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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玉戈(11)

    笼罩在榕美上空的疑云尚未散去, 新的风波已经降临。

    《风絮烟波》剧组经过一段时间的密集拍摄,迎来一天休息时间。制片人赶到剧组, 请大家吃饭, 晚上又一起玩了剧本杀。状态不佳的女主角罗蔓钗要睡美容觉,不到十二点就回房,手包随意丢在外间。

    次日白天放假, 晚上倒是有一场夜戏。

    午后,助理阿惜按照罗蔓钗的习惯做好减脂餐, 用房卡打开罗蔓钗的房门, 没闻到罗蔓钗惯用的香薰气, 却闻到一股腥臭。

    她试探着叫了声:“姐?”

    没有回应。

    此时她已有不好的预感, 胆战心惊地走入卧房, 看清被血染红的床单和床上的人时,便当掉在地毯上, “啊——”

    市中心的巨屏上循环播放着罗蔓钗的美妆广告。警车从广告下驶过,后视镜里, 活着的罗蔓钗正向人们发射wink。广场上的人尚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几位女生正兴致勃勃地讨论, 打算买她代言的这款彩妆。

    “真是罗蔓钗啊?”沈栖拳头攥得紧巴巴的,眼眶都红了,“我不相信, 她是我女神!”

    席晚:“你到底有多少女神?”

    队员正在讨论死者罗蔓钗,季沉蛟坐在副驾上看分局发来的初勘报告。

    罗蔓钗,女, 二十六岁, 中午被助理发现死在斯林卡酒店四十七层的豪华套房, 致命伤是颈部大动脉被利器割断, 无挣扎迹象,可能是睡梦中被杀死,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

    套房的门未被破坏,窗外无攀爬迹象,凶手只可能是“软开门”进入,但电梯和四十七层的监控出现短暂故障,未能拍到作案时间内进出罗蔓钗房间的人。

    季沉蛟不关注娱乐圈,但也听说过罗蔓钗,尤其是最近,她爆了两部电视剧,在年轻一代的流量女星中风头一时无两。

    季沉蛟放下平板,回头问沈栖:“罗蔓钗是不是这两年才爆红?”

    一说这个,沈栖就来劲了,“她算是厚积薄发,两年前参加了一档解密综艺后人气就起来了。今年播的片子也是综艺之后拍的,去年审核没过,今年才放出来,两部连着来,时机刚好。”

    沈栖说个没完,季沉蛟边听边查网上的资料——

    罗蔓钗是娱乐圈少见的真学霸,不同于许多明星在真假学历上做手脚,她毕业于知名综合性大学宁南大学,攻读的是完全与演艺无关的药学。宁南大学的医科类专业在全国都属于顶尖,能考进去无疑都是各自高中的佼佼者。

    罗蔓钗不仅学业出众,还热衷校园活动,大三参与校园女神活动,视频一经发布,就在网络上热传。她也是因此搭上娱乐圈,毕业后被现在的公司灿烂娱乐签入。

    不过刚入行时,罗蔓钗并不出众,网络带给她的热度并没有让她艳压圈中女星。那两年,她一直在各种偶像剧、古偶剧中饰演配角,直到参加《谜的天空》解密综艺。

    学识和智商让她在一干明星中脱颖而出,之后开始接到女一号邀约,演艺事业终于顺风顺水。

    她是圈中劳模,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工作。

    重案队抵达斯林卡酒店,这座五星级酒店此时已封锁了一架电梯,四十七楼拉起警戒带。

    灿烂娱乐的艺人总监已经赶到,是个中年男人。季沉蛟来到四十七楼时,他正满脸愁绪与分局警员沟通,“千万不要走漏消息,求求你们了!这事发生得太突然,请给我们一点应对的时间!”

    季沉蛟进入套房时,席晚正拿起一只某奢侈品牌子的女士手包。里面除了常见的物品外,还在内揣里放了个红色的长方形小锦牌。

    “这是什么?”席晚自言自语,“求来的护身符吗?”

    小锦牌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很像是寺庙里求来的小玩意儿。席晚将它拍照装好,继续翻找,从外部夹层翻出一张画着丑陋人像的硬纸片。

    “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季沉蛟闻声看来,“剧本杀的角色卡,凶手牌?”

    近几年剧本杀流行,年轻人带着实物卡并不稀奇。但凶手卡牌此时出现,席晚惊讶得“啊”了一声。

    这里是命案现场,被害人的尸体还在里间,而她的手包里居然有一张凶手卡牌。

    她自己放进去的?还是有人处心积虑放进去?如果是后者,必然是一条关键线索。

    席晚立即将卡牌封入物证袋,继续勘查。

    安巡也已经在卧室工作起来。“队长,你来看看这道伤口。我觉得凶手不像是第一次作案。”安巡托着尸体的颈部,“他只用了一刀就切开颈动脉,下刀之前没有试过,下刀之后也没有补刀。而且凶器非常锋利,疑似外科手术使用的柳叶刀。”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按压束缚迹象,从溅射血迹判断,凶手是站在这个位置,”安巡躬身站在床右边靠床头的位置,“直接下刀。”

    “头儿,有残缺足迹。”席晚蹲在地上,细致地在地毯上辨别。

    此类长绒地毯很难像水泥和地砖那样留下清晰足迹,却容易保存鞋底的灰尘和大致形状。

    席晚一边提取一边说:“颗粒物我带回去检验,凶手穿的是四十三码的运动鞋。”

    案情并不明朗,根据安巡的判断推理,凶手不外乎两种人,一是多次作案的连环杀人狂,二是职业杀手。

    几乎不可能有人靠观摩或者在死人、动物上练习,就能在真正杀人时做出老手的效果。

    而第一种凶手通常非常善于隐藏、抹去痕迹,把足迹和鞋底附着物留给警方绝对是重大失误。

    所以职业杀手作案的可能暂时更高。

    买凶?有人想买罗蔓钗的命。

    这个人是否就是在手包中放入凶手卡牌的人?

    复仇吗?罗蔓钗曾经与“凶手”这种悚然的字眼搭上关系?

    季沉蛟回到外间,目光停在门锁上。新的疑问出现:罗蔓钗没有挂阻门锁?

    但普通女孩都知道住酒店要挂阻门锁,罗蔓钗这等大明星居然不挂?还是说,有人让她别挂?

    季沉蛟思考着疑点,忽然发现自从来到酒店,就没有看见更多剧组成员。人都去哪里了?

    发现现场的是罗蔓钗的助理阿惜,她今天中午用房卡开门。罗蔓钗不挂锁也许是因为方便她进入?

    季沉蛟问:“那位助理呢?”

    阿惜精神受到极大冲击,被送到附近医院,目前情绪基本稳定。她的病房里,凌猎正在用小刀雕一个苹果。

    阿惜磕磕巴巴地说完发现现场的经过,眼泪不时往下落,但凌猎觉得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害怕。

    这倒也正常,任何人看到那种场景,恐怕都会心有余悸。

    凌猎问:“你直接用房卡进入,罗蔓钗平时都不挂阻门锁?”

    阿惜咬着嘴唇点头,“我是钗姐的生活助理,要负责叫她起床,在她醒来前准备好一切用品。钗姐住这种等级的酒店都是不挂阻门锁的,尤其还是豪华套房,安全有保障,以前从来没有出过事。”

    “如果需要你照顾,为什么不让你住在套房内?”凌猎说:“外间可以住人。”

    “钗姐她,她不喜欢和我们住在一起。”

    “是她定的规矩?一直这样?”

    “我给钗姐当助理后是这样。”

    那凶手很可能知道,罗蔓钗有这个习惯。苹果在凌猎手上转眼成了一只小兔子,他又问:“只有罗蔓钗住豪华套房?剧组其他人住在哪一层?”

    阿惜摇摇头,“只有我和钗姐住在斯林卡,我也在四十七楼,不过不是豪华套房,是转角里的普通间。这是剧组对我们的特别优待了。我们这次拍戏的主要场所是在甘杏镇,导演和其他人都住在镇里的宾馆。”

    凌猎一盘算,甘杏镇在市区以西七十来公里处,罗蔓钗竟是宁愿每天舟车劳顿,也要住在市中心?

    “是罗蔓钗要求的?”

    阿惜:“嗯,钗姐住不惯镇里的宾馆,无论在哪里拍摄都要住五星级酒店,这是签合同时就说好了的。”

    “那罗蔓钗住这么远,会影响拍摄吗?”

    阿惜犹豫了会儿,“会的,钗姐早上起不来,迟到过很多回。”

    “导演说过这事吗?”

    “导演不敢的,这片子就靠钗姐的人气撑着。”

    “那剧组里应该有人怨恨她。”

    “肯定的,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当然不舒服。”阿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钗姐这几天好像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谁恶作剧了。”

    “恶作剧?”

    “嗯,以前也有过,被人发恐吓视频,往保姆车里丢死动物。每次发生这种事,钗姐情绪都会变得不对。”

    凌猎问:“那你觉得是谁在恶作剧? ”

    阿惜跟了罗蔓钗一年半,是她从解密综艺火起来之后,公司给她换的助理。人红是非多,加上罗蔓钗名牌大学名牌专业毕业,学霸人设实打实,第一次在电视剧里饰演重要角色,就被女主发了恐吓视频。

    视频是国外一名女星被多人侵犯的虐待杀死记录,用意再明显不过:敲打罗蔓钗,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干出抢前辈资源的事。

    这事当然被制片方压下去了,涉事双方的公司也达成和解。女主是已经糊掉的杨心月,当时她咖位比罗蔓钗高,她的助理承担了所有后果,她坚称自己并不知情。

    第二件事是罗蔓钗开始主演电视剧之后,她的保姆车被丢了一只血淋淋的狮子狗,那狗是罗蔓钗剧中角色每天投喂的流浪狗,被不知道谁残忍杀害,罗蔓钗和狗已经培养出感情,因此大病一场。

    剧组没报警,私底下调查过,但那只是一条狗,死了便死了,最后不了了之。

    罗蔓钗这两年一直呈上升趋势,经过这两件事,灿烂娱乐格外注重她的安全,类似的事没有再发生过。

    凌猎问:“第二件事,你们讨论过是谁吗?”

    阿惜点头,“邱渔贝,剧组里当时只有她和钗姐有咖位竞争。不过现在不同了,钗姐两部剧一播,人气早就吊打她。”

    杨心月,邱渔贝……凌猎跟着季沉蛟混饭吃这小半年,没少看狗血电视剧,对这些明星有点印象,正在他思考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男朋友:[你在罗的助理那?]

    凌猎微笑回复:[聪明。]

    季沉蛟迅速发来两张照片,一张是罗蔓钗的手包,一张是在包里找到的凶手牌。凌猎放大看了看,轻声道:“哟——”

    男朋友:[有人在罗包里放了凶手牌,看看她助理的反应。]

    凌猎将手机转向阿惜,“见过吗?”

    阿惜倾过身子,看清照片上的东西后惊讶道:“啊,这不是剧本杀的牌吗?”

    凌猎:“你们玩了剧本杀?”

    “对啊,这个……那旁边好像是钗姐的包?”

    “对,我们在罗蔓钗的包里找到这张凶手牌。”凌猎刻意重读了凶手二字。

    阿惜更加惊讶,“钗姐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据阿惜说,昨天晚上制片人请所有人在长盘日料店吃饭,饭后有人提议玩剧本杀,罗蔓钗也参与了,最后一把抽到凶手牌,卡牌可能是罗蔓钗不小心带走的。

    凌猎想,不小心吗?但是为什么是手包外面的夹层?

    罗蔓钗是“凶手”,卡牌曾经停留在她手上,她确实有可能误打误撞带走卡牌,但这并不证明没有其他人可能将牌放入手包。

    凌猎又问:“谁提议?”

    阿惜摇摇头:“记不得了,卡牌都是现在日料店买的。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我觉得大家多多少少都清楚要玩剧本杀。”

    “为什么?”

    “因为钗姐擅长嘛,大家还是想讨好钗姐的。”

    凌猎顿了片刻,颇有深意地问:“那你呢?”

    阿惜一愣,“嗯?”

    “你算是最了解罗蔓钗的人之一,在你这儿,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惜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凌猎提醒:“罗蔓钗被杀死,而你有备用房卡,所以我希望听到实话。”

    阿惜脸颊泛白,“我……不是我,我拿了高额薪水,做牛做马也是我自愿的!”

    “做牛做马?”

    阿惜交待,公司让她给罗蔓钗当助理,看中的是她卑微温顺的性格。罗蔓钗出道后和当网红时差距过大,心理长期压抑得不到释放,一走红就要求助理将自己当做女王来服侍。别的助理干不了,她却可以,当然她也因此得到了更高的酬劳。

    一年半以来,展现在她面前的罗蔓钗,和公众眼中那个知性学霸女神截然不同。阿惜觉得,罗蔓钗的个人素质和其他初中学历的女明星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害她,我天生没有太多自尊心,只要给我钱,我就可以出卖尊严,让我每天对她三叩九拜都没问题。”

    苹果在凌猎手中七削八削,原本还是个可爱的兔子,不知何时已经被雕成一颗心形。这心血管突兀,像一条条蠕动的虫,苹果已经氧化,布满褐色的锈。凌猎将它托在手中,如同一颗锈蚀腐烂,却仍在跳动、泵出脓血的心脏。

    阿惜看了那“心脏”一眼,像是被恶心到似的,匆匆别开眼睛。

    凌猎问季沉蛟现场还有什么证据,季沉蛟又把席晚从罗蔓钗手包里找到的小锦牌发过来。

    凌猎:[这不就是护身符?]

    男朋友:[你问助理知不知道是罗什么时候,在哪里求的。]

    凌猎:“来,还有个东西需要你看看。”

    阿惜侧过身,看过照片后说:“这也是在钗姐包里找到的?”

    “是,见过吗?”

    阿惜犹豫片刻,“好像见过,钗姐说,是,是她求来的。”

    “她信神佛?”

    “也不算吧。但谁都希望自己能交好运。”

    凌猎回到酒店,季沉蛟在楼下等他,两人交流完已知线索,凌猎忽然卡住季沉蛟的下巴。

    季沉蛟:“?”

    想亲吗?真是想亲吗?倒不是不可以,但最好看看场合。

    谁知凌猎说:“你觉得我像不像那个助理阿惜?”

    季沉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凌猎:“阿惜为了钱可以为女明星做任何事。”

    季沉蛟眼皮跳起来,“所以?”

    你为了钱也可以为女明星做任何事?

    凌猎:“我以前为了钱也可以为你这个男警察做任何事。”

    季沉蛟:“……”

    季沉蛟一琢磨,这仿佛是实话。骗吃骗住骗零花钱,最过分的是还来骗他的心。

    等等,为什么是以前?

    凌猎:“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钱不能使本人推磨了。”

    季沉蛟:“什么才可以?”

    凌猎忽然吻上季沉蛟的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分开时还是餍足地咂了下嘴,“小季的爱才可以。”

    季沉蛟宕机片刻,回神时偷心大盗已经溜了。

    凌猎在电梯边等季沉蛟,两人交换了一个搞地下情的眼神,进入电梯后各自站在一角,却在梯厢的镜面上眉来眼去。

    到了要去楼层,季沉蛟先出来,凌猎紧随其后。前方一只沈栖狂步跑来,“哥!队哥!监控有发现!”

    季沉蛟迅速从亲吻的后遗症中脱离,跟着沈栖来到监控室。

    电梯和四十七楼的监控在凌晨一点就被干扰,直到六点才恢复,干扰源目前还未锁定,但沈栖在酒店大厅发现一个可疑男子。

    四点四十九分,男子从监控失效的电梯出来,堂而皇之穿过接待台,由正门离开。他穿着黑色运动服和深灰色牛仔裤,脚上一双户外鞋,戴鸭舌帽和口罩,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包很瘪,似乎没有装太多东西。

    受角度和他打扮的限制,无法确定他的长相。

    “我调取了外面的公共监控,但他估计踩过点,全部公共监控都没拍到他。”沈栖郁闷道:“现在只能根据比例和晚姐那边的建模推断他身高一米八四。”

    季沉蛟让队员们用这视频在酒店里做排查,又调出昨晚罗蔓钗和阿惜回酒店后的视频。

    她们在十一点十分乘电梯来到四十七楼,十一点四十八分,阿惜从罗蔓钗房间离开,前往自己位于同层拐角的房间,在监控被干扰前未再出来。再拍到她,是上午七点,她离开酒店购买食材、午后打开罗蔓钗的门。

    沈栖有点不解,“助理没问题吧?”

    季沉蛟却道:“不一定。你查完这边,去调长盘日料店的监控。罗蔓钗死前玩过剧本杀,看看坐在她身边的都是哪些人。”

    安巡将尸体带回市局做解剖,基础排查暂时分为剧组和酒店两头,晚上八点多,各人带着任务在重案队会议室开碰头会,凌猎作为无组织无纪律的闲散人员,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先来。”安巡把解剖报告一人发了一份,“解剖结果和我在现场估计的一致,凶手非常专业,一刀致命。但有个疑点是,罗蔓钗在遇害前喝了很多酒,当时她不止陷在深度睡眠中,还是醉酒状态。”

    沈栖:“咦?但是她十一点多回房间时看上去很清醒!”

    “这就是我说的疑点。”安巡展示两份密密麻麻的数据,“罗蔓钗在长盘日料店只喝了一小杯清酒,不足以喝醉。她是在回酒店后饮用了至少七百毫升红酒,这差不多是一瓶的量了。”

    沈栖:“嘶,我听说睡前喝红酒能美容,但这也太多了?借酒浇愁?”

    “我也发现了酒的问题。”席晚出示现场照片,“罗蔓钗恐怕不止遇害当晚喝酒,橱柜顶层有三个空酒瓶,上面都有她的指纹。还有三到五处被覆盖的陌生指纹。这些指纹暂时还没确定都是谁的。”

    季沉蛟放大照片,“这不是斯林卡酒店提供的酒,是最普通的葡萄酒,便利店就能买到。”

    沈栖:“便利店的话,指纹就是店员和之前看过酒的顾客的?难怪,这种五星级酒店,服务生送酒肯定戴手套,瓶子也会反复擦拭,一般不会留下指纹。”

    席晚不解,“奇怪,罗蔓钗竟然会喝这种酒?”

    “而且她还把瓶子藏起来,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季沉蛟道:“酒很可能是她自己乔装打扮去便利店买的。只有三瓶,说明她是从最近几天才开始喝,而她来拍戏已经有一个多月。她助理说她最近有些不对劲,她遇到了什么事,才开始大量饮酒?”

    “她知道自己有危险?但事情可能牵扯到她不愿意让旁人知道的秘密,所以她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身边的人?”安巡说:“最后还是被杀了。买凶的可能越来越大了。”

    席晚:“嗯,作案手法,还有堂而皇之出现在大厅,说明这人并不怕被监控拍下,没有相关者会指认他。”

    季沉蛟:“我也认为买凶的可能很大,不过凶手为什么要干扰电梯和四十七楼的监控?”

    “这……”席晚转了转笔,“还是有什么顾忌?”

    季沉蛟:“他不想让人看到他开门的方式。”

    会议室沉默了会儿,席晚道:“酒店方的开门记录显示,他是用‘合理’设备开门,也就是说,房卡、伪造房卡都ok,他难道不想让我们看到的就是他手上拿着的东西?假如他拿的是阿惜那张房卡……”

    季沉蛟点头:“阿惜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不管是房卡,还是将凶手卡牌放入手包,她都最容易做到。”

    席晚接着道:“可疑男子的视频已经给酒店大部分员工看过了,无人认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什么时候进来。”

    季沉蛟:“剧组那边呢?”

    梁问弦清清嗓子,“剧组的人也对男子无印象,但我一圈问下来,发现从导演到龙套,多多少少对罗蔓钗都有些不满,这就构成动机。娱乐圈里以前就发生过买凶的事,这些明星有的是钱。”

    这一点季沉蛟已经有所了解,“大家都认为买凶的可能性不小,往这个方向查没问题吧?”

    所有人都点头。

    “那接下去的调查,就从罗蔓钗的圈中关系入手。她助理提到了两个明星,还有这次的剧组,再加上助理本人,和罗蔓钗在公司接触频繁的人。动机可考虑——嫉妒、报复、利益纠葛。”季沉蛟说着又问:“对了,昨晚剧组成员住在哪里?”

    梁问弦道:“日料店旁边的四星级酒店,江南水榭,和斯林卡有四公里远,大家都不想深更半夜赶回甘杏镇,是临时订的房。”

    沈栖突然说:“哥,我补充下,可能还有情感纠纷。罗蔓钗绯闻其实挺多的,去年还被拍到上富二代的游轮。”

    这时,季沉蛟扣着的手机嗡嗡震动,拿起一看,眉梢很轻地挑了下,“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按照刚定的方向来。”

    “是!

    第132章 玉戈(12)

    季沉蛟回到家,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餐桌上放着卤牛肉和卤猪尾巴, 还有一碟干辣椒。

    凌猎也有懒的时候, 不想做饭就做卤菜,卤水是现成的,肉焯水后丢进去, 等它咕嘟咕嘟卤一个多小时,捞起来放凉了就能吃。

    季沉蛟夹起一截猪尾巴, 味道不赖。

    但他没继续吃, 来到卫生间门口, 里面橘黄色的光映在磨砂玻璃门上, 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还没发出声音, 某人已经喊起来:“哪个流氓偷看本人洗澡?”

    季沉蛟扶住把手,“本来没打算偷看, 既然你‘邀请’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家里的各个门锁都是摆设, 别说他们现在关系不一般, 就是当初还是单纯的房东和房客时, 也没谁锁过门。季沉蛟这一压,门就开了,潮湿的热气带着沐浴露的清香溢出来, 当然还有凌猎夸张的救命声,“现在的色.狼都这么big胆吗?警察洗澡都敢偷窥?”

    季沉蛟其实只开了一道缝,这个角度看不到凌猎, 但这水汽很有氛围。“开会不见人, 干什么去了?”

    凌猎:“回家煮饭。”

    季沉蛟:“……”倒也是。

    凌猎:“洗白白。”

    季沉蛟:“……”然后?

    凌猎:“等男朋友回来分析案子。”

    季沉蛟:“噢。”

    “咦?”凌猎很欠地说:“小季, 我怎么听出你有点失望?”

    季沉蛟:“你听错了。”

    突然, 一只沾着水的手从门后伸出来,扶住门沿,水从手上顺流而下,滴在季沉蛟按着门把的手上。

    季沉蛟:“……”

    凌猎探出半张脸,脸是湿的,头发是湿的,眼睛也是。

    季沉蛟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凌猎笑眯眯,“小季,你以为我洗白白是想干什么?”

    热气扑面而来,季沉蛟感到自己脸颊有些烫。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门彼此看着,水龙头没关,哗啦啦,像是观众热烈的掌声。

    季沉蛟眉骨动了几下,忽然松开门把,拉住凌猎的手,一推一带,门被彻底推向另一边,雾气弥漫中,季沉蛟将凌猎按到瓷砖上,像白天在酒店凌猎卡住他下巴那样,卡住了凌猎的下巴。

    亲吻虽然都是一样的亲吻,但占据主动是件在心理上满足感翻倍的事。

    季沉蛟一身制服湿透,拇指在凌猎漂亮的眼尾揩了揩,瞥见凌猎后肩角落,有个像猫脑袋的胎记。

    “这是什么?”

    “纹身。”

    “……”

    明明是胎记。季沉蛟好笑地想,怎么有人性格像猫,胎记都像猫脑袋?

    凌猎穿好衣服出来时,季沉蛟已经换上干净的居家服,坐在餐桌边享用猪尾巴和卤牛肉了。

    次日,排查继续进行,而经过一晚上的发酵,罗蔓钗之死在舆论上已经有了十多个版本,虽然其中大部分是无稽之谈,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里面藏有警方还未掌握的动机也说不定。

    比如昨晚凌猎就说着在网上看到的信息——罗蔓钗不尊重剧组的其他人,被下毒;罗蔓钗有现在的地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被反噬……所有这些传言似乎都来自“不愿透露姓名的圈内人士”。

    季沉蛟感觉爆料者很可能是剧组里的人,遂让人去挨个核实梳理,然后亲自接待了罗蔓钗的父亲。

    关于罗蔓钗的家庭,圈中有不少八卦,说她成名后就与家庭划清了界限,拒不支付父母的赡养费。

    罗父情绪稳定,对女儿的遇害并没流露悲伤。

    被问及罗蔓钗和家里的关系,罗父的说法和八卦有些微出入。划清界限是有,但不是在成名后,罗家并不是外界所传的贫苦家庭,罗父在小城市经营三家公司,丝毫不避讳自己养情妇的丑闻,罗蔓钗是在考上大学后,就断绝了和他的来往。

    “我们没什么感情,她是被她爷爷奶奶带大的,我很想得开,她不认我就算了,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

    “不过她那样的性子,想要的一定要抢到手,得势不饶人,自视过高,得罪人是必然的。都说娱乐圈吃人,她被杀害我不意外。”

    季沉蛟最后问:“你们家有没有遗传精神类疾病?”

