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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失声雨(07)

    季沉蛟有印象, “知道,但我从来没进去过。”

    “我进去过, 偷偷的, 但被小陈姐姐抓回来了。”凌猎说:“小陈姐姐是铃兰香的老师,她说我一个小孩儿过去很危险,万一被人拐跑了怎么办?她还说我调皮。但我只是想找个人和我去迷宫里玩捉迷藏。”

    季沉蛟看着凌猎的侧脸, 额头和耳朵被帽子包住了,鼻梁显得格外挺秀。

    “现在还想玩吗?”季沉蛟脱口而出。

    凌猎有些惊讶, “真的?”

    季沉蛟在他脑袋上按了按, “谁找谁?”

    “我找你!”

    两人从相反的方向进入迷宫, 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那脚步轻得跟猫似的。季沉蛟进去后不久直接不动了, 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听着周围空气的流动, 来判断凌猎走到哪里了。

    不久,他听见凌猎双手攀上墙壁, 从上面越过的动静。

    季沉蛟:“……”还能这样?这不是作弊?

    对手作弊, 那他也不能当冤大头, 初步判断出凌猎的方位,他也用翻墙的方式转移阵地。

    两人已经到了离彼此很近的地方,隔着两堵墙而已。在凌猎翻墙的瞬间, 季沉蛟也跃上墙头。

    “哇——”凌猎贼喊抓贼,“你作弊!”

    季沉蛟:“说得好像你清白无辜。”

    这轮作废,重开之前凌猎吹牛皮, “我就是聋了也抓得到你。”

    季沉蛟皱起眉, “别乌鸦嘴, 把帽子戴好!”

    “真的, 省得你瞎担心。”凌猎手伸进季沉蛟的衣兜,掏出蓝牙耳机,飞快给自己戴上,然后把帽子往下一拉,稳稳罩住,开始播放音乐,朝季沉蛟打了个出发的手势。

    音乐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凌猎无法靠听觉判断季沉蛟的位置了。季沉蛟这次玩得不像刚才那样尽情,总担心凌猎把音量开太大。

    一人忧心忡忡,一人志在必得,结果当然是凌猎轻松抓到季沉蛟。

    “怎么找到我的?”季沉蛟问。

    凌猎食指和中指戳戳自己双眼,“眼睛看,鼻子嗅,皮肤感知。”凌猎双手在胸口比心,食指往季沉蛟胸口一戳,“我能感知到你的心跳。”

    季沉蛟笑道:“这么玄乎?”

    凌猎得意:“是哦!”

    两人交换角色,又玩了一次。凌猎很不安分,时不时敲击墙体,故意引季沉蛟来抓自己。季沉蛟来了,他却翻墙作弊。季沉蛟战术不动,管你在哪儿挠墙,他不去了!

    凌猎挠半天,人都没来,急了,于是干脆翻到季沉蛟隔壁的墙,继续挠,还是没动静。

    凌猎叹了口气,跃上墙,探个脑袋和季沉蛟对视,“你怎么不来抓我呢?”

    季沉蛟朝他伸出双手,“你这不是自己送上来了吗?”

    凌猎:“。”

    野训当天,入山之后,凌猎没有给队员们任何休息时间,直接开始负重越野。山中看似幽静,却藏着队员们想象不到的陷阱,模拟炸.药随时触发,烟雾一弥漫起来,就根本辨不清方向。

    凌猎和大家背着同样的负重,还要大喊,还要开枪,体力的消耗其实更大。但他像没事人似的,高兴了一梭子子弹打出去,不高兴还是一梭子子弹打出去。

    行进到一处河边,需要突击队员泅渡过去,然后搭建跨河的横渡索。此时队员们的体力已经严重消耗,而牵引横渡是非常考验耐力毅力的项目。横渡索搭建好了,但队员们挂在上面,行进非常困难。凌猎却一直在开枪,河水不断溅到队员们的脸上身上。

    有人从横渡索上掉下去,这一掉就像下饺子似的,后面的也跟着掉。凌猎也攀上横渡索,牢牢抓住最近的队员,“你也想下去吗?实战中,掉下去可能就是死。”

    那队员狠狠一咬牙,眼中爆发出怒火,用尽全力翻上横渡索,大吼一声,艰难地向对岸爬去。

    下饺子的势头止住了,后面的队员全都咬着牙,赌着一口气爬行,再有队员往下掉,一定有前后两人死命将他拉住。

    凌猎站在河中,眯眼看着他们,轻轻笑了笑。

    牵引横渡结束后,有一个非常短暂的休息时间,凌猎正在看地图,他们的行进路线在东南角被堵上了,要折向。

    “这儿不能直接走?”凌猎问。

    随队的后勤解释道:“那边是人家户外俱乐部的地盘,本来也可以借给我们,但是我们这不是临时说要野训吗?正好今天有家公司来搞拓展,已经订出去了。”

    凌猎点点头,不在意这些细节。

    休息结束,新的考验到来。而这时,太阳还未走到中天,他们半夜就开始拉练,此时还只是朝气蓬勃的上午。

    一辆豪华大巴停在户外俱乐部的停车场上,凡飞电器的员工们到了。他们穿着公司发的秋冬款冲锋衣,有的戴着帽子,一行二十多人,男员工居多。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热情迎接,将他们带到开着空调的大厅,一边讲解安全须知,一边发放需要签字的表格。

    “哪位是负责人?”

    赵皆站出来,“我。”

    工作人员说:“那您来这边签下字。”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被领到山中,男员工们热情高涨地讨论着项目,还没开始好斗心就被激发出来了,仅有的三个女员工落在后面,小欢说:“真不想来啊,我肚子好痛。”

    小辛说:“你是不是姨妈来了?可以请假的。”

    小欢叹气,“不好吧,第一次团体活动就这样,咱们在职场立足不容易啊。”

    在徒步走了两公里之后,来到第一个项目点——平行攀岩。

    参与者需要从一面陡峭的悬崖走过,看上去虽然很吓人,但每个人都有一套保护绳,根本不会有危险。

    赵皆身为负责人,也是新员工们的前辈,身先士卒,走在最前面,身体贴在湿漉漉的悬崖上,脚下是一块狭窄的木板。他往下看了看,一串小石子掉了下去。忽然他松开双手,往后仰去,后面的员工吓得惊叫起来。

    但是他不会像小石子那样掉下去,保护绳牢牢勒住了他的腰部。

    他重新贴回悬崖,朝后面的员工笑了笑,竖起大拇指,“看吧,没事的,大家放心走。”

    队伍里立即响起掌声和彩虹屁。

    “赵哥威武!赵哥就是厉害!跟着赵哥还有啥好怕的!”

    赵皆转身,背对员工们,笑容瞬间淡去。

    半小时之后,每个人都安全完成第一个项目,唯一的插曲是,走到一半时,远处忽然响起阵阵枪声。大家都愣住了,枪声对他们来说可是稀罕玩意儿。

    工作人员连雨_$兮|.团忙解释,说山那边今天有演习,不用害怕。

    “演习?”赵皆问:“谁的演习?”

    工作人员说:“这我也不知道啊。”

    休息片刻,第二个项目开始,员工们需要爬上一座钢筋搭起来的高台,跨越到对面的高台上。两座高台之间有距离,可以变窄变宽,男的上去宽一点,女的就窄一点。

    虽然背上绑着安全绳,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敢跳。

    小欢在上面吓得顿住,赵皆上去当着她的面跳过去,在对面说:“来,不会有事的。”

    这次的欢呼虽然也有拍马屁的成分,但一些员工打心眼里觉得赵皆这个组长不错,平易近人,敢于做示范。要知道刚才赵皆已经跳过了,根本没必要再上去。

    小欢显然也被鼓舞到,给自己打气,冲刺一跃,稳稳落在对面的高台上。

    男女有别,赵皆并没有扶她,朝她竖起大拇指。这个举动更是让小欢对他好感暴涨。

    下一个项目完成,就到了午饭时间,下午还有徒步、过绳索桥等项目。午休时,赵皆拿着地图,说想先去项目点看看,工作人员和他一起。

    两点多,徒步开始,走到绳索桥时,山里刮起劲风,那绳索搭成的桥摇摇欲坠,看上去很没有安全感。

    绳索桥搭在两座山之间,下面是干涸的谷底,铺满尖尖的石头。这是唯一一个不用绑安全绳的项目,很多景区里也有这样的绳索桥,只要按规矩行走,不要作死在上面蹦迪,基本不会出事。

    赵皆又开始给大家鼓劲,独自上桥,走过去又走回来,赢来满堂喝彩。

    “不要怕,我们当程序员的,什么时候怕过困难。对不对!”

    “对!!!”

    有了上午飞檐走壁的经验,员工们已经放开,胆子也大了不少,排着队向对面走去,赵皆准备最后一个上,一转身,看见小欢站在他后面。

    “快,跟上!”

