的手,亲昵地拉着他,“您怎么看着消瘦了许多。”

    那老人看着有五六十的年纪,头发白了一些,但看着神清气爽,十分精神的样子,此刻看向曲临安的眼神,充满了关切和心疼。

    后来的几个老人也围在了一处,七嘴八舌的,纷纷问着曲临安,最近是否吃好了,睡好了。

    曲临安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竟难得的没有生气,看着ᴶˢᴳᴮᴮ反倒温和宽润,耐心细致地与他们说着话,一群人将他拉着去了正厅坐着。

    “最近入秋了,我给大家带了些衣物和被褥来,你们年纪大了,要注意保暖,不要着凉了。”

    “吃的我也带了许多来,不用为了替我省钱就不吃饭,我云烛阁养你们几个人,绰绰有余。”

    “以后去屋里坐着,别上外头来,这儿风大。”

    曲临安眉眼低垂着,与他们说话时,速度也慢了下来,一字一句,语气温柔平和,与平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那一群人用着慈祥和煦的目光看着他,也连连点头道知道了。江楠溪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画面,回忆起今日看的关于云烛阁的账本来,内心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云烛阁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堪,相反,曲临安看似暴躁不耐,不近人情,但实则宽厚善良,纯粹明朗。拿着云烛阁的钱资助着一个济安堂,救助着一个广慈堂,还时不时地与医馆,学堂做些捐赠。

    这样的云烛阁,能成为佛州第一大组织,教众遍布,似乎并不奇怪。

    既然关于云烛阁的谣言是假的,那么关于幻世镜的谣言呢,也是假的吗?

    第37章

    堂外的秋风吹来,凉飕飕的,扬起一些尘土,激得江楠溪打了个喷嚏。那一声“啊秋”传到众人耳中,先前揽着曲临安的那位老人立刻从堂里抽出身来,三两步走到江楠溪身边,那动作脚步利索得不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阁主,这就是前两日选出来的云烛圣女吧。”老人拉着她的手,一边拖着她往里走,一边又往堂中搬了个凳子,非常热情亲昵,“外头风大,来往里头坐。”

    江楠溪刚被他带到凳子上坐下,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便感受到几道炽热的视线传来。

    “圣女如今多大年纪?”

    “来云烛阁可还习惯啊?”

    “女娃娃长得真秀气。”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起来,话锋瞬间从曲临安那儿转移到了她身上。

    江楠溪应付不暇,只得连连笑着,一句一句温言答着他们的话。那边曲临安倒是将双手抄在了胸前,一副颇为自如的样子,远远地朝江楠溪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江楠溪见状朝他扬起一个还算得体的浅笑。

    那几个老人见她不认真听他们说话,又拉了她一把,她只得继续低下头来,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下去。

    “对了,阁主,过两日便是中秋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做了些月饼,你和圣女到时候来陪我们吃个团圆饭吧。”那老人口中打赌输了的老李此刻拄着拐杖从偏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盘月饼。

    “是呀,是呀,您都好久没来同我们吃饭了。”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着。

    曲临安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又扶着他坐了下来,才缓缓开口:“我自然是没问题,但圣女愿不愿意来,你们就得问问她了。”

    “小圣女?”老头歪着脑袋,一脸希冀的样子看得江楠溪不禁轻笑出了声,“我愿意来。”

    “太好了,老李,看来咱们这个月饼还得多做点!”

    “阁主,圣女,你们尝尝看我们的手艺,要是好吃,下次带些回去给茶红他们也尝尝。”

    “绵密沙软,香糯可口,很好吃。”

    “还是小圣女嘴甜!”

    出了广慈堂,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四处没有人烟,远处山峰颜色渐褪,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明月清风,秋光田垄,也算好景。

    “阁主,堂里的这些老人……”

    “都是些无儿无女无伴的可怜人,广慈堂是云烛阁给他们的家。”

    “也是他们给我的家。”

    夜半月如水,月下人独立,秋风乍然起,吾意欲无朋。

    曲临安立在月色中,那清辉似流水一般泻下,落在他身上,他的蓝色衣袍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近日里相处下来,江楠溪发现曲临安与他表面上看上去很不同,他似乎总在用一层壳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轻易露出柔软的那部分给人看。

    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无坚不摧,尖锐锋利的云烛阁阁主。

    但却不是那个温良宽厚,慈悲稳重,有血有肉的曲临安。

    “日后这里便交给你了。”

    “小圣女。”