    罗父沉默须臾,“她母亲精神不太对,但应该不是遗传精神病。”

    罗母在罗蔓钗小时候就跳楼自杀了,十几年前,关于精神类疾病的探索并不常见,当时的法医没有给出精神失常相关推断,只认为是家中生意遭遇滑铁卢,罗母一时想不开自杀。

    季沉蛟之所以这么问,是取得了罗蔓钗在遇害前独自去便利店买平价红酒的视频,酒瓶上的陌生指纹之一正是来自夜班店员。

    案发前四天,凌晨三点多,罗蔓钗突然乔装离开斯林卡酒店,一路躲躲闪闪,在酒店斜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下三瓶红酒。

    她动作非常快,几乎没有挑选,拿起就走,同时买的还有一条烟。

    对一位上升期的女明星来说,这是非常怪异的举动。她完全可以让阿惜代劳,但她宁可凌晨出门,也不愿意假手他人。而且这行为还很突然,九月十号晚上她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这给她造成极大的精神压力,需要烟酒来释放。

    重案队查过九月十号前后剧组的日程,还有整天酒店的监控,没有找到可疑处。而这天罗蔓钗除了拍戏,私底下接触的只有阿惜。

    阿惜有干扰罗蔓钗的可能,但重案队没有证据,还有一点,罗蔓钗对阿惜应当非常信任,因为在需要烟酒来缓解压力时,她还是没有挂上阻门锁。在她的认知里,唯一能够开门的只有阿惜。

    沈栖调出罗蔓钗最近一个月的通讯和上网记录,她浏览得最多的是粉丝给她剪辑的视频,其次是网上关于她的黑料。她通常是在看过黑料之后,一遍一遍反复看自己的高光视频,然后在购物网站发泄式花钱,从心理角度来说,这是有问题的。

    而就在重案队怀疑罗蔓钗有严重心理疾病时,安巡那边的药理检验出了结果——罗蔓钗最近正在服用锂!

    这是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牟应的古怪行为很可能是服用了过量的锂。但奇怪的是,在先前的搜索中,居然没有在房间中发现这种药。

    这要么是有人给罗蔓钗下药,药并不在罗蔓钗手上,这又引申出两种可能,罗蔓钗知道自己在吃药,或者根本不知道;要么是在罗蔓钗被杀死之后,有人从酒店房间里拿走了药。

    这些疑问都指向一个人,她的助理阿惜。最有机会给罗蔓钗下药的是阿惜,罗蔓钗也可能让她拿着药,在罗蔓钗死后拿走药的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发现现场的阿惜。

    阿惜已经出院,再次见到凌猎,她的第一反应时躲闪。

    凌猎很轻松地挥了下手,“哟,又见面了。”

    阿惜低着头,“上,上次该交待的我都交待了。”

    凌猎笑道:“我顶头上司这不是又给我派任务了吗?你的钗姐,最近是不是在吃一种药?”

    阿惜忽然睁大双眼,“她……”

    凌猎:“她不知道?你让她吃的?”

    “不不不!”阿惜连忙站起来,“我怎么敢胡乱给她吃药!是医生开的!”

    “嗯?”罗蔓钗近来并无就医记录。

    “钗姐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因为心理问题就医,一,一直有专属医生的,需要开药的话,也是用的我的身份。”阿惜磕磕巴巴地说:“上次,上次我们去榕美,那个药是卓医生开的,但是药不在我这里,是钗姐自己收着的。”

    凌猎刹时皱起眉,“朝夏县的榕美康复医院?”

    “是,是的!”

    阿惜说,演艺圈竞争压力太大,女明星尤其容易被压垮,罗蔓钗是很理智的人,早在去年刚发现自己有些扛不住时,就找到一位在国外的心理医生寻找缓解办法。

    那位医生姓卓,接受他的治疗之后,罗蔓钗应该是好了不少。但是今年卓医生接到国内的工作邀请,来到榕美。

    罗蔓钗之所以会去国外找医生,就是不想在国内就医,担心隐私泄露。不过经过一年多的相处,罗蔓钗已经很信任卓医生,所以还是决定在卓医生处就医。这次罗蔓钗到夏榕市拍戏,离朝夏县很近,索性去乔装打扮去了趟榕美。

    事后罗蔓钗才知道榕美出了事,一度觉得十分晦气,忧心忡忡。阿惜怯怯地说:“钗姐可能是因为榕美的事才心不在焉,我们这个圈子很讲究风水的。”

    不对!不止!凌猎想,罗蔓钗肯定不止是觉得晦气。

    季沉蛟得知罗蔓钗居然去榕美就过医,也着实惊讶。榕美接连出现两位患者死亡,县局一直没放松调查,重案队这边也始终怀疑牟应是某个人的工具,但直到罗蔓钗案发生,重案队不得不分出精力回到市区,警方都没有找到证明推断的确切证据。

    而现在,罗蔓钗、江云朵、牟应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她们都是榕美的患者!

    阿惜反复强调自己没有藏罗蔓钗的药,如果她这件事上她没有撒谎,那就是凶手在作案后带走了药。

    为什么?因为凶手知道这是来自榕美的药?不想让警方查到榕美?

    但是这似乎又像个无用功。因为阿惜是知情人,只要警方问阿惜,阿惜就会供出罗蔓钗去榕美看病拿药的事。

    也许凶手也知道遮掩不了多久?但拖一时是一时?不让警方立即发现罗蔓钗与榕美的关系就是胜利?

    或者凶手觉得阿惜不可能将事情说出去?

    接触阿惜的主要是凌猎,季沉蛟问:“这个助理,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有事隐瞒,而且她虽然说自己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但是语气、微表情还是透露出一个事实——她对罗蔓钗有恨。”凌猎说:“但这种恨不一定是因为罗蔓钗将她当下人使唤,更可能是嫉妒。”

    “嫉妒?助理嫉妒所服务的明星?”

    “明星也就是在离得远的人眼里是明星,在助理眼里那不过是个开工资的老板而已。什么人品、人性光芒,那都是公司和粉丝炒作出来的。阿惜跟在罗蔓钗身边,自己过着伺候人的生活,罗蔓钗像个封建公主,心理不平衡很正常。”

    凌猎接着说:“罗蔓钗看心理医生是件大事,但是我第一次去见阿惜时,她说了很多细枝末节,却不提药。等到我拿着检验报告再去找她,她才慌张提到榕美,榕美那个卓医生。”

    季沉蛟:“凶手干预四十七楼监控,要隐藏的很可能就是开门手段,而阿惜又试图隐瞒罗蔓钗去榕美就医,来自榕美的药不翼而飞,凶手可能认为阿惜不会提到榕美……”

    凌猎:“所以罗蔓钗的死可能与榕美有关,阿惜也可能和榕美有牵连。”

    突然出现的线索打乱了重案队的排查节奏,但认真追究起来,其实是罗蔓钗案让重案队不得不从朝夏县撤回来。

    “你留在市里,榕美那边我去。”凌猎说完就要走,却发现季沉蛟正在看自己,“嗯?”

    季沉蛟:“都会帮我布置任务了。”

    凌猎弯起眼尾,见周围没人,迅速弯腰在季沉蛟嘴唇上亲了一下,“不客气。”

    季沉蛟:“?”

    凌猎:“这是重案队队长的男朋友该做的。”

    凌猎溜了,季沉蛟摸摸似乎还留着触感的下唇,啧了声。

    天天把男朋友挂在嘴上,不害臊。

    剧组成员暂时被限制行动,统一住在案发时入住的江南水榭酒店。季沉蛟刚和凌猎分开,就被梁问弦一个电话叫过去。

    “小沈把日料店的监控视频发我了。”梁问弦关上客房的门——酒店方为了配合警方,专门安排了一间套房,此时这里摆着笔记本、勘查箱等工具,地上也拉着好几条电线,里间则是问询室,俨然已经被打造成临时办公室。

    梁问弦点开视频,拉到几个重要节点,“除了阿惜,导演魏晟、女配姜徽、女配李小黄、男配曹西宁在玩剧本杀之后都和罗蔓钗互动频繁,有机会放卡牌。这几个人我在先前的排查中就已经重点关注过,他们的反应变化基本证明他们心中有鬼。”

    季沉蛟作为纵览全局的人,所有报告、细节都烂熟于心。

    起初,这四人面对刑警,全都流露悲伤难过,夸张得有表演的成分。原话是这样——

    魏晟:“罗蔓钗是我见过的最有上进心、最有才华的明星。我们这个圈子浮躁啊,她这样的演员不可多得。太可惜了!我太痛心了!”

    姜徽全程痛哭流涕,“蔓钗和我说好了,下一部剧我们一起演的,怎么会这样?我受不了!”

    李小黄言语断断续续,“钗,钗姐对我很好,总是提点我,我,我很感激她。”

    曹西宁:“她很敬业,能和她共事,我感到光荣。”

    但其他人却道出他们与罗蔓钗的矛盾——

    魏晟作为导演,处处被罗蔓钗压一头,没有话语权;姜徽据说是原定的女一号;李小黄因为演技差了些,几次被罗蔓钗训话;曹西宁有次迟到,那场刚好是和罗蔓钗的对手戏,罗蔓钗质问他为何对工作不负责,他和罗蔓钗争执了几句,说“你不也经常迟到吗”,罗蔓钗冷笑,之后,曹西宁当着全剧组的面向罗蔓钗道歉。

    季沉蛟看完视频,监控并未拍到谁接近罗蔓钗的包,但考虑到盲区,他们四人都有可能。

    “指纹不能说明问题。”梁问弦说:“玩游戏的过程中他们都碰过那张卡,监控拍到了。关键是不知道谁最后带着手套拿过卡。”

    季沉蛟问:“现在他们是什么反应?”

    梁问弦:“剧组其他人的厌恶和烦躁藏不住了,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这是合理的。他们不合理的地方在于,不敢像其他人一样表达幸灾乐祸。买凶的话,得申请查他们的账户流水和四人通讯。”

    季沉蛟把申请递交上去,顺便一起查杨心月和邱渔贝。

    凌猎把车停在榕美门口,自言自语地感叹:“乖乖,我又来了。”

    给罗蔓钗看病的这位医生叫卓苏义,是榕美为高端服务特别聘请的医生,三十来岁,A国国籍,轮廓很深,看得出有外国血统。

    贵宾部的负责人将凌猎带到他的办公室时,他以为是哪位特殊的患者,将凌猎请到沙发上,不带任何记录设备,调了杯香味浓郁的花草茶,像朋友般闲聊。

    凌猎在特别行动队也不是没有接受过心理辅导,对这套流程不算陌生。卓苏义要给他“看病”,他索性就和卓苏义办一次“过家家”。

    “凌先生是做什么工作?”卓苏义的声音很好听,温柔低沉,又有恰如其分的穿透力。

    凌猎说:“暂时没工作,在家里啃老。”

    “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嗯,有个唠叨的老父亲。”

    卓苏义笑了笑,“是个很疼你的老父亲吧?”

    凌猎也笑,“比较挑剔,总没好话。”

    “为人父母都是这样。”

    话题切入凌猎来榕美的原因,凌猎说:“卓医生,你看我有什么毛病?”

    卓苏义:“你谈了个同性恋人,想炫耀。”

    凌猎:“……”

    卓苏义很大方地说:“现实中你找不到炫耀的对象。没关系,你可以向我炫耀。”

    凌猎难得一见地别开视线,挠了挠太阳穴。

    他,想炫耀?

    小季这个男的,长得帅,身材好,亲起来够辣,是挺值得炫耀。

    就这一瞬间走神的工夫,卓苏义已经站起来,回到工作台,背对着凌猎说:“凌先生,其实你不是普通患者,你是专门来找我,对吧?”

    凌猎将脑中的小季赶走,喝掉花草茶,“罗蔓钗是你的患者。”

    卓苏义转过身,挑起一边眉,认真地看着凌猎,像是在斟酌什么。片刻,他点头,“对。”

    凌猎将证件丢在茶几上,“她上一次来看病,你们聊了什么?”

    卓苏义皱起眉,“抱歉凌警官,你可能不了解我们的工作流程,对患者的情况,我们有保密的责任。”

    他的语气郑重而平静,这一点让凌猎有些意外。

    “你……不会是不知道罗蔓钗发生什么事了吧?”

    卓苏义问:“她出事了?什么事?”

    凌猎:“你平时不上网冲浪?”

    卓苏义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拿起手机,但手机界面上没有任何社交、娱乐图标。他一边直接在搜索引擎上输入罗蔓钗的名字,一边解释:“我工作很忙,回国不久,有很多东西需要适应和学习,我对娱乐本来也没什么兴趣……”

    正说着,搜索界面弹出结果,卓苏义先是一怔,声音顿时拔高,“罗蔓钗死了?”

    凌猎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反应,他的庄重和温文尔雅在这时退去,脸颊滑下一滴汗水。

    “你居然不知道?”

    卓苏义放下手机,眼里茫然,“她只是我的一位患者,我有很多患者。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她一般三个月会来找我一次。她怎么死的?”

    凌猎盯着卓苏义的眼睛,仿佛想要给他消化的时间,说得很慢:“榕美有两名患者先后死亡,其中一人服用了过量的锂,这你知道吧?”

    卓苏义点头。

    凌猎又道:“罗蔓钗也是榕美的患者,加上她,死者已有三人。她也服用了锂。”

    卓苏义反应过来,立即大声争辩,“你怀疑我应该为她的死负责?这完全是污蔑!我给她开的药符合剂量,我一直在试图挽救她的生命!另外两名患者的死更是与我无关,我从未见过她们!”

    凌猎视线左右一扫,看见泡花草茶的玻璃茶壶,于是拿起来,倒了一杯递给卓苏义,“冷静一下,再回答我的问题。”

    卓苏义呼吸有些急,喝过茶后强调,自己绝对与罗蔓钗的死无关。

    凌猎说:“我今天来找你,虽然有怀疑你的成分,但更多是想从你这里找到罗蔓钗死亡的线索。”

    卓苏义冷静下来,“我与她接触不多。”

    “但作为她的心理医生,某种程度上讲,你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是为什么来找你看病?她内心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卓苏义沉默。

    凌猎:“你还想说,心理医生应该为患者保持缄默?但罗蔓钗已经死了,很可能就是被她的秘密杀死。”

    卓苏义挣扎片刻,终于开口。

    罗蔓钗第一次找到苏卓义,是去年二月,他还在A国工作。他不关心娱乐圈,因此并不认识这个漂亮的女明星,起初不太理解为什么罗蔓钗不在国内看病,非要千里迢迢跑来A国。

    后来在深入交流过程中,他了解到罗蔓钗对于媒体、舆论、对家、粉丝群体的恐惧。为了更好地为罗蔓钗提供治疗,他找来一些电视剧和综艺,知道这个圈子竞争激烈,人命相关的事都时有发生。

    罗蔓钗在粉丝面前光鲜亮丽,但背地里的心酸让人心痛。她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向上爬,忽然获得巨量的关注,时也运也。知道山底的荒凉,所以在攀登得越高时,她越害怕跌落下去。就是这种恐慌让她日日夜夜陷在痛苦中。

    简言之,她害怕失去。她甚至因此想要结束生命——在最辉煌的时刻一了百了。

    卓苏义从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两方面入手,罗蔓钗状态好了一些,对死亡也不那么执着,对他很信任。所以当他来到榕美,罗蔓钗不顾被媒体发现的风险,也要来让他治疗。

    凌猎问:“罗蔓钗离不开药物?”

    卓苏义点头,“确切来说,她是离不开一个能够自由倾吐心声的人。我们三个月见一次面,因为三个月是她负面情绪积累的极限。我曾经劝她离开娱乐圈,开始另一段生活,毕竟她赚到的钱已经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但是人是很矛盾的个体,她一方面厌恶这个圈子带给她的伤害,一方面又眷恋得到的钦慕、关注,让她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对她来说恐怕比死亡更加痛苦。”

    凌猎沉默了会儿,“只有这些?”

    卓苏义说:“也许她还有更深的秘密,但她告诉过我的就只有这些。凌警官,我有一个猜测。”

    “嗯?”

    “其实刚知道罗蔓钗已死时,我第一反应是她主动结束生命。她一直都有这个倾向。”

    凌猎:“你多看看网上的报道,也许就不会这么想。”

    媒体已经爆出,罗蔓钗是遇害,这是从酒店和剧组流出的消息,警方并没有公布。

    卓苏义又看了看手机,“是被人杀害吗?这和我的想法并不冲突。”

    凌猎:“你的意思是,罗蔓钗雇人杀了自己?”

    卓苏义遗憾道:“是我没能救下她。”

    第133章 玉戈(13)

    离开榕美之前, 凌猎调取了罗蔓钗的治疗记录和用药记录,又找到榕美北区的负责人。

    负责人翻出人员录用的表格, 反复解释, 卓苏义是他们做了很多工作,高薪从A国聘来的,为的是让榕美高端治疗品牌更有权威性。

    这说明卓苏义并不是主动来到朝夏县。

    榕美这边的侦查再一次陷入僵局, 但不久,季沉蛟拟出的排查名单里, 一条线索浮现——邱渔贝和姜徽最近三个月几乎每天都在聊罗蔓钗, 买她的黑热搜, 最近半个月还多次通话——通话记录无法获知。而从罗蔓钗遇害一周, 两人反倒不再联系。

    “罗蔓钗的角色本来是姜徽的, 但罗的两部爆剧一播,人气就超过姜徽了。”梁问弦把聊天记录打印出来摊在桌上, “她俩都非常仇视罗蔓钗,知道罗出事, 正常的反应一定是互相分享。”

    沈栖从走廊上急匆匆跑来, “哥!邱渔贝已经失联了!”

    姜徽是小有名气的古装美人, 鹅蛋脸,黑长直,舞蹈演员出生, 身材曼妙,颇具古典美。优越的外形令她甫一走进公众视野,就斩获了一众颜粉。但她的经纪公司不够给力, 加之她空有一张皮囊, 演技尴尬, 所以常年停留在“火了, 但没完全火”的尴尬阶段。

    在《风絮烟波》这部剧里,她原本饰演女一号,据说起初女一的造型都是按照她的风格设计。但临近进组,罗蔓钗上一部古装戏突然大火,制片方马上动了换人的心思。

    姜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女一飞了,空降的还是总被闺蜜咒骂的罗蔓钗,气得差点弃演。

    梁问弦做首轮排查时,重点关注的就是姜徽,那时她表现得惊讶难过,连称罗蔓钗是个好演员,是自己的好姐妹。

    但此刻,当她坐在重案组的问询室,眼中流露的只剩下恐惧和仇恨。

    季沉蛟问:“邱渔贝是你朋友?”

    姜徽低着头,“罗蔓钗的死和我无关,你们抓错人了。”

    “我们没有‘抓’你,是进行必要的询问。”季沉蛟将姜、罗二人的聊天记录放在桌上,“你对我们讲述的罗蔓钗,和你与好友讲述的罗蔓钗完全不同,能解释一下吗?”

    姜徽猛然看向季沉蛟,“对,我上次撒谎了,我恨罗蔓钗,她个贱.人!凭什么抢走属于我的东西!怎么,我讨厌一个人犯法吗?”

    季沉蛟说:“当然不犯法,我乐意当你的倾听者。”

    姜徽愣了下,眼中忽然闪烁泪光,“你看到和我渔贝的聊天记录了,我们争番位抢代言,在你眼中很蠢吧?但我们必须去争啊,女明星能光鲜亮丽几年呢?”

    季沉蛟没有急着问重点,耐心地听姜徽抱怨。

    姜徽先讲自己是如何不容易,被多少人黑过,与邱渔贝怎样认识……这些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信息,但作为一个成熟的刑警,季沉蛟没有打断她。

    半小时后,姜徽终于说到剧组里发生的事,和阿惜所说的差不多,罗蔓钗进组后成了中心,事事都必须围着她转。

    早在一年前,姜徽就从邱渔贝那里听说罗蔓钗耍大牌抢资源,这下有了亲身体会,每天一有空就跟邱渔贝抱怨,还合伙买黑热搜。

    姜徽说到热搜就打住了,低下头,眼珠频繁左右转动。这是在思考说辞的反应。

    见她逐渐不说话,季沉蛟才问:“你和邱渔贝除了发信息,还打过十三通时长在一刻钟以上的电话,我比较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在文字聊天的间隙,忽然打电话?”

    姜徽确实不是个好演员,闻言,脸上迅速出现慌张。她几次用右手将头发别到耳后——尽管头发并没有垂到脸颊上。

    季沉蛟继续道:“我还注意到,罗蔓钗出事前,你和邱渔贝就不再联系了。这是为什么?”

    姜徽惊声道:“我说了罗蔓钗的死和我没关系!”

    季沉蛟点头,“刚才我问你为什么和邱渔贝不再联系,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我,邱渔贝失联了。”

    姜徽恐惧地张开嘴。

    季沉蛟:“你不知道?”

    姜徽:“我……不,不是,我知道。”

    季沉蛟:“那你怎么不说?还是说,邱渔贝的失踪有隐情?”

    “不!没有!”姜徽近乎崩溃,“她出国了!她在N国!”

    另一头,沈栖终于锁定了邱渔贝的位置,如姜徽所说,她确实在N国,但暂时不知是什么原因,正在当地医院抢救。

    得知邱渔贝出事,姜徽像是疯了一般抓扯自己的头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忽然,她安静下来,像是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骇然地看向席晚:“是罗蔓钗那个贱.人害了渔贝!”

    事发突然,而且邱渔贝在国外,重案队鞭长莫及,季沉蛟将席晚叫来安抚姜徽,姜徽情绪稳定后终于道出所谓的“罗蔓钗害邱渔贝”实情。

    姜徽和邱渔贝在舞蹈学院上学时就是好友,但两人性格截然不同,邱渔贝更加直来直去,好恶分明,姜徽则要温吞一些,即便讨厌谁,也会故意伪装。

    因此在仇视罗蔓钗这件事上,邱渔贝闹得圈内皆知,姜徽却能在剧组中和罗蔓钗保持表面和谐。

    但被厌恶的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进组不久,罗蔓钗就借着讨论角色将姜徽单独叫出来,“我抢了你的角色,你很恨我吧?”

    回忆起罗蔓钗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姜徽气得肩膀发抖。

    既然撕破了伪装,她也懒得再给好脸,“你想干什么?”

    她以为罗蔓钗会威胁她,就像抢走她的女一号一样,连她作配的资格也剥夺掉。

    她不稀罕,大不了不拍了。

    可罗蔓钗接下去的话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我的角色本来是你的,你恨我我也能理解。我说我有些后悔,想补偿你,不知道你信不信?”

    姜徽:“补偿?”

    “嗯。”罗蔓钗点起一根烟,白烟中,眼神有些迷离,“你想红吗?像我这样轻易就能抢走女一。”

    姜徽像是被蛊惑了,“谁不想红?”

    “那就换命。”罗蔓钗往她脸上喷出一口白雾,“你还记得叶蕊格吗?”

    叶蕊格,三年前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却因为一场车祸,从此销声匿迹。

    而正是在她出事后,罗蔓钗才接下那档解密综艺。

    “我和她换了命。”罗蔓钗撩起衣袖,右边上臂有一个不明显的疤痕,“我雇人盗走她的贴身物,一条项链,还有她的十二根头发,去N国做了个置换手术,从此,她的气运就被转移到了我身上。”

    姜徽将信将疑,但想要走红的迫切愿望让她忍不住问:“什么手术?”

    罗蔓钗在她耳边低语,“其实是巫术啦,N国那边不是最流行这个吗?”

    姜徽:“你是说,养,养小鬼?”

    罗蔓钗:“大家都养小鬼,早就没用处啦。我告诉你的是全新的巫术,不信你可以自己查。你想做的话,我可以给你联系方式。但是你要想好,这巫术有一定风险的,可能会死。”

    姜徽偷偷查了罗蔓钗所说的巫术,大约因为太罕见,网上几乎没有记录。但她还是搜到了零星线索——换命是N国南部村落的巫术。罗蔓钗所说的就是将融化的项链打入体内,再食用粉末状头发,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被“反噬”。

    但富贵险中求,姜徽动了心思,并在电话里告诉邱渔贝。

    邱渔贝比她更加激动,叫她立即找罗蔓钗要联系方式。

    罗蔓钗将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姜徽,还笑着道:“方法是我告诉你的,你可不能换我的命啊。”

    彼时,姜徽并没有反应过来,罗蔓钗是故意这样说。她与邱渔贝一合计,答案呼之欲出:不换罗蔓钗的命还能换谁的?

    同在一个剧组,姜徽要盗取罗蔓钗的贴身物和头发再容易不过。她拿走的是罗蔓钗的手链,罗蔓钗没有发现。

    “她早就知道了!她是故意的!她想害死我!”姜徽咬牙切齿。

    季沉蛟和凌猎一起在监控里看着姜徽,不知是不是拍摄失真,她的面容看上去十分扭曲。

    席晚问:“后来你将手链交给了邱渔贝?”