    小欢却后退一步,“赵哥,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赵皆眼中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但很快笑起来,“行啊,你跟在我后面。”

    这时,桥上已经有十多个人,留在悬崖边的只剩下七人。

    他们在桥上意气风发,有人还起音唱歌。赵皆微笑看着,喊道:“注意安全啊。”

    这时,风吹得更大了,一阵古怪的摩擦声响起,但人们的笑声和歌声太大,将这声音压了下去。

    最靠近横索桥的是个胖子,接近一米九的个头,魁梧高大。项目开始之前,他还特意问了工作人员,自己这吨位行不行。工作人员打包票:“没问题。”

    “我来了啊!”胖子挥了挥拳头,一脚踩上横索桥。

    桥剧烈摇晃,但人们并没有察觉到危险。

    胖子仔细地往前走,赵皆指挥又一人上桥。

    就在这时,绳索突然断裂,先是一根,接着是两根、三根!

    桥整个倾斜,没有反应过来的员工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接掉了下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根本来不及阻止,仅剩下的几根绳索承受不住重力,哗啦一下全断了,山中爆发出激烈的惊叫,人们随着绳索向对面轰然荡去!

    有人拼命抓住绳索,有人被甩了下去,叫声掩盖了肢体砸向地面的闷响。

    小欢站在绳索断裂的地方,吓得摔倒在地,眼前几乎是一片血红。

    “报警!快报警!”有人喊道。

    赵皆连忙拿出手机,手却抖得拿不稳,手机滑落,从崖边掉了下去!

    河谷里有些人已经不再动弹了,有的正在痛苦地呼救,挂在绳索上的人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如果救援迟迟不到,等待着他们的仍旧是跌落。

    所有人都慌了神,有个工作人员甚至当场跑路。小欢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感到一个力正在晃动自己的肩膀,她猛地回过神,只见赵皆正在喊:“小欢!小欢!你的手机在不在?报警!”

    小欢连忙拿手机,“喂,喂,110吗?我们出事了,我们……”

    话音未落,她就哭了起来。赵皆抢过手机,尽量冷静地报出地点、事故。小欢望着他,听见他声音抖得厉害。

    两个山头之外,特警们终于完成今天的魔鬼项目,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凌猎心情不错,还想找几个倒霉蛋来比划两下。

    这时,后勤忽然跑来,拿着手机,“凌老师,刚接到指示,对面的户外俱乐部出事了,需要紧急救援!”

    凌猎眼中的玩笑一收,接过手机,听清季沉蛟在那头的话后,飞快跳上越野车。而这时,刚才还精疲力竭的队员们已经站好整队。

    凌猎喝道:“出发!”

    野训队伍向出事的山头开拔,起初还有队员以为是救援演习,毕竟特别行动队最注重实战,他们这魔鬼教官什么都想得出来。直到看见谷底的惨状,还有绳索上勉强挂着的人,他们才像被一盆冰水浇了头——不是什么演习,是真的救援!

    这里离市区较远,医疗救护赶到需要时间,好在野训配备了医疗车,能够救急。

    但现在最麻烦的是怎么把人救上来,特警们的负重里可没有包含大规模救援的装备。而如果等市里的救援队赶到,一些生命可能已经流逝。

    凌猎蹲在山崖上往下看了看,迅速决定先索降到下方的悬崖,找到将绳索上的人救上来的方法。

    山崖和谷底都充斥着哭声和叫喊声,队员们从未见过这等惨状,也没执行过这样艰巨的救援任务,很多人不知所措。

    凌猎一边固定绳索,一边整队。他站得就像这山间的松柏,声音就像穿透力极强的号角。队员们不由得全部看向他,肃然地聆听指令。

    凌猎叫了五个名字出列,和他一起索降悬空查看绳索上的人的情况。这五人是训练中表现最出色、体能最好的队员。

    “是!”五人立即准备索降。

    凌猎又点了一组二十人,带上尽可能多的医疗装备,沿小路下山,去谷底救人。其余队员在山崖上原地待命,应对可能出现在悬崖上的突发情况。

    行动迅速展开,凌猎第一个从山崖跃下,他腰部绑着绳索,戴着露指手套的手虚握着绳索,脚尖轻轻点着崖壁,身轻如燕地急速掠过。

    “救,救命!”一个头发有些卷的年轻人抓着断桥,浑身都在发抖,看见凌猎的一刻,眼中迸发出明亮的火焰。

    凌猎飞近,观察他的情况,“还能坚持吗?”

    卷毛咬牙,“快救救我!”

    凌猎点点头,目光投向前方,默默数着人数。挂着的有八人,都是男性,队伍里仅有三名女性,一名运气不错,在对面的山崖,还没有上桥,另外两名已经掉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快速扯住从上面抛下来的绳索,一只手揽住卷毛,一只手将钢扣往对方腰上一扣。然后拽了拽绳索,以试拉力。

    卷毛害怕得叫起来。凌猎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来了,你就安全了。”说完,朝山崖吹了声口哨,上面的特警得令,开始拉动绳索。

    卷毛缓缓上升,紧张得浑身僵硬。凌猎目送他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敬了个礼,立即飞往下一名被困者。

    其他五名队员也在行动,不久挂在断桥上的人全部获救,山崖上哭成一片。凌猎粗略看了看他们的伤势,有的擦伤严重,有的撞到了头,有的手臂骨折,所幸都不致命。更严峻的是河谷里的情况。

    第172章 失声雨(08)

    凌猎没走那条更加稳妥的小路, 直接从山崖顶端滑降而下。河谷灰白色的石头很多已经被染红,特警们有的红了眼睛, 已经确认三人死亡, 另有四人伤势非常严重,必须马上送医。

    凌猎看完每个人的情况,又观察四周。

    医疗车没办法开到这里来, 一会儿就是直升机来了,也下不来, 先得把人都带上去, 才能进行下一步。但他们和挂在断桥上的人不同, 很多人的肋骨都骨折了, 贸然搬动, 很可能伤及内脏。

    凌猎一个个确认,亲自做固定, 临场教队员们战场转移骨折重伤者的办法。

    “不要失手,我现在交到你们手上的是人命!”

    “是!”

    搬运工作正在紧急而细致地展开, 终于, 急救中心和市局分局的警车赶到了。

    遇难者已经盖上白布, 伤者由重伤到轻伤,依次被送上直升机或者救护车。

    凌猎摘下护目镜,擦了擦汗水, 放下手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来,旋即挑起一边眉梢。

    “你怎么来了?”

    季沉蛟紧皱着双眉, 目光在他身上扫描。

    凌猎说:“我没事。你说我这是什么体质?临时决定带队员出来野训, 居然就遇到事故, 这算不算是给他们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季沉蛟检查完凌猎, 松了口气。

    现场已经由急救中心接管了,暂时没凌猎和特警们什么事。凌猎问:“重案队出动,这是刑事案件?”

    “不一定,但这么大的事故,谢队让我来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季沉蛟说着看向斜前方。那儿聚集着部分工作人员,还有没上桥的凡飞员工,席晚和另外几位队员正在给他们做问询。

    凌猎忙活这一趟,终于感到口渴,连忙跑到警车上找水喝。他上半身探进去,腰腿露在外面,翻了半天没翻到。扭着脑袋问:“小季,水呢?”

    季沉蛟还在看他腰,甫一回神,“不在那吗?”

    凌猎找到季沉蛟用旧了的水杯,拧开,咕嘟咕嘟喝得十分嫌弃。

    “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历?”人虽然都是凌猎救起来的,但事发突然,他并没有时间详细了解他们的身份。

    季沉蛟说:“凡飞电器听说过吧?他们搞新员工户外拓展,今天来的全都是新招的程序员。这俱乐部在户外拓展这一行里很有名气,经常有公司组团过来,运营得比较成熟了。”

    “那还出事故?”凌猎说:“以前这儿出过事故没?”

    季沉蛟说:“暂时没查到。大的事故肯定没有,小的还需要了解。”

    凌猎又走到山崖边,横索桥正是从这一头断掉的。桥说是用绳索搭的,其实两头都有钢圈固定,安全系数不低。凌猎思索了会儿,季沉蛟也走过来。

    凌猎说:“不会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吧?”

    季沉蛟说:“证据?”

    凌猎笑了笑,“我猜的。我这人,还是比较习惯从恶的角度来想问题。”

    这时,人群中传来哭声,季沉蛟和凌猎都转过去。大哭的是个女士,扎着马尾辫,看上去很年轻。

    季沉蛟说:“她叫小欢,没上桥,逃过一劫。”

    凌猎在季沉蛟屁股上一拍,“走,去看看。”

    季沉蛟:“……”走就走,你动手动脚干什么?

    “不好意思,小欢是我们这群人里胆子最小的,今天又眼睁睁看着同伴掉下去,心理崩溃了。”赵皆紧张地向席晚解释,“能让她先去休息一下吗?我觉得她也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有什么你们可以问我。”

    席晚没办法,只好先让小欢去一旁坐着。她刚才刚想问小欢在桥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拓展开始之前俱乐部有没有就安全问题做详细解释,这些都是最常规的、务必要了解的问题。但小欢支吾了片刻,竟然就崩溃了。

    见季沉蛟和凌猎过来,她连忙招呼:“有多少伤亡?”