    曲临安转过头来看着她,眸中映着月色,纯澈清亮,秋风卷着那三个字落在耳边,如鸿羽飘落,轻柔温暖。

    三日后,中秋月夜。

    傅明从离华天赶回兰因堂时,只见符向川、绾纱与子墨一人一把大椅,在庭前月下,品茗赏月。

    “月出海门白,风声入夜寒。一灯孤馆静,何处有千官。”符向川还沉浸在这样的月色美景之中,正想感叹自己随口一发挥,就作出如此好句。却没来由的感到背后一凉,于是生生停住了话头,转过头往身后看去。

    傅明穿着一身鸦青色暗纹刻丝长袍,站在几人身后,那宽大的袖角还在风中摆动,似乎是一路赶来未停,还带着仆仆风尘气。素日稳重端庄的傅明,今日看着倒是有些失了往日仪态。

    符向川“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抛在石桌上,连忙从大椅上下来,迎了上去。他拉着傅明走到了一边的画廊角,子墨和绾纱齐齐回过头去,见两人悄悄退到了角落,便又默契地回过了头,继续赏起月来。

    “你去离华天干什么了,去了这么几日。”

    “师尊传我去离华天,问我预备何时飞升。”

    “你是如何回他的?”

    “我说佛子还未有合适人选,暂时未曾考虑过此事。”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佛子你迟早得找,到时候看你又找什么借口。”符向川语气幽幽,一副与我无关,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佛子,的确可以开始找了。”傅明轻轻扯了扯衣袖,抚平刚刚一路赶来的微尘褶皱,抬眼看向符向川,眸色幽邃,眼中的打量算计符向川只用一眼便知。

    “不是吧,这事也要我找,你怎么不让我替你把媳妇也娶了呢。”符向川还没抱怨两句,傅明闭眼用神识扫了兰因堂一圈,突然眉尖微蹙,“她不在兰因堂?”

    “在……云烛阁,昨日她才给我传信,说中秋不回来。”符向川这话说得,显然不如之前那么利索,因为他明显感受到傅明周边越来越冷的温度,于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自江楠溪去秦府开始,听到她与秦渺然说那番话后,傅明受挫颇深。后来连着几日未去找她,恰好又碰上师尊唤他去离华天,这一来一去,过去了六七日。

    这么长的时间,这人居然连一封玉简也不给他发。今日好不容易才从离华天脱身,急急忙忙赶回来,本以为能与她一起过个中秋……

    “你用玉简给我传个信。”傅明拿出那块冰冷的玉牌,对着符向川道。

    “啊?”符向川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于是他拿起自己的玉简,聚起一道灵力划了出去,指尖还未落,倏然间,傅明的玉简应声而动,在他手中闪着莹莹白光。

    “没坏啊。”傅明喃喃念着,脸上是一片失落迷茫。

    他捏着玉简,转身又踏入了月色里,那一道鸦青色的袍角在浓浓夜色中渐渐隐去。

    “唉,情爱使人盲目,神仙也不例外。”符向川在原地发出一声长叹。

    “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久。”绾纱的声音伴着夜风传来,符向川连忙收起了玉简向着院里喊道:“来了来了。”

    云烛阁在佛州最繁华的街道上,此时中秋佳节,街上行人如织,往来穿梭,好不热闹。街上传来月饼吃食的香气,人们结伴围在各种小摊子前面。

    有年轻的小夫妻在花摊前挑着刚采摘的花朵,有父母带着孩子在玩具摊前挑着一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有牵着手的小姐妹在胭脂摊前照着镜子,月下人间,灯火纷乱。

    傅明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擦身而过,竟生出几分羡慕来,这样平凡的烟火生气,他也曾有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如执念一般,想再一次抓住吧。

    年轻的男子长身玉立,即便是一身深色衣袍,静静站着,立在人群中依旧卓尔不凡,气质脱俗,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小哥,你是江姑娘的朋友吧?”背后传来一道清甜软糯的声音,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他转过身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粉衫女子,小姑娘个子小小的,才刚刚到他胸口,小鹿一般的黑色眼仁里闪着狡黠的光,是秦渺然。

    “我虽只远远见过你一次,但小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英姿勃勃,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秦渺然手中拿着一些刚出锅的糕饼甜点,还冒着甜丝丝的热气,抬着脑袋,连珠炮一般与傅明说着话。

    “你是来找江姑娘的吧。”

    傅明在云烛阁外站了已有片刻,云烛ᴶˢᴳᴮᴮ阁此时大门紧闭着,屋内也并无灯火,显然是没有人。他手中攥着玉简,指尖凝着灵力,犹豫再三,却迟迟没有发出去。

    她与符向川说自己今日在云烛阁,可云烛阁现下并没有人,那她会在哪里?是自己一个人,还是与曲临安在一起?