    “是渔贝问我要的。”姜徽哭着说:“她这几个月都没有工作,走得开,而且她一直比我胆大。她说,她先去尝试,如果真的行,等她红了,就帮我盗顶流的戒指。”

    姜徽把手链寄给邱渔贝,邱渔贝立即前往N国,找到所谓的巫师。然而置换手术失败,邱渔贝经过抢救,仍没有苏醒。

    姜徽说:“是我害了渔贝,罗蔓钗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她想借巫师的手除掉我们!她现在死了,她活该!”

    问询室里的女人近乎疯癫,凌猎忽然问:“罗蔓钗右手上臂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安巡连忙说:“是十多岁时骨折所致,根本不是什么换命手术。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谎话。”

    季沉蛟:“因为她们太渴望走红。”

    凌猎凑近监控器,屏幕的冷光照在他脸上:“罗蔓钗没有做过所谓的换命手术,她是故意让姜徽去送死?她如果没有换过命,为什么对那种巫术这么了解?她还有联系方式。

    季沉蛟脑中浮现两种可能——第一,她并未做过这个手术,却做过其他类似换命的事,因为她,某个人——大概率是某个女明星遭受灾厄,所以她收到了那张凶手卡牌,她主动提到叶蕊格,叶蕊格反而可以排除,她看心理医生,也许是受到这件事的折磨,她没有对卓苏义说实话,或者卓苏义隐瞒部分真相;

    第二,她详细了解过该巫术,却没有付诸行动,当发现姜徽仇视她时,她怂恿姜徽,给姜徽布下陷阱,她其实知道自己的项链被盗走,但她等待着一个时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遇害,而去N国的却成了邱渔贝。

    “但你这段推理基于姜徽的证词,就连叶蕊格也是姜徽说出来的。罗蔓钗到底有没有对她提到叶蕊格,只有她自己知道。”凌猎说:“罗蔓钗能爬到目前的位置,头脑绝不差,她会因为姜徽仇视她,而与姜徽发生那一番对话?”

    这时,鉴定结果出炉,罗蔓钗写给姜徽的联系方式确实是罗蔓钗的笔记。

    案件似乎朝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隧道滑去,越来越多的疑点等着他们去破解。

    大部分队员都已回到市局,季沉蛟把人叫到会议室,“我说几点我的想法,罗蔓钗这案子可能牵扯到娱乐圈的阴暗面,小安明确她手臂的疤痕不是巫术所致,但不代表她以前没有相似的想法,甚至是行为。现在唯一确定的是,邱渔贝因为巫术出事,但是不是姜徽怂恿她,要打个问号。”

    席晚:“我也想说,她们之间的友情可能不是姜徽所说的那样。”

    “叶蕊格要查,还有罗蔓钗和N国那边的关系也要着重查。”季沉蛟道:“姜徽现在是仗着邱渔贝和罗蔓钗都不能发声,注意不要掉入语言陷阱。”

    开完会,队员们各自散去,季沉蛟回到办公室,里面乌漆嘛黑的,但他的座位上却亮着显示屏的光,光还笼罩着一个趴着的人。

    堂而皇之在办公室看电视剧,看着看着还睡着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季沉蛟也没开灯,轻手轻脚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凌猎一双眼睛瞪得跟灯笼似的,谁睡着凌猎也不可能睡着。

    季沉蛟:“……”

    电脑播放的似乎是个很沉闷的影片,取景在南方丘陵,天灰蒙蒙的,一直在下雨,青色的山蒙上雨雾,透出一股惨白,画面中的人穿得也灰扑扑的,只是看着画面,就有些压抑。

    季沉蛟看片少,这种片子完全不在他的审美取向上。他有些好奇凌猎为什么会看,这家伙分明比他还没有艺术情操,最喜欢看吵聋耳朵的喜剧片和逻辑成谜的狗血剧,前阵子还缩在沙发上看男女主角因为误会互相伤害而嘤嘤嘤。

    季沉蛟手有些欠地扯掉凌猎的耳机,凌猎像只被打搅了惬意生活的猫,怒目而视。

    季沉蛟把耳机放进自己耳朵,听了会儿,半分钟的时间里没一句台词,只有乡下的狗在叫。他在显示屏的微光里看凌猎:“酝酿什么抑郁情绪呢这是?”

    凌猎把耳机夺回来,但也没有重新带回去,又往桌子上一趴,“卓苏义一个屁都没放出来,这案子再不破,我都要去榕美看看心理医生了。早点抑郁早点看病。”

    季沉蛟按住他的脑袋,狠狠揉了两把,“胡说八道什么?”

    “没胡说,你不觉得吗,我们这一回夏榕,遇到的每个案子都很玄乎,江云朵中邪已经够怪了,现在罗蔓钗又多了条巫术线索。”

    “但这个世界没有鬼神,中邪、巫术都只是罪恶的障眼法。”

    凌猎看着季沉蛟的眼睛。拨开小时候的救命之恩不论,季沉蛟也是长在凌猎审美点上的男人。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刑警真好看,好看得他想捕猎、想欺负。

    他一点没从他队长和小嫂子那儿学来喜欢一个人的正常行为,他更像个扯小姑娘辫子的臭小子,喜欢谁,就要冲谁做鬼脸,略略略。

    此时看着季沉蛟因为斑驳光影而更加深邃的脸,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细细地描摹,然后食指和拇指合拢,捏住了季沉蛟的嘴唇。

    季沉蛟:“……”臭玩意儿又欠了。

    但臭玩意儿更欠的还在后头。

    本来两人在没开灯的办公室坐在一起,说说案件侦查的难处,互相开解安慰,是件温馨又亲近的事。但是凌猎无疑是个破坏气氛的小恶魔,捏完男朋友的嘴唇,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道:“小季,你深沉起来好像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头啊。”

    小季:听我说谢谢你。

    凌猎退出全屏,在片子下方找到演职员名单,“我才不是想致郁才看着片子,你看它的导演是谁。”

    这片子名叫《西岭断雨》,导演和编剧一栏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孙镜。

    季沉蛟眉心收紧:“是她?”

    “对。”凌猎滚动鼠标,呈现出完整的名单,在下半部分,赫然出现另一个他们更熟悉的名字:罗蔓钗!

    “这部片子是孙镜在三年前拍的,在西南山区小镇,拍一群奶牛工人的牛死了,失去生计,互相犯罪,所有人一起走向灭亡。罗蔓钗那角色只是比群演稍微高一点,只有两分钟的镜头。”凌猎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很亮,“她俩居然还有这个交集 ,榕美的雪球是越来越大了。”

    季沉蛟没听说过《西岭断雨》,上网搜相关的信息。凌猎在一旁说:“我搜过,是部连院线都没能上的片子,孙镜说她筹备了三年,深入当地,和小镇居民一起生活,自问已经给出了所有诚意,但是现在的人不爱看这样的片子,它太黑暗,看完却掉不下眼泪,没有院线愿意给它排片,她只能带着它去乡村、学校,免费放给感兴趣的人看,但即便如此,观众也寥寥无几。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拍过电影。”

    季沉蛟叹了口气,站在孙镜的角度,这事确实有些悲凉,但他也不是这类片子的受众,难以做出评价。他与凌猎都近乎冷血地关注同一个点:罗蔓钗与孙镜因为《西岭断雨》有交集,榕美是她们的第二个交集。

    季沉蛟起身开灯,来到白板前,飞快写划。

    围绕榕美,三位患者死去,第一位死者江云朵,被吓至精神失常,车祸身亡;第二位死者牟应,留下遗书自称是自己吓疯江云朵,药物过量,曾经给康复学者孙镜画过一幅自由舞蹈的图,其医生哈军莉有报复榕美的意图;第三位死者罗蔓钗,遇害,医生是A国人卓苏义,罗蔓钗曾参与孙镜的电影。

    在这张人物关系图上,罗蔓钗和牟应都指向孙镜,而江云朵因为与牟应有关,所以也与孙镜连上一条虚线。

    凌猎没骨头似的摊在靠椅上,“小季,我是不是又要去朝夏县了?”

    季沉蛟放下笔,“沈栖想出外勤,我让他去。”

    凌猎却愤愤坐起来,“我是那么不爱工作的人吗?”

    季沉蛟一看,又演起来了,遂配合,“我看你是。”

    凌猎朝季沉蛟勾勾手指,“沈小栖是技侦,怎么能让技侦到处跑呢?”

    此时忙了一天,正在路边吃烧烤的沈栖干劲十足地对老板喊:“再来两串排骨一串鸡腿!”

    老板跟他熟,笑道:“哟,今天怎么吃这么多?”

    沈栖骄傲拍胸口,“悄悄跟你说,本技侦是块干外勤的料子,现在烫手得很哦!”

    季沉蛟走到凌猎跟前,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这姿势等于把凌猎给圈住了。

    “那凌老师说说,该怎么办呢?”

    凌猎望着季沉蛟,瞳孔里的光都被季沉蛟的影子给遮住了,“还是凌老师去吧,凌老师不怕辛苦,不过……”

    季沉蛟很上道,“不过?”

    凌猎稍稍抬起身子,“不过要小季亲一下才行。”

    季沉蛟弯着唇角,俯身吻住凌猎。但不是一下,这个吻很深,直到凌猎下意识伸手抵住季沉蛟的胸膛,季沉蛟也没停下来。

    “一下太没诚意。”季沉蛟直起身,俯视着眼尾浮着水汽的凌猎,“这样够了吗?”

    凌猎和季沉蛟对视片刻,嗖一声把靠椅转过去,然后双脚飞快蹬着地面,那靠椅就像船,带着他划走了。

    季沉蛟:“……”

    再见了男朋友,今夜我就要远航?

    “咚”的一声,凌猎的小船撞到墙壁,翻了。季沉蛟连忙跑过去,看凌猎摔着没,凌猎耍赖地张开手,“给你一个挽回爱情的机会。”

    季沉蛟半是无奈半是被可爱到,要远航的是你,要求挽回的还是你,你怎么这么烦?

    季沉蛟一把将凌猎拉起来,两人一起把靠椅扶起,又收拾好被撞乱的凳子,这才离开办公室。

    这个晚上,关着灯看《西岭断雨》的不止凌猎和季沉蛟,在朝夏县,喻氏集团开发的楼盘里,孙镜也正看着这部沉郁的,没有任何笑点的作品。

    但显示屏的光中,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笑容。这笑容就像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看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就算这个孩子没有太大的出息,但只要健康平安,偶尔转过身来叫她一声“妈妈”,她就觉得这辈子付出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

    但随着情景铺开,进度条走到尾声,她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和诡异,就像是听到了无穷无尽的咒骂,遭遇到本来不应该降临的恶意。

    她的孩子被夺走了,那些根本不认识她的人指责她不配做一个母亲,她的孩子被那些人洗了脑,也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可是凭什么呢?为什么呢?她做错了什么?

    房间里响起越来越剧烈的呼吸声,到后来,这声音简直像断了气。她喘息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扶住桌子,桌上的相框被她扫了下来,哗啦一声摔碎。她拿起玻璃碎片,刺向自己的手腕。

    但在皮肤被割出一道血线时,她蓦然停了下来,颤抖着捋起汗湿的头发,怪笑道:“你疯了吗?”

    黑暗之中,似乎有个声音正在回应她——你不是早就疯了吗?

    夜里,凌猎和季沉蛟相拥入眠。清晨,凌猎在生物闹钟的呼唤下蹬了季沉蛟一脚,直挺挺地从空调被里弹起来。

    季沉蛟也是有起床气的,莫名被蹬,虽然没掉下去,还是会不爽。

    但凌猎不等他开口就说:“你差点勒死我!”

    季沉蛟低头看看,回忆起昨晚的情况,这里是主卧,也就是他的房间,他和凌猎虽然已经升级为男朋友关系,但鉴于还处在互相了解、彼此磨合的阶段,并没有立即达成人生大圆满。

    所以平时仍旧分房睡。

    是凌猎抱着枕头非要来和他挤,挤到他臂弯里才舒坦,他才勉为其难搂住凌猎。特么他现在手臂还又麻又酸,凌猎居然恶人先告状?!

    凌猎跳下床就冲进卫生间,季沉蛟本来还想再睡会儿,这下也清醒了,门都不敲就也挤进卫生间,把凌猎的宝贝看完了。

    凌猎:“你看我!你家只有这一个卫生间吗?”

    季沉蛟忽略后一个问题,“又不是没看过。”

    凌猎今天又要去朝夏县,如果不早点出发,就得被挤入早高峰洪流,于是飞快洗漱,慌张出门。

    车开到路上,凌猎福至心灵地看看裤子,嗯?小季什么时候看过我?

    凌猎就这个问题思考了大半截高速公路,但在下道之前,季沉蛟忽然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语气分外严肃:“榕美又有一位患者死亡。”

    第134章 玉戈(14)

    这次出事的人叫陈帝, 一家展会策划公司的合伙人,四十一岁。四月到榕美接受治疗, 原本只是每周去看看医生, 但情况没有好转,家属索性给他办理了住院手续。江云朵和牟应相继出事之后,榕美人心惶惶, 很多患者都被暂时接走。陈家也担心陈帝出事,将他接回市里的居所。

    前天凌晨, 陈帝趁着家人熟睡, 偷偷出门, 驾驶越野车在深夜的街头狂飙, 半小时后撞向南城区一座立交桥的墙面, 车爆燃,他当场死亡。

    刚调查时, 分局认为是交通肇事,后来陈菁发现死者居然是榕美的患者, 这才联络重案队。

    凌猎在高速公路上犹豫了会儿, 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榕美。下高速后, 他将车停在一边,搜索网上的声音。这阵子榕美一直很受关注,但罗蔓钗案一出, 人们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而到现在还没有人爆出罗蔓钗也是榕美的患者。

    现在榕美出现第四名死者,是展会行业里的人, 如果他没有猜错, 现在陈家一定利用展会公司的营销背景展开对榕美的攻击。

    果然, 一打开同城话题, 排在前面的全是陈帝车祸、质问榕美、三条生命谁来负责,等等。

    榕美此前一直冷处理,发布一个公告后就没有再发声,照现在的声势,应该会有高层出来道歉解释。

    凌猎摸了摸下巴,总觉得现在发生的事都是浮在表面的罪恶,就像大海上腾起的海沫,还有更多人们看不见的东西藏在海面之下,在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涌之中。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这些沸腾的海沫,能像漩涡一样,将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拉扯出来吗?

    榕美安静了很多,县局拉的警戒带也更多了,凌猎走在北区,听见几位清洁工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你们看新闻了没?又死了一个人!”

    “我知道他,他叫陈帝,住在二号楼,我还跟他聊过天,挺老实的一个人,不怎么爱说话,但经常笑。哎,怎么会出这种事?”

    “江云朵是被车撞死,陈帝是自己驾车撞死自己。怎么都和车有关啊?你们说,牟应是不是也吓过陈帝?”

    “那谁知道?这北区别是真的不干净吧?”

    “嗐,这些都和咱们没关系。说个可能和咱们有关的事。我听说,北区可能要关了。”

    “啊?!——”

    “我也是听医生们说的,他们消息灵通嘛。哎,要是真关了,咱们去哪儿找活路噢!”

    关闭北区?凌猎想,还真有可能。患者连续出事,就算和榕美毫无关系,榕美也应该给出一个态度。但是如果真要关闭,榕美的目的恐怕不是整顿,而是……

    降低存在感,避开警方的进一步调查。

    凌猎向北区管理处所在的六号楼走去。

    同一时刻,季沉蛟和梁问弦碰头,开了个罗蔓钗案的小会,就紧急赶往南城分局,和陈菁会和。陈菁迅速将他带到接待区,陈帝的几名家属、公司同事都已经到了。

    “陈家经济条件不错——据我所知,关注自己心理问题,并且花钱住院的,家庭条件都还行。陈帝家人情绪稳定,比较讲理,他们的要求就是查清楚陈帝出事的真相。”陈菁在接待区门口止步,“他们说,陈帝一定是受到榕美医生的精神控制,否则不会驾车自杀。如果我们警方无法还他们公道,他们就会用自己的手段,号召全体市民和他们一起寻找真相。”

    季沉蛟点头,“我明白。”

    接待区里有五人,分别是陈帝的妻子、姐姐和姐夫,公司合伙人,以及陈帝的秘书。妻子和姐姐眼睛都很红,显然是刚哭过,合伙人神色悲痛,一见来了新的警察,立即上前。季沉蛟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判断这位合伙人目前头脑最清晰,决定先与他聊聊。

    合伙人说,自己和陈帝是大学同学,都是学材料的,出来后一起进厂,觉得没什么前途,于是各自找父母借钱,帮别人的展会公司做物料,积累了一些人脉之后,两人决定单干。

    陈帝是个很踏实也很节俭的人,合伙人在外面找渠道、拉生意,陈帝计算成本、做设计。短短几年,就把公司做到了业内腰部。

    但再往上就有些困难了,再加上传统宣传手段受到新营销策略的巨大冲击,他们不得不尝试各种破局手段,也开始和一些网红合作。

    陈帝的思想比较老派,不太能接受新的事物,合伙人则是一切往钱看,只要有钱赚,只要能让公司发展下去,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就都可以试。两人为此还爆发过许多争吵,最后都互相妥协。

    季沉蛟问:“陈帝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心理问题?”

    合伙人沉默许久,叹息道:“还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大,而且他很自责。”

    “自责?”

    “现在做一个展会,我们就跟哈巴狗似的,尤其要迎合那些有点粉丝的网红,还要配合他们出亮眼的文案。去年我们本来可以拿下一个大项目,但陈帝对一个有几百万粉的网红很不满意,觉得对方耍大牌,没有契约精神,这事被对方知道了,只是在直播时说了一句,我们公司就被粉丝围攻,项目也丢了。”

    “我们这种公司,就靠着项目吃饭,陈帝很自责,我那时也不是个人,和他吵架,责怪他,说他是死脑筋不知道变通,公司早晚被他玩完!”

    这事之后,陈帝就变得格外消沉,渐渐不来上班。合伙人和其他高层努力拿到几个项目,挽救了公司的危机,但当大家终于放松下来,才发现陈帝始终没有走出来,心理问题非常严重,已经到了觉得活不下去的地步。

    合伙人后悔当时对陈帝说了太重的话,陈帝的家人也意识到对他关心不够,双方一合计,决定将陈帝送去榕美治疗。陈帝没有反抗,但治疗几次之后,医生反映说,陈帝表面上接受,但心理上一直没有扭过来,他回到家中就会接触到网上的声音,回到公司又会接触到员工的目光,合适的办法是将他与这一切短暂隔离开来。

    于是陈帝开始住院。

    合伙人半个月会去看望他一次,本来觉得他这一个多月来似乎好了不少,下个月就能出院了,哪知道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合伙人的眼眶也红了,哽咽不止。

    季沉蛟问:“你刚说的网红是谁?”

    合伙人说:“他叫‘沙山之王’。”

    季沉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记下来打算等下搜索。合伙人解释,这是个混娱乐圈的主播,经常爆料明星,主要业务是点评电影,以言辞犀利专业著称。当时公司找他合作,看中的就是他在电影上的号召力——那次的展会是电影主题。

    合伙人到现在也不知道陈帝为什么反感“沙山之王”,陈帝只解释说他的人品不好,没有提到具体的事。

    季沉蛟下意识皱起眉。“沙山之王”,娱乐圈,电影。罗蔓钗就来自娱乐圈,孙镜退圈前曾经是小成本影片的导演。陈帝到榕美就医的间接原因是“沙山之王”,这算是几起死亡的联系吗?

    季沉蛟又与陈帝的家人交流。陈帝的妻子做服装生意,有时比陈帝更忙,直到合伙人找到家里来了,她才知道陈帝事业受挫。

    她痛苦不已,懊悔对陈帝关心不够,坦白每周送陈帝去看病那段时间很煎熬,陈帝在家不声不响,存在感却很强,她看见陈帝失去活力的样子,就会觉得痛苦,连自己的工作也受到影响。所以把陈帝送到榕美住院后,她感到轻松,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我错了,我就是自私,就是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妻子呜咽道:“如果我正视他的病,耐心照顾他,而不是把他丢在医院不闻不问,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陈帝被接回家后,妻子在家陪伴了他半天,发现他似乎因为同院患者的死陷入恐惧,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什么都不说,眼中却有种陌生的亢奋。这让妻子感到畏惧和不自在,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像个怪物,就跟电视里经常看到的精神病人一样。

    谁愿意跟一个疯子同床共枕呢?妻子每天晚上都以有应酬为由,凌晨才回到家中。家里有保姆照顾陈帝,陈帝主动提出自己去睡客房。

    凌晨,在所有人都在睡梦中时,陈帝驾驶着妻子今年才买的新车,奔向了一条死亡大道。

    小区监控记录了他离家的画面,他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发病的迹象。他就像是一个去上夜班的人,坐上了那残留着女士香水的越野车。

    道路监控显示,在刚离开小区时,他行驶得很慢。也许是因为那条路位于繁华地带,虽然已经是半夜,但仍有不少车辆和行人。

    他不想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或者那时他还比较正常。

    驶向城市边缘时,路上已经看不到车辆,路边也不见行人。越野车的速度越来越高,引擎轰鸣。最后,越野车像坠落的流星一样砸向墙体,轰然巨响,火光闪烁。

    他驾驶后半段的行为和江云朵有相似之处,都是失去对自己的控制。但现在很难判断,陈帝是故意撞向立交桥,还是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凌猎找到榕美北区的负责人,但此时北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仅是大量患者离开,也有不少医生请假,陈帝的主治医生是位老先生,得知陈帝出事,血压顿时升高,已经被送到南区救治。

    凌猎没立即去找这位老先生,让负责人调出陈帝的治疗日志。与他接触过的康复学者一共有六位,孙镜的名字赫然在列。

    凌猎问:“孙镜现在在哪里?”

    负责人打电话去康复学者小组,组长说孙镜今早打电话来说不舒服,请假了。

    凌猎问到孙镜的住处,立即赶去。

    这时是上午十点多,小区外的早餐铺子几乎已经收摊了,孙镜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面,周围就她一个客人。

    但凌猎走过去坐下,客人就有了两个。

    孙镜抬头,看见凌猎时愣了下,“凌警官。”

    凌猎:“今天没去上班?”

    孙镜:“你也来吃面?”

    凌猎笑了笑,“你常来?哪种好吃?推荐一下。”

    孙镜推荐了酸菜肉丝面,凌猎要来一碗,等面时,孙镜已经吃完了,要走,凌猎却说:“我是专程来找你。”

    警察开门见山,孙镜只得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重新坐下,“我记得上次我们已经聊过。”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罗蔓钗遇害的事你听说了吗?”

    孙镜怔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神色很奇怪,像是根本没有想到凌猎会问到罗蔓钗。凌猎也因为她的反应感到一丝意外——她以为他会问什么?陈帝?

    “罗蔓钗……”孙镜拨弄了下桌上的纸巾盒,“那个女明星,我知道,这几天报道上全是她。你也在查她的事?”

    凌猎稍稍挑起眉。孙镜这反应不太正常,就像是完全和罗蔓钗无关。是他和季沉蛟的判断有误吗?

    “你最近见过罗蔓钗吗?”

    “我怎么见得到她,听说她在夏榕拍戏?我这几个月一直待在县里,很久没到市里去过了。”

    “那在榕美呢?你在榕美见过罗蔓钗吗?”

    孙镜有些惊讶,“她怎么会来榕美?”

    凌猎观察了孙镜一会儿,又道:“她到榕美看病开药,是近期第三名死去的榕美患者。”

    孙镜瞳孔收缩,片刻,别开眼,“这我确实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她,她这样的身份不是我们康复学者随随便便能接触的。我没想到……”

    “没想到她也会因为心理问题来榕美?”

    孙镜沉默。

    “你认识,并且还了解她?”

    孙镜:“算不上了解。”

    凌猎:“在调查罗蔓钗的人际关系时,我意外发现,你们曾经是同事。”

    孙镜胸口提起,是个下意识深呼吸的动作。

    凌猎:“为同一部电影工作,你是导演和编剧,她是群众演员,在你们的圈子里,这算是同事吧?”

    孙镜迟疑了会儿,点头,“我确实认识她,但我们交集不多,拍完戏后也……”

    “也?”

    孙镜出现一个明显的停顿,眼珠左右转动,“也没有再联系过了。”

    她为什么停顿?是因为后面跟着的不是实情?她们其实联系过?什么时候?

    凌猎越发觉得蹊跷,又问:“那部电影叫《西岭断雨》是吧?”

