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执法盟这日是阴沉的雨天,小雨断断续续稀稀拉拉地下着。
执法盟还给了风晏扣留的马车,三人乘着马车继续前行。
凌然坐在车外驾车,零星飘落的雨点滴在他脸上,泛起一丝凉意。
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日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看不到太阳。
即便出来了,他还是觉得不真实,整个人有点晕晕乎乎的。
感觉是被执法盟关傻了。
他抬起手,看到新的手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头又开始冒火。
“难道我们要戴着这破东西一辈子?!”
得益于凌然输送灵力,这次风晏的寒症和眼疾只发作了五日便慢慢消退,他靠在软榻上,双目覆盖着的龙纱也已取下,慢慢地喝着温热的奶茶:“分司人数不够,精力有限,那黑衣人又训练有素,恐怕难以辑凶。”
“我也觉得。”凌然赞同道,他举起手臂露出手环,“那我们怎么办,真的一直带着?”
这东西跟通缉令有什么两样?
此时他们的马车已经顺利走出城门,进入宽阔的官道。
风晏没有回答,他掀开车帘,目光落在远处山上葱郁的树林中,似乎在等什么东西。
须臾一只飞刀闪着银光从山林中射出,极速飞向马车,正对窗口。
凌然敏锐地侧头,看着那只飞刀射入马车内。
再一看车内,风晏右手纤长双指夹住飞刀,从飞刀末端取出一张不足掌心大小的宣纸。
应该是隐在暗处的暗卫给风晏传递的消息吧。
只是风晏看完纸上的内容,罕见地皱起眉,对两人道:“我们转道去永州。”
“啊?”小裴疑惑道:“信上说了什么?”
风晏再次看向手中握着的宣纸,强迫自己舒展眉头,把纸握在掌心捏碎,伸出窗外让碎屑随风散去。
“何岫说三号黑衣人在永州失去了踪迹。”
“哦……”小裴似懂非懂。
“院长这是打算亲自去查?”凌然一针见血道:“恐怕你忧心的事不止如此吧?”
风晏抬头看见凌然脸上自信满满的笑容,斟酌字句道:“分司办事不力,若不自己调查,只怕此生都难有脱下手环的机会。”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把奶茶捧在手心,摸索着温暖的杯身,心中仍然感到不安:“信中还说,我之前派去永州寻药的人,在两日前彻底失去了消息。”
“什么?”小裴惊呼:“一月他们怎么会突然没了消息?他们虽然不是暗卫里修为最高的,可以前经常出去寻药,从没出过意外啊!”
三号黑衣人和一月他们都在永州消失,让小裴不得不联想起前几日看的话本里那些阴狠恶毒的反派,感觉永州就是这个超级大反派的老巢,一月他们没有消息很可能是落到了那幕后之人手中,那岂不是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凌然竖起耳朵:“寻药?”
风晏耐心解答:“何穆说同一副药用得久了,效用会逐渐变差,现在这副药是五年前制成,效果确实不如从前,所以他经常钻研一些新的药方,我便派人前往各地寻药。”
凌然觉得这是他们认识以来,院长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
听到寻药二字,他还以为风晏真是那些喜欢做残忍暴虐的药物实验的人。
风晏觉出凌然发问时微妙的表情,把奶茶喝完,瓷杯放回储物戒,取出账单和笔,在账单上删掉几项赔偿款,随后丢给凌然。
凌然瞧着账单,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摸着下巴道:“院长大人还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呐。”
全然忘记他初入景明院时抗拒还钱的样子。
风晏斜倚在软榻上,慵懒地闭上眼,随意地问:“你对寻药如此关注,可是想寻找药材医好自己的灵根?”
“那是自然,”凌然把账单叠好塞进衣领的夹层内,“空有大乘期修为,却因病无法使出全力,这种感觉院长你应该能体会吧?”
“既如此,我便休书一封,让何穆帮你配药。”感同身受的风晏很干脆地提出让凌然万分心动的事。
“嗯……配药之后,我的账单该不会再添一笔吧?”听得出凌然声音中难掩的兴奋和小心翼翼,生怕账单减了又添,又被风晏坑上一把。
风晏轻轻一笑,给他吃了定心丸:“既然减了,就没有再加的道理。”
划掉一些项目之后,剩下的欠款再有半年凌然便可全部还清、离开景明院,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人。
到那时,他再调查什么、探寻什么,都和自己无关了。
风晏想到此处,竟觉得心中怅然,似是不舍对方离去。
到底为何不舍,他也说不清楚。
只是凌然生性追求自由,如何会甘心一直留在景明院做一只他认为的笼中雀呢?