    那冰凉的玉简都被他攥的出了几分热气,此刻躺着手心,像一块温温暖玉,分明是与掌心差不多的温度,他却觉得有些灼人。

    秦渺然的出现,无疑让他松下一口气来。

    傅明点点头,“我是来找她的,你可知她现下在何处?”

    “今日用完午饭,阁主便让我回家与家人团圆了,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不过我可以帮你用讯符问一问。”

    秦渺然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傅明,傅明接过后便开始在口袋里翻找起来。傅明拿着一袋子糕饼甜点,那甜味闻久了有些发腻,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静静地看着秦渺然左右翻找的样子。

    “找到了。”秦渺然从口袋中拿出那张讯符,是和江楠溪一样的黄皮卷纸。她熟练地将卷纸展开,手指在空中翻动,纸面上便落下几行字来,往江楠溪的讯符上发去。

    不一会儿,讯符上紧接着又亮起一行字来,秦渺然将讯符拿起,双眼凑近,手指指着那一行字,借着月色,吃力地念了出来:“我在郊外的广慈堂。”

    “多谢!”傅明听完,便脚下生风,长腿一迈,三两步出了人群。

    “和阁主一起。”秦渺然还在继续念着后半句,一抬头却见傅明早已没了人影,于是努了努嘴,将讯符叠起收在口袋里。

    一边往里塞着,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捶胸顿足朝着傅明的方向追去:“小哥,我的糕点!”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秦渺然喊完那一句,便准备追上去。

    秦父秦母从后头跟了上来,拉着秦渺然,不让她继续往人群中再挤来挤去,

    “这么多人,你不要乱跑。这才一会就不见人影了,出了事怎么办?”秦父虽然是斥责的话,但语气不见几分严肃,反而十分宠溺,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于是秦渺然认命地不再追了,只能接受排了好久才买到的糕点就这样被傅明顺走事实。

    秦渺然想:下次碰到江姑娘,一定要跟她告状,难怪她不喜欢他,她这个朋友真是太过分了!

    广慈堂外天幕低垂,墨染苍穹,夜色浓的像化不开似的。一轮圆月高悬,月光莹润,洒在地面上,像笼了一层蝉翼,又罩上了一块白纱,风中传来最后几只秋虫的虫鸣声,秋风秋月,夜色无边。

    往日里并不太热闹的广慈堂里,如今四处洋溢着一派热闹喜庆的氛围,为了准备这顿中秋团员饭,堂里的老人们一早便没闲着,用云烛阁送来的各式粮食蔬菜准备着晚上的佳肴。

    广慈堂的由来,还要从老阁主说起,在曲临安接管云烛阁之前,云烛阁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老阁主曲凌云起初创建云烛阁,不过是因为自己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却终日沉迷四处游历,不务正业,被家中长辈日日耳提面命,隔三差五被安排着去见些适龄的闺秀,好早日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

    曲凌云不堪其扰,于是干脆从家中出来,自立门户,创办了云烛阁。只是他虽成立了云烛阁,却没想好要用来做什么,也无心管理,便养着一群闲散人,装装样子,继续游山玩水,快意逍遥。

    后来在路边遇到个孩子,甚是可怜,便将他收养做了义子,取名为曲临安。曲凌云就这样将曲临安养在身边。

    不过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云烛阁倒也成了个像模像样的组织,直到曲临安长大成人,便顺理成章地让他接管了云烛阁。

    那时候,曲凌云因长年在外游历,受过几次伤,身体本就不太好,再加上年岁渐长,腿脚也不如以往灵便。曲临安多次劝诫过他,让他就此安心留在云烛阁养老,不要再四处闯荡游历,但曲凌云哪里会听。

    那年除夕,曲临安迟迟等不到曲凌云回来,最后只得到他死在远疆的消息。

    于是曲临安在郊外买下一处宅子,接来了曲凌云的父母,侍奉他们直到病终。两位老人离世后,曲临安便像变了一个人,他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在云烛阁,只想将这世间最后与曲凌云有关的东西好好保留下来。

    “阁主后来去登天山,修行学艺,吃了许多苦,也只是为了将云烛阁发扬光大。”

    “回来后,他将那处宅子起名为‘广慈堂’,自那以后,广慈堂便被阁主用来接济一些孤寡老人,让他们在此处,得以安享晚年。”

    茶红与江楠溪坐在院中,庭下草木浸润着月光,柔柔发亮,地上花草树木的影子摇曳不止。

    茶红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心思细腻柔软,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也难得的放低了声音,江楠溪从她轻轻低低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心疼。