    听见这个名字,孙镜变得焦躁,双手反复抓握。

    “我昨天刚把这片子找出来看了,老实说,故事我没看懂,但是里面那种青山雾蒙蒙的感觉我很喜欢。”凌猎说:“我在相似的地方执行过任务。”

    一听这话,孙镜连忙抬起头,眉宇间爆发出兴奋。

    焦躁和兴奋,在孙镜的脸上同时存在,交互上演。

    凌猎是故意这样说。事实上,他并不喜欢电影里阴暗的色调,但《西岭断雨》似乎是孙镜情绪的突破口,于是他将《西岭断雨》作为诱饵,试探孙镜的反应。

    孙镜果然上钩了。

    “是吗?难得有人能理解它的风格。”孙镜唇边甚至带上了一丝微笑,“它讲的是一群山里人被命运摧折的生活,他们什么都没有,但仅有的一点,就足够他们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当这最后的一点失去,他们只能沦为犯罪的祭品。”

    孙镜滔滔不绝地讲了会儿,神情却暗淡下去,“可惜,没人欣赏它。”

    凌猎:“我看完觉得意犹未尽,又搜了下你的其他作品,发现在《西岭断雨》之后,你就没有再拍电影了。”

    孙镜沉默,恨意在眼里浮起又落下,“我因为这部片子患上严重心理疾病,所以才离开电影圈。”

    “太可惜了,为什么?”

    孙镜却没有回答,片刻,她苦笑着摇摇头,“就当是我心态太差,接受不了批评吧。我刚才琢磨,实在是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几次三番找到我,一会儿是江云朵牟应,一会儿是罗蔓钗。我是牟应的康复学者之一,但罗蔓钗,她的死和我完全没有关系,你们找错人了。”

    凌猎点点头,“还有一个人,陈帝。”

    孙镜嘴唇很轻地抿了下,“我看到新闻了,他出了车祸。”

    “你也曾经担任他的康复学者。”

    孙镜激动起来,“凌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牟应和陈帝的康复学者,所以我就是杀害他们的凶手吗?”

    凌猎:“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和他们都接触过,也许能提供方便我们破案的线索。比如,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孙镜缓缓坐回去,不再和凌猎对视,似乎对刚才的发言有些后悔。

    凌猎吃着面,连夸好吃。

    孙镜说,陈帝很孤独,感到自己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妻子也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年轻时两人都不想要孩子,觉得孩子是累赘,现在失去工作能力之后,越来越羡慕那些有孩子的人,好歹孩子是个寄托,而失去寄托的人生,盲目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她开导过他,但是作用不大,陈帝看上去性格温和,逆来顺受,但其实对治疗很抗拒,他想回到职场上,但妻子和合伙人都劝他不必担心生意,更是不让他看网络上的东西,他待在榕美,就像坐牢。

    凌猎吃完面,和孙镜告别。这趟他是因为罗蔓钗而来,但是孙镜的反应似乎说明,她与罗蔓钗的死并无关系。凌猎又回到榕美,让院方调出孙镜接触的所有患者,表格上人数众多,一时很难依次排查。

    而就在这天下午,榕美召开紧急说明会,代表榕美出现在媒体镜头中的竟然是喻氏集团二把手喻勤。

    喻勤的现身之所以让人惊讶,是因为在喻氏庞大的商业帝国中,位于县城的榕美康复中心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项目,面向公众的解释和道歉由院长出面就行,就算为了显示喻氏对此的重视,派出区域负责人也差不多了,不至于让喻勤亲自站在闪光灯前。

    榕美的走廊上有很多人奔跑,凌猎跟着他们来到这层楼的中心集散处,电视上的喻勤穿着藏青色的西装,神情肃然端庄,先对三名患者的离世表示哀悼,又检讨了榕美在第一起事件发生后未能及时作出反应,承诺今后将增加投入,尽力照顾到每一位患者的心灵。

    针对近来群众对当年火灾、喻氏投资的质疑,喻氏决定即日起暂停榕美北区的服务,进行系统的内部整顿,南区也不再接待新的患者。

    这条引起现场哗然,尤其是牵连到了已经非常成熟的南区。

    有记者提问,为什么南区也要停止接待新的患者。喻勤说,北区脱胎于南区,北区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种子也许就在南区,所以不如来一个彻底的整顿。

    那患者怎么办?

    喻勤说,从明天起,榕美接受一切退款申请,所以还未出院的患者,已经支出的费用全部退还,损失由喻氏集团承担。

    周围人声鼎沸,全都在议论着喻氏的决定,患者和家属们安心许多,至于医生和其他职工,喻勤也保证在整顿期间,工资照常发放。

    电视上的女人气质凌厉,仿佛一个以一己之力挽救局面的女将军。记者们还在提问,很多问题十分尖锐,而她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又不失气势地回答。

    凌猎抱住手臂,头微微偏向一边,自言自语道:“你想保住什么?”

    重案队,季沉蛟也在看这场说明会。中途,他不再看显示屏,而是来到白板前,身后是喻勤中气十足的声音,面前是死者的名字。

    喻氏集团旗下的榕美,不算罗蔓钗,已经有三名患者死去,死因不同,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接下去还会有人死亡。

    死的人越多,汇集在榕美的视线就越多,警方、媒体、死者家属、民众……

    这场说明会在某种意义上来得很及时,不惜巨额亏损也要主动关上榕美北区的大门,将所有窥视的目光挡在门外。自此,榕美只用应付警方的调查。而事实上,三起事件都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是他杀,警方介入调查面临很大的阻碍。

    季沉蛟问出一个和凌猎相似的问题:“你在掩饰哪一个秘密?”

    显示屏上,说明会结束了,喻勤再次鞠躬,然后昂首阔步地离去。

    喻氏集团这场戏看似谢罪,实际上给侦查增加了难度。凌猎回到市局,往季沉蛟的座位上一趴,拿起扇子使劲扇。那扇子是上回他在朝夏县惠榕商场给季沉蛟买的,扇面上是只可爱的小猫,季沉蛟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这扇子都摆办公室好几天了。

    重案队目前的工作重心是罗蔓钗案,罗蔓钗是当红明星,且凶手明目张胆出现在酒店监控中,非常嚣张,是明确的命案,必须侦破。季沉蛟刚和排查队员开完会,进展不大,心里难免烦躁,回办公室看见凌猎把扇子扇得唰唰直响,紧绷的情绪放松些许。

    “回来了?”

    凌猎抬头,“你说这喻氏集团在榕美到底有什么秘密?”

    季沉蛟坐下,半蹙眉,看喻勤直播时,他也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要说榕美可能存在的问题,大概率是九年前的那场火灾,向来信奉鬼神的喻氏集团没有使用任何安抚手段就拿地开建,中途又突然停下一段时间。但现在没有线索能够分析他们的行为逻辑。

    “孙镜和那场火灾可能有联系。”凌猎捧着脸,“好在已经找到孙镜这条线。”

    季沉蛟想起跟陈帝家属、合伙人了解到的情况,“对了,我这边有个发现。”

    两人挨得很近,凌猎的头发几乎蹭到了季沉蛟的脸,痒痒的。他似乎很喜欢挨着季沉蛟,即便现在天气热,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热烘烘的。

    季沉蛟也不嫌他,在本子上画着关系图。

    “陈帝心理疾病的直接原因就是去年失去一个重要项目,而导致他失去项目的是这个网络名人‘沙山之王’,‘沙王’混娱乐圈,和不少明星都很熟,说不定认识罗蔓钗,而他早期的主要业务是给电影写影评。”季沉蛟说着看向近在咫尺的凌猎,“他,罗蔓钗,孙镜,陈帝,彼此都有交集。”

    凌猎的视线也从本子上移到季沉蛟的脸上,片刻,眯眼笑起来,伸手揪住季沉蛟的脸。

    季沉蛟:“……”

    季沉蛟正要发作,凌猎瞅着周围没人,狠狠在季沉蛟唇上亲了下。

    季沉蛟:“……”好吧,允许你再揪几下。

    “我们小季真有用。”凌猎拍拍本子,“又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

    季沉蛟:“你准备怎么查?”

    凌猎:“先查清楚孙镜隐退的根本原因,我觉得她这人的心理问题根本没有被治好,说不定比以前还更严重了。还有,陈帝似乎是个埋头做自己工作的人,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沙王’口出恶言?假设他善良、不争,把这样的人惹怒,‘沙王’必然很有‘本事’。”

    第135章 玉戈(15)

    季沉蛟和凌猎分头行动, 远在N国的邱渔贝仍在昏迷中,姜徽也不肯多说, 不过热衷吃瓜的网民们倒是贡献了一条线索。

    [没人觉得罗蔓钗走红很奇怪吗?上《谜的天空》之前她就一个十八线, 是所有嘉宾里最糊的吧,她凭什么拿到那个资源呢?]

    [积点口德吧,人都死了还要被你们嘴?]

    [不爱看滚, 她智商确实碾压,但她是怎么挤上综艺的呢?]

    [我听说她和N国那些巫术有关诶。]

    [大惊小怪, 你们不知道明星养小鬼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吗?又不是她一个人养。]

    [可能是她那些绯闻男友背后出过力吧?不是说她和骓庭的小少爷有瓜吗?]

    [你号没了, 这是能乱传的?]

    [怎么是乱传的, 她又不止这一个绯闻。]

    [其他绯闻满天飞, 就这一个, 出来一次压一次,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季沉蛟看着这些议论, 想:骓庭小少爷?谁?

    搜索关键词,显示屏很快跳出大量介绍:骓庭集团是国内商业巨头, 业务涵盖房产、电子、互联网、娱乐等诸多领域, 所谓的“少爷”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网上相关新闻、八卦无数, 但只要再加上罗蔓钗,结果就是“0”。

    季沉蛟又尝试增加其他女明星,结果还是“0”。

    所以罗蔓钗并非个例, 是骓庭不愿意家中子弟的私生活被曝光。

    季沉蛟叫来沈栖,让详细去查一下这个骓庭集团。

    凌猎找到“沙山之王”的所有平台账号,此人相当活跃, 已经就罗蔓钗的死发表了两篇“小作文”, 字里行间个人倾向非常浓, 认为罗蔓钗是业内难得的才华型美人, 用一颗灵光的头颅赢得一切赞誉,回顾罗蔓钗过去的作品,无法不被她的个人魅力、反应力折服,像她这样的人离世,是整个娱乐圈的损失。

    “小作文”的最后,“沙山之王”请求警方尽快破案。

    凌猎笑了声,“要你来督促?”

    “沙山之王”经常在直播中出镜,还发过不少照片,他长得不错,年轻,据他自己透露,他现在才二十六岁。过得去的长相加上滤镜,在粉丝心里他的颜值能与小明星打一打。

    凌猎看到这儿才发现,原来“沙王”最初走红并不是因为什么犀利的影评,单纯是因为长得帅。

    网上有一些不认真看很容易被忽略的信息,暂时不辨真假——“沙山之王”当年其实是想当演员,但他的长相虽然在素人里还算不错,但到了帅哥美女成群的娱乐圈却完全不够看,他当过群演,报名过选秀,家里还给他砸了不少钱,但碍于自身条件不达标,他的明星梦破碎了。

    早期,他因为曾经接触过圈里不少小咖,因此经常在社交平台上爆料。那时他的风格还不是现在的毒舌犀利,他需要吸引小咖们的粉丝。

    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后,他开始放自己的照片、写影评。在经营社交账号上,他确实有天赋,至少比当演员有天赋。逐渐,他小范围走红,风格也向讽刺、吐槽转变。

    目前各个平台都有一个现象,想要获取更大的流量,就要批评,就要辛辣。一部电影出来,你分析它的优点,也许获得不了多少热度,但你揪住一个点——即便这个点是你想象出来的,辅以精辟搞笑的文案,你的币就有了。

    “沙王”在吐槽中尝到甜头,从此,热门影片的吐槽阵容里都有他的身影。粉丝们爱看他吐槽,而且他是极少数敢怼脸自拍吐槽的人。

    这个时期,他成为圈子里的顶流影评者。

    凌猎对娱乐圈的生态半知半解,“拍电影的不会暗杀他吗?”

    事实上,财大气粗的资方不仅不会,还会和他达成合作。毕竟,黑红那不也是红吗?那些电影明星众多,各路宣传到位,他的吐槽不仅不会劝退观众,还会让更多的观众边骂边看。

    查到后来,凌猎在“沙王”的吐槽列表中看到一个意料之中的名字,《西岭断雨》。

    凌猎不由得凑近显示屏,将这期十来分钟的影评反复看了三遍。

    “沙王”对《西岭断雨》的批评毫不留情,说它看似是个文艺片,却用不说人话的台词哄骗观众,只知道拍罪恶,看上去好像把罪恶的成因说清楚了,实际上是创作团队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缺乏影视作品的跌宕起伏,就连那唯一一点可以称作剧情的东西,都只是无病呻吟,缺乏逻辑。小镇的牛死了就死了,当地除了牛,又不是没有别的资源,因此就要自相残杀,完全是编剧一拍脑门想出来的垃圾。

    最后他还嘲讽了一波《西岭断雨》惨淡到近乎于无的热度,又拉出几部颇负盛名的同题材电影,说《西岭断雨》没人看,就是因为拍得烂,不要怪题材,更别怪观众不会欣赏,是你们自己心术不正,平庸无能!

    这个视频引来大量叫好,凌猎翻了下遗留的评论,绝大部分都表示:既然“沙大”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大烂片啊,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我相信“沙大”。

    “沙王”虽然不是明星,但在粉丝号召力上,他已经不逊于明星。

    凌猎前不久才看过《西岭断雨》,这片子确实没有打动他,在他眼里没什么亮点,这或许就是《西岭断雨》难以上院线的原因。某种程度来说,“沙王”也没说错,它确实很平庸。

    但是说它前后逻辑不通顺,说编剧根本不懂小镇里的那些人。凌猎不赞同。《西岭断雨》是个完整的,逻辑自洽的故事,没有那么糟糕,它只是并不优秀,来来回回都在杀人,是那种不看也罢的片子。

    看完这段影评,凌猎有种古怪的感觉,但一时又说不清古怪在哪里。整个下午,他把“沙王”在《西岭断雨》前后的几十个影评都看了,才发现不对劲。

    “沙王”选择的都是热门影片,热门影片受众大,喜欢的人多,那么相应的,讨厌它、讨厌其中某个演员的人也很多,吐槽这种片子,可以给他带来巨大流量。同时这些片子的宣传也非常凶猛,会故意让一些知名影评人提出黑点和不足。

    乍看“沙王”是在骂,实际上是双赢,他得到流量,影片在质疑中名声更加响亮。仔细分析,就能看出哪些片子“沙王”是真骂,哪些是收了钱,骂得十分“克制”。

    将这些片子拉出一个列表,《西岭断雨》就显得非常突兀,它本身没有流量给“沙王”蹭,创作团队也不可能拿钱让“沙王”骂,“沙王”对《西岭断雨》的批评没有任何“克制”成分,甚至有的地方并不是槽点,却被“沙王”断章取义找出来骂。

    类似《西岭断雨》遭遇的还有一部小成本院线电影《青茶缸》,“沙王”最诛心的是,嘲讽前者连院线都排不上,嘲讽后者上映三天就因为票房太差被撤。

    无人问津,大约是对电影人最恶毒的诅咒。

    单看影评,“沙王”似乎对所有片子都一视同仁,但是点开评论,就会发现,那些热门影片他虽然骂了,但有很多人维护、争论,好评差评各占一半。而《西岭断雨》和《青茶缸》本就没有多少观众,“沙王”这一带,评论已经看不到任何好评。

    凌猎:“嘶——”

    他看了下《青茶缸》导演、编剧的现状,他们已经转型拍商业片,导演在某次采访中说,《青茶缸》是他一个失败的梦,他不后悔拍它,感谢它把自己敲醒,今后不会再做梦了。

    这位导演去年拍出一部很别致的商业片,说它商业,它又带着一丝文艺情怀,说它文艺,它却已经与《青茶缸》完全不同。观众们因为这部片子对导演本人感兴趣,又去看了《青茶缸》,《青茶缸》的评分逐渐上涨。

    《西岭断雨》却早已成了角落里蛛网中,再也无人问津的“垃圾”。

    凌猎继续搜索关键词,从网络遗留的痕迹还原出当时孙镜的困窘——

    她曾经为《西岭断雨》四处奔波,院线落空之后,又自掏腰包免费放映,她无数次说,这是她的心血,只要有人看,她就开心,她愿意为它付出时间和金钱。

    这个阶段,她收到的反馈大致是正面的,喜欢这个题材的人与她讨论剧情、拍摄手法,提出善意的建议。这些经历她都写在她的博客上,至今还留着。

    但是“沙王”的影评一出,对《西岭断雨》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无数根本不感兴趣的人、没看过的人跑来骂她,将她过去的现在的作品贬得一无是处,疯狂嘲讽《西岭断雨》就是拍得烂。

    她起初与这群网友解释,后来每一句话都被误读,她也许是疯了,发布长篇大论抨击所有影评人,还有整个影视行业,以及观众,骂影评人收黑钱,骂行业烂透了,骂观众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只知道跟风,将小众片子的困局完完全全扣锅给社会。

    她倒是骂爽了,但这一波操作无疑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骂她,她相濡以沫十几年的丈夫更是站出来,说她入行时算计同学,言而无信,人品极其卑劣。

    此事之后,孙镜就销声匿迹了,能够查到的是,她与丈夫离婚,丈夫已经再婚。

    凌猎整理着思路,孙镜的崩溃很明显来源于《西岭断雨》,来源于“沙山之王”,来源于那些痛骂她的观众、她的前夫。她彻底离开影视圈,似乎积极调整心理,还成了榕美的康复学者。

    但凌猎回忆孙镜在听到《西岭断雨》时的眼神,那绝不是一个真正康复了的人的眼神。

    凌猎又拿过季沉蛟早前给他的调查报告,陈帝的公司做展会,和娱乐圈有部分交叉,陈帝对“沙山之王”的反感和孙镜有无关系?

    他手上还有一份表格,是让榕美整理的孙镜接触过的患者。挨个看下来,在牟应、陈帝的名字上画圈,笔最后停在一个叫“潘君舒”的人身上,此人的备注栏里写着:富裕的家庭主妇,被丈夫背叛。

    凌猎勾出的不止是她,还有十多人。重案队现在忙着查罗蔓钗的案子,很多人都不在市局,凌猎找到刚回来歇口气的席晚。

    “席女士,想请你帮忙做个排查。”

    席晚笑道:“客气,拿来。”

    和席晚商量完,凌猎开车离开市局。《青茶缸》的那位导演正在夏榕市参加活动。

    凌猎赶到酒店时,活动还没结束,凌猎等了一个多小时,导演才和一群人从宴会厅出来。导演其貌不扬,但成功给他打上了一种气质,和孙镜截然不同。

    凌猎上前,助理警惕地挡住,凌猎出示证件,导演露出讶异的神色,连忙请凌猎到自己和团队的套房。

    无缘无故被刑警找上门来,团队所有人都很紧张,凌猎说只想和导演聊聊电影,比如《青茶缸》。导演更是不解,但还是照他说的,将其他人请出去。

    凌猎:“我看过你的访谈,你说《青茶缸》当年口碑虽然不行,但你仍然把它看做你重要的作品,后来的作品也是踩在它的肩膀上。”

    导演似乎是个性情中人,感慨道:“如果不是现实所迫,我大概一辈子都会拍《青茶缸》那种电影。”

    “它特殊在哪里?”

    “特殊?不不,并不是说它特殊,我拍,只是因为我喜欢。”

    凌猎扬起眉,听得很专注。

    导演面对这样一个很有艺术感的年轻人,渐渐忘了对方是警察。他说,因为喜欢,所以竭尽全力去拍,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青茶缸》不会像热片那样受到关注、大赚特赚,但是他也知道,它一定会有一小批固定的观众,只要这些观众欣赏它,他就满足了。

    “现在这个电影市场啊,你们能看到的基本都是热片,但是冷片就不该存在了吗?我觉得不是,冷片也该有自己的赛道,被一部分观众所欣赏。它们冷,除开有些片子拍得确实不行之外,其实是因为它们的受众就那么小,怎么和热片比?能够在小小的受众群体里被喜欢,其实就已经成功了。”

    “但你还是转型了。”

    导演的神情顿住,长久不语。凌猎没有继续说,在他脸上看到遗憾、痛惜、无奈。

    “因为我坚持不住了,我这儿……”导演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它太软弱,太软弱,没能扛过那次风波。”

    凌猎:“什么风波?”

    导演说的正是《青茶缸》被“沙山之王”轰炸一事。

    整个创作团队对《青茶缸》的定义都很明确,不与同期上映的影片竞争,能够在院线露个脸就满足了,之后他们会到咖啡馆、书店、小会展之类的场所上映,来一场小众的思维碰撞。因为有投资,各位主创也不缺钱,这部片子只要不亏,就是皆大欢喜的事。

    但是“沙王”的影评如同一场暴雨将他们淋得狼狈不堪,也浇灭了心中燃烧的火。

    凌猎不由得问:“有那么严重吗?”

    导演释然地笑笑,继续说,虽然都是电影,但是面向大众的热片和他们这样的片子本质上其实不同,可影评人、观众强行将它们合并在一起,一切没有热度、没有观众的电影都被归类为:拍得烂。

    “起初我觉得我根本不会在意这种评论,但我高估了我的心理承受力,也低估了无数观众的口水。当一个人、十个人对你说,你的作品不行时,你会不在意,或者愤怒,或者与他们争执,证明给他们看。但当几万、十几万人来说你不行,你就是没热度,你就是没能力,你会怎样呢?你吵不赢,你的解释没人听,你不得不接受你的作品就是得被放在大众视野中和那些热片竞争,竞争不过就是你差。”

    “我没有想过竞争,我拍《青茶缸》的目的也不是竞争,可是我为什么要被卷入那种洪流?观众不讲道理,没处可以讲道理,换一个刚强的人,也许扛一扛也就过去了,但要不怎么说我这里软弱呢?我扛不过去,我那时候痛苦啊,我不断想我为什么不如人,我他妈哪里不如人?一想到将来继续拍《青茶缸》这样的小众片给小众群体看,我还会面临比较,我还会在比较中一败涂地,我就没办法再拍了。”

    “我,我是个懦夫,我选择妥协。我知道这不正确,我明明可以坚持我的喜爱,但是我又在那些评论的引导下拼命拿自己去比较,在小众圈子里的成功满足不了我了,人从众,我已经被同化。”

    导演拿出一支烟,点燃之前看向凌猎:“介意我抽一根吗?”

    凌猎摇头,向导演要了一根。

    白雾缭绕中,两人都没说话。凌猎还是看着导演,他的眉目被笼罩,有些失真。穿着这些烟雾,凌猎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孙镜。

    当年《西岭断雨》被攻击时,孙镜也是这样的心态吗?

    孙镜的家境也不错,自己有钱,丈夫是娱乐圈里的制作人,她也许是以孩童的心性在坚持自己的热爱,却遭到“沙山之王”的迎头痛击。

    导演将烟头按灭,叹息:“也许今后我功成名就,可以不用再去在意无关者的攻击,我还会再拍《青茶缸》这种电影吧。你别看我放弃了,但我内心仍旧相信,有些小众的东西,它们不该因为受众少,声音小,于是就被主流淹没。不是所有电影就应该放在同一个赛道上,用票房去竞争,输了就说你差,你不行。这不公平。我改变不了这个现实,我只能暂时让自己去顺从它。”

    凌猎沉默了会儿,“当时你最恨的是谁?”

    “嗯?”导演有些诧异,“恨?”

    凌猎:“你恨‘沙山之王’吗?”

    导演低下头,许久才说起一个听似无关的话题,“凌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心理脆弱得到了可耻的地步?‘沙山之王’批评过那么多电影,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偏偏是我承受不住?”

    凌猎没回答。

    导演笑着摇头,“大雨中,有很多人正在前行,有的坐着豪华越野车,有的骑着摩托,有的打着伞,有的披着雨衣。有的人,什么遮风挡雨的东西都没有,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单薄的衣裳,一双泥泞不堪的脚。”

    “这时雨更大了,坐车的人早早驶离这场瓢泼大雨,有雨具的加快脚步,剩下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他也在努力挣扎了,可是他摔倒在泥坑中,他爬不起来。他没有车,没有雨具,他天生抵抗风雨的能力就差啊。”

    “我的《青茶缸》也是这样,我们不是没有观众,但是个很小的群体。‘沙山之王’的批评却是将他的几百万粉丝全都丢了过来,为我们说话的观众很快被淹没,网上能看到的全是骂声,好像我们一无是处。但热片就不一样,就像坐在越野车里的人,有的是粉丝为片子反驳。”

    导演又想抽烟,拿起烟盒,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沙山之王’这些影评者也清楚这一点,现在最吃香的就是批评,观众已经不爱看赞美了,谁更刻薄谁的流量就大。‘沙王’不会用最毒的话语去刺那些热片,但他需要刻薄给他带来流量,于是他选中了我,也许还有像我这样的导演。你说他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影响吗?他肯定知道,他只是不在乎。”

    “所以我现在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恨他。我因此还大病一场,接受了半年的心理治疗。那半年我逐渐明白一件事,‘沙王’可恨,跟风辱骂我们的人更可恨。这是一群没有思想,热衷拱火的人。他人的痛苦,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部追起来很有意思的连续剧。”

    凌猎问:“你最痛苦的时候,想过怎么报复这些人吗?”