    赵皆垂着的头微微上扬,但这个动作极其细微,谁也没注意到。

    “重伤的难说,伤到脊椎,今后生活恐怕困难了。”凌猎说着,目光落在赵皆身上。

    赵皆立即收回视线。

    “这是凡飞这次拓展的负责人赵老师。”席晚说:“我正在跟他了解事故发生前的情况。”

    赵皆连忙说:“不是什么老师,叫我赵皆就行。”

    凌猎的视线就像那断掉的绳索,毫不客气地勒住赵皆。

    “负责人是什么意思?”凌猎说:“对所有员工的安全负责?”

    他此时还穿着特警的制服,神色带着一丝肃杀气。当时刑警和医护人员还没到,赶来的只有俱乐部的安保和这群身着黑衣的特警,赵皆早就看到他了,知道他是特警的头儿,但没想到他会来和自己“聊天”。

    “这……这倒不是,我只是带个队,我们单位奉行以老带新。”赵皆说得吞吞吐吐的,“我也只是按照公司的流程在走,真要让我个人来负责,我也负不起啊。”

    凌猎视线越过他的头顶,看到另外三位没有上桥的员工,都是男性,块头比较大,此时全都蜷缩着肩膀,有的在哭,有的默不作声。

    “你们怎么安排上桥顺序的?”凌猎又问。

    赵皆说:“胆子大的、体重轻的走前面,女士走中间,小欢是因为胆子太小,非要和我一起最后走。他们几个体重大一点的,就,就压轴。”

    凌猎说:“那照这么说,你应该走在前头。”

    “我走过一次了。”赵皆挺起胸膛,似乎对凌猎的咄咄逼人有些不满,“俱乐部的人示范之后,我也示范了个来回,这一趟最后走,也是想照应照应他们。”

    凌猎点点头,“了解。”

    全部伤员已经被转移,但现场调查仍在进行。重案队陆续给俱乐部工作人员、能开口的凡飞员工录完口供。凡飞这边坚持他们都是按安全规则进行项目,没有在桥上摇晃打闹,也保持着正常的行进速度,而且当时还有工作人员在一旁监督,就算他们在桥上太挤,工作人员也应该提醒。事实却是,工作人员不仅没有提醒,还在一旁抽烟聊天。

    俱乐部方也感到非常无辜,他们说每个项目的设施每个月都会维护,确保不会出现安全问题,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也很愤怒很难过,会全力配合调查,该赔偿的他们绝对不含糊。

    双方都觉得,这是场谁也不想发生的事故。

    山里下起雨,让本就寒凉的温度又下降几度,急救中心传来消息,有两名重伤者已经去世了,而到次日,死者达到六人。

    特警们已经返回市局,他们的教官却没有一同回去。这一天,凌猎的身份从特警队的“特邀”教官又变回了重案队的“外挂”。

    被魔鬼教官折磨了那么多天,换回温和的教官,特警们居然有点水土不服,分别还没多久,就开始自虐地想念凌猎。

    凌猎却没工夫想念他的“孩儿们”,此时正穿着雨衣和雨靴,走在凡飞员工们走过的路上,手上拿着一份项目介绍书。

    俱乐部的项目分了ABCD四个等级,AB比较困难,接待的主要是有专业设备的户外爱好者,CD面向公司,凡飞选的是最简单的D级。

    俱乐部建立七年,出过一些小的安全事故,但D级从未出事,凡飞从三年前起,就固定在这里进行扩展,CD两级都选过,今年选的是D级。当然,D级的项目不是每年都一样,会淘汰项目,加入新的项目。

    凌猎在高台上跳跃时,季沉蛟就站在下面看他。很轻松的项目,很轻盈的姿势。

    “你看,我身上绑着安全绳。”凌猎下来之后说:“今年D级有十二个项目,抛开徒步类的,只有七个,横索桥是最安全的一个,所以也是唯一在空中不用绑安全绳的。”

    季沉蛟目光似星,“但恰好就是这个项目出了事。”

    凌猎卸下安全绳,丢在一边,“俱乐部认为横索桥绝对安全,尤其是有工作人员在一旁指导的情况下。我听凡飞的员工说,有六人全程维持秩序,前面的项目,他们都尽职尽责,但到了横索桥之后,他们居然在抽烟。”

    季沉蛟说:“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烟是谁给的?”

    两人又来到横索桥边。现在俱乐部的所有项目都暂停了,横索桥边拉着警戒带。这儿的足迹早就乱了,绳索是从钢圈中断裂,看不出什么蹊跷,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长期使用,过度磨损。

    俱乐部的设备团队、席晚、专业安装团队都在,他们需要尽快出具对绳索的勘查报告,确定是老化、维护不当造成的事故,还是有其他原因。

    俱乐部的老总愁眉不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报告出来,定性是维护不当,那他不仅要承担巨额赔偿,今后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季沉蛟找到他,问他要往年的CD两级项目表。老总一边让秘书去找,一边抱怨自己运气不好,说这个横索桥以前连项目都不算,只是做给客人们玩的——因为实在是没什么难度。今年D级的空中飞跃调整到C级,才把横索桥加进来,没想到就出了事。

    季沉蛟在项目表中看到,凡飞连续参加了三年,各个部门分开参加,所以每年平均参加五次,女员工较多的部门通常选D级,男员工较多的则是选C级。

    去年,工程师中心选的是C级,今年却降级选了D级。

    季沉蛟仔细一对比,C级的空中项目全部有安全绳,而D级的横索桥却没有。

    “选什么项目是你们建议,还是客户自己选?”

    “都是他们自己选!”

    季沉蛟一个电话打给梁问弦,让去凡飞问问是谁决定选定D级,为什么男员工这么多的部门,不选C级?

    凡飞现在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很紧致,有死者家属在楼下拉横幅示威,工程师中心的工作几乎停摆。

    “应该是他们自己商量决定的,我这边只负责拨款、联系车。”HR很焦虑,“要不您去问问赵皆?去年也是他带队,他有经验。”

    赵皆住院了,和小欢等人一同接受心理治疗。他穿着病号服,比在山上时显得瘦削苍白。听到梁问弦的问题,他愣了会儿,说:“公司是想让我来负责吗?”

    梁问弦说:“事故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所以还不到确定谁来负责的时候。”

    赵皆凄惨地一笑,“但公司就是这个意思吧?本来这种户外扩展是人力资源的事,怎么都不该由我来组织。人力想甩锅,我只能接着。你说的C级D级,这个是我定的。我没有详细去看项目,也没注意到横索桥是唯一不需要安全绳的空中项目。如果我知道横索桥会出事,我一定不会选D级。”

    梁问弦问:“你们部门男员工更多,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选C级?”

    “男员工多,但不代表没有女员工。我们不能只看到男人,忽视女人吧?”赵皆叹气,“去年我和你想法相同,觉得新员工基本都是男的,选C。但是去了才发现,C级的有些项目女士做起来真的不轻松。再加上今年我们还有个特别胆小的小欢,所以就选了D。”

    梁问弦把这边的问询结果告知季沉蛟时,山上的勘查也出了初步结论。

    绳索并没有老化,但在与钢圈钢条连接的位置有许多刻痕,有人在人们上桥之前,用锐器切割过绳索,致使绳索无法承受原本能够承受的重量。

    这不是事故,是犯罪!

    俱乐部上下哗然,从老总到保安都愤怒不已,老总更是激动又愤慨地指责:“卡特想要搞我!肯定是他们干的!”

    卡特是这群山中的另一家户外俱乐部,比较新,打的是外国旗号,招了不少外国教练,项目大多非常刺激。虽然成立得比较晚,但上升势头很猛。

    凌猎盯着勘查报告,“这个暴脾气老总,他怎么不想想,竞争对手的人想要到他的地盘上搞破坏有多麻烦?”

    季沉蛟抱臂靠着桌沿,“人为破坏,重点是人,俱乐部的内部人员、凡飞的人最可能作案。”

    凌猎抬头,“你怀疑谁?”

    季沉蛟说:“死的伤的都是凡飞的人,凡飞没上桥的五人嫌疑最大。尤其是那个带队的赵皆,还有情绪特别奇怪的小欢。六名随行工作人员当然也要调查,但是他们是随机指定的,作案可能相对较小。”

    凌猎说:“谁给工作人员抽烟,谁的嫌疑就大。”

    俱乐部老总动作比重案队还快,认定是竞争对手想要搞死他,居然再次报警,直接将所有员工都关在山上。项目区并没有监控,但出入口有。监控显示,近期没有员工、客人之外的人进入,卡特的人进不来,那就只能是在内部找人动手。

    但查来查去,没有员工承认收钱动手脚。

    季沉蛟将老总叫到一旁,“你这是在警方面前搞非法拘禁。”

    老总吓一跳,“那怎么办?我总得把人揪出来吧!”