    她不由得想到那晚,月色溶溶,秋风吹拂田垄,两人立在广慈堂门外,曲临安跟她说,“广慈堂是云烛阁给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给我的家。”

    若是曲临安真有幻世镜,它会不会并不在云烛阁,而是在广慈堂呢?如今曲临安将广慈堂的一应事务全权交给了她,应当找个时机来这里细细查探一番才好。

    “如此说来,阁主当真是情深义重,宽厚善良,我定会将广慈堂的老人们照料好的。”江楠溪心里想着别的,面上却不显,对着茶红,一字一句说的情真意切。

    茶红爽朗一笑,随即开口道:“你我倒是十分放心的,你性子稳重,办事又踏实,阁主这样的人,都没少在我面前夸你呢。我就是不放心渺然,这丫头,性子跳脱,让她管着济安堂,不知道她行不行。”

    “秦姑娘赤子之心,真诚善良,定然没问题。”

    “两位姑娘,别聊了,快来吃饭了!”老头从门口探出头来,冲着院中的两人连连招手,身后是满桌的美味佳肴,正冒着热气。

    “来了来了。”茶红起身应了两句,两人便跟着进了屋。

    屋子里摆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几人围坐在一起,倒有些过年吃年夜饭的意思。平日里几位老人肠胃不好,曲临安不准他们吃些过分油腻的肉菜,今日碰上这样的好日子,他们才敢顶风作案,做了猪蹄和烧鸡,吃的不亦乐乎。

    一边吃着饭,桌上的人也是不停嘴,还要不停地说着话,几人时而翻翻旧账,互相打趣,时而关心关心桌上的几个年轻人,什么时候成家,可有喜欢的人,阵阵欢声笑语从屋内传了出来,好不热闹。

    “阁主,如今云烛阁已经不用您操心了,您看看您找的这些个人,都能帮您把云烛阁打理的井井有条,您如今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老头从桌子上夹了一筷子莲藕,放到曲临安碗里,藕片清淡晶莹,爽口脆嫩,这是曲临安最爱吃的菜。

    “阁主,容老家伙说句不中听的,我们不知还有多久的活头,如今我们几个也算了无牵挂,若是能看着您成家,有个人在身边照顾,我们就是死也无憾了。”

    曲临安不爱听这些,每次他们一提到这个,他总是要黑脸。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做这些不看人脸色的事情。老头的话音还未落,坐在老头下手的老李便见缝插针一般接了上来。

    曲临安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轻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知道了。”

    那几人听了曲临安的话,纷纷笑开了花,激动地又多吃了几碗饭。

    这在江楠溪听来十分敷衍的三个字,对老头们来说,意义却不一样。曲临安是什么人,往日里,面对这样的问题,便是连敷衍两句,他也懒得做,往往是黑着一张脸出了广慈堂,不再与几人说话。

    今日即便只回了他们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老头和老李总觉得看到了希望。

    中秋佳节,月色无边,这一顿饭,众人都吃的十分舒心。离别前,老人们将几人送至门口,又给他们一人塞了一包月饼,才被曲临安叫着回了房去。

    曲临安和茶红走在前面,去解绕在树上的马车绳子,江楠溪落在后面,感受到怀中有什么亮起,掏出玉简,是符向川的传音。

    “符公子,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你见着你们宫主了吗?他好像去找你了。”

    “没……”江楠溪一手托着广慈堂拿来的月饼,那月饼用油纸包着,还散着热气,一手拿着玉简,低着头与符向川说话。

    ‘没有’两个字才说了一半,一片阴影从头上罩了下来,江楠溪缓缓抬头,傅明就站在离她不ᴶˢᴳᴮᴮ过半臂的位置。看着像是在此处站了有一段时间,只是周围树林茂密,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又被零零碎碎的树影挡着,所以刚刚出门时,并没有人看见他。

    “看来他已经找到你了,那就回头再聊。”符向川听着江楠溪这边的声音,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一猜便知,此刻傅明定然已经与江楠溪碰了面,便十分利落地中断了传音。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往跟前凑。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

    “我不是让你问问他们俩什么时候回来吗,你怎么就不聊了。”绾纱从椅子上‘噌’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符向川,一道眉尾轻轻上扬,符向川一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她又准备骂他了。

    绾纱其实有些着急,江楠溪这几日一直在云烛阁,也不知幻世镜有没有消息。昨日大帝来信,问她进展,她也只能暂时敷衍了过去,得尽快问问江楠溪什么情况才是,可这符向川,让他问个话而已,说了半天,愣是没问到点子上。

    “你别生气嘛,他们今日肯定要回来,等到时候,你再问江姑娘也不迟。”符向川估摸着,这两人今日十有八九得回兰因堂来,于是向着绾纱夸下了海口。

    “真的?”