    导演点头,“想让他们死。但我做不到,犯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凌警官,难道‘沙王’出事了,你怀疑和我有关?”

    凌猎说:“不,我只是想窥视一下你们的心态。”

    他说得很直白,却没有言明“你们”的“们”是谁。导演思索了会儿,坦白道:“不瞒你说,我当时已经有报复社会的想法了。好在那段最痛苦的时光,我的妻子一直陪伴着我,不离不弃,我才能走出来,重新开始。”

    凌猎离开酒店,走在霓虹灯下的天桥上。

    《青茶缸》的导演说自己幸运,那孙镜无疑就是那个不幸中的最不幸。

    离这座天桥不远,矗立着喻氏集团的五星级酒店,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打开,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卓苏义立即站起来,朝来人道:“‘灰孔雀’先生。”

    第136章 玉戈(16)

    孙镜当初的主治医生姓周, 已经离开榕美,自己开了个小型的心理咨询所。凌猎来到咨询所, 表明身份, 未立即提到孙镜。榕美和罗蔓钗的案子这阵子占据着夏榕市的公众视线,周医生当然也知道榕美多名患者离奇去世,以为凌猎是来调查榕美。

    “我从榕美出来已经有一年多了, 听说出事的是新建的北区,我虽然是心理医生, 但我其实没有在北区工作过。”周医生给凌猎倒了杯茶, “你想了解什么?我知无不言。”

    茶水是温的, 茶香浓郁, 应该是好茶, 但凌猎忽然想起在卓苏义办公室喝到的那种花草茶,那味道很独特, 带着点异域风情,他以前从没喝过, 和这儿的茶相比似乎有些廉价, 却让他有些想念。

    凌猎本想直接问孙镜的事, 脑筋却突然转了个弯儿,“我在榕美听说医生们的薪水都非常高,福利待遇也很好, 怎么想到离职出来单干?一年多以前的话,那时分出北区的消息已经有了吧?”

    周医生笑着摇头,“正是因为快要分出北区了, 我才计划着离开。在南区, 我们的定位是辅助康复, 有时也有单纯治疗心理问题的患者, 但总体来说,比例不算大。分去北区,就要每天面对有严重心理问题的人了。”

    凌猎不解,“但你本来就是心理医生,你现在开的也是专门的心理咨询所。”

    周医生还是摇头,“那不一样的。我这个人有些散漫,在榕美那种高强度考核下,身边是一整个分区的患者,早晚会有人来给我治病。而且榕美和我这咨询所还是很不一样。”

    “比如?”

    “去榕美的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家境优越,觉得自己有点问题就来了,二是经济条件一般,一直忍着,直到快要失控,才被家人朋友送来。当然,两者兼而有之的也不在少数。这些患者治疗起来,我作为医生也很痛苦,他们的情绪总会侵蚀我。我也是权衡了很久才做出离职的决定。”

    “我现在这个咨询所面向普通人,收费不高,很多人只有浅层次的心理问题,尽早干预,恢复得都还不错。我心理负担没那么重,至于收入,我现在是老板,给自己开工资,也没有比榕美差多少。”

    凌猎听完周医生的心路历程,说:“孙镜那样的患者,你治疗起来痛苦吗?”

    周医生愣了下,“孙镜?”

    “对,她曾经是一名导演,现在在榕美做康复学者。你知道康复学者是什么吗?”

    “知道知道,曾经有严重心理问题,康复后帮助其他患者的人。孙镜我有印象,你们在查她?”

    凌猎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倾诉过什么?”

    周医生皱眉,“这是患者的隐私。”

    “我知道,但孙镜可能与案子有关。”

    周医生很惊讶,“所以你找我,是调查孙镜?”

    “算是吧。”

    周医生斟酌片刻,又看了看凌猎的证件,这才开始回忆接治孙镜的过程。

    在他接触的所有病人中,孙镜算是很积极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也有很强的恢复意愿。第一次见面,孙镜素面朝天,穿着灰色的套裙,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棵被烧过的枯草,倾述的是事业、家庭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她向医生倾诉呕心沥血作品《西岭断雨》遭到的批评,这只是个导火索,她因为受不了骂声,发了一篇抨击现实、观众的文章,这篇文章彻底毁了她,骂声不再针对《西岭断雨》,全成了对她本人的攻击。

    就在这至暗时刻,本该和她相濡以沫的丈夫背叛了她,指责她精神有问题,和年轻男演员不清不楚,为了上位出卖身体,踩着同届向上爬……

    这成了压垮她的稻草,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直到离婚之后,丈夫火速和一名女演员在一起,她才知道,丈夫这么做是为了争取有利的离婚条件,给自己洗白。

    她一无所有了,她曾经的影迷看不起她,没有哪位演员还愿意与她合作,她也已经失去了继续创作的能力。

    周医生为了更了解孙镜,还去网上看了那场骂战。周医生问孙镜:“最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孙镜咬牙切齿地说,是丈夫的背叛。

    这和周医生自己的判断相似。因为虽然最初骂她的是影评人,是根本不算观众的网民,但在她脑海里真正有具体形象的是丈夫,而落井下石往往是致命的稻草。

    周医生开始对孙镜进行针对性的治疗,孙镜很配合,还在榕美的图书馆里自学心理学。

    凌猎打断:“她自学过心理学?”

    周医生说,这在榕美的患者中并不稀奇,不少患者在治疗过程中都会对这门“神奇”的学科感兴趣,俗话说久病成医也是这个道理。

    凌猎点点头,医生继续回忆。

    孙镜最深的痛苦是在事业遭受重创后,丈夫趁机将她抛弃,她许多次向周医生表露想要杀死丈夫,再一了百了的想法。在治疗中,孙镜逐渐放下这段仇恨,也就变回了心智健全的人。

    她在出院前,接受了几名医生的联合评估——这是榕美确定一个患者是否真正康复的必要流程,结果当然是好的,且因为她的积极态度,以及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她有资格成为康复学者。

    孙镜离开榕美一段时间,其间,周医生也离开榕美创业,大半年之后,孙镜回到榕美,还专程来看望过周医生,说之前到很多城市旅行,现在想以康复学者的身份为其他患者尽一份力。

    那次就是周医生最后一次见到孙镜,她看上去非常健康,充满活力,周医生觉得她是自己接治得最成功的患者之一。

    “她怎么会和案子有关呢?”周医生不愿意相信,“她难道还是对她丈夫动手了?”

    凌猎说:“她最恨的真是她的丈夫吗?”

    周医生不解,“什么意思?”

    凌猎说:“她也许一直在欺骗自己,也欺骗你。她很少提到那些骂她的人?还是你刚才没有讲到?”

    周医生脸色一僵,忽然明白了凌猎的意思,“你是说,她真正仇恨的还是那些骂她作品的人?可是……可是她完全没有表达过!”

    “所以我说,她其实也骗了自己。”凌猎站起来,将茶水一饮而尽,“她恨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这份仇恨一直被她深深掩埋在心底。”

    重案队,沈栖抽空给凌猎查到孙镜前夫这三年来的动向。离婚后,前夫靠着揭露孙镜丑闻的热度,短暂地风光了一阵,但后来和妻子卷入圈中风波,事业受挫。现在基本已经脱离影视圈,妻子带货,他做生意。

    孙镜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离婚之后再无瓜葛。

    从这一层面来看,孙镜就像医生所说的,放下了对前夫的仇恨。

    但也许在孙镜心中,对她落井下石的丈夫根本不配承担她的仇恨,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自己仇恨的是什么,那些骂她的人吗?可是他们面目模糊,他们成千上万,她找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于是她只能将满腔的愤恨瞄准前夫,想要杀了前夫。

    周医生以为成功开解了她,其实根本没有,因为她仇恨的根源从一开始就不是前夫。

    可那是什么?

    在榕美图书馆研读那些心理学书籍时,她豁然开朗。

    在和《青茶缸》的导演交流时,凌猎也终于抓到了她仇恨的影子。

    不是前夫,甚至不是第一个向《西岭断雨》泼冷水的“沙山之王”,而是那些盲目的,没有五官的人,那些肆意发泄恶意和拱火的人。

    听完凌猎的分析,季沉蛟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但是我们早就将江云朵、牟应的背景查清楚,她们没有抨击过孙镜。至于陈帝……”

    “陈帝还和‘沙山之王’有矛盾,孙镜不应该仇视他们。”凌猎转着季沉蛟的椅子,忽然在面对季沉蛟时停下,“但是小季,报复就一定要向伤害自己的人报复吗?那些抨击孙镜的人,孙镜伤害过他们吗?时不时发生的报复社会,那些死去的人伤害过作案的人吗?”

    季沉蛟倏然皱起眉。

    凌猎站起,很有领导范儿地在季沉蛟肩上拍了拍,又跟个老干部似的背起手,“孙镜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跟,你理解不到这件事的内核也情有可原。”

    季沉蛟:“……”

    凌猎:“那些仇视她、诋毁她的人是不是盲目拱火?被伤害的是不是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伤害、拱火这行为本身。所以她反射的箭也无所谓目的,令她畅快、疯狂的是报复本身。甚至她为这种不确定性、无目的性而兴奋——上一个受伤的是我,下一个轮到谁?”

    季沉蛟消化了会儿,“她的心理问题根本没有得到治疗,变得更加严重。”

    “不错,而且经过在榕美和学习和医治,她越来越明白如何刺激一个人,让这个人走向……”凌猎顿了顿,“死亡。”

    这样的恶意让人窒息,三年前,孙镜是否就被恶意所淹没?也许从那时起,原本的她已经死去,活着的只是个被仇恨改造的恶魔。

    季沉蛟说:“但是现在还缺乏证据。”

    凌猎看看时间,“席女士很快就会带回线索,到时候我们就有理由申请拘捕令和搜查令。”

    席晚从凌猎那儿接到的任务是去名单上的患者家里做排查,凌猎事先已经划出了重点人群,都是女性,工作性质或多或少会与公众打交道,但其中有个例外,就是家庭主妇潘君舒。

    凌猎最后才勾画上她,按照顺序,席晚也是最后才拜访她。

    潘君舒的家在夏榕市有名的富人别墅区,娘家本就富裕,嫁的丈夫更是有钱。婚前她在娘家的公司做普通职员,婚后当起全职太太。丈夫青年才俊,两个孩子乖巧可爱,她在家里不用做任何家务,只需要陪陪孩子,每天的日常就是逛街、聚会、学习,外人都以为她过的是神仙日子。

    但这样的“神仙”,却在今年初住进了榕美。榕美出事后,才回到家中。

    席晚来到豪华得像欧式庄园的别墅,偌大的房子却只有潘君舒一人。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她也穿戴整齐,耳环、项链、戒指一样不少。

    面对警察,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席晚是女性,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席晚和她聊榕美发生的事,又聊到她去榕美的原因。她犹豫很久,还是说了。

    原来,她的生活就像一个脆弱的假象,在这个家里,她是最不快乐的人。她与丈夫当年也曾两情相悦,因为门当户对,所以很快结婚,婚后她理所应当地辞去工作,成为丈夫的附庸,丈夫在她的支持下,事业蒸蒸日上。

    不久,他们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就在她以为生活将一直像这样幸福下去时,却发现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

    她从小就是菟丝花一般的性格,凡事不会争抢,只会掉眼泪,她请求丈夫回心转意,换来的却是丈夫的肆无忌惮。他们的感情已经名存实亡,但是无论是她还是丈夫,都不想离婚。丈夫不能失去她娘家的支持,她不愿意被发现是个留不住丈夫的失败女人。

    她装作像以前一样,在需要自己的场合和丈夫成双入对,耐心教育两个孩子,参加富太太们的活动,还刻意在一个平台上注册账号,每天晒自己的幸福生活。

    因为是假的,所以想要让更多的人相信那是真的。

    但是随着孩子们长大,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就越发看不起她这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母亲。他们不愿意和她说话,明知爸爸出轨,还愿意站在爸爸一边。因为爸爸是这个家庭的强者。

    潘君舒很痛苦,每一天光鲜亮丽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是折磨,她变得愈加敏感,听不得任何质疑她婚姻的话,认为那全是冒犯,是诅咒。慢慢地,富太太圈子与她渐行渐远,大家都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回事。

    今年初,潘君舒情绪崩溃,终于在家里发了一次疯。丈夫和娘家人一起将她送到榕美,住院接受治疗。

    潘君舒起初对治疗非常抵触,即便是北区的明星医生,也无法让她敞开心扉。这时,康复学者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他们也曾经是患者,他们的过去和现在就是一部活的治愈史,如果康复学者本人还很有感染力,那就更容易接近患者。

    潘君舒的康复学者正是孙镜。

    季沉蛟看着凌猎勾画的名单,视线落在潘君舒的名字上,“她好像不符合你刚才提的条件。”

    “但我看过她的治疗记录。”凌猎很有把握地说:“孙镜是她的第一个康复学者,在孙镜接触她之前,她对治疗呈绝对的抗拒态度。而且还有一点,她的丈夫对她不忠,这个遭遇和孙镜相似。”

    季沉蛟放下名单,看向凌猎的目光越发深邃。

    近来重案队事务繁多,每个人都在超负荷运转,凌猎的冷静和缜密在这时显得格外难得,而找到这些轻易难以发现的线索对这只聪明的猫来说,似乎只是本能。

    凌猎注意到季沉蛟的视线,原本严肃的语气忽然勾起一起调戏,“小季,眼睛长我身上了?”

    季沉蛟咳了声,收回视线。

    可凌猎却因此兴致盎然,溜到季沉蛟面前,捏捏季沉蛟的耳垂,季沉蛟拍他,他飞快躲开,然后又去捏,简直烦人得要死。

    季沉蛟:“好好当个人会判刑是吧?”

    凌猎溜达一会儿,又跑来抓了把季沉蛟的头发。

    季沉蛟头痛,“不当人好好当只猫也好啊。”

    凌猎今日份欺负小季任务达成,大笑离开。

    席晚问:“你和孙镜是朋友?她起初是怎么带着你走出来?”

    潘君舒似乎对孙镜非常依赖,提到孙镜的名字,她眼里的戒备明显少了些。她说,孙镜告诉她,自己的丈夫也出轨了,并且用非常肮脏的手段将责任推给她,她当时愚蠢,等到名声全毁,离婚之后,才知道真相。

    孙镜站在更低更惨的位置,让潘君舒产生了怜悯,也是靠着这份怜悯,她成为潘君舒最重要的康复学者。后来,医生接替了孙镜,孙镜还有很多别的患者要顾,但在潘君舒心里,她是最重要的一个,如果有机会,她就会去主动找孙镜聊天。

    席晚意识到,潘君舒后面要说的很可能就是关键。

    “你们平时聊些什么?”

    潘君舒回忆道,她喜欢听孙镜讲当初接受治疗的过程,孙镜也毫不介怀地分享,还给她讲一些心理学上的知识,她向孙镜倾述自己走不出丈夫的阴影,孙镜安慰她,早晚会有这一天。

    说到后来,潘君舒皱起眉,似乎有些不舒服。

    席晚问:“怎么了?”

    潘君舒额头出汗,“我……我真的走不出来,不要再戳我痛脚了。”

    席晚脑中迅速闪过潘君舒的治疗阶段,她心中最大的坎是无法在外人面前摘下婚姻不幸的遮羞布。痛脚?是指的这一点吗?是谁在戳潘君舒痛脚?

    “孙镜反复向你提到丈夫的背叛?”

    潘君舒肩膀一僵,眼白发红。那不是脆弱得哭泣的红,是长期继续的仇恨。

    席晚有些错愕,“潘女士?”

    潘君舒一改柔弱,变得歇斯底里,“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我承认?我承认了你们就可以看我笑话吗?我离不掉婚,失去婚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语无伦次,席晚对精神疾病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她现在需要药。

    “潘女士,你先冷静,你的药在哪里?”

    潘君舒盯着席晚,“孙,孙镜。”

    席晚只能顺着她说:“对,我是孙镜,你怎么了?”

    潘君舒忽然大哭起来,指着橱柜的抽屉,“你给我的药在那里,你救救我!”

    席晚一惊,孙镜给过潘君舒药?可是康复学者根本没有资格开药!

    抽屉里有很多药,但其中一瓶很突出,因为瓶身上没有贴任何剂量、注意事项。

    席晚拿起这一瓶,潘君舒颤抖着接过,到处许多片,一把吞下。

    席晚神色严峻。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吃药后的潘君舒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亢奋,她甚至拿过刀,想在大腿上割划。席晚注意到潘君舒腿上已经有很多血痕,立即控制住她,将她带回市局。

    经过紧急治疗,潘君舒平静下来,她抽屉里的药全部经过核对,除了那瓶没有贴标签的,都是榕美医生通过正常途径所开,而那一瓶正是牟应过量服用的锂。

    凌猎拿着药品来到潘君舒的病床前,问:“这是谁给你的?”

    潘君舒说:“是孙镜。她说这可以帮助我走出来。她,她是为了我好。”

    说完,潘君舒看向窗户。似乎连她也忽然明白的一件事——孙镜并不是真的为了她好。

    但孙镜为什么要这么做?却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解答的问题。

    孙镜违规给患者开药,存在恶意引导患者的嫌疑,凌猎再次来到孙镜家时,带着搜查令。

    孙镜的状态就像一只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野兽,她躲在角落里,沉默地注视着进入家中的刑警,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

    重案队在她的家里搜到十多种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这些药物全部装在没有贴标签的瓶子里,不可能是在药店中买到。

    凌猎问:“这些药是哪来的?”

    孙镜缓缓抬起眼皮,“从榕美拿的。”

    “怎么拿的?你用它们干什么?”

    “我也有病,有时需要用药物来控制。”

    “但你并不需要这么多。你如果真的需要,可以走正规途径找榕美的医生开。”

    孙镜沉默了很久,伸出手:“那你们抓我吧,我偷了榕美的药,该赔偿赔偿,该坐牢坐牢。”

    席晚已经前往榕美,榕美这才发现给药体系存在漏洞,方便孙镜这样的康复学者一再私自拿走药,并且积少成多。

    孙镜承认偷药,也承认将药送给潘君舒,但往下的侦查却陷入僵局,因为心理诱导是个很“玄乎”的事,她拒不承认曾经影响过牟应、陈帝、潘君舒,而潘君舒混乱的表达也无法证明孙镜唆使她犯罪。

    “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去开解过他们,君舒和我的状态很像,所以我给她我认为最有用的药,仅此而已。”

    案子变得棘手,凌猎看着陈帝的照片,“你为什么也会掉入她的网中?”

    第137章 玉戈(17)

    “因为陈帝对孙镜本就有好感。”季沉蛟在电话中说。

    凌猎:“好感?”

    此时, 季沉蛟正在陈帝家中,陈家很宽敞, 有一个专门的影音室, 里面收藏着许多唱片和影碟,其中不少都是上世纪的经典,在不懂行的人眼中是些没价值的“老古董”, 在喜欢的人眼里,这里是个宝藏。

    陈帝的妻子说, 自己和陈帝是因为共同的音乐爱好相识, 不过她只喜欢音乐, 而陈帝还爱收藏影碟, 国内外很多知名的电影, 他都买了珍藏版。

    季沉蛟从书柜里取下一张十分小众的影碟,“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 陈帝也许很欣赏孙镜的才华。”

    他拿在手上的影碟正是孙镜的一部电影,讲述的是海滨打工群体的悲欢离合, 短暂地上过院线, 似乎是孙镜评价最高的作品, 也是唯一出过DVD的作品。

    听完季沉蛟在陈家的发现,凌猎沉默了会儿,“陈帝反感‘沙山之王’是因为这人抨击孙镜和《西岭断雨》, 造成孙镜这位在他眼中很有才华的导演隐退。陈帝公司的项目和娱乐圈有关,他对圈子里的事算是有半分了解,所以他也清楚, ‘沙山之王’的抨击根本不是站在客观理智的角度, ‘沙山之王’也未必不知道会给创作一方带来的影响, 但为了自己的流量、名声, ‘沙山之王’还是发布了那个视频。所以陈帝觉得,这是人品问题。”

    季沉蛟用另一个手机拍下照片,“没错,所以当得知要和‘沙山之王’合作时,陈帝很不情愿,私底下的抱怨被捅给‘沙山之王’,导致公司的项目也黄了。”

    凌猎抱起手臂,“如果真是这样,孙镜就伤害了她仅剩下的支持者。”

    当一条条线索摆在面前,凌猎早前对孙镜的动机已经有了趋于完整的推断。

    她仇视那些将她推入深渊的人,那些人没有面目,以她的痛苦为食,他们并不是真正仇恨她这个人,并不是真正认为她的作品烂——他们在攻击她之前,根本没有看过《西岭断雨》,亦不知道她孙镜的名字,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要攻击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她都无所谓。这是一种纯粹的恶意,凌驾于“沙山之王”,凌驾于她那狼心狗肺的丈夫。

    有人死在这种恶意里,可她不愿意,她要复仇!

    她继承了他们的恶意,并且完全被那恶意改造,所以她复仇的对象也没有具体的目标,她只想作恶,满足于作恶本身。

    她患过严重的心理疾病,得到肤浅的救治,沉浸在对心理疾病的学习中,“久病成医”,她没有真正康复,却成了最明白如何击溃患者的人。

    牟应和潘君舒都是她主动选择的人,对她而言,她们太容易靠近了,而且牟应和她有着相似的伤痛。凌猎给席晚划定的名单里,都有着和牟应相似的特征。

    但陈帝却似乎远离这个筛选标准。

    现在季沉蛟给他找到了解释,陈帝欣赏孙镜的作品,当他在榕美看见孙镜,得知孙镜曾经因为心理疾病在这里治疗,已经成为康复学者,他会怎么做?

    他会不经意地靠近孙镜,但很可能没有让孙镜知道自己是她的影迷。

    孙镜也许会诧异,但很快露出恶意的微笑,这个男人,自投罗网。

    凌猎:“你把影碟带回来,我再去见孙镜!”

    孙镜自从上次承认偷药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得非常散漫,一雨.兮 团副你们随便判,我就偷药了的无赖相。凌猎打开录音录像设备时,她还笑着说:“给根烟抽抽?”

    凌猎没接她这茬,“为什么引导陈帝自杀?你有这个能力吧。”

    孙镜表情僵了下,旋即恶劣地笑起来,“怎么,你诱供呢?”说着,她还故意面向摄像头,“检察官,你看到了吗,这个警察诱供。”

    等她发挥完了,凌猎才道:“行,这个问题我放在最后。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今年,你曾经和一位喜欢《西岭断雨》的观众有过许多接触的机会。”

    孙镜的冷笑停在唇边,像是根本没听懂一般,“你说什么?”

    凌猎往下说:“他曾经因为《西岭断雨》被抨击而为你说话,只是他内向不擅长表达,不可能吵赢网上那群人——你不也没有吵赢吗?后来他仍然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对你的隐退扼腕叹息。他和你不同的是,他没有去痛恨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人,他瞧不起的是那个利用骂你来获取流量的人,‘沙山之王’。”

    孙镜咽了咽唾沫,仿佛从凌猎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东西,神情变得讶异、惊慌。

    “可他背地里对‘沙山之王’的不满被人捅到了正主面前,于是他公司正在接洽的项目黄了。那是个很大的项目,他一下子成了公司的罪人,想不开,愧疚,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最终被送到榕美。而你,是帮助他的康复学着之一。”

    孙镜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

    凌猎:“想起我说的是谁了吧?你身为康复学者,明明应该帮他,可是你做的是什么呢?我将自己带入你,设想出的结果是——你利用和他接触的机会,反复引导他想起生命中不堪的往事,抵消医生的治疗效果,你曾经掉入过深渊,你明白一个掉入深渊的人应该经历什么,你把他推了下去。这就是你的报复,另类的无差别杀人。”

    孙镜的呼吸变得粗重,暴喝道:“你胡说!”

    凌猎进来时拿着一个纸袋,现在他弯腰,将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张碟子,和一只手机。手机是季沉蛟拍照那只,碟子是孙镜发行的唯一一张影碟。

    当影碟被摆上桌时,孙镜瞳孔猝然收缩,片刻后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凌猎打开相册,屏幕正对孙镜,一张一张划动,“这是陈帝家里的影音室,他很喜欢电影,你是行家,你比我清楚,这些电影有的是大热经典片,有的是小众片——就像你的电影。他欣赏你们这些为小众电影做出贡献的人,也用实际行动支持你们。我猜,如果《西岭断雨》发行了DVD,它一定会被很珍惜地放在这面书柜里。”

    孙镜眼泪夺眶而出,“不,不……”

    凌猎:“现在你明白陈帝到底是为什么会生病住院了吗?明白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老板为什么会得罪‘沙山之王’了吗?他是因为给你发声!”