他本来认为凌然性格固执乖张,行走修真界手上不沾血腥已是难得,没想到对方在他发病时,不仅没有趁机跑路,或者挟持他,还会主动给他输送灵力。
那时两人手上都带着镇灵手环,输送灵力会反噬自身,凌然是火灵根,输送灵力又用灵力生火煎药,必定导致五脏如烈火焚烧、痛不欲生,但他还是做了,且不止一次。
这样的事,普通的心地善良的人可能都无法做到,偏偏是难以揣度恣意任性的一个魔修咬着牙做了,提出的回报都如此克制。
对修真界第一大疗养院院长有救命之恩,他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风晏开起景明院这十年,自诩阅人无数,与凌然见第一面时便把这人从头到尾都看得透彻,哪知这时倒如同雾里看花,瞧不真切了。
他陷在柔软的厚毯中,闭着眼睛想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积累多日的困倦袭来,竟慢慢睡着了。
正在看话本的小裴似有所感,回头一看,院长果然睡着了。
虽然有凌然的灵力撑着,但前几日寒症发作时,风晏的睡眠依然很是糟糕,整整五日,他有没有睡够五个时辰都难说,这会儿感到困倦不奇怪。
他合上话本,取出毯子给院长盖上,扭头见凌然正要张口说话,赶忙将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凌然见状挑了挑眉,侧头看了眼风晏。
没有龙纱的掩盖,他眼尾的血痣从雾里跳脱出来,让院长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瞧着他眼下隐隐的乌青,凌然便乖乖地闭上嘴,放缓了行驶的速度,给院长一个好梦。
就这样慢悠悠地行驶了半个月,三人终于即将到达永州。
时节已进入六月,申时初,头顶上仍是炎炎烈日,山林间蝉鸣阵阵,尖锐得几乎要刺痛人的耳朵。
马车在山脚下的官道上行走,凌然抬头望了望天,万里无云,烈日当空。
他又极目远眺,用小裴那里抢来的折普通折扇扇风,对车内道:“再翻过前面这两座山,便是永州地界。这都过申时了,估计今晚要在第二座山山头住上一晚。”
风晏折扇一抬,掀起车帘,露出一张气色红润的脸,他看向远方的山巅,心下有了计较:“我记得第二座山山顶,开有一家疗养院,我们可以去那里歇脚。”
“这不知名小山上的疗养院,院长都记得?”凌然回头看向车内,眼神带着好奇。
“那是自然,这修真界每一座疗养院的位置,院长都记得。”不等风晏回答,小裴便挺起胸脯自豪道:“而且我们每年都免费给他们资金让他们好好建设疗养院呢,每年年初开始捐赠的时候,我都忙得脚不沾地累死累活的,晚上睡觉梦里都是快把我压死的账单!”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小裴察觉到风晏对凌然不再有最开始的重重防备,便也放宽了心,一些之前不能宣之于口的事都毫无顾忌地说了。
“嚯,”凌然愣了片刻才说:“那我看你们还叫什么疗养院,改名叫慈济院吧。”
在执法盟见风晏说着高尚的话做着下药的事时,他还想幸好这人不是活菩萨,现在来看,他还真是个活菩萨,只不过是有选择的活菩萨。
对执法盟那些草菅人命的管理者,他一点都不心慈手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其他疗养院,倒是有那种普渡众生的味道了。
凌然脑海中浮出一些不堪回想的旧事,沉默半晌,感慨道:“就是不知天下所有的疗养院,是否都领院长这份情啊。”
风晏收回折扇,车帘落下,他支着头,展开折扇缓慢地摇着,看着凌然的背影,说:“我每年会陆续派人去各个疗养院参观,但不插手他们的内务。为天下开太平,为修士除心魔,应当是每个疗养院的初衷。”
他心中闪过凌然起初对待自己和疗养院这一产业的态度、昏迷时眼下的乌青,还有对方修养一年却越来越严重的病症。
若不是凌然本人有问题,那就是枫岭院有鬼。
风从车帘摇晃露出的缝隙吹进来,扬起风晏的发梢,他停下摇扇的动作,盯着凌然的后脑说:“你之前在枫岭院修养一年,不知所见所闻是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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