    季沉蛟:“你先去把陪同进行项目的六人给我找出来。”

    不久,老总就把人带到了。大家都垂头丧气,他们是被责难最多的人。

    季沉蛟问了些上横索桥之前的问题,然后才提到烟:“我听凡飞的人说,他们上桥后,你们没有陪同,而是在一旁抽烟?”

    “是他们说可以自己过去,不需要保护。而且我们也只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你们自己带烟了?”

    “带了,但没抽,抽的是凡飞给的。”

    “谁给的?”

    大家彼此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说:“就那个领队,赵哥。”

    季沉蛟又问:“他什么时候给你们的?”

    “吃午饭时给了一次,我们在桥边休息时他又给了一次。正常嘛,很多公司来了,都会给我们散烟。”

    季沉蛟说:“那你们有没注意到,谁靠近过断裂的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173章 失声雨(09)

    “这……这哪儿知道啊, 一说上桥,全都过去堆着, 根本看不见。”

    季沉蛟脑中展开项目表上标注的时间, 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要破坏绳索,不是非得等到大家都在横索桥时。

    但谁午休时曾经离开过, 却没人回答得上来。因为那时大家都是三五成群待着,谁都没注意谁消失了。

    就在重案队正在调查这起残忍的人祸时, 在另一座未知的山头, 更加残忍的“游戏”仍在继续。

    阿兵在上次战胜阿梦之后, 仿佛不再畏惧, 任何对手最细微的污点他也能够找到, 然后在面具人面前,辩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面具人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阿兵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已经承受不住了。也许不久之后, 不, 也许明天, 他的脑袋也会像上次看到的那人一样,被切下来装进西瓜,供剩下的胜利者切开。

    他越来越不明白来到这个“游戏”的意义是什么。他本来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又不是什么圣贤,可他也没有违法犯罪,凭什么, 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这时, 今天的行刑仪式又开始了, 几个昨天的失败者被装在麻布袋里, 他们的头被西瓜包裹着。

    但这一次,没有人上去切西瓜。他们被修房子用的石板活活压死,西瓜像血一样喷洒出来。

    阿兵彻底崩溃了。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又像什么都没有看到。这如同一场噩梦,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呐声”面前的电脑黑屏了,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故障,“浮光”暗网的爪牙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罪恶的人们利用它做着作恶的事。

    而这些事都与“浮光”无关。

    “呐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即站起来,“柏先生。”

    柏岭雪看向半面墙的显示屏,无数数据流星一般在上面流转。

    “那帮傻子玩脱了?”

    “呐声”咬牙道:“被警方盯上了。”

    柏岭雪笑道:“脑子少根筋,迟早的事。”

    “那这次,我们还要出手吗?”

    柏岭雪点上一根烟,“擦过一次屁股,还有第二次?‘浮光’什么时候管起售后来了?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横索桥断裂一事是人为,这一事实也在凡飞电器引起轩然大波。员工们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俱乐部的人报复社会,但回过味来后,渐渐有人意识到,更可能是工程师中心内部有什么怨仇。

    这样一来,公司里的气氛变得压抑古怪,敏锐点的人不由自主观察周围,思索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同事里有没有特别偏激记仇的。一时间,就算在工程师中心以外的部门,也人人自危。

    重案队到凡飞和医院做排查,病床上的员工好几个都说了同一个名字:张徐图。

    其中一位脊椎受损,再也站不起来的员工甚至红着双眼,赌咒一定是张徐图。

    季沉蛟抖了下手中的A4资料,张徐图的照片显得木讷阴沉。

    他记得这个人,是没有上桥的五人之一,身高一米八六,很壮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那天在山崖上,他话很少,席晚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茫然地注视着对面的山头,听说死了人,很多人重伤,他也没什么反应。

    其他人讲述自己目击横索桥断裂的恐惧时,他只是低着头,敷衍地“嗯”了几声。

    在这次的排查里,员工们说张徐图不是校招来,走的是社招路线。凡飞新招的这一批码农几乎都是知名学府毕业,好几人还有海外研究室背景。而张徐图毕业于一所专科学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前在一所很一般的互联网公司当小主管。

    来到凡飞实习之初,张徐图觉得自己是前辈、有经验,经常以领导的口吻和一同实习的应届生说话,十分引人反感。不久,他就被打了脸——应届生虽然没经验,但专业够强,他们背后的学院光环将他比得黯淡无光,而要论经验,他差工程师中心那些老员工十万八千里,随便给他个程序修bug,他都修不好。

    实习考核期间,他屡次被老员工训,屡次在应届生面前丢脸,实习生们晚上约饭唱K,也从来不叫他。他成了这一批实习生中最不受欢迎的异类。

    考核结束,他吊在末尾,本来留不下来了,是排在前面的两名实习生一个有了更好的offer,一个要出国深造,所以让他捡了落地桃子。

    据说本来工程师中心的负责人根本不想要他,但实在是缺人手,才勉强和他签了合同。

    他正式入职后便沉默寡言,大家背地里聊到他,都觉得他其实很恨凡飞,但一时找不到其他工作,又不可能回去继续当小主管,才不得不留下来。

    “这种人,反正我是不敢得罪他,万一哪天他爆发了呢?”

    “恨公司恨同事,这种新闻很多的,别看他一天闷不出声,心里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咬人的狗不叫!”

    “实习的时候他不是还和李南吵过架吗?李南出的数据和他的不一样,他非说自己才是对的,李南是毛没长齐的学生仔。后来证明李南是对的,他出了好大一个洋相。拜托,人李南是高材生!”

    “哎太可惜了,人就这么没了!”

    李南是六名死者之一,凌猎带队下去救援时,他已经没气了,是横索桥断裂的一瞬间,从高空坠落的。那一批人,不是死亡就是重伤。

    季沉蛟看着坐在对面的张徐图,灯光将他那张大而扁平的脸照得发亮,他微低着头,视线朝下盯着桌面,季沉蛟无法看到他的眼睛。

    “户外扩展中午,集中吃过午餐后,你去了哪里?”

    张徐图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悲戚,“警官,你们是不是以为,害人的是我?”

    他瞳孔里的伤痛像一只爪子,狠狠在季沉蛟胸膛上划了一下,季沉蛟皱起眉,片刻,说:“这只是例行问询,同样的问题我们也会问你的同事,你如实回答就行。”

    张徐图惨笑两声,“他们都是说我是狼人,对吧?因为我不合群,我年龄比他们大,我学历不如他们……但我也是堂堂正正进入凡飞的!”

    季沉蛟说:“张徐图,你有情绪我理解,但是请你先配合我们的工作。”

    张徐图抻长的脖子渐渐缩回去,认命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害人,我不喜欢李南,他太高傲,仗着自己的学术背景,就瞧不起我。我也不喜欢小欢,我不懂这种娇滴滴的女的,放在工程师中心干什么。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他们。吃完饭,他们都在打牌,没人愿意叫上我。我在那儿待着不自在,就一个人去山里转转。”

    季沉蛟问:“你还记得你去哪些地方转过吗?”

    张徐图想了会儿,“就瞎转,我也不知道转到哪里了,但应该和去横索桥的路有一段重合。因为我当时看着时间差不多,往回走,路上遇到大部队,就和他们一起了。”

    张徐图无法说清楚独自行动时去了哪里,这让他的嫌疑又重了一分。

    和他一样独自行动的是赵皆,在排查开始之前,赵皆是重案队最怀疑的人。

    但是凡飞内部的声音一致认为,嫌疑人是小欢也不可能是赵皆。

    “赵组长人很好的,是我们这儿的老骨干了,加班从来没有怨言,也愿意带新人。他啊,就是心肠软。”

    “赵哥那天第一个上桥,走了个来回,他要是知道桥有问题,肯定不会走了吧?”

    赵皆已经出院了,回到凡飞,但精神看上去很不好,那样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自己还是负责人,这心理阴影不知道多久才会消。

    季沉蛟问了和张徐图一样的问题,“午餐后你去了哪里?”

    赵皆沙哑地说:“我想趁着休息时间,去后面几个项目处看看,今年的项目有改变,我亲眼看了心里才有数。”

    季沉蛟问:“所以你提前到过横索桥?”

    赵皆点点头,苦笑,“但我一个外行,去了也没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桥有问题。”

    季沉蛟说:“然后呢?你还看了哪些项目?”

    赵皆沉默,“……没看了,过不去,时间也不够,我就沿路回去了。”

    “过不去?”

    “我只是在横索桥附近转了转,没有靠近。到了地方才知道,要看其他项目,得先从桥上过去。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冒险精神,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没在一旁盯着,那桥我是不敢就这么走的。过不去,后面的项目就看不到。”

    赵皆的解释很符合逻辑,而更重要的是,在排查中,重案队完全找不到他动手的动机。他在工程师中心的地位相当稳定,以前带队从来没出过事,在公司人际关系不错,上司赏识,下属爱戴,收入理想。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作案?