    孙镜尖叫道:“不可能!”

    凌猎站起来,“是真是假,相信你很快就有自己的判断。”

    说完,凌猎离开,沈栖忧心忡忡地守在外面,给凌猎递了瓶冰水,“哥,她真的会交待吗?”

    凌猎一口气喝掉半瓶,“如果她还有一点良知,会。”

    两个小时后,孙镜请一名队员带来消息:“还可以给我讲讲陈帝这个人吗?”

    凌猎回到审讯室,孙镜双眼通红,却已经不是上次见到时那种仇恨的红,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凌猎说:“对于陈帝,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他是你的患者,你在他活着时与他说过不少话,而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是具不会动的尸体。”

    一行眼泪从孙镜眼角落下,她仓皇地擦掉,肩背渐渐打直,视线却始终朝下,看着桌上安静躺着的影碟,仿佛穿过那薄薄的碟子,看到了过去那个为了理想横冲直撞的,心里有着热烈又单纯的爱的人。

    但成千上万没有面目的人将她杀死了,她从深渊爬上去,她的灵魂里寄居着无数的他们,她余生唯一的乐趣就是报复,无差别的报复。

    那一年,被唾弃,被抛弃,命运仿佛给她开了个绝顶的玩笑,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只要醒来,她就还是那个追梦的导演,拍着感兴趣的题材,给数量并不多,却都很可爱的观众看,她也没有离婚,丈夫像早年一样支持她的事业。

    可是无数次醒来,迎接她的都只有冰冷淬毒的现实,她越来越无法承受,发病时她躺在床上,对一切感到厌倦,提不起兴致来做任何事,失去食欲,连走动都困难,她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自杀,因为当精神上的折磨经过神经蔓延到身体上,会连呼吸都痛得掉泪。

    但是啊,她太不甘心,她不愿意就这么死去。凭什么那些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她?凭什么被伤害的人要选择死亡?凭什么那些人可以嘻嘻哈哈地去伤害另一个她?

    她想站起来,治好病。

    然后,报复。

    报复这个世界,报复这个社会,用他们赋予她的方式。

    她强打精神,来到榕美,打算用所有积蓄来治疗自己的病。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最深层次的恨是什么,她告诉周医生她最恨的是落井下石的丈夫。

    后来,当她看了许多相关的书籍,渐渐成了自己的医生后,她才明白,她真正恨的并不是丈夫,那样的人根本都不配让她惦记。

    可这时,她已经习惯了在周医生面前隐藏真正的自己,周医生还很满意,因为她看上去像是走出来了,他治好了她的病。

    她从来就没有好,她只是用仇恨塑造了另一个自己。

    复仇的路径在她混乱的头脑里渐渐成型,如何杀死一个人呢?当然是挑起他内心最大的伤痛。

    她的第一个“实验品”就是潘君舒,这女人家庭不幸,和她很像,她轻易就走入了潘君舒心中。潘君舒最害怕的是什么?是丈夫不爱她这件事被外人发现。为了粉饰太平,她宁可对丈夫外面的女人低三下四。

    医生给潘君舒做了一个周密的治疗计划,但孙镜总是在一些关键节点接近潘君舒,刺激她去设想婚姻破裂、她被当众扒掉华丽的皮囊,展示出丈夫出轨的虱子。

    所以潘君舒的治疗始终没有太大进展,孙镜还鼓励潘君舒去见丈夫和子女,但他们每一次都会给与她最寒心的尖刀。

    这个女人撑不了多久就要自杀了。孙镜满意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次她盯上的是牟应,牟应是个设计师,她看过牟应的作品,老实说,欣赏不来。牟应因为才华不被人欣赏而痛苦,她要做的就是加深这种痛苦。

    但她没想到的是,牟应居然很会利用那种黑暗阴沉的情绪,不仅没有被痛苦打倒,反而将扭曲、偏执当做养料,创作出了较之早前更受欢迎的作品。

    孙镜有些意外,转而利用牟应的亢奋,让牟应服下超剂量的药物,牟应因此长期处在过于愉悦的情绪中。要释放这种情绪,就需要干出某些事。

    孙镜再次激发牟应,让她明白,她的天赋来自于别人的恐惧,她的那些作品全是恐惧的具象化。牟应开始在住院楼里装鬼,以鬼的视角来睥睨那些生病的人。

    最无辜的是江云朵,她成了牟应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受害者。牟应吓唬她的过程与牟应遗书中一致,而后来牟应自杀,则是孙镜的故意引导和药物刺激。

    “小应,那个无辜的女孩被你吓死了,你不内疚吗?”

    “她是个很有前途的运动员,出生贫寒,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成就,只要她治好了病,就可以回到赛场,是你了断了她的生命。”

    “小应,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负责了吗?”

    那时牟应早已被药物控制,并不认为给江云朵抵命是件不得了的事,持久的亢奋令她异常疲惫,她清醒又神志不清地留下遗书,像孙镜说的那样,用性命来为江云朵负责。

    孙镜承认,牟应吓死江云朵是个意外,因为这个意外,牟应才必须死。因为警方早晚会查到是牟应装神弄鬼,她没有把握牟应不对警方吐露她们的对话。

    至于陈帝,那是另一个意外,她起初根本没有将陈帝当做目标。是陈帝主动要求她成为自己的康复学者。

    “坦白说,我不擅长应付男性。”孙镜说:“我对他们有种天然的畏惧。我前夫、‘沙山之王’,还有职场上遇到的位高权重的人,很多都是男人,我……”

    孙镜停下来,苦笑道:“我只会对付比我更弱小的同性。”

    但是陈帝送上门来,她又怎么会放过?她了解到陈帝是因为工作遭受打击,心理出现问题,才住进来,她并不知道陈帝惹到的是“沙王之王”,陈帝也从来没有说过。

    陈帝偶尔会问她是因为什么住院,后来又是如何康复,她只说了很表皮的经过,见陈帝似乎很有兴趣,便对这个男人更加鄙夷。

    陈帝的问题出在对合伙人、妻子的内疚上,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公司,觉得是自己能力还不够,所以妻子才不得不像个男人一般在外工作。

    在孙镜眼中,这种自以为是的“圣父”最容易“攻略”,她只需要加深陈帝的想法就行。她、医生就像在陈帝面前搭一座通天的积木,等到塔顶破开云层,陈帝就能看见曙光。可是医生搭上去多少,她就拆掉多少,还要指给陈帝看——你看,努力其实只是无用功,你的想法没错,是医生还不够了解你。

    她的目的就是将陈帝推向死亡,陈帝被接回家之后,失去医生的帮助,积木轰然倒塌,在那个无人关照的夜里终于选择结束生命。

    她又成功了。

    只是到现在,她才知道,她害死的是自己的“朋友”。她曾经渴望用电影来交友,她恨没有人为自己发声,她怎么都想不到陈帝之所以接近她,是作为“朋友”,关心她是否真的从那场劫难中重新站起来。

    孙镜在讲述中泣不成声,“如果我早些认识他,如果我知道……”

    如果她知道,还有一个人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支持她,为了她而失去重要的工作,也许在她头上笼罩多年的阴霾会散去,仅仅是一个人的关怀也可以像一只手,将她真正拉出那片泥沼,而她也可以治好陈帝的心病。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是世事从来没有如果,只有惨淡的真相。

    孙镜承认唆使牟应、陈帝自杀,唆使潘君舒未遂,盗用并违规使用管制药物。她坐在明亮的灯光下,苍白得像一个纸糊的人偶。

    当初“沙山之王”抨击《西岭断雨》中有如此说法——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能够自洽的逻辑,小镇居民的确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牛,但是他们为什么因此就要失控发疯以至于自我残杀?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他们为什么要变成疯子?编剧分明只是随意想象,她不知道真正的人间是怎样!这种剧情根本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如今,孙镜却用自己呈现出了一个荒诞的,真实发生在现实中的真相——她的牛死了,于是她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心中只剩下恶意的刽子手。

    她就是她剧本中的小镇居民,她的人生就是另一出《西岭断雨》。

    季沉蛟盯着监控,在耳机里对凌猎说:“问她罗蔓钗。”

    凌猎等了会儿,才道:“罗蔓钗呢?她也是榕美的患者,她还曾是《西岭断雨》的演员。”

    孙镜空洞的眼中缓缓有了一丝生气,费力地消化着凌猎的问题,“罗蔓钗?她……你们以为罗蔓钗的死也是我造成的?”

    凌猎一早就觉得此事存疑,罗蔓钗是被杀死,凶手被酒店一楼的监控拍到,她的手包里放着剧本杀的凶手牌,而她在出事前行为不太正常。她的死亡和牟应、陈帝都不同,但一条重要的线索是,她曾经在《西岭断雨》中演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凌猎问。

    孙镜沉默了会儿,“她后来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凌猎挑起眉,“看来你很了解她。”

    孙镜苦笑,“当时《西岭断雨》被围攻,她是剧组里唯一一个安慰我的人。可惜,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那时罗蔓钗还没有走红,只能接到《西岭断雨》这样的片子。她长得太漂亮,又是网红出身,孙镜起初其实很不愿意要她,觉得她这样的人,肯定演技糟糕,过于浓艳的脸蛋出现在影片里也会很不协调。但是制片人说,这片子本来就不好找演员,人家愿意来试一试,还有什么不满的?尤其像罗蔓钗这样的颜值,说不定今后哪天就红了!

    孙镜不情愿地接受,罗蔓钗的戏份在很后面,拍过几场后,她才发现罗蔓钗和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有演技,也有身为演员的素养,扮丑毫不含糊,艳丽的五官覆盖上泥土灰尘,也和风尘仆仆的小镇居民一样了。

    她懊恼于没有给罗蔓钗更多的戏份,罗蔓钗却毫不在意,杀青时认真感谢她,还说很尊敬她这样脚踏实地的导演,盼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电影没能在院线上映,孙镜用自己的渠道做推广,接着就发生了“沙山之王”一事。孙镜在铺天盖地的谩骂中失去理智,发出那篇让她成为千夫指的文章。在她发文之前,还有圈中人来劝她、安慰她,之后所有人都闭嘴了,唯恐她身上的污泥溅到自己身上。只有罗蔓钗联系她,说她没有说错,自己愿意为她发声。

    她痛恨所有人,觉得罗蔓钗也是来看她出丑,不仅没有回复,还拉黑了联系方式。

    直到开始治病,冷静下来,她回头看这件事,才明白罗蔓钗也许是真的想要帮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也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哭泣,只想要去死的孙镜。

    这些年罗蔓钗越来越红,她觉得这是罗蔓钗应得的,这是个有能力,品性也不赖的人,她衷心祝愿她前途似锦。

    “我没有在榕美见过罗蔓钗,更没有害过她。”孙镜说:“我为她的遭遇感到痛心。希望你们能想抓到我这个罪大恶极之人一样,早日将杀害她的凶手绳之以法。”

    第138章 玉戈(18)

    孙镜认罪之后, 亟待重案队侦破的就是罗蔓钗案。季沉蛟从外面回来,看见自己的靠椅上有一戳头毛在晃, 于是走过去, 看也不看是谁,就照着头毛扇了一巴掌。

    凌猎腾地跳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头发就不是脸吗?头发就能随便抽吗?”

    季沉蛟心想, 谁让你在办公室不注意仪容仪表,扎个冲天炮?我手欠那能怪我吗?

    “看什么?”但季沉蛟不会将如此活泼的心理活动吐露出来。

    显示屏上, 是一些主播在朝夏县发布的直播画面。现在虽说榕美一系列事件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但是榕美北区并没有开放, 而朝夏县的人们仍然议论着发生在这里的火灾。警方的通告似乎没有太大作用, 人们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孙镜是个被推出来顶罪的, 事实一定是喻氏集团惹恼了亡灵,以至于冤魂作祟。

    否则为什么不敢开放北区呢?是害怕再出现什么事件吗?

    凌猎边看边点头, “有一定的道理。”

    季沉蛟:“……迷信还有道理了?”

    凌猎歪着头看他:“但喻氏拿地,喻勤反常道歉, 这些问题确实没有找到答案。”

    季沉蛟将他半圈在臂弯和桌子之间, “那你有什么想法?”

    凌猎:“孙镜是个意外, 榕美的建立一定有问题。我总觉得,想要挖出榕美的不止是我,还有人故意把我引到榕美的漩涡里。”

    他顿了顿, 又道:“就像当初在我的房子里,给刘意祥的尸体穿上我的功夫袍。”

    在城市的另一端,窥视着榕美的人也已经得到孙镜认罪的消息。

    卓苏义拿着手机, 站在窗帘后, 身边的落地窗映着万家灯火。

    “那个康复学者把我的活儿全干了, ‘灰孔雀’先生, 我是不是失去用武之地了?”

    手机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至于,‘恶后’出手了,盯着她。”

    “好的,‘灰孔雀’先生。”

    凌猎近来有变懒的趋势,不肯做饭了,季沉蛟带他去麦当劳解决晚餐,又打包了几对鸡翅带回家。

    凌猎谈起恋爱后居然在意起身材,吃完汉堡鸡翅还知道去跑步机上嗖嗖嗖一通狂奔。季沉蛟洗完澡就去书房了,孙镜案暂告一段落,但榕美、罗蔓钗还粘在一张巨大的网中,他这阵子分神关注孙镜案,罗蔓钗身上的许多线索还没有系统地梳理。

    季沉蛟打开本子,翻阅前期调查中记录的内容。

    在罗蔓钗父亲眼中,她精于争抢,得罪圈中人是意料之中。嫌疑人的范围可以扩大到整个娱乐圈,但是凶手卡牌又将范围缩小。

    除非偷放卡牌的人和买凶的人不是同一个,想杀罗蔓钗并付诸行动的不止一人。

    姜徽、邱渔贝、罗蔓钗形成了一个闭环,如果再加上看似无关的叶蕊格,牵涉的女明星就达到四人。

    搜索N国巫术,便能发现和其有关的竟然不少都是明星,可见利用巫术走红已经成了圈□□识。

    这时,凌猎跑完步,溜达了进来。他刚到门口,季沉蛟就闻到一股香气,回头一看,眼神立马改变。

    凌猎刚洗过澡,身上像是没擦过,头发更是水流滴答,穿着一条大裤衩,身上的背心是他的,在凌猎身上大一号,松松垮垮,遮不住多少。

    凌猎吊儿郎当走进来,弯腰就在季沉蛟额头上香了一个,还砸吧嘴,啵一声脆响。

    季沉蛟:“……”

    凌猎将腿一岔,打开摇头扇吹风,还合着扇叶的节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书房本就开着空调,摇头扇吹出的风特别凉。季沉蛟觉得凌猎这么湿漉漉地吹凉风会感冒,找来一张大毛巾丢他头上。

    凌猎冒头,“有一种冷,叫你男朋友觉得你冷。”

    季沉蛟:“……”

    凌猎每次洗完澡,眼睛就显得特别亮,盯着季沉蛟瞧,季沉蛟回味着刚才那句“你男朋友”,唇角自然勾起,又走回来,勾住凌猎的后颈,接了个有点儿长的吻。

    腻一会儿,凌猎问:“你们那案子有什么进展?”

    两人于是讨论起案情来。

    目前重案队的重点还是在娱乐圈中,尤其是剧组本身,季沉蛟安排队员排查罗蔓钗感情生活,摸出来她和几个富二代、流量明星传过绯闻,但似乎双方都是各取所需,没有到因情杀人的地步,这其中本来没有骓庭集团的身影。

    可上次季沉蛟看见网友爆料,说罗蔓钗和骓庭集团的某位少爷有关系,让沈栖一查,还真查出一点东西来。

    骓庭集团姓傅,规模很大,董事长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另外几位傅家人也时常出现在新闻中。在绯闻上,骓庭集团有花钱让媒体闭嘴的习惯,沈栖虽然没有搜到和罗蔓钗传绯闻的是谁,但查到另一条有趣的消息——今年四月,傅纯幸自杀。

    凌猎问:“这是谁?没听说过。”

    傅纯幸,不仅是凌猎觉得陌生,季沉蛟刚听到这个名字时也觉得很陌生。

    “他是傅辉之的小儿子。”季沉蛟说:“傅辉之你知道吧?”

    凌猎:“傅家现在那个当家的弟弟?”

    季沉蛟:“对,现在骓庭集团就是由这两兄弟控制。傅辉之掌管骓庭集团的互联网板块。”

    凌猎想了想,“这傅纯幸自杀,和罗蔓钗有关系?他俩传过绯闻?”

    季沉蛟说:“有没传过绯闻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根据网上的蛛丝马迹,罗蔓钗可能和骓庭有某种关系,但一切有关的帖子都被删了。而最近一年,骓庭发生的一桩私人大事就是这个傅纯幸自杀。”

    凌猎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哟,长得还不错,今年二十六岁,和傅家大部分人立志继承家业不同,他是个摄影师。”

    新闻报道里的傅纯幸落拓不羁,确实有艺术家的风采。凌猎往下滑,这篇稿子写于三年前,当时傅纯幸作为摄影师还算初出茅庐。采访的后半段,记者问他喜欢拍什么样的人物。他说罗蔓钗是他心中女性美的代表。

    然而那时罗蔓钗尚未走红,记者也许根本不知道罗蔓钗是谁,没有深入,话题被一句话带过。

    但到了这里,凌猎有点明白季沉蛟的意思了。

    “时间久远,而且又不是什么恋爱宣言、狗仔八卦,可能连骓庭自己都忽略了这篇报道。”季沉蛟说:“我们搜索下来,骓庭的富二代富三代们只有这个傅纯幸和罗蔓钗有这一丝关联,而他现在死了,且是自杀。这条线索就显得十分突出。”

    针对骓庭,重案队还有很多调查工作需要开展。凌猎有点累了,从飘窗站起来,打了个哈欠,“鸡翅吃多了,好痛。”

    季沉蛟:“让你全吃?”

    凌猎:“季队长,是你给得太多了。”

    早晨,季沉蛟出门时凌猎还在睡大觉。想到凌猎昨晚说吃多了胃痛,他煮了一碗荷包蛋小汤圆放在餐桌上,冷了的话加个热就行,然后把剩下的鸡翅当早餐吃掉了。

    洋快餐本来就难吃,冷掉的更难吃,要不是不想浪费食物,他绝对要扔掉。

    “再不买麦当劳了。”季沉蛟盯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凌猎,暗自咬牙。

    重案队,沈栖一看见季沉蛟就热情喊道:“队哥,我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季沉蛟至今对沈栖这声“队哥”还是很不习惯,但是总不能和凌猎抢“哥”这个title吧?只得默默认下来。

    “凌猎今天放半天假。”季沉蛟说:“罗蔓钗的通讯查得怎么样了?”

    “我正要说这事呢!”沈栖对罗蔓钗通讯和网络痕迹的调查逐步前移,终于发现她是何时与N国巫术产生交集。

    四年前,她还未火,并且处于人生最低谷。她开始频繁搜索所谓的改命秘诀,并以旅行的名义前往N国。回国之后,她与一位巫术师有过短暂联系,她在纸上介绍给姜徽的也是此人。

    但从她与对方的些许对话中可看出,她在反复考虑中,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不久,她接拍了《西岭断雨》,那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最终放弃了依靠巫术,似乎是想靠自己最后搏一搏。

    她搏成功了,靠解密综艺大红。

    由于涉案的巫术师在外国,重案队难以从他的角度调查。季沉蛟将这条证据放入已知的逻辑链中,它能够解释罗蔓钗为什么知道换命手术,却仍旧无法解释罗蔓钗为什么怂恿姜徽。

    姜徽的证词不成立,则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就可能不成立。

    季沉蛟:“查姜徽和N国那边的联系,我怀疑罗蔓钗根本没有骗过姜徽。”

    多条线索同时推进,远在N国的邱渔贝生命垂危,苏醒机会渺茫,姜徽咬定是罗蔓钗谋划杀死自己,却误害了邱渔贝。而被她提到的“女神”叶蕊格,自从车祸后就从明星变成素人,起初有过她接受不了现实而自杀的传闻,现在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普通人的生活。

    姜徽说,罗蔓钗亲口承认,是她害了叶蕊格,如果不是换命手术,罗蔓钗不会爆红,而叶蕊格不会出车祸。现在罗蔓钗已死,死无对证,叶蕊格却还活着。

    季沉蛟觉得有必要去见见叶蕊格,她身上或许存在着姜徽有无说谎的关键。

    “我去我去!”凌猎不到中午就跑来重案队,精神十足,好像根本没有为孙镜案熬夜连轴转。

    季沉蛟让他休息,本意也是觉得他辛苦,结果他不领情,还笑嘻嘻调戏人,在季沉蛟耳边说:“小季,荷包蛋好吃,男人有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哈,我好幸福。”

    季沉蛟:“……”

    咳了声,季沉蛟:“那还是我比较幸福。”

    凌猎:“咦?”

    季沉蛟:“我媳妇儿会做麻辣小龙虾、酸萝卜老鸭汤、捞汁海鲜……你媳妇儿除了荷包蛋还会什么?”

    凌猎脑子飞快转动,完蛋,竟然想不起来。

    但凌猎不会在这种事上认输,想起昨晚那个绵长的吻,露出满足又带着点狡猾的笑。

    季沉蛟警惕,这坏东西又在盘算什么?

    凌猎一副我已经赢麻了的表情说:“我媳妇儿还会亲人。亲得……啧啧啧!”

    季沉蛟:“。”

    安巡有事找席晚,远远地看着这两人,狐疑道:“晚姐,他们在干嘛?吵架不像吵架,也不像好好说话。”

    席晚掰过小安巡的脑袋,“我和你姐夫也这么说话呢。”

    安巡:“?”

    凌猎领到出差任务,哼着歌离开办公室,却注意到身后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背上,还以为是沈栖那个慕强迷弟,转身一看,居然是安巡。

    昔日老实巴交的小法医此时的目光有点一言难尽。

    凌猎:“嗯?”

    安巡脸立马红了。

    十分会窥探人心的凌猎这次愣是没看懂,安巡为什么会对自己脸红。

    叶蕊格现在和父母一起住在一个北方小城市,凌猎晚上才到,去当地警方沟通后,说好第二天去叶蕊格家里看看。

    凌猎当咸鱼时看过不少电视剧,其中就有叶蕊格主演的。这位“女神”人设温婉,没有黑料,似乎也不怎么与人争抢,业务能力扎实,隐退时很多人扼腕叹息。

    如今她已是普通人,此时她素面朝天,竟是比做明星时更多了一分气质。

    见来人是警察,叶蕊格多少有些紧张,将凌猎请到顶楼的阳光房,“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吗?”

    凌猎注意到她拿着一串佛珠,说话时一直匀速拨着珠子。

    他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打乱她的生活节奏。

    简单的寒暄和安抚之后,凌猎说:“你最近看过新闻吗?知不知道有一位圈中女星遇害?”

    罗蔓钗的新闻早就成为近来最受关注的八卦,叶蕊格眼中流露出惋惜,点点头,“可惜了。”

    她的悲切很真实,不知她此时是否想到了当初被命运斩断翅膀的自己?那时她与罗蔓钗一样,也处在演员生涯的巅峰。

    凌猎说:“那我就不用讲一遍这件事。是这样,我们在调查罗蔓钗时,一位证人提到了你。”

    叶蕊格有些惊讶,“居然和我有关?”

    “是一个关于你隐退的传言。”凌猎说得委婉,“有人说,罗蔓钗之所以能走红,是借了你的运势。”

    叶蕊格杏眼睁大,花了十多秒才理解,“是说罗蔓钗用迷信的办法抢走我的人气,还导致我发生车祸?”

    面前的女人温柔娴静,凌猎在她身上看出和剧组其他人不同的气度,“你怎么想?”

    叶蕊格笑着摇摇头,“罗蔓钗做过什么我不清楚,我和她并不是朋友,只在工作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我们圈子里利用迷信的例子不胜枚举,所以你一说,我就能想到。但是……”

    叶蕊格顿了顿,“我发生车祸和罗蔓钗无关,是我自己运气不好,司机疲劳驾驶,那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是我的命。”

    “我是个信命的人,但我相信命运只与自己有关,别人的命是不可能借到自己身上来的。我现在念佛,是为了在往后的生活中,给自己一个交待。”

    叶蕊格说得非常坦诚,不怨天尤人,即便是凌猎,也看不出她有任何掩饰的痕迹。

    凌猎想到孙镜对罗蔓钗的描述——当年拍摄《西岭断雨》时,罗蔓钗毫无名气,但在《西岭断雨》那样的剧组里,已经算是“明星”,孙镜起初对罗蔓钗的加入十分不满 ,后来是罗蔓钗的敬业谦逊、业务能力让她消除了偏见。孙镜被整个影视圈抛弃时,唯一一个联系她,说可以提供帮忙的是罗蔓钗。

    在孙镜眼里,罗蔓钗是个有抱负的、踏实的好人,应当取得后来的成就。

    而现在在叶蕊格这个“可能”被罗蔓钗伤害的人眼里,所谓的换命根本不存在,她与罗蔓钗是互不相关的个体,她欣赏罗蔓钗的学识和能力。

    凌猎又与叶蕊格聊了会儿圈中盛行的巫术,叶蕊格对这样的行为也感到十分无奈,“我有时觉得,我们这些当演员的也身不由己。我这么说并不是想给那些用巫术害人的明星洗白,只是我觉得,这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因果,有一种我们看不到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些龌龊的、本来不该存在的事。”

    凌猎浅皱起眉,叶蕊格说的是娱乐圈里的黑暗,它存在于高处,它是什么?

