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越看风晏手上那折扇越眼熟,好似千年前也见过似的,但这折扇看色泽和纸质都是年岁不久的样子,估计是近十年内做成的。
他估计猜得没错,该是谈珩做的。
在院内便听人说风晏一直披着的狐裘便是谈珩送的。
莫名地有些牙酸,凌然想:他们兄弟感情还真好啊。
他跟风晏一起描摹着扇面上的青竹,想看看谈珩的手艺,神思却不知飘忽到哪里去,脑中忽然闪过一道思绪,他紧紧地抓住那个念头,唤道:“院长。”
风晏抬头看他,见凌然低着头,眼神里透着怀疑,缓慢地说:“千年前,心魔问题好像只是个例,几百年都不见得出一个。”
接着凌然与他对视,正色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心魔问题……并非天灾?”
风晏心下咯噔一声。
对方没有继续说,但他知道凌然想说的是什么——心魔频发,有可能是人祸。
这一千年来,修真界修士的数量不断增加,但平均水平一直在下降,千年前元婴修士遍地走,如今一个门派有一个元婴期修士都是天大的成就和脸面,更别说更高的修为。
再加上心魔问题,十个修士中便有一个会爆发,种种联系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天灾,倒是没多少人想到人祸,毕竟修真界人数众多,若是所有问题都是人为,那幕后之人该是什么样的修为和手段?
他既有此等通天的本事,又何须为难在他之下堪称蝼蚁的普通修士?
因为人祸所需要的力量常人难以想象,很多人下意识觉得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便排除在外。
风晏慢慢地收起折扇,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凌然的观点,他摩挲着扇柄,淡淡道:“据我所知,数年前,四大宗门高层曾组织过一场秘密的会议探讨此事。”
“哦?”凌然撑着脸,好奇道:“结果如何?”
“他们说,如今修真界种种,皆为修士众多,界内灵气不如千年之前充裕所致,乃是正常现象。”风晏轻笑,低头看向悬崖之下的深涧,“□□罢了,这样的境况已持续了将近一千年,冰冻三尺,岂是三言两语空洞的解释能够化解的。”
“这么说,院长你也认为,此间种种皆是另有蹊跷?”凌然似乎在试图引导风晏说出自己的看法。
风晏拢了拢身上薄薄的披风,他轻轻叹了口气:“是否皆为我一人之言,无凭无据岂可轻信。”
凌然想不到即便是感时伤怀,院长大人都如此谨慎,对事情从来都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客观地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有些泄气,感觉在风晏口中,一年到头都未必能听到三句真话。
抛出去的试探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对方化刚为柔轻松接下,他却生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凌然暗自磨着牙,心中不免烦躁,到底怎样才能听到风晏说真话呢?
这时,风晏话头一转:“心魔问题彻底爆发,是在千年前,那位大乘后期仙尊因心魔彻底发疯,导致整个修真界动荡之时。”
“而目前修真界修为第一的谈珩,也生了心魔。”
凌然心头一凛,方才的烦闷被心惊取代,短短一句话他便认识到谈珩和风晏的处境有多危险。
有前车之鉴,执法盟和四大宗门未必没有私下商议过先发制人,在谈珩无法控制自己之前先杀掉他,铲除这个巨大的、随时都可能爆发的隐患。
所以十年前风晏筹建景明院,未必不是察觉到一些动静,不得已而为之。
他不开疗养院对谈珩进行治疗,谈珩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执法盟以危害修真界的名义,随便安排一个罪名直接处死。
风晏的话没有什么起伏,好似在讲一个无关的人,但他逐渐握紧了扇柄:“从前他是整个修真界引以为傲的北尧仙君,是千年来最有可能飞升的第一人,即便闭关修炼,洞府前也是门庭若市。”
“可自他生有心魔之事传出,连往日的友人都退避三舍,被宗门暗地排挤、驱逐,甚至下山游历时,都有人一直跟在身后,日日监视。”
开起疗养院的每时每刻,他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心魔正在像这样毁掉每一个活生生的人,改变他们往后的一生。
凌然沉默,和风晏一样望向远方,看见月亮穿过极远处山巅的树梢。
他看着一轮圆月,灵机一动,道:“院长,听说满月适合许愿,容易灵验,不如你也许个试试?”
明知这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虚妄的传言,风晏却知道这是在开解自己,便没有拂他的意,当了真地开口:“那便……愿天下修士,皆无心魔所扰。”
凌然看着风晏,他眼神清澈,映着天边的圆月,分外皎洁,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像极了他折扇上所画的那只青竹。
他是真的希望——
天下修士皆无心魔。
即便景明院从炙手可热到门可罗雀,即便疗养院这一产业逐渐废弃、辉煌不再,即便他失去在修真界所得的一切身份与地位,包括日进斗金的富贵、与执法盟和四大宗门甚至魔尊交好的关系、身为第一大疗养院院长的权势。
凌然嘴唇微动,接着下颌紧绷,脑海里翻涌过之前深深刻在心中的画面,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偏偏是风晏做成了修真界第一大疗养院了。
开疗养院的人,或为名为利、或为钱财,或为自己不可告人的阴暗目的,只有风晏这般,一心放在病患身上、宁可舍去一切也想他们痊愈的人,才是真正继承了疗养院这个产业开创初衷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自身也常年受病痛磋磨,还有个身有心魔、一着不慎就会重演千年前悲剧的兄长,才更能感同身受,理解景明院中的病患,知道他们所思所想,所经历的痛苦折磨。
凌然长长地舒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那便祝院长早日得偿所愿。”
月光之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无限长。
一阵微风拂过,凌然的红色发带飘起来,落在了风晏发间的青色竹簪上,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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