    而五人中的小欢,从来没有离开过大部队,和另外两人一样,没有在集体来到横索桥之前接近过桥。

    显然,她和凡飞的其他人一样,也已经意识到嫌疑人就在他们之中,而嫌疑最大的则是说不清午餐后去向的人。在季沉蛟开口前,她就着急地解释起来:“绝对不是赵哥!赵哥人很好,他真的只是为了我们去山上查看项目情况!”

    季沉蛟觉得她的激动有些可疑,问:“你和赵皆是什么关系?”

    “我……我们……”小欢吞吞吐吐,“我不是赵哥组上的,但是赵哥教过我不少东西,扩展时也是赵哥在照顾我。他真的是个很善良很热心的人!”

    初步排查已经完成,俱乐部工作人员、凡飞电器,还有被俱乐部当做竞争对手的卡特俱乐部,重案队已经有了大致印象。

    嫌疑相对大一些的还是张徐图,席晚查出破坏绳索的是户外匕首,非常锋利,网络和户外用品专卖店都能买到。山里暂时没有发现被丢弃的匕首,嫌疑人很可能在离山之后已经将匕首处理掉。找到匕首很困难,而找购买记录兴许稍微容易一点。

    “在看什么?”季沉蛟一回办公室,就看见凌猎聚精会神盯着电脑。

    凌猎往后一仰,靠进椅背里,“张徐图的社交号,还挺有意思。”

    季沉蛟弯腰,手搭在凌猎肩上,“他还有社交号?”

    “发得还不少,但没什么粉丝,他就是自娱自乐。”

    张徐图的社交号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偶尔转发一些民生新闻,属于总是被营销号愚弄的那类人。原创内容很多,上班路上看到的流浪猫,深更半夜自己煮的麻辣小面,冬天买了一串糖葫芦,老楼墙角长出的蘑菇……

    非常细碎的日常生活,但看着会觉得这个人……

    季沉蛟说:“在认真地生活着。”

    凌猎点点头:“这些东西要不是他故意写出来给我们看的,那他确实不像嫌疑人。”

    季沉蛟说:“看看时间。”

    凌猎点到最后,“从五年前开始,他发的就是这些。”

    季沉蛟坐下,按着眉心,“如果不是张徐图,也不是赵皆,嫌疑人难道在受伤者之中?”

    凌猎转了转椅子,双手撑在季沉蛟的膝盖上,“群体伤害案中,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嫌疑人混在受伤者中,被早早排除嫌疑。如果他只是受了轻伤,而他想要杀死的人死了,吃点皮肉之苦,也算是成功。”

    季沉蛟凝视着凌猎,好一会儿,膝盖上的压力忽然变小,凌猎眼睛瞪圆,惊呼道:“哎哟哟哟——”

    凌猎那椅子下面是滑轮,他不撑自己的膝盖,非要撑季沉蛟的膝盖,这姿势重心就稳不了,屁股越翘越远,推力推着椅子向后滑,把凌猎自己给带走了。

    季沉蛟:“……”

    赶在凌猎彻底滑走之前,季沉蛟一把将他拉住。他从椅子上掉下来,蹲在季沉蛟跟前,惊魂未定,“好险好险!”

    季沉蛟忍俊不禁,低头跟他碰了碰脑袋,“夏小豆,我看你以后当谐星得了,警服真是束缚了你的天赋。”

    筛选一遍之后,排查逐渐有了重点,精确到个人。而这时,还在夏榕大学忙碌的搜查组找到了张春泉的手机。手机在湖中浸泡太久,沈栖拆开后摇摇头,坏得彻底,已经无法提取其中的数据了。

    凌猎将一盒子烧烤摆在他桌前,“吃点肉也不行?”

    沈栖拿起就吃,“哥,你好天真。”

    凌猎揉揉他的狗头,“吃了我的烧烤……”

    沈栖:“就是你的人了?”

    凌猎:“想得美。”

    沈栖嘴巴拱得老高。

    凌猎说:“别卖萌,早上我来看数据。”

    沈栖一通哀嚎,嚎完开始稳扎稳打,半夜,还真让他查出点东西来。

    但突破口不是捞上来的手机,是上次梁问弦从电竞会所带回来的电脑。破解分析终于出结果了——张春泉使用过“浮光”暗网!

    “又是‘浮光’!”梁问弦一拍桌子,“他们果然没有消停!”

    季沉蛟眉头紧锁地看着人物关系图表,此前张春泉和雍辉豪、唐旗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曾经无缘无故失踪过一段时间。

    雍辉豪和唐旗作为喻潜明的“风水鱼”被杀害,雍辉豪是“浮光”利用沙曼的杀手动的手,唐旗表面上是自杀,但他们都与“浮光”有关。

    现在,“浮光”这一环又扣上了张春泉。

    但喻氏集团的阴谋已经败露,没有人还需要“风水鱼”,张春泉自杀本身没有太多可疑之处,他和雍辉豪、唐旗相似,却也不相似。

    这条线索就像一条捆着石头的麻绳,投入满是泥沙的池塘,将水搅合得越来越浑浊。

    第174章 失声雨(10)

    天气冷了, 凌猎今天做了白果炖排骨,炒青菜时吆喝季沉蛟来端汤, 喊了几声都没动静。他举着锅铲, 扒着厨房的门,往外一瞧,嘿, 季沉蛟这饭来张口的正站在阳台上吹冷风凹造型!

    “夏诚实!”凌猎暴喝,“谐星饭都给你做好了, 像话吗你!”

    季沉蛟这才回过神, 默默把碗碟摆好。他正在想案子, 分不出精力和凌猎过招, 所以做这套动作时就显得特别听话老实, 像个耙耳朵。

    凌猎窸窸窣窣地啃着排骨,季沉蛟一根一根嚼着青菜, 一顿饭吃到中途,季沉蛟突然叹了口气。

    凌猎叼着排骨笑起来。

    季沉蛟疑惑地看着他。

    凌猎:“双十二我们买瓶霸王吧?”

    季沉蛟立即看向凌猎头顶, “你脱发?要秃了?”

    凌猎语重心长, “我还早, 我七老八十头发都还茂密如森林。我是担心你,夏诚实同学。”

    季沉蛟哼了声,还扯扯自己的头发, “放心,很结实。”

    “但你一天这么费脑子,咱得未雨绸缪是不是?”凌猎说:“你看看你, 都想得唉声叹气了。”

    季沉蛟说:“我找不到张春泉自杀和前面两起案子的核心关联。还有, ‘浮光’让他们失踪, 又把人送回来, 目的是什么?我想过‘浮光’在他们这些人身上做‘雪童’实验,但是张春泉完全没有接触过任何毒.品。”

    凌猎放下筷子,“我今天也一直在想他们之间的联系。”

    季沉蛟挑眉,“想出来了?”

    凌猎:“想出来了我还费力砍排骨?我早跟你邀功啦!”

    季沉蛟:“……”

    凌猎嘀嘀咕咕:“大刀没法向敌人砍去,只能砍向排骨,勉强泄个愤。”

    季沉蛟“啧”了声,夹起一块排骨。

    凌猎却说:“但刚才,我突然柳暗花明了一下。”

    “嗯?”

    “你和我,都在为这件事烦恼,怎么都抓不到那条存在的暗线。那是不是说明,根本就不存在这条暗线?”

    季沉蛟蹙眉深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凌猎点点头,“其实在栖哥还没有确认张春泉使用过‘浮光’暗网之前,我们有意无意就把他和‘浮光’联系在一起了,因为他失踪过,雍、唐也失踪过。但他如果,只是用过‘浮光’的暗网呢?任何人都可以用‘浮光’暗网,但不是所有用过的人都和‘浮光’有联系!”

    “浮光”暗网和“浮光”,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浮光”是个犯罪组织,势力遍布我国以北和以西,从“沉金”脱胎而来。而“浮光”暗网是依托“浮光”诞生的犯罪网络。

    “浮光”组织里的人,有雇佣兵,有毒.贩,有黑客,还有其他很多身份,他们的首领是“黑孔雀”,这是一个系统而森严的整体。但“浮光”暗网上的人,彼此不知道身份,他们利用暗网从事犯罪,但他们并不属于“浮光”。

    季沉蛟神情愈发严肃,“张春泉等人的失踪,也许不是‘浮光’组织的手笔,而是另一群人利用‘浮光’暗网进行的犯罪?”

    凌猎说:“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豁然开朗了?‘浮光’暗网是个母巢,无数的犯罪在其中酝酿,但是你能说它们都是‘浮光’策动的?不是,‘浮光’只是工具。”

    然而这样的解释却远比“浮光”是个犯罪组织更可怕,因为它就像病毒,一切由它孕育的犯罪都是自发的,它们在疯狂地蔓延!