    问询即将结束时,叶蕊格忽然说:“我在新闻里看到,出事的是魏老师的片子?”

    凌猎问:“你认识魏晟?”

    魏晟是《风絮烟波》的导演,在前期排查中,季沉蛟给他划了重点标志。他与罗蔓钗有过摩擦,碍于罗蔓钗的咖位,他敢怒不敢言,是有机会放凶手卡牌的人之一。

    叶蕊格语气里有些遗憾,“魏老师名气不大,却是个很有才华的导演。我看过他的片子,觉得和我的风格挺搭的。我们有几次在工作上遇到,聊过天,说好合作一部作品的,是我失约了。”

    “是什么作品?”

    “没影儿的事呢,魏老师说要为我量身打造一个剧本,可惜我没有等到。”

    凌猎忽然抓到一条线,“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叶蕊格:“没有,离开圈子后,我就断了和以前朋友的联系,而且我们本来也没有私交的。”

    凌猎离开之前,叶蕊格有些动容地说:“凌警官,如果有可能,我希望罗蔓钗的悲剧能够成为一个契机。”

    “契机?”

    “让娱乐圈变好的契机。”叶蕊格拨动着佛珠,“我的因果自有我自己品尝,但是很多年轻人进入这个圈子,追梦也好,逐利也罢,他们可以付出代价,但有的代价不该只由他们来承担。”

    回夏榕市的路上,凌猎反复思考叶蕊格的话。季沉蛟让他来接触叶蕊格,是想看看叶蕊格是否也怀疑罗蔓钗在自己的车祸上动了手脚,叶蕊格却透露出他不大能看懂的悲戚。

    叶蕊格哀伤自己,也哀伤罗蔓钗。她们之间似乎有种只有同性才能互相理解的东西。那么罗蔓钗和孙镜之间也有这样不用言说的东西吗?罗蔓钗是在接拍《西岭断雨》之后放弃所谓的巫术。

    那时《西岭断雨》尚未播出,既没有风波,也没有给她带来飞升的前景。可她还是改变了。是因为拍摄时她被孙镜曾经的热爱所感染?孙镜在“堕落”之前,曾经拯救过罗蔓钗?

    凌猎闭上眼,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真相是什么了。

    重案队,沈栖又在走廊上狂奔,“队哥,你太英明了!和巫术师密切联系的不是罗蔓钗,是姜徽!而且她用虚拟币完成了大笔转账!”

    沈栖跑得太急,喘得像警犬队的汪,顺了半天气才丢出另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还有!她,她上的暗网是‘浮光!’”

    季沉蛟瞳光一寒,“什么?”

    “浮光”,从徐嘉嘉、季诺城的案子开始,就笼罩在重案队头上,它忽远忽近,时而洒下几滴污秽的雨水,时而消失无踪,但它投下的影子一直存在,鬼魅一般跟随着凌猎。

    凌猎,本该覆灭的境外组织“沉金”,悄然进入我国的致.幻.剂“雪童”,新生的组织“浮光”,还有那一个个在命案背后的黑影。

    一想到凌猎与“浮光”的关系,一想到凌猎上次得知“浮光”的前身是“沉金”时的慌张,季沉蛟的心脏就狠狠一缩。

    特别行动队正在紧密追踪“浮光”,用过“浮光”暗网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正在侦查的案子中,季沉蛟忍不住思考,这是偶然的吗?还是有人故意将这条线索“空投”过来?

    沈栖见季沉蛟神情突变,忙问:“队哥,你怎么了?”

    季沉蛟按住眉心,摇了摇头,“没事,我去审姜徽,你再看看她还用‘浮光’做了什么,特别留意她有没接触过‘雪童’。”

    “是!”

    “对了。”季沉蛟叫住沈栖,“暂时不要告诉凌猎姜徽和‘浮光’的关系。”

    沈栖愣兮兮地往技侦办公室走,走到一半突然转过身,看着季沉蛟消失的方向,右手重重捶在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队哥,你好小气啊!”

    沈栖回头跟安巡说小话,“我这里有一条重要线索,先告诉队哥,队哥不让我告诉我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安巡被他一连串这哥那哥绕晕,晕乎乎地说:“为什么?”

    沈栖气得鼓起鼻孔,“这就是男人该死的胜负欲在作祟了!队哥要一个人吃独食,生怕我哥知道线索后,比他先找到破题的方法。”

    安巡瞬间清醒,拍拍沈栖的肩膀,“虽然我不知道队长为什么不让你告诉猎哥,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说的这个原因。”

    沈栖一听,嗯?小安巡怎么神神叨叨的?难道重案队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为什么为什么?”沈栖追着安巡问。

    安巡还有事要做,被他缠崩溃了,终于说:“晚姐和姐夫之间会有该死的胜负欲吗?梁哥和嫂子之间会有该死的胜负欲吗?”

    沈栖傻了,“?”

    过了很久,他同手同脚走出好几步,嗯?这个重案队他怎么觉得这么陌生呢?小安巡刚才在说什么屁?

    季沉蛟完全不知道重案队角落里发生的一场造谣传谣小八卦,此时,他再一次面对姜徽。

    第139章 玉戈(19)

    “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 罗蔓钗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我保证今后绝不碰迷信。”比起上次问询时的慌乱, 姜徽镇定了不少, 眉眼间流露出浓重的悔不当初。

    他和叶蕊格一样是清秀类的美人,与罗蔓钗那种浓颜美女不同,整个人散发着与世无争和恬静。

    但, 听过凌猎的描述后,季沉蛟仿佛亲眼看到了叶蕊格。叶蕊格的淡然是从思想深处散发出的豁达与释然, 而姜徽则是浮于表皮的伪装。

    谁说此人演技差?分明是影后级别。只是没有将演技用在正道上罢了。

    季沉蛟不急着出示证据, “罗蔓钗真跟你说过她做手术换了叶蕊格的命?但叶蕊格说她与罗蔓钗并不认识, 只是同时出现在一些工作场合。你说的项链, 她没有印象。”

    大约早就料到警方会去找叶蕊格核实, 姜徽并不慌张,“季警官,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的生活,项链这种首饰对我们来说太多了, 我都不记得我有多少根项链, 只要不是几十上百万的, 哪会时刻惦记?罗蔓钗雇人拿走叶蕊格一条无足轻重的项链,隔了这么多年,她有印象才古怪呢。”

    “是吗?”季沉蛟不慌不忙, 还故意翻了下问询记录,“但你上次说,要经常佩戴的贴身物才有用。”

    姜徽的表情僵了一瞬。

    季沉蛟:“换命对罗蔓钗来说是绝对重要的一件事, 既然她已经花钱雇人, 怎么会只盗走一条无足轻重的项链。”

    姜徽视线在下方左右移动, “这……这是罗蔓钗给我说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你问我我也解释不了啊。”

    季沉蛟冷笑了声, “姜徽,你是仗着死人无法开口吧?”

    姜徽猛然抬头,“季警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沉蛟前倾些许,“到底是罗蔓钗想害死你?还是你想害死你的闺蜜邱渔贝?”

    姜徽唇角极轻微地抖了抖,旋即扯出一个尴尬的笑,“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那么对我的好朋友?”

    “你说的那个换命手术,我已经向了解N国民俗的专家咨询过。它虽然诡异,换命之后的人在几年后出现过无法解释的事故,怀疑是冥冥之中的反噬。”季沉蛟语气一转,“在手术过程中死亡却是非常罕见的事。罗蔓钗告诫过你手术中容易死亡?还是你自己去查过相关资料,并联想到用意外来杀人?”

    姜徽的笑挂不住了,“不是,我不知道,就是罗蔓钗说的!”

    季沉蛟从沈栖手中接过转账以及加密通讯记录,丢在姜徽面前,“还不愿意说实话吗?罗蔓钗的确认识你说的巫术师,但是她已经多年没与对方联系过。反倒是你,近期几次通过在暗网‘浮光’购买加密软件,和巫术师联络,并分两次给他转账二十三万,结清尾款正是在邱渔贝出事后第二天。”

    姜徽脸色忽然惨白,手上的汗水浸湿了打印出来的记录。片刻,她高耸的肩膀塌下去,“我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坏事!”

    暗网上的线索只是证据之一,季沉蛟见她不再说话,打算先把人拘着,尽快寻找其他证据。现在从内心来说,他更加在意“浮光”,思索片刻后给明恕发去一条消息,问萧遇安萧局现在忙不忙,有事想跟他聊聊。

    过了十来分钟,明恕一个电话打过来,听到是季沉蛟的声音,笑道:“真是你啊。”

    季沉蛟有些奇怪,还看了下手机,是他的没错。

    “我还以为是凌狗子偷你的手机。他在没?”

    上次从冬邺市回来,季沉蛟就知道凌猎和萧、明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有摩擦有别扭,但其实是互相都很在意的人。明恕好像因为萧遇安的关系,很自然地把凌猎当成自家的“孩子”,在冬邺市的方言里,狗儿是对家里小孩的爱称。

    季沉蛟说明有条线索可能和特别行动队正在查的案子有关,也与凌猎的身世有关,明恕立即正经起来,喊道:“哥,你有空没?季队有凌狗子的事要跟你聊聊。”

    几秒后,对面换了人,萧遇安的声音比明恕低沉许多,互相问候后,季沉蛟将查娱乐圈命案查到“浮光”的事告诉萧遇安,但没有提到太多他们和特别行动队一起在丰市查“浮光”、“雪童”的细节,因为萧遇安毕竟已经调到地方,对特别行动队的案子知晓多少,他拿不准。

    萧遇安说:“‘浮光’和‘雪童’我知道一些,特别行动队担心‘雪童’大规模出现,逐渐往地方派队员,沈寻上次跟我说过这事。”

    季沉蛟略微放心,打这通电话没错。

    萧遇安问:“季队,你担心的是什么?”

    季沉蛟组织着语言,还没说出来,就听萧遇安道:“你是不是觉得,看似和特别行动队无关的命案里查出了‘浮光’,这个线索也许会牵扯出更大的阴谋?同时你又不太想立即将这条线索告诉凌猎,因为对他来说,‘浮光’、‘沉金’是最大的阴影。”

    季沉蛟叹了口气,“凌猎的情绪受‘沉金’影响很大,罗蔓钗这个案子,‘浮光’可能只是偶然出现,我确实不太愿意让他知道。”

    萧遇安说:“我认识凌猎的时候,他十八岁,很偏执很坚强的一小孩儿,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而且讨厌谁因为他暂时的柔弱去保护他。”

    萧遇安说了另一件事。

    凌猎刚开始在特别行动队接受训练时,有时会出现耳鸣耳聋的情况。这对任何立志成为精英的队员来说都是致命的。在执行任务时,就算是极其短暂的失聪,也可能导致任务失败。

    凌猎不想因此被排除在特别行动队之外,于是装得完全不受耳鸣的影响。而他又绝非只是隐藏自己的毛病。听力有障碍,他便要视力、其他感知能力出类拔萃,以此来弥补。

    在某一次高强度的耐力训练之后,紧接着就是狙击训练。打狙的都清楚,听力对一个狙击手来说有多重要。凌猎就是在这个时刻耳鸣,完全无法依靠听力来测算风的误差。但凌猎的狙击结果居然没输给其他人。

    还是考核结束之后,萧遇安看着他的成绩对比表,发现他这次开枪的速度整体比以前略慢。

    这似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任何发生在凌猎身上的小事,也许都有原因。萧遇安找凌猎谈了几次,还找来拍板要凌猎的符衷符队长,凌猎才别别扭扭地承认,他有时听不清楚。

    符队带凌猎做了全面体检,他间歇性的耳鸣耳聋是幼年时长期在“沉金”被恐吓、被枪声威胁所致,属于神经性问题。来到喻家之后,没有人知道他耳朵的毛病,从而耽误治疗。到凌猎进入特别行动队之后,已经没法根治了。一旦过劳、恐惧,就有可能听不见。

    季沉蛟听得胆战心惊。萧遇安又笑了笑,说凌猎自己把这问题给克服了,还把其他感官“调.教”得无与伦比。最近这些年凌猎再也没出现过听力问题,也许已经不会再听不见了也说不定。

    萧遇安说:“季队,我就是想告诉你,凌猎是个内心非常坚韧的人。”

    季沉蛟轻轻拧起眉,听见明恕在一旁插嘴,“凌狗子以前瘦得跟竹竿似的,我打扮他,他还不领情呢!”

    萧遇安把明恕支走,又说:“季队,你们现在算是队友吧?”

    季沉蛟嗯了声。

    萧遇安说:“如果你觉得这事真的不该告诉凌猎,我想,你也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了。”

    季沉蛟不由得挑起一边眉。萧遇安这句话一下子戳破了真相。

    “你的犹豫说明你理智上还是认为应该告诉他,因为你们是队友,在线索上不该隐瞒。只是出于私情,你不想他难过。”萧遇安声音温和,像是娓娓道来,“人在面对特别的人时,会有过度保护、过度思考的倾向,我很理解。”

    季沉蛟张了张嘴,但没有出声。特别的人。对,凌猎是他特别的人。

    “但其实凌猎比我们很多人都更坚强。”萧遇安继续道:“他小时候经受的苦难是我无法想象的,他可以一个人好好长大,就可以一个人在成年后面对任何风雨。只是……”

    萧遇安忽然停住,季沉蛟没听到后文,忍不住催促:“只是什么?”

    萧遇安笑道:“只是他现在遇到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人了,这人不想他再淋雨吹风,今后他不用再过得那么苦。但这不代表,他不能面对一丝风浪。”

    季沉蛟沉默,接着深呼吸一口气,“萧局,谢谢。”

    “不客气,有事随时联系。”

    凌猎出差一趟,带回来一堆土特产,季沉蛟看他大包小包挂身上,心疼他像个民工,又觉得有点好笑。

    重要的信息凌猎在回来之前就在电话里跟季沉蛟说了,凌猎瞅瞅季沉蛟,觉得这人好像藏着话,于是给大家分完土特产,偷偷溜到季沉蛟背后搞突然袭击,猴语嬉挣|&里儿一样挂季沉蛟背上。

    这儿好歹是办公室,季沉蛟严肃把凌猎甩下来,“跟我过来!”

    两人朝“小黑屋”——没窗户的小会议室走去,沈栖手肘戳戳安巡,“你看,队哥把我哥抓走教训了,我哥怎么这么皮呢?”

    安巡:“恐怕不是教训吼。”

    沈栖:“?”

    季沉蛟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凌猎按在门上,吃过薄荷糖后清凉的嘴唇封堵上来,季沉蛟瞳孔倏然放大。

    凌猎主动亲人的时候也像只讨食的猫,眼睛眯成线,吻得不太有章法,呜呜嘤嘤的,让季沉蛟有种后腰被一条看不见的尾巴卷住的错觉。

    薄荷味带来清醒,也带来清醒中的沉迷,季沉蛟捧住凌猎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亲吻结束,季沉蛟还沉浸在余韵中,凌猎问道:“小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季沉蛟眼尾一扬,和凌猎视线交汇,凌猎的眼睛水洗一样,明澈透亮,仿佛能看到他心底去。

    他庆幸自己在决定隐瞒线索的一刻反悔了。他伸出手,再次将凌猎拉向自己,“不算核心线索,所以在电话里我没说。查姜徽时,沈栖发现她使用过暗网‘浮光’。”

    季沉蛟感受到凌猎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又在他的拥抱中放松。

    “‘浮光’……”凌猎眼中掠过一片霜色,“她是怎么接触到‘浮光’?”

    季沉蛟:“这一点还在调查。”

    凌猎点点头,季沉蛟本想再说些什么,凌猎忽然握起拳头,在他胸口很轻地捶了一下。

    “你紧张什么?”凌猎笑着说。

    季沉蛟言不由衷,“我紧张了吗?”

    凌猎:“看你胸肌绷得多紧。”

    季沉蛟:“……”

    凌猎拍拍两下,满意地赞叹道:“不过绷起来手感真好。”

    季沉蛟一只大手捂住凌猎的脸,“说过不要调戏这地盘的老大,也就是本人。”

    凌猎却灵活地歪过头,“那我调戏自己男朋友也不可以吗?”

    季沉蛟正直的神情硬是被他破坏,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来,清清嗓子,都快要开门出去了,才憋出一句:“也不是不行。”

    姜徽咬定邱渔贝出事与自己无关,重案队需要更多的证据,在与N国警方沟通的途中传来消息,邱渔贝经过抢救,终于醒了过来。

    重案队手上有姜徽通过“浮光”进行的虚拟货币交易记录,N国警方因此拘留了巫术师,巫术在N国有一条成熟的灰色产业链,和暗杀之类的统统沾边,这次涉及跨国案子,N国警方不得不重视,巫术师也只能自认倒霉,承认拿钱伤人,客户的目的就是让邱渔贝伤残。

    邱渔贝劫后余生,却仍不知道想要害死自己的是好闺蜜姜徽,得知罗蔓钗已死,虚弱地笑道:“活该!活该!她也有今天!”

    转账记录和巫术师的证词形成强有力的证据,再加上邱渔贝已经苏醒,姜徽睚眦欲裂,像一座在日光中逐渐龟裂的石膏像。

    季沉蛟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姜徽呼吸越发急促,半分钟后,她脸上伪装出的恬静古典尽数消失,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中写满贪婪和恶毒。

    “但我没有杀人,邱渔贝不是还没死吗?我不构成杀人,我也没有对罗蔓钗动手!是她自己蠢,我一向她表达崇拜,她就告诉了我这个巫术。邱渔贝也是个贱.婢!罗蔓钗该庆幸她得罪的不是我一个!不然我一箭双雕!”

    姜徽已经懒得掩饰,双手抄在胸前,陶醉地讲着自己的完美计划——

    她和邱渔贝从来不是什么好姐妹,她善于伪装和钻营,邱渔贝却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在舞蹈学院念书时,她顺手帮过邱渔贝,进入娱乐圈后,邱渔贝非说这是姐妹的缘分,四处跟人说她们是好闺蜜。

    她没有反驳,陪邱渔贝演这场闺蜜情深。邱渔贝小心眼,还是个红眼病,总是嫉妒这嫉妒那,有空就跟她抱怨。她耐心听着,有时还附和一下,这时邱渔贝就像得到鼓励般大张旗鼓买对方的黑料。

    在圈中,黑料产业十分发达,给钱就办事。

    她瞧不上邱渔贝,但和邱渔贝当姐妹对她来说并非没有好处。娱乐圈是有对照组的,邱渔贝的浅薄恶毒将她衬托得更加出淤泥而不染,她这些年立的玉女人设不倒,邱渔贝要记个大功。

    而邱渔贝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觉得自己连累了她,有什么好处都想着她。

    近两年,邱渔贝越来越糊,偶尔被人爆出的黑料还波及到她,她已经在邱渔贝身上榨取不到更多价值。而且塑料姐妹花当了多年,她越发不能容忍这种货色粘着自己。

    可是怎么除掉邱渔贝?她迟迟想不到办法。

    直到到手的女一号被罗蔓钗抢走。

    这个角色是她费力争取到的,就因为罗蔓钗风头正劲,自己就得委屈作配。一时间,对罗蔓钗的仇视超过了邱渔贝。

    邱渔贝知道女一号本来是她的,第一时间安慰她,并痛骂罗蔓钗,将陈年烂芝麻倒出来一遍一遍地说。

    她这才想起,以前邱渔贝和罗蔓钗同组,几乎每天都要给她发语音咒骂罗蔓钗,还杀死了一只狮子狗丢在罗蔓钗的保姆车上。

    这事最后由邱渔贝的倒霉助理顶包了,但邱渔贝亲口跟她承认过,主意是自己出的,助理只是听话行事。

    当时她觉得邱渔贝太无聊了,听完就忘,此时再想起来,一个计划浮现轮廓。

    她何不让这两个讨厌的人一起消失?

    罗蔓钗耍大牌,在剧组里人缘不怎么好,所有人对罗蔓钗都客客气气,但没有真心。

    她却时不时送上“真心”关怀,一边示弱一边讨好。她看得出罗蔓钗不是邱渔贝那种傻白蠢,所以要更加费心。

    几次三番后,罗蔓钗终于觉得她和剧组其他人不一样,还特意跟她解释过,取代她成为女一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都过去了,我其实也抱怨过你,但是这次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演员。”她陈恳道:“理智、果断、演技好,我还要努力呀。”

    两人接触渐渐深入,她一面向邱渔贝抱怨罗蔓钗趾高气昂,一面向罗蔓钗透露邱渔贝以前做的手脚。罗蔓钗本就认定杀死狮子狗的是邱渔贝,对此人全无好感,她简直是给瞌睡的人递上了枕头,进一步取得罗蔓钗的信任。

    有一回,她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聊天,她再一次吐露难红的苦闷,罗蔓钗在斟酌片刻后对她说,实在想红的话,可以去N国试试巫术。

    她假装惊讶,“你难道……”

    罗蔓钗赶紧摇头,“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想红得疯魔了,圈里不是流行去N国接小鬼吗?我觉得那还不够,查了很多当地的巫术,最后打算尝试换命。”

    罗蔓钗说,自己为此去到N国,结交了几位巫术师,与其中一位后来还联系过,经过复杂的星象演算,对方告诉她,目标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叶蕊格。

    她确实动过雇人盗取叶蕊格贴身物的心思,但后来到底没能做到最后一步,当时遇到的一个很有才华的导演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悬崖勒马。她解开了心结,觉得人生自有命数,实在不能红就算了,反正她的生活已经比大部分普通人好了。

    心境不同之后,转机反而到了,她受邀参加《谜的天空》,靠着思维和智商爆红。

    “我说这些不是劝你信巫术,那些东西很邪乎,但你真走不出来的话,可以去了解下,说不定就像我一样豁然开朗了呢?”

    姜徽暗自想:我确实豁然开朗了。

    她将从罗蔓钗处听来的事真假掺半告诉邱渔贝,邱渔贝马上就想到换罗蔓钗的命,根本不用她怂恿,就自告奋勇要去找巫术师试试。

    她假意劝说,实则鼓励,邱渔贝反过来求她赶紧去偷罗蔓钗的手链。她直接将一条自己的项链寄给邱渔贝,一同寄出的还有随便在地上捡的几根头发。邱渔贝根本没有怀疑,更别说验证。

    接着,她利用暗网“浮光”购买加密软件和虚拟货币,联系到罗蔓钗说的巫术师,酬劳谈妥后,对方很乐意在手术时做点手脚。到时候,邱渔贝一定会向公众道出,是从罗蔓钗处听来这个巫术,而她正好站出来,表面上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实则毁掉罗蔓钗。

    罗蔓钗爬得有多高,摔得就会有多惨。她告诉过罗蔓钗,狮子狗是被邱渔贝弄死的,罗蔓钗有充分的动机利用她制裁邱渔贝,而且巫术师的联系方式确实是罗蔓钗给她。巫术师已经被她用钱封口,绝大多数人都会相信,邱渔贝的遭遇是罗蔓钗处心积虑的阴谋。

    而邱渔贝也难以博得同情,人们只会说,这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自作自受。

    只有她,能从这场闹剧中全身而退,虽然不可避免会沾上泥点,但她一直以来的人设会让公众相信,她只是因为不得志而郁郁寡欢,向罗蔓钗询问过如何走红。罗蔓钗怂恿她利用巫术,还介绍巫术师给她认识,她最终放弃了。这一点愚蠢的邱渔贝会为她背书。

    她没有想到的是,罗蔓钗竟然死了,而她成了警方眼中的嫌疑人。

    季沉蛟说:“罗蔓钗说过她雇人盗取叶蕊格的贴身物?”

    姜徽点头,“是,但具体的她没说。后来我们聊到叶蕊格的车祸,她说幸好她没有鬼迷心窍,不然夜里就睡不好了。”

    季沉蛟问:“是谁告诉你‘浮光’?”

    姜徽愣了下,“这还需要谁告诉吗?”

    “什么意思?”

    姜徽也有些懵,是谁告诉她“浮光”的来着?她抱住脑袋,拼命回忆,一两年前她就听说过“浮光”,但是不记得从哪里听来,圈子里不少人都知道“浮光”,在上面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她蠢蠢欲动,一搜索,也找到了入口。

    这是很困难的事吗?