    “真的。”

    看着符向川一脸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才勉强转了过去,继续坐了下来。

    “若是他们今日不回来……”才刚刚坐下,绾纱突然又向符向川凑近,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那盛着月光的眸子波光粼粼,眼中威胁不加掩饰,□□明晃。

    分明不是什么好脸色,但许是今夜月色正好,风也轻柔,院中馥郁的阵阵桂花香气熏了脑袋,还是那豆沙馅的月饼甜的过了头,符向川竟觉得,这个女人,还怪好看的。

    细长秀致的眉毛,一双剪水秋眸,嘴巴小小的,粉粉的,便是说着些威胁人的话,也显得有些俏皮灵动。人前装着婉约大气,在他面前却老是张牙舞爪的,怪可爱的。

    “你怎么了,被我吓傻了?”绾纱见这人就这么呆呆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纱制的袖子落了半截下来,露出莹白的手腕。

    玉指纤纤,皓腕似雪,符向川顿时回过了神,大笑一声道:“开玩笑,我会被你吓着?”

    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第39章

    符向川挂断了传音后,江楠溪便将玉简收回了怀里,略过傅明径直往前走去。

    少女天青色的裙摆从他鞋尖划过,在空中落下一个利落的,冰冷的弧度。

    傅明的视线随着她的步伐一路往前,直到她停在曲临安跟前。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看到江楠溪的脑袋随着说话的幅度微微摆动,风吹得她头上的发带轻轻摇曳,一会落到肩上,一会扬到脑后,像一只青色的蝶,在空中蹁跹翻转,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抓进手里。

    “阁主,我还有些事,今日便不回云烛阁了。”江楠溪停在两人面前,对着曲临安说道。

    曲临安看了她一眼,解着缰绳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那绳子在手中绕了四五圈,勒得他的指关节有些泛红,他轻轻捏了捏那麻绳的边缘,粗糙剌手的触感激得他回过神来。

    树下的那个人影,茶红没看见,但曲临安分明看见了。

    半晌,他终于缓缓说出几个字:“好,今日人多,小心些。”

    江楠溪点点头,对着两人笑了笑道:“祝二位中秋快乐。”

    说罢便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回去,一步一步,从明到暗,直到青色的衣角完全吞没在阴影里,曲临安才转头牵着马绳,对茶红道:“走吧。”

    随着一阵马蹄声掠过,曲临安和茶红在‘哒哒’声中离开了广慈堂。

    马蹄声渐渐远去,傅明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中,眉眼低垂,出神地盯着自己的皂色鞋尖,好像要同这夜色与阴影融在一起。

    直到江楠溪走了回来,他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那双眼睛比这夜色还要黑,眼里涌动着什么深不见底的情绪,像一张大网,慢慢罩了过来。

    “宫主,您办完事了?”江楠溪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看着他这样的神色,犹豫了片刻,才说了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

    若是没办完事能站在这?

    傅明觉得有些好笑,但此刻他又笑不出来,于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声音沉的像一块要下坠的石头。

    听得出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两人静默半晌,在这宽广的田垄林间,只余风声,江楠溪的发带被吹得直往前飘,她只能不住地用手往后拨动着,气氛有一些局促和尴尬。

    方才与曲临安说话时,倒是有说有笑,颇为自如,如今站在他面前,倒是说不出话了,傅明上下看了她几眼,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江楠溪心里想着,傅明找到广慈堂来,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继续说话,先是一句‘嗯’,后又是一声冷哼,再联想到这几日他似乎有意躲着的态度,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惹到他了,于是狐疑地向他看去。

    “这几日在云烛阁,一切可好?”傅明幽幽开口,微微侧了侧身子,挡了大半的山风。看她这三分疑虑,三分迷惑,三分莫名其妙的眼神,傅明便知自己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阁主与茶红都待我很好,阁中其他人也十分好相处,我在的这几日,一切都好。”

    “对了,宫主,对于幻世镜我隐隐有一些猜想,能否-”还未等她说完,傅明便将手展开,聚起一道莹莹亮光,掌心赫然出现那面已经拼合了一半的幻世镜来。

    两块碎片拼合在一起,全然看不出来曾经是两部分,如今正好好的扣在镜托上,铜色的镜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悬在傅明掌心之上。

    江楠溪在那一半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只是那镜中人,眼神清澈天真,如一汪清泉,倒与现在的她有些差别。

    “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将这个给你,你拿着它,好好确认一下第三块碎片的位置。”

    早日找到第三块碎片,离开云烛阁,再与我去玉华山,离曲临安远一些。

    这才是他想说的。

    那指骨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托着镜子,缓缓移至江楠溪眼下。手的主人却并不看她,反而偏过头去,将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那座不起眼的院子里。

    江楠溪闻言点了点头,“宫主,我会好好保管的。”

    说罢从手心凝起一道金光,小心翼翼地将幻世镜接过,置入空间阵中。

    “你今日与他们吃团圆饭,吃得可还开心?”