    季沉蛟捏住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浮光”分成组织和暗网,这的确是必须要做的事,可有一点现在很明确,雍辉豪和唐旗的死,是“浮光”组织的手笔。

    “浮光”组织目前隐匿踪迹,也许和张春泉的死无关,那么……

    季沉蛟缓缓道:“有人,或者一个群体对雍、唐、张实施犯罪,利用的是‘浮光’暗网,他们被暂时□□在某个地方,一段时间后被放回来。这段经历给他们每个人造成的影响不同,张春泉性格大变,最终选择自杀。”

    “而雍辉豪和唐旗改变不大,或者是他们有改变,但时间耽误太久,我们查不到。用户在暗网上的每一桩交易,暗网的所有者想看都能看到,用户对他们来说是透明的,但用户不能看到暗网的所有者。”

    季沉蛟站起来,走了几步,“‘浮光’解决掉雍辉豪和唐旗,用的还是‘风水鱼’的名义,柏岭雪为什么要插这个手?”

    凌猎说:“有可能是‘浮光’判断,这些人会挡他们的路?”

    “挡什么路?”

    “不清楚,也许是雍、唐回来之后有失控的倾向,谁也不知道他们失控的后果是什么,可能会提前暴露‘浮光’?那时候柏岭雪还在布局,他不能让人来破坏他的计划。”

    房间安静下来,两人都在飞快思考。这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合理不合理都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现在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凌猎重新啃起排骨,季沉蛟抱着手臂,“这是不是才是‘浮光’的真正目的?”

    凌猎抬头,“嗯?”

    “‘沉金’再强,最终也被围剿了,‘浮光’也等同于一支孤军,但是一个足够强大的暗网,将是千军万马。”季沉蛟感到一阵寒意,无数使用“浮光”的人,终将成为“浮光”的一员。

    凌猎说:“萧遇安以前总说,我不爱看长远。”

    季沉蛟诧异于他突然转换话题。

    “我就是不爱看长远,因为我看不到,我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晰,怎么看别人的。”凌猎笑了笑,“所以比起宏观的大局,我更喜欢关注眼前的小事。”

    季沉蛟花了几秒时间,读懂他的意思,“专注眼前的两起案子,专注那个利用‘浮光’制造失踪的群体,是吧?”

    说完,季沉蛟忽然愣了下,像是想起重要的事。

    凌猎望着他,“小季?”

    季沉蛟立即拿出手机,搜索近来发生在外省的失踪新闻,“我记得前阵子好几个地方有人失踪……”

    凌猎端着碗,来到他这一边,两人凑在一起看新闻。

    “古怪的失踪至少发生了两次,去年十一月,今年暑假。”季沉蛟说:“有第三次也不奇怪。雍豪辉他们说不定是被带到其他省份,流窜作案?”

    想法有了,但失踪都发生在外省,这一时半刻也无法介入调查。

    “吃饭吃饭。”凌猎拿着勺子在汤里晃荡,“汤都凉了。”

    季沉蛟也从刚才的头脑风暴中暂离,但当混乱的线索平息之后,夹杂在线索中的一句话却异常鲜明。

    ——我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晰。

    凌猎喝着汤,发现季沉蛟正用一种有些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我嘴巴漏饭了?”凌猎连忙在下巴摸了好几下,“没漏啊。”

    “凌猎。”季沉蛟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凌猎怔了下,笑起来,“小季,你每次认真叫我,我都会不好意思。知道为什么吗?”

    季沉蛟没说话。

    凌猎自问自答,“因为你叫人家的时候,好sexy好纯哦!”

    季沉蛟:“……”

    凌猎打趣完,想走,手却被季沉蛟握住。

    “咦?”

    “现在还看不清未来吗?”季沉蛟坐着,抬头看站在身边的凌猎。

    餐桌上方暖色调的光芒将他们笼罩,把凌猎的睫毛照得像阳光下的羽毛般透明。

    凌猎的手轻轻抽了下,季沉蛟却握得很稳。

    “我……那个……”

    “是以前看不清吧?”季沉蛟说:“现在,和我一起,还是看不清吗?”

    凌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过一种远离世界的生活。这些年出生入死,他其实有一笔很丰厚的存款,足以让他在任何城市过上不错的生活。但他没有长期停留的打算,没有任何房产,他踩不到实处,他是个漂泊的人。

    但他却被季沉蛟捉住了,季沉蛟问他,现在还是看不清未来吗?

    他很少被问住,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季沉蛟站起来,扣住他的后颈,亲吻他。

    分开时,季沉蛟黑沉沉的目光照进他的瞳孔里。他听见季沉蛟问:“你看得见你的未来有我吗?”

    凌猎张了张嘴,没发出音节。

    季沉蛟又亲了他一下,这次很轻很浅,然后在他唇边说:“暂时看不清,看不见也没关系。反正我牵着你,我已经看清我的未来了,那里有你,一直都有你。”

    白天,调查继续。

    季沉蛟抽空将外省的失踪案汇总起来,这项工作太繁琐了,失踪案简直是家常便饭,百分之九十九都得划掉,如果他们昨天的猜测接近真相,也只有极少部分的失踪案可能是他们要找的。

    就在这时,沈栖一个电话从技侦办公区打开,语气异常兴奋,“赵皆居然也失踪过!他在今年八月一号到十三号之间没有任何支付记录!”

    季沉蛟立即来到技侦办公区,凌猎则前往凡飞电器。

    “哥,你看这条平直的线!”沈栖两眼放光,“这不是和张春泉、雍辉豪他们一模一样吗?”

    季沉蛟说:“你把张春泉的图表叠上来。”

    “OK!”

    两张图表重叠,视觉冲击更加直观。张春泉和直线和赵皆的直线有几天是完全重合的,张春泉无支付记录的时间是八月二号到二十一号。

    沈栖亢奋地抖着腿,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哥,照你和我猎哥的想法,他们都被一个组织所控制,在这个组织里经历了很可怕的事。但他们居然没死,就这么回来了。可回来的表面上是他们,内里的灵魂已经变了!张春泉的改变很直观,他的所有同学都能感觉到。赵皆的改变隐蔽一些,外在还是那个热心成熟的组长。”

    沈栖一哆嗦,“失踪时的经历,让张春泉杀死了自己,赵皆杀死了一群同事!这……他们不会是遇到邪.教了吧?”

    凡飞电器,赵皆冷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但他并没有工作,甚至连电脑都没有打开。办公室静得像一潭死水,发生了那样的事,没谁还有心思工作。

    凌猎在工程师中心的主任办公室,主任调出工作安排表,满脸困惑:“老赵从七月三十一号开始休假,年假时间本来只到八月十二号,但他十五号才回来。说是家里有点事,需要延长。”

    凌猎看向安排表,上面有个标注,十一号时,是一个姓刘的员工给赵皆申请延长假期。

    凌猎要见这个员工,主任把人叫来。小刘是赵皆组上的,和赵皆关系不错。他说,赵皆在休假之前就请他帮一个忙——如果赵皆十一号没有给他打电话,那就是有事被困在老家了,无法按时回来销假,需要他帮忙申请延时。

    赵皆是老员工,假期延长几天不是问题,这种小忙小刘当然是一口应下,没有问具体原因。十一号去打申请,主任和人力资源部也没有为难。到了十四号晚上,小刘接到赵皆电话,赵皆说自己回来了,谢谢小刘。

    凌猎出示搜查令,要求带走赵皆的所有电子设备,并将赵皆带走进行调查。凡飞的人都很懵,想不出赵皆能有什么问题。

    “你今年年假期间在哪里?”凌猎问。

    赵皆端正地坐着,却没有回话。

    他的反应和此前接受问询时截然不同,以前很配合,现在却摆明了抗拒的态度。

    “你告诉你同事,你老家有事,你回去办事。”凌猎说:“但经过核实,你根本没有回老家。从八月一号开始,你消失了,直到十四号才再次出现。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赵皆的眼镜片闪了闪光,他轻轻一推,唇角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我靠!他居然什么都不说!”沈栖捶着监视器前的桌子,“他这是对我这个技侦王者的巨大挑衅!”

    侦查初期,沉默是很多嫌疑人惯用的手段,季沉蛟早就见怪不怪。现在人在重案队手上,电子设备也在,嫌疑人不开口,那就查到他开口为止。

    席晚前往赵皆位于西城区的住处,那是个中档小区,赵皆的房子两室一厅,他独居,屋里有着单身男人常见的凌乱。

    在席晚的固有认知里,程序员多是宅男,衣服以格子衫居多,但赵皆家中却有很多户外装备——各个牌子的冲锋衣、登山鞋、拐杖、帐篷。更引人注目的还有各式各样的户外匕首。

    席晚一看到那些匕首,就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破坏横索桥的正是户外匕首!

    忽然,她看见一把似曾相识的匕首。张春泉的个人物品中,也有这样一把!

    只看到张春泉的匕首时,她并不觉得特殊,以为张春泉和部分男性一样,也喜欢这种看上去野性十足的刀,但在赵皆这里看到一模一样的匕首,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们同时失踪,又先后回来,这匕首很可能是某种标志!