    她说完,却看见对面的警察神情变得可怕。她下意识别开视线,反复强调:“我没有杀人,我不会坐牢。”

    监控室,凌猎问同样在看这场审讯的沈栖,“暗网不是得有特殊的通道才能进入吗?怎么还能随便搜到?”

    沈栖脸色比季沉蛟还难看,“要么她说谎,要么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目标客户。”

    凌猎挑眉,“‘浮光’故意让他们搜到?怎么做到的?”

    沈栖:“选定一个群体,根据程序运算,向其中的部分人敞开通道。草,可是为什么?”

    凌猎右手支着下巴,眉眼间有视频冷暗的光起起伏伏。

    结束审问,季沉蛟刚来到走廊上,就看见凌猎。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季沉蛟说:“越查越乱,我们本来要查的是罗蔓钗的死。”

    “那就抛掉后来的枝蔓,返回原点。”凌猎说:“罗蔓钗在遇害前行为离奇,独自去便利店买红酒,玩剧本杀时被放凶手卡牌,凶手敢让监控拍到自己的照片。”

    季沉蛟静下心来梳理线索。

    姜徽承认谋害邱渔贝,但拒不承认罗蔓钗的死和自己有关,目前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买凶。

    可其实她有杀害罗蔓钗的动机。

    她讲述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可以一举击溃两个厌恶的竞争对手,但她比罗蔓钗多的仅仅是一张写着巫术师联系方式的纸条。

    事情一经爆出,网上必然掀起骂战,她再有道理,罗蔓钗的粉丝也能骂死她。她真的能够全身而退?

    她也许最初没有想过杀害罗蔓钗,但随着计划推进,她开始害怕,开始疑神疑鬼。罗蔓钗活着就是变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等一下。”凌猎忽然打断,“如果姜徽这段供述是真实的,那就说明,罗蔓钗确实雇过人。那么即便并没有完成巫术,甚至没有完成盗取这个行为,也算是多了个知情者。”

    季沉蛟立即反应过来,“叶蕊格车祸后,这个知情者在闲谈中说不定会说出罗蔓钗雇他的事。传到有心者的耳中,罗蔓钗就是叶蕊格退出娱乐圈的罪魁祸首。”

    凌猎说:“我想到了一个人。”

    叶蕊格说过,魏晟曾经要为她量身打造一个角色。在一名导演眼中,角色无法被呈现出来,是否就意味着死亡?而那个导致这一切的人,是否就是凶手?

    凶手卡牌旋转,最终被一人握在手中。黑色的浓雾中,依稀露出魏晟的脸。

    第140章 玉戈(20)

    罗蔓钗如果雇过人去偷叶蕊格的项链, 那很可能存在转账记录。但沈栖没能查到。她也许很谨慎,采用的是现金当面交易。事情过去这么久, 想要找到那个被雇的人着实困难。

    沈栖一筹莫展之时, 季沉蛟来到他身后,“你搜罗蔓钗和叶蕊格。”

    沈栖扭过头,“嗯?就在普通网站上搜吗?这只能搜出没营养的八卦。”

    季沉蛟:“八卦有时也有作用。你先搜着。”

    交待完任务, 季沉蛟离开办公室,打算去长盘日料。凶手卡牌是在那里被放入罗蔓钗的手包, 他要去实地试试, 究竟是怎么做到。

    出发前, 他给凌猎拨去电话, “在哪里?”

    凌猎在公交车上, 背景音很吵:“查完孙镜案又出差,辛苦死我了, 准备犒劳自己,大吃一顿。”

    季沉蛟:“正好, 我请你。”

    窗玻璃映出凌猎弯弯的眼, “真的?但我打算吃日料哦, 很贵的哦!”

    季沉蛟眉梢一挑,“你去长盘了?”

    凌猎:“哇,季队长真当代诸葛亮!这都能算到!”

    季沉蛟:“……”

    半小时后, 两人在长盘日料门口碰面。这家日料店在夏榕市的日料店中很有名,需要提前预约。但媒体曝出罗蔓钗遇害前就在长盘用餐,再加上警方数次前来调查取证, 它家生意一落千丈。人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讳这样的事。

    店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 季沉蛟要了剧组聚餐的包厢。一落座凌猎就开始翻菜单, 一点不客气。

    季沉蛟观察周围的环境, 包厢门口有摄像头,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里面没有。之前警方调到的监控是门口的摄像头拍到的。有人出入时,才能看见里面的部分情况。

    门外不远处有个立柜,放着茶杯餐碟之类的器物。服务生经常在那里取放东西。而那个位置,包厢门口的摄像头拍不到。

    凌猎点了一艘豪华刺身船,一个牛肉火锅,一条烤鱼,寿司点了一堆,还把菜单递给季沉蛟问加不加。季沉蛟又不真是来吃饭,直接给了服务生。

    上菜前,率先放在桌上的是热毛巾、一次性手套,服务生还善意提醒,喜欢用手拿寿司的话,可以去卫生间洗个手,当然戴上手套也很方便。

    凌猎起身去卫生间,季沉蛟却盯着手套。

    凌猎有点嫌弃地问:“季队长,你不洗手?”

    季沉蛟回过神,和他一起往卫生间走去。

    回来时,刺身船已经上了。凌猎很有胃口,一片接着一片,季沉蛟却想着手套的事。服务生拿来的手套有多,如果事先多取一只藏在身上,之后就能不留指纹地将卡牌放入罗蔓钗的手包里。

    但这好像没办法去核实。

    凌猎吃一会儿寿司,看一会儿手机,手套一旦摘下,再用就要拿新的。寿司没吃完,手套用完了。

    季沉蛟叫来服务生,对方立即取来新的。季沉蛟站在门口,看见他是从走廊上的立柜抽屉取出手套。

    那个位置,谁都可以拿。

    李沉蛟马上问:“有摄像头可以拍到立柜吗?”

    服务生吓一跳,得知是警察后连忙点头,“有的有的!不过这个摄像头只是监督我们的操作,是内部用的。”

    凌猎干完最后一片牛肉时,季沉蛟正站在监控前,猜测正渐渐变成真相。

    九点四十六分,包厢里正在进行剧本杀,魏晟离开包厢,看似是去上厕所,却在立柜前停了下来。接着,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手套,放进衣兜里。从行走的方向看,他是在完成去卫生间的动作后,才回到包厢。

    虽然没有摄像头拍到他将凶手卡牌放入罗蔓钗手包,但叶蕊格的证词和这段监控,已是重要的推断依据。

    季沉蛟回到包厢,凌猎拿着一块寿司,“来来,给你留了块最好吃的。”

    季沉蛟走过去,刚坐下,就被凌猎喂到嘴里,凌猎的手指隔着手套碰到他的牙齿和嘴唇,他忽然觉得这手套可真碍事。

    虽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但此时的氛围过于迤逦,又因为不得不查的案子,像一场大庭广众下的偷腥。

    凌猎喂完寿司,手却没有收回来,沾着油脂的手套摩挲着季沉蛟的嘴唇。

    季沉蛟捉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进一步的试探,咬住手套的指尖部分,将手套脱了下来,“先查案。”

    凌猎大笑,丢下手套离席。季沉蛟准备付款,服务生却说:“那位先生已经付了。”

    这一顿不便宜,凌猎打十回腰鼓都请不起。季沉蛟追上去,“说好这顿我请。”

    凌猎笑道:“我们特别行动队待遇很好啊,我就不能偶尔展示一下男友力?”

    季沉蛟:“看在男友力的份上。”

    海量搜索考验的是甄别能力,沈栖搜得双眼通红,终于找到了称罗蔓钗“试图”与叶蕊格换命八卦的源头,经过IP和实名查找,此人曾是叶蕊格所在公司的一名艺人助理,名叫阿隆,一年前因为盗窃艺人财物,被开除了。他已经离开娱乐圈,在家乡小县城开了个快递驿站。

    季沉蛟和梁问弦商量后续侦查,梁问弦主动揽下去外地找阿隆的任务。

    到了小县城,梁问弦出示网络截图,阿隆没怎么狡辩就承认了。

    “对,是我发的,当时叶蕊格不是出了车祸吗?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我没忍住,也去八卦了。不过我要说明,罗蔓钗确实雇我偷过叶蕊格的东西,但后来她反悔了,不了了之。她有没找其他人偷,这我就不知道了啊。”

    梁问弦问:“有没人追问过你这件事?”

    “现实里没有。我不敢说,只在网上发过那一回,后面有人跟帖问,我都没回复。想想还是有点害怕,万一被扒出来我是谁呢?”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个人给我发了很多私信。而且是过了很久才发的,我很久不登录,一上去吓一跳。”

    梁问弦直接拿走了阿隆的账号,交给沈栖一查,发私信的人正是魏晟。

    同时,对魏晟早年经历的调查也在进行。他是编剧出生的导演,多年来一直不温不火,以前很有自己的风格,最近两年才开始拍来钱多但没什么口碑的作品。

    要画一个分界线的话,差不多是在叶蕊格出事后,他才进入捞钱模式。

    剧组的所有人都被问询过数次,魏晟俨然已经习惯,“这次又想知道什么?”

    季沉蛟直接抛出叶蕊格,“前不久我们去探望过叶蕊格。”

    魏晟脸色立即改变,嘴唇动了几次,眼中充满讶异。

    “她提到你了。”季沉蛟继续,“她说有件事她觉得很遗憾,就是没能完成和你的约定。你们说好会合作一部作品。”

    魏晟的表情很复杂,像难以置信,又像欣喜若狂,“她这么说!?”

    季沉蛟:“嗯,她得知你是《风絮烟波》剧组的导演,就提到了你们的相遇,她记得你,一直很欣赏你。”

    魏晟眼中盈满眼泪,仓促地抹了两下,语不成声。

    “还记得这张卡牌吗?”季沉蛟将物证袋放在桌上,“上次我的同事也问过你。”

    魏晟:“嗯,罗蔓钗房间里的。”

    季沉蛟:“你在玩剧本杀时,去员工用立柜边拿了一副手套,是打算做什么用?”

    魏晟惊骇抬头。

    “没想到我会发现?”季沉蛟接着说:“我们还查到,你曾经给一个爆料罗蔓钗叶蕊格关系的人连发三十五条私信,询问详情。”

    魏晟开始发抖,呼吸也急促起来,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

    季沉蛟:“你似乎认定,罗蔓钗就是害叶蕊格隐退的罪魁祸首。”

    魏晟忽然大喝:“就是她!”

    这反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沈栖在外面看监控,“我靠,这就认了?”

    “叶蕊格出事,接着罗蔓钗就大红特红,她以前就是个湖笔,《谜的天空》凭什么找到她?她凭什么转红?”魏晟激动得语句颤抖,“直到我看到那个帖子!她换了叶蕊格的命!”

    季沉蛟:“你信这种事?”

    “太多了!女明星为了红,什么事干不出来?我查过时间线,罗蔓钗在叶蕊格出事前去过N国!她是去完成换命!她害了叶蕊格!她扼杀了我给叶蕊格塑造的完美角色!她是凶手!”

    季沉蛟再次在物证袋上点了点,“所以你承认,那天是你戴着一次性手套,将这张卡牌放入罗蔓钗手包?”

    “是我!我要吓唬她!我要让她知道,有人知道她做过的一切,有人盯着她!”说着,魏晟发出一串怪笑,“不过苍天有眼!一定是她作的恶太多,有人替天行道结果了她!她活该!”

    从魏晟干脆承认开始,季沉蛟就有种预感,“不是你?”

    魏晟瞪大双眼:“我杀了她?我也想!但不是我!我只放了卡牌吓唬她!我不是凶手!”

    线索再一次在关键时刻断了。

    被当做奴仆使唤的助理阿惜,利用巫术企图完成“双杀”的姜徽,将凶手卡牌放入手包的魏晟。他们都有杀死罗蔓钗的动机和可能,但是现有证据都无法证明他们与出现在监控中的可疑男子有关。

    被拍到的影像、备用房卡、卡牌,还有话题度十足的换命手术,这案子起初给人一种不难侦破的错觉,但是重案队耗费了大量人力和时间,一个个方向追踪,却全都撞进了死胡同。

    但季沉蛟手上还有一张牌,骓庭集团的傅纯幸。

    “我知道他。”梁问弦是重案队里最关注新闻报道的,“这人几个月前自杀了,风光大葬,那些财经媒体基本都有报道。怎么,他可能和案子有关?”

    季沉蛟点开傅纯幸多年前形容罗蔓钗是“女神”的报道,梁问弦觉得有点牵强,“就这一句话,不至于说傅纯幸和罗蔓钗有什么感情纠葛吧?罗蔓钗的绯闻男友我搜过,没有这位。灿烂娱乐的那位艺人总监,上回咱们到斯林卡酒店时,他跟分局吵吵说千万别公开。我从他那儿得到罗蔓钗的恋爱名单,别说傅纯幸,和整个骓庭都没关系。”

    凌猎伸了个耳朵过来,“经纪公司还有恋爱名单这种东西?”

    梁问弦这儿什么资料都有,说着就找出来,“小明星估计没有,罗蔓钗不是爆了吗,也算是灿烂娱乐的顶流了。她这种等级的明星,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尤其是感情问题,爆出来影响太大了。所以和谁谈恋爱、和谁一夜情,高层都得掌握。”

    凌猎:“啧啧,一点隐私都没有诶!”

    季沉蛟也看着这份名单。罗蔓钗在走红后正经谈过的恋爱有三段,以身体换资源的交易有两次。这些都是在《谜的天空》开始录制后。

    也就是说,罗蔓钗在录《谜的天空》前要么没有情感问题,要么因为那时她只是个十八线,灿烂娱乐没关注她这方面的事。

    梳理罗蔓钗的演艺事业,有个很大的疑点是,她为什么能接到《谜的天空》?

    娱乐圈没那么多鸡汤喝,任何资源都要争取,用各种代价或者自身优势去换。无怪魏晟认为罗蔓钗一定用巫术换了叶蕊格的命,以当时罗蔓钗的人气,确实不大可能接到这档综艺。

    “网上啥都搜不出来。”沈栖说:“除了那条新闻,罗蔓钗和傅纯幸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季沉蛟:“骓庭对家族成员的八卦盯得很紧,任何报道都会被清除。”

    “这个我了解。”梁问弦说:“骓庭不止对桃色新闻盯得紧,傅家家风很严的,商业运作之外的新闻,基本都搜不到。”

    说完,他自己也“咦”了声。

    季沉蛟:“傅纯幸自杀算不算商业运作之外的新闻?”

    梁问弦:“算,算吧?哎我想起来了,我当时看新闻时就觉得不对劲,但没想到是哪儿不对劲。傅家不该任由媒体报道这件事啊!自杀,对傅家这种豪门来说,绝对是丑闻吧!”

    季沉蛟浏览当时的报道,若说傅家完全放任媒体,其实不准确。这新闻只上了财经媒体,而且对自杀原因只字不提,自杀二字能出来,想必也是必须给出一个死因。媒体隆重报道的是葬礼过程,不恰当地形容,这简直像一场世纪婚礼,而不是葬礼。

    季沉蛟问:“只上财经媒体,这其中有什么豪门的说道吗?”

    这把梁问弦问住了,“为了显得逼格高?如果发在社会新闻或者娱乐新闻板块,好像就庸俗了?”

    “所以傅家还是认为,傅纯幸自杀是家族里的一个伤疤,不愿被过多谈论。正常的做法是像傅家以前的私人新闻一样,全部压下去。”季沉蛟一边踱步一边分析:“但因为某个原因,他们要让公众看到傅纯幸的葬礼。”

    “这……”梁问弦:“豪门的心思很难猜啊。”

    季沉蛟坐下来,“案子发生前后的谜题我们已经各个击破,遗憾的是谜题虽然找到答案,真相还没揭开。剩下的是时间线更远的谜题,罗蔓钗为什么能参加《谜的天空》,还有看起来最牵强的和傅纯幸的关系。”

    “等等!”追星男孩沈栖举手,“这个我能解释。《谜的天空》其实并不是看咖位,有影帝影后,有顶流爱豆,但也有人气很差的。每一季都是这样,队哥你想,没有糊咖,怎么衬托顶流的人气?”

    季沉蛟摇头,“十八线千千万,机会怎么就落到了罗蔓钗头上?就算是最次的一个名额,也一定有许多人去争取。”

    梁问弦:“我再去找灿烂的人,就看灿烂娱乐有没有为罗蔓钗争取这个机会了。”

    切实的调查必不可少,但季沉蛟觉得灿烂娱乐当时会推罗蔓钗的可能近乎于无。

    《谜的天空》每一季人气都在上涨,现在已经是国民综艺。该综艺是杉林视频平台的自制节目,而杉林总部在首都。想问清楚当年的情况,恐怕得去一趟。

    嗯?首都?特别行动队?

    不等季沉蛟开口,凌猎已经举手,“那当然是我跑一趟啦。”

    回家给凌猎收拾行李,季沉蛟其实不想又让凌猎出差,但跨地查案程序繁琐,杉林未必会给夏榕市的重案队行方便。凌猎是特别行动队的人,出马的话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小季,你看上去好忧伤。”凌猎蹲在行李箱边,笑嘻嘻地看着季沉蛟。

    季沉蛟心不在焉,嘴上当然不会承认,“那你肯定看错了。”

    凌猎却接着自己的话说:“像个丈夫即将远行的小妻子。”

    季沉蛟眼皮直跳,抬头就看见凌猎欠欠地冲自己傻笑。这笑把他也看笑了,眉眼间压着的深沉消失不见,“哪个小妻子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一个憨批丈夫?”

    凌猎扑过来,他重心不稳,一只手条件反射撑在行李箱里,也还是摔倒了。

    凌猎欺身而上,勾起他的下巴,这回笑得不傻气了,反而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季沉蛟手肘撑在身后,故意问:“发什么疯?”

    “有人说我是个憨批,那我就憨批给他看。”凌猎说着就捏住季沉蛟的喉结,粗糙的指腹细细摩挲。

    季沉蛟嗓音有些哑,“就这?”

    “嗯?”

    季沉蛟翻过身,反客为主,把凌猎按在一堆本来已经叠好的衣服中。

    凌猎坐起来时衣服皱成一团,绑得好好的头发也被扯散,橡皮筋被季沉蛟咬在嘴里。凌猎怜惜地拿回自己的橡皮筋,拍着橡皮筋嘀咕:“啧啧啧,橡皮筋都不放过,是什么禽兽啊——”

    餍足的野兽一般都会十分大方,不跟猎物一般计较,季沉蛟继续收拾,把凌猎小气的自说自话当做愉悦的BGM。

    一早,凌猎起飞。梁问弦再次找到灿烂娱乐的艺人总监,对方在询问了各层经纪人、罗蔓钗当时的助理后,明确答复——灿烂在《谜的天空》前没有给过罗蔓钗资源,是她自己拿到了邀请。

    这就更加说明,《谜的天空》很可能是杉林给罗蔓钗的资源。

    凌猎抵达首都后没有马上去特别行动队,而是赶到杉林总部。他这次来出差,谢倾给他开具了地方警方能够开出的全套证明,合法合规,但是杉林的接待人员看过所有文件后,客客气气地把凌猎带到贵宾休息室,说会尽快让相关负责人来对接,然后……

    凌猎就被晾着了。

    跨地查案,麻烦都是在暗处,你不能完全说对方拒绝配合,但这流程那流程的组合太极拳一打,时间耽误了,脾气也磨大了。

    不过凌猎心态良好,人家安排他在贵宾休息室歇着,他便很有贵宾范儿,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说空调不够凉快,一会儿说肚子饿了……那位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接待人员也给他磨得受不了,略显失控地问:“您到底要干什么呢?”

    凌猎:“我要见说话顶用的人。怎么,还没请来吗?”

    接待人员这才知道自己掉进圈套了。以前有人来查东西,他们也是这样应付的,大部分都经不住磨,走了,小部分耍起脾气,正好落下把柄。这回却遇到个大佛,自在得跟住五星级酒店似的!

    凌猎一点不在意外面那群人,一副今天不来个人,老子就不走的架势。

    一直没人来,凌猎倒不急躁,但不免想到重案队跨地查案的辛酸。像他们特别行动队,只要不是卧底行动,到了一个地方,都是全程绿灯,哪用跟这儿耍无间道。

    想着想着,凌猎拿起手机,给季沉蛟发消息。

    季沉蛟正在查看骓庭的商业版图,他们的总部并不在夏榕市,但在夏榕市有几项投资,比如在主城以外十来公里的避暑酒店月上宵。

    手机震动起来,季沉蛟拿过来,看见凌猎的头像跳出。

    夏小豆:[小季好辛苦,怜爱了。]

    季沉蛟:“?”

    还没来得及回复,凌猎又发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并说不用回复,自己马上要工作,没时间瞎聊。

    季沉蛟气笑了。没时间瞎聊你还聊?

    凌猎是真有事,接待人员找来了一位中层,说是可以解答警方的疑问。

    来人自称是杉林主管综艺的总监,比起初接待凌猎的还要客气,笑眯眯地说警察的工作真是辛苦,他们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凌猎一看,这又是来打太极的。

    果然,这位总监虽然有问必答,但答的没一处在点子上,时不时还要装模作样拿起凌猎的文件看看,铁了心跟警方软磨硬泡。

    时间不早了,总监提出请凌猎吃饭,就餐的地点就在他们给凌猎订的五星级别酒店。

    恐怕去了这酒店,就走不脱了。

    凌猎心中冷笑,嘴上却像得了便宜似的应下来,“那半小时之后见,我去个洗手间,休息一会儿。”

    总监笑逐颜开,“行行,您请便。”

    贵宾休息室安装着好几个监控,凌猎在洗手间给沈寻打电话。

    沈寻接起便笑了:“准备归队?”

    凌猎:“长话短说,我现在在杉林总部,这平台和夏榕市那桩女明星遇害案可能有关,平台给我打太极,地方警方的证明不好用,我需要一个特搜令。”

    沈寻沉默。

    凌猎:“?”

    沈寻叹了口气,“我早该猜到你是为了夏榕市重案队才会找我。”

    沈寻是开玩笑的口吻,凌猎听得出来,“晚一步特别行动队的明星队员就要被软禁了。”

    “谁软禁得了你。”沈寻说:“特搜令半小时后送到。”

    “谢了。”凌猎正要挂电话,听见沈寻说:“娘家的资源好用哈?”

    凌猎:“……”

    沈寻笑完就挂,不给他一点反击的机会。

    不到半小时,总监正要请凌猎去五星级酒店就餐,首都警方就带着特别行动队的文件来了,总监吓一跳,不敢再推诿,忙说这事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主,还要去请示一下上级。

    这回是真请示,不久,一群面容严肃的人来到办公室,其中一人正是《谜的天空》总策划,姓许。

    但凡看过解密类综艺的人基本都听说过许策划的大名,他是被杉林从其他平台挖来的,在《谜的天空》之前,就已策划出几档爆款解密综艺。

    凌猎问:“罗蔓钗在我们夏榕市遇害,在她的演艺事业上,你算是伯乐。虽然时隔久远,但我们追踪的一条线索和她当年加入《谜的天空》有关。我想知道的是,谁在背后推荐了她?”

    许策划正要张口,凌猎提醒:“白天你们已经搪塞过我几次,特搜令现在已经到了,那些糊弄的话就免了吧。”

    许策划明显愣了下,转头看旁边的几位领导同事,一番眼神交流后,他说:“我们有很多考察对象,罗蔓钗最突出的地方是,她的学历是实打实的。真人秀其实也有剧本和人设,她的人设恰好就符合我们对既定角色的定位。”

    凌猎早有准备,说出另外两名高学历低人气女明星的名字,“她们也在你们的名单上,最后为什么输给罗蔓钗?”

    许策划:“这确实有多方考量。”

    凌猎:“许总,你来到杉林前,是在维星平台工作吧?”

    许策划:“啊,是。”

    凌猎:“维星平台由骓庭集团投资,你曾经给豪门傅家打过工。”

    说到这儿,许策划脸色白了下,视线也挪开。

    凌猎:“是傅家的谁拜托你选择罗蔓钗,给她这个走红的机会,对吗?”

    许策划深吸一口气,“我……”

    此时警方其实并未掌握切实证据,但许策划只是个普通人,难以在特别行动队面前维持冷静。听到傅家二字的一刻,他脸颊就几次抽动,这些都被凌猎看在眼里。

    “对了,我听说骓庭二把手傅辉之的小儿子傅纯幸在数月前自杀,他和罗蔓钗有关吗?”凌猎道:“我提醒你,罗蔓钗的死是谋杀,傅纯幸虽然是自杀,但其经过迷雾重重,不排除刑事犯罪的可能。”

    听到傅纯幸的名字,许策划脸色顿变,“我说我说!圈里都以为罗蔓钗是走了大运,再加上学识确实吊打其他人,才在我的综艺上爆红。有人还因此调查她,查不出我们收钱捧她的证据!当然查不出了,因为那是傅家想捧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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