    江楠溪顺着傅明的视线往后看去,广慈堂门口还挂着两只大灯笼,灯笼里散着暖暖的黄光,照在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上,只是他们几人一走,广慈堂便显得有些寂寥冷清。

    傅明的声音也冷冷的,江楠溪看到他半边脸在月光下,月色清冷,给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更冷更凉的光,另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那影子还会随风摇摆,投下不规则的斑驳印迹,他轻轻抬着头,望着远处,下颌角线条凌厉凛冽,锋利得像铁器一样。

    “他之前在离华天也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冷不丁来到罗酆山做着一堆杂事,他也不容易。”

    “他既愿意亲近你,你也别总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朋友之间,爱人之间的感情都要用心经营,遑论与上司之间呢?”

    七娘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今日是中秋,应当向他问问好的。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那自然还是同宫主你们一起吃更开心。”

    “宫主,这是特意留给你的,中秋快乐。”

    江楠溪将手中抱了许久的月饼递给傅明,突然注意到傅明手中抱着一包东西,用黄色的油纸抱着,还有些香气,像是糕点的味道。

    闻言,傅明那冷冷绷着的表情终于松动下来,视线落在江楠溪递出来的那只手上。

    “宫主,您何时喜欢吃这些玩意了?”江楠溪指了指傅明手中的纸包。

    傅明突然想起刚刚走得匆忙,这还是秦渺然买的糕点,就这么被他拿走了,明日指不定在江楠溪面前如何编排自己。

    “路上碰到秦渺然,她让我带给你的。”

    傅明接过江楠溪递出来的那包月饼,又将手中的糕点放到江楠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只手上,便直接往外走去,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伸着的掌心倏然一重,落下一包满满当当的糕点,糕点还散着些余热,传到掌心,她轻轻凑上去闻了闻。

    没错,正是上次在秦渺然家里时,她让她尝的那些糕点。

    “不走?”傅明往前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还楞在原地,看着怀里的吃食,似乎在考虑要先吃哪个。

    怎么几日不ᴶˢᴳᴮᴮ见,感觉人傻了许多。

    “来了。”江楠溪转头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了上来。

    两人从广慈堂出来,便直接回了兰因堂,刚从门口进来,符向川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便立马跳了起来道:“你看,我就说他们今日要回来。”

    绾纱并未理他,转头叫子墨进屋再去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几人围坐在一起,绾纱给江楠溪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江姑娘,说说你这两日的情况吧。”

    “我这几日跟着打理了一些阁中事务,对云烛阁也有了一些了解,外界将云烛阁传的一无是处,我认为并非如此。”

    江楠溪接过茶杯,茶水的热意透过杯壁传到手中,手指也染上了一层热气。

    “前几日去广慈堂送一些衣食之物时,前来帮忙的不全都是云烛阁的人,有上次你们喝茶的那家茶馆老板,也有道场里洒扫的师傅,还有几个学堂里的先生。我找了几人问了问,因为之前或多或少受过云烛阁的恩惠,所以他们都是自发地愿意来帮忙。”

    “你是想说,或许云烛阁并没有幻世镜。”绾纱细细斟酌了片刻,若真如江楠溪所言,云烛阁并不是那般差劲,反而颇得人心,那关于云烛阁是靠幻世镜才成为佛州第一的传言,很有可能是其他门派捏造的。

    “没错。”江楠溪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傅明。

    只见他听后并未有什么波动,也不太想参与进来的样子,反而闲闲地坐在那处,眉眼懒怠松散,自顾自地赏起月来。

    “宫主,您怎么看?”

    江楠溪在的声音浅浅地落在耳边,轻轻的,带着些桂花的香气。

    傅明闻言终于收回往月亮上看的视线,斜眼觑了过来,“我看你这个云烛圣女,当的倒是十分投入,是否忘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要不要我替你与大帝求个恩典,让你就此留在云烛阁,如何?”