    沈栖边骂边查,在赵皆办公室和家中的电脑上都找到了“浮光”暗网的痕迹。赵皆作为程序员,曾经试图清除过这些痕迹,但沈栖道高一尺,复原了部分痕迹,虽然看不到他使用暗网到底干了什么,但至少说明,他确实和“浮光”有关。

    证据当前,赵皆仍旧是拒不配合的态度。季沉蛟决定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调查。

    和张春泉不同,赵皆的原生家庭环境可以说相当优越,父母经商,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嫁了门当户对的家庭。他不是夏榕市本地人,曾经在国外留学,毕业后没有回到家乡,选择远离父母。这引发了一场家庭战争。

    他作为家业的继承人,在父母眼中进入家里的公司是理所应当,但他异常坚决,面对父亲断绝关系的威胁也不为所动。

    前些年,他和家里的关系很僵,只和两个姐姐有来往。最近几年,父母接受了现实,他过年时会回去参与家族团年。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他的两个姐姐都说,他从小想法就有些奇怪,觉得父母为富不仁,说过要自力更生。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用过家里的一分钱,她们到夏榕市看他,发现他过的是普通社畜的生活。但他好像乐在其中,她们便不再说什么。

    将赵皆和张春泉的背景放在一起对比,就会发现他们的家庭条件虽然天差地别,但都和父母关系不睦,不认同父母的观念,离家的渴望非常激烈,并且最终的结果都是和家庭疏远。

    得知赵皆被拘留,小欢情绪激动,不顾同事的劝阻赶到市局,“你们冤枉了赵哥!他是个好人!他绝对不可能犯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175章 失声雨(11)

    凌猎接待了她, 将一杯水放在桌上,“你们才相处多久, 他的家人都不敢保证他没有问题, 你就敢这么说?”

    小欢哭了,“可是赵哥真的很细心!他是为了我们三个女同事,才选择D级, 那天活动的时候,他也一直照顾我们。我在高台上不敢跳, 他亲自上来给我做示范, 还在对面的高台等着我!”

    凌猎说:“人有很多面, 这个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 恶人可能行善, 好人也可能作恶。”

    小欢愣住,哽咽道:“可是……可是……”

    凌猎在小欢脸上看到茫然, 她像是无法理解赵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嫌疑人。她还太年轻了,刚刚从象牙塔踏入社会。而她这个年纪的人, 接触网络早已成了习惯, 网络上现在有一个趋势——好人不能做一点坏事, 坏人做的所有事都是坏事。

    非黑即白,不允许混淆。

    凌猎在手机上点了点,将匕首图放大, 摆在水杯旁。

    小欢:“这是?”

    凌猎说:“这是从赵皆家中找到的户外匕首,经过我们痕检师的比对,正是它破坏了横索桥。”

    小欢捂住下半张脸, 眼泪决堤般地流下来。是震惊、恐惧、后怕。差一点, 她就要踏上那座索命的桥, 她的朋友小辛从桥上掉下去, 已经身亡,是赵皆因为她胆子太小,让她最后上桥,她才逃过一劫。但那个好人,她一厢情愿信任的好人,居然是最可怕的魔鬼!

    审讯室,面对户外匕首这项关键物证,赵皆只是看了一眼,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季沉蛟盯着他的反应,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了。

    不会解释失踪的十几天是去干什么,不会解释在“浮光”暗网上接触了什么人,不会解释匕首的来历,更不会解释破坏横索桥的动机。

    赵皆低垂着眉眼,摘掉眼镜之后愈加显得瘦削。

    季沉蛟忽然说:“你认识张春泉吗?”

    赵皆抬起头,有些困惑,“谁?”

    “一个夏榕大学的学生,学材料的,前阵子在学校投湖了。”季沉蛟下巴往物证袋上一指,“在他的宿舍,我们也发现了一把差不多的匕首。”

    赵皆皱着眉,像是正在回忆。

    季沉蛟将物证袋拿过来,凝视着刀柄上一个看上去并没有多吸引眼球的标志。

    那是一座坍塌的高楼,但每一颗尘埃都是方块,很像数码。

    当初席晚找到张春泉的匕首,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商标,也没去细究。

    而现在识图比对,并不存在这样的商标。

    审讯室突然响起急促的呼吸声。季沉蛟挑眉,目光笔直射向赵皆。

    赵皆眼中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是他?他自杀了?”

    季沉蛟说:“你认识他?”

    赵皆的嘴唇动了几下,眼中暴起怒火。他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张春泉自杀了,关他什么事?

    但赵皆没有回答,他瞪着的眼渐渐耷下去,轻蔑地笑了声。季沉蛟从口型判断,他刚才说了一个词——“废物。”

    “浮光”暗网好似一片灰黑色的雾气,它们酝酿的罪恶在里面闪光,它们又成了这些罪恶的保护伞,让警方成了雾气中迷途的羔羊。

    雍辉豪,唐旗。

    张春泉,赵皆。

    去年的十一月,今年的八月。

    它们被拉扯到一起,这期间发生的事彻彻底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季沉蛟夹着一支烟,在白雾中紧锁双眉。

    “小季,来看我打听到什么。”凌猎在季沉蛟肩膀上拍了拍,这一下力气不小,差点把季沉蛟的烟拍掉。

    烟灰落下来,掉在裤子上。季沉蛟赶紧掸了掸,转过身。

    “失踪案的筛选有结果了。”凌猎将一叠纸丢在季沉蛟面前,“其中一起发生在冬邺市。”

    季沉蛟眼神一动,立即拿起资料。

    失踪案的筛选之所以难以进行,一个是因为失踪案太常见,另一个就是各地警方之间差异很大,如果是重大杀人案,去外省调查,人家会开绿灯。但这种根本说不清的失踪案,合作的阻碍太大了。

    但冬邺市不同,冬邺市刑侦局的副局长萧遇安和重案队队长明恕都是凌猎的“娘家人”,能省去很多劳神费力的沟通环节。

    冬邺市失踪的人其实不少,但被凌猎盯住的这位很特殊,他叫余大龙,是个小有名气的经纪人,手下有几个流量。他十月底出差回到冬邺市,这个月本来要跟艺人进组,但十一月三号之后,忽然谁也联系不上他。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进行过电子支付。情况和张春泉等人类似。

    “这个余大龙还有个特别的地方。”凌猎说:“败家子说,余大龙以前帮他们破过案,算是冬邺警界的熟人,还和败家子的徒弟是好朋友。所以得知他失踪,败家子他们很重视,这才让我一查就捡到这个案子。”

    凌猎说的败家子是明恕,明恕的徒弟季沉蛟在以前合作时见过,叫方远航,是个很出色的年轻刑警。

    季沉蛟理清楚其中的关系,说:“背后的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凌猎点头,“以前他们找的是与家庭关系淡漠,独自生活的人,这些人就算失踪,也基本不会有人给他们报警。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和警方关系密切的人头上。挑衅?”

    季沉蛟说:“也许不是挑衅,只是随着某种进程,他们需要与警方关系密切的人?”

    此时在冬邺市,方远航已经关心则乱了。前阵子他被明恕派去首都学习,好友余大龙经常给他发信息,牙尖嘴利地吐槽哪些明星耍大牌,哪些明星演技蹿稀,但十一月之后,余大龙再没发过消息来。

    方远航以为他是带新人太忙了,也没多想。最近结束培训,他带着特产去看余大龙,才发现余大龙根本没有出差,也没带新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余大龙嘴巴虽然讨嫌,却是个单纯快乐的小基佬,明恕也很担心,正巧接到凌猎的电话,了解完夏榕市那边掌握的情况后,决定让方远航过去。

    方远航飞快赶到夏榕市,带来更加详实的调查报告。

    余大龙最后一次在网上出现是十一月三号上午,他给带的小明星发消息,说自己有事要离开几天,威胁小明星好好练功,不然等自己回来了,一定要收拾小明星。

    方远航说:“大龙平时说话就是这种风格,开玩笑居多,他不会真的收拾谁。”

    季沉蛟问:“也就是说,他在失踪前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方远航想了会儿,皱起眉,“可能他心理上有些负担,始终没有解开。”

    “什么负担?”

    方远航说起去年的一起案子,那案子涉及余大龙凄惨的少年时代。余大龙因为从小像个姑娘,念书时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被同学排挤欺负,有个叔叔救了他,鼓励他好好活下去。而这个叔叔后来成为一桩大案的被害者,重案队曾经怀疑过余大龙为叔叔复仇。

    案子最终告破,与余大龙并无关系,方远航也和余大龙重新成为好友,但恩人遇害恐怕一辈子都是余大龙心中的一个刺。刺扎过的地方会溃烂,会发炎,会时不时牵连起难以忍受的疼痛。

    凌猎忽然觉得,他能够理解这样的心理。这就像卫之勇的死之于他,像尹寒山的死之于阿雪。

    “我能肯定的是,大龙是主动、自愿离开。”方远航说:“他最后一次和我打电话时还问了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跟他说了时间后,他说他可能不在,要出去带艺人。失踪前,他也给艺人安排了工作。我去他家中看过,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爱干净,床用罩子罩着。”

    顿了顿,方远航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要给自己找到一个解释?但有人利用了他的心理,蛊惑他,引诱他。你们说的那个组织到底是个干什么的组织?”

    这个问题不管是季沉蛟还是凌猎,谁都无法回答。它被“浮光”的浓雾遮蔽,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方远航还带来了余大龙留在家中的电子设备,这些已经交给沈栖去查。沈栖现在已经轻车熟路了,果然在上面发现了“浮光”的痕迹。

    方远航更加担心,已知的另外四个莫名失踪的人虽然都回来了,但其中三人已经死亡,另一人涉嫌谋杀。

    这天晚些时候,季沉蛟先前发出的失踪案协查申请又得到了回复,这次是丰市。

    丰市刑侦支队的队长黄易现在和夏榕市重案队关系匪浅,在电话里粗着嗓门说:“我们这边也有一起失踪案很蹊跷,可能是你们想查的那类失踪案。而且失踪的人还是个熟人。”

    季沉蛟问:“谁?”

    黄易说:“薛斌!”

    薛斌是个富二代,他和女友曾姝的感情纠纷导致同学卢飞翔被退学,走向后来的一系列悲剧。

    季沉蛟对他印象很深,问:“薛斌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外读书?”

    “嗐,那件事之后,他根本没有再出国。他觉得他对不起卢飞翔,和曾姝留在国内做公益,还打算帮卢飞翔打官司。”黄易说:“但曾姝报警说联系不上他,他一个人住在我们丰市,家人都不在,我们初步判断,他的失踪时间是十一月四号。”

    诡异的山洞中——

    “我跟同事口嗨过新来的前台!我嘲笑过楼里新来的大妈!我错了!我错了!我承认!我付出了代价!你们到底要怎样?因为两句话,我就应该死吗?”

    被两个面具人夹着拖向洞口时,阿兵恐惧得剧烈发抖,歇斯底里,他的面前,那个像机器人般复读着他的错误的人渐渐变小,几乎被灯光融化,如同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

    “游戏”已经进行到现在,所有人都心力耗尽,精疲力竭,可是还是要战斗,呐喊出对方犯下的罪过。即便这些罪过根本无足轻重,绝大多数只是冲动时的口舌之快。

    但是在这里,在这个“法外之地”,它们统统都是死刑的砝码。

    阿兵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的对手伸出手,他不甘心,他不服!他也叫出了那个人的罪过,只是他语速慢了些,声势差了些,讲理了些,于是面具人判定他落败。

    失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头颅被砍下来,被人当做西瓜一样切开。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瓜,被千万人切千万人吃!

    阿兵哭得几近晕厥,一瞬间,他想起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很多事,他和朋友同事吵架,背地里说上司的坏话,但也和他们敞开心扉聊过天,帮过人,也被帮过,和女朋友三观不合,却又爱得你死我活,很想她,不想再和她吵架,他讨厌父亲的啰嗦母亲的强势,但他们每次过生日,他都会毫不吝啬地包红包。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原本的生活其实很美妙,每个人都有讨厌和可爱的一面,日子烦心却也踏实。他曾经埋怨这个社会完蛋了,他人都是地狱,为什么不能完美一点。

    如今他陷入这个所有人都在苛求完美的“游戏”,才知道丑陋、不堪、缺陷才是世界的原貌。尽管如此,人们仍在顽强地往前走。而现在所谓的完美,才是真正的地狱。

    “不!不要杀我——”他喊得破音,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视线,捂住了他的口鼻。

    最后的意识,他知道自己完了,他成了“游戏”里的失败者,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不!”

    阿兵狂叫着腾起来,像一条案板上的鱼。眼前空无一物。

    过了几分钟,当视线终于适应光线,他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床上,窗帘半开,外面夜色浓郁。

    他心脏狂跳不已,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

    他应该已经被斩首,就像第一次“切瓜”看到的人头,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接着掀开被子,神经质地摸腰杆、腿,还在,都在!

    他像一头被伤害的动物,惊惧地观察四周。

    终于,藏于脑中的常识慢慢苏醒,他发现这里很像招待所的房间,设备老旧,电视还有大脑袋,床一动就嘎吱作响。

    他摸索着下床,赤脚走在并不怎么干净的地板上,双手像盲人一样乱摸。

    桌子、椅子、门把、衣架……

    但他不敢开灯。他害怕这只是他临死前的一个梦,一旦开灯,露出的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他走到墙边,像是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体力不支,滑倒下去。

    他抱住自己的双腿,整个人越缩越小。痛苦在他身体里翻腾,他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天光渐渐从窗户照入,房间像铺上一层灰尘,接着明亮起来,一切的轮廓都变得清晰,包括他的肢体。

    窗外传来早餐摊贩的叫卖声、汽车的行驶声、大爷大妈的争吵声。

    这些如同一双有力的手,拉扯着他的灵魂,像是要把他拉回那个熟悉的现实。

    他一个激灵,猛然站起来,双手撑在床沿,竭力往外面看,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房屋很矮,并不繁华,还有牛车经过,乡镇的集市就是这样!

    耳边充斥的声音越来越多,他头痛极了,却又在这样的头痛中感到欢愉。

    他……他好像不用死了!

    他在现实中,没有什么完美不完美的考核,没有面具人,没有你死我活的对手,他的面前,只有这些打着架吵着嘴,卖个东西斤斤计较,但谁家小孩跑到马路上,总有人好心牵回来的——普通的人!

    “小伙子!干啥呢!想死啊!快缩回去!”一个大妈在楼下怒喝道:“多大的人了,还趴窗户!”

    阿兵连忙缩进去,后背贴在落灰的墙壁上,急促呼吸。

    不是梦!此刻是真实的,他是真实的!

    而不久前那些可怕的经历才是梦!

    第176章 失声雨(12)

    但真正冷静下来, 阿兵脊背发凉地明白,现在不是梦, 那些经历更不是。

    他真真切切被带到某个地方, 和同样被带去的人互相挑刺,输的被处决,砍下头颅, 如同切瓜。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死?晕倒后醒来,就睡在这间招待所里?

    他越想越混乱, 草草收拾起行李, 急匆匆下楼。经过前台时, 他很想问一问是谁将他送来。但他不敢, 如果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他呢?如果前台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什么都不敢多做, 手机也没了,包里只有一支陌生的手机。

    他犹豫片刻, 不敢开机,在街上跑了一百来米, 才小心翼翼地跟一个大爷打听这里是哪里。

    大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说着他听不大懂的方言。他费劲地交流, 终于问到往西南走一刻钟,就是中巴车站。

    他要马上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好。等出了这里, 他就报警!

    在中巴车站,他看到最近的大城市是夏榕市,但是中巴只能到县城。不管三七二十一, 他先买了去县城的票。

    辗转来到夏榕市时, 他差点冲进车站旁的派出所。

    可真到了报警关头, 他反而迟疑了。

    他完全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他们到底是怎么把一大群人囚禁起来的?一般人做得到吗?是不是有保护伞?

    这事根本不能细想。

    他步步后退,不敢在夏榕市停留,甚至不敢坐公共交通,坐黑车回到家所在的城市。

    到了家,他才稍微感到踏实。他想起阿梦,他的同学。

    阿梦输给他,按理说已经被处决。但他没死,阿梦呢?是不是也活着,比他先一步回来?

    他买新手机,办新卡,找老同学打听阿梦。几圈下来,同学们揶揄他,“你小子,是不是知道阿梦漂亮了,打起人家的主意来了?”

    他敷衍过去,照着地址来到阿梦公司楼下时,紧张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阿梦下楼,看见他时,眼中的惊恐无法掩饰。

    这一瞬间,他们成了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人。

    “跟我来,换个地方说。”阿梦从他身边经过,丢下一句绷得很紧的话。

    两人隔着几米距离,先后走进一家学生书店。

    里面很吵,孩子们的叫喊声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阿兵盯着阿梦的脸,艰难地说:“你……”

    “我活着回来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阿梦非常害怕,她好不容易才麻醉自己,那场经历只是噩梦,但阿兵的出现击碎了她的幻想。

    “我,我也活着。”阿兵抓住头发,“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阿梦沉默,视线暗含审视。也许是终于在阿兵脸上看到自己当初的惶恐,她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但我出来得比你早,想的东西比你多一点。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到山洞里?”

    阿兵张了张嘴,“我……”

    阿梦说:“我和你不是朋友,但除了我,你没有任何人能够倾述。我也一样。”

    阿兵镇定下来,点点头,“我偶然上了一个网……”

    那个网的标志是一堵坍塌的墙,上面有很多视频,有的和真人冒险类似,有的是唇枪舌战,有的是带着面具的人讲述这个世界有多低劣、不完美。

    他对其中的冒险和挑刺游戏很感兴趣,人们互相指责对方人性深处的卑劣,