    就不该多问这一嘴,江楠溪尴尬地笑笑,“我这两日就用已经拼合的一半幻世镜去找找看,若是在云烛阁或是广慈堂,应当能感应到。”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江楠溪说完这一句,怀中的玉简突然亮起,是孙七娘发来的传音。

    “楠溪。这几日在佛州可好啊。”孙七娘那边听着倒还有些热闹,除了她的声音,江楠溪还隐隐听到楚瑶的声音,岑礼和沈东的声音,又咋呼,又混乱,几人似乎在抢着什么东西。

    “七娘,我们挺好的,你们呢,今日中秋,可吃上月饼了?”

    “正在吃呢,你可不知道,为了个蛋黄莲蓉馅的月饼,都快打起来了。”孙七娘一边哭笑不得地说着,一边还抽空对着那头喊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跟个小姑娘争什么?”

    孙七娘后来吼的那一声有些大,听得江楠溪眉头一皱,直直将玉简拿远了一些,这才感觉耳朵松快了许多。

    “对了,宫主与你在一处吗?”

    “在。”江楠溪两指执着玉简,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坐了坐,将玉简移到傅明面前,身子微微地向他那边倾斜,两个人稍稍靠近了些。

    “宫主,后日九华殿的议事会,您可要回来?”

    七娘的声音明明说的很大,甚至符向川坐在后面也听清了,傅明却好像听不见一样,抓着江楠溪的手腕,就将她连着玉简直直往身前带,那夹着玉简的两根手指泛着浅浅的粉色,与莹白的玉简缠在一起,像雪地里绽出的两朵粉色芙蓉花,娇嫩可爱。

    直到那玉简停在唇边,他才缓缓道:“我不回去,你让齐磊替我去。”

    傅明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指尖,江楠溪的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却被他抓的更紧。

    手腕上缠绕着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那大手上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到腕间。

    鼻尖传来一道淡淡的木质香气,闻着低低沉沉,若有若无的,又被院中的一阵桂花香盖了下去。

    江楠溪就保持着那样奇怪的姿势,一只手被傅明抓着,另一只手则撑在椅子上,整个人只能将力落在腰上,防止自己塌下去,落在他身上。

    符向川从背后见了这情景,不禁‘啧啧’轻叹了两声,于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道:“今儿个怎么就困了,看来我得先回去休息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装模作样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往屋里走去,走前还不忘对绾纱和子墨使了个眼色。

    “我好像也该睡了,这风吹得我头疼。”

    “后院的落叶我今日好像忘了扫,明日又得堆起来老高了。”

    几人这几日在兰因堂呆着,早已默契非常,符向川一个眼神,绾纱和子墨便知该溜了。

    身后窸窸窣窣闹出一阵不小的动静,江楠溪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几人走得极快,三两步一溜烟就出了院子,各自回了房里。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里突然只剩下她与傅明,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的,宫主,那等我后日去了再同你禀报议事会的内容。”齐磊听了傅明的声音,在那头回话道。

    “江姑娘,你们何时回来?”江楠溪听到时子初远远往上凑的声音,“你们先别挂,让我与江姑娘说两句话。”

    “暂时还不知-”江楠溪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往回收,傅明原本抓着她的手突然松开,缓缓移动到了玉简上,细长的指头在那玉简上轻轻点了点,罗酆山那边喧闹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玉简上的亮光倏然暗淡,在月光下照着,就如一块普通的白玉牌一样,清润透亮。

    江楠溪停住了动作,僵在半路,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震惊和难以置信。

    “抱歉,手滑。”傅明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往椅背上靠去,说完还将那只掐断通讯的手慢慢伸了出来,手腕轻轻转动,左右翻看着。

    修长的手指在如水的月光中翻动,那莹莹月色好像给它上了一层冷釉,清冷沉静,如一块无暇美玉。

    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真要叫人怀疑,他是如何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两句话的。

    “您的手倒是会滑,跟长了眼睛似的。”江楠溪将玉简收了回来,低着头慢慢悠悠地将它放回了怀中。嘴里小声嘀咕了两句,脑袋随着她那两句话的幅度轻轻地摆了摆。她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傅明听得十分清楚。

    傅明看着江楠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眉眼也染上几分笑意,眼中清润光华,像含着一抹幽幽春水。在他看来,某人的这几句话,倒像是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就算露出两个大白牙,也只能用来啃胡萝卜。她便只能用这没什么威胁的嘟囔,来稍微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了。

    “我本就不喜欢时子初,一整天叽叽喳喳,人又蠢话又多。”

    见江楠溪埋着头,自顾自理着衣袖上的薄线,也不再与他说话,傅明幽幽开口,语气有些不悦。

    “还有那曲临安,看着直眉瞪眼,狂妄自大,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到曲临安,傅明脑海中又闪过当日在止观道场比剑时,曲临安上去扶起江楠溪的场景,他倏然眯起了双眼,目光深邃锋利,那日若不是赶着去离华天,他定要将那只落在她后背上的手刺穿。

    他手中不知何时牢牢捏住了江楠溪的一根发带,青色的发带紧紧缠绕在指尖,手背上的青筋随着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这么说起来,您就没什么喜欢的人,看这个也不顺眼,看那个也讨厌。”江楠溪听他说起曲临安和时子初来这样不留余地,不禁吐槽道。

    “谁说没有?”

    虚松山的月色清光如许,傅明背后的大堂里烛火摇曳,秋风吹拂着院中的草木,发出细碎的声响,空气中浮动着馥郁的桂花香。四个字轻轻地落在耳边,他就那么直勾勾地望向她,沧海浮山,漫天漫地都是他幽深的眸光,卷起星辰云岚满天,好像一个不留神,人就会被吞没。

    “流星!”江楠溪双眼突然一亮,声音欢呼雀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傅明身后的天幕中划过一道亮光,那一颗陨落的星辰像一支离弦的箭,从西北,往东南。

    那样耀眼,却只有一瞬。

    她何时信过这些?

    这是第四次与她一同看流星。

    在念舟岛时,她说:“小师傅,星辰美丽耀眼了一辈子,临了时也这样壮丽,真是不虚此生。”

    在皇城里的宫墙上,她说:“真好,它大概是找到了它的归处。”

    在姜国的官邸里,她说:“师爷,我也想像它一样,划破这寂寂长空,哪怕只有一瞬。”

    但没有一次,她会像今天这样,借着一颗虚无缥缈的坠落星辰,寄托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

    “满天星辰,本就该潇洒无羁,不劳它替我实现愿望。我的愿望,我会自己实现。”

    傅明ᴶˢᴳᴮᴮ看着江楠溪匆匆低下脑袋,对着流星坠落的方向,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有多期待呢。

    他不禁从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小姑娘长大了,连拒绝人的方式,都学得这样温柔。

    兰因堂的院落里,青衣女子还低垂着脑袋,坐在竹椅上的男子缓缓站起身,聚成一道阴影,笼在女子头上。他轻轻伸出手,似乎想要在她的脑袋上抓住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停住了。

    宽大的衣袖拂过她的额间,从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夹着山风,清冷低沉,“早些回去,外头风大。”

    再睁眼时,眼前人早已离开,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满地花草树影,随风轻摆。

    江楠溪的手指轻触到旁边空了的竹椅上,紫竹制的扶手上还残留着一丝余温,顺着指尖传来,喃喃出声:“是有些冷呢。”

    翌日清晨,江楠溪一早便下了山去了云烛阁,秦渺然还没来,阁中也没什么人,江楠溪径直去了书房。

    昨日白日里和曲临安去了佛州几个边远的小学堂,这一趟送去了一些笔墨纸砚,书桌椅子之类的物件,本想抽空回云烛阁将这些事情处理一下,晚上又直接去了广慈堂,所以昨日还没来得及将这些明细记录在账本上。

    江楠溪进了书房之后,便在书房中记录整理昨日的账目,等弄完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她起身往门外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才回了书房将空间阵中的幻世镜拿了出来。

    镜子悬在空中,发出淡淡的光,江楠溪站在镜子面前,素白的双手在空中翻转,手中缓缓拉出几根细细的银丝,层层银丝交错纵横,在空中牵引结出一个银色的召唤阵。

    “若感我召,四面归一。”她闭着眼睛,轻声念着傅明传给她的两句咒语,凝气将阵法往镜子上聚拢。

    三道召唤阵下来,那镜子依旧立在空中,泛着青光的镜面照着房中的景象,照着江楠溪聚精会神的脸色,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波澜不动。

    按傅明说的,只要在五十步以内的距离,几块幻世镜就能相互感应,曲临安的书房是云烛阁的中心,若是在这里都感受不到那一块碎片的存在,那只能说明,那块碎片根本不在云烛阁。

    江楠溪缓缓收回了幻世镜,往门外走去,想着只能再找个机会去一趟广慈堂,看看会不会在那处。

    走到前边与秦渺然的居所处,正看到秦渺然迎面走上来。

    “江姑娘,昨日你朋友—”

    “秦姑娘,昨日谢谢你,还特意给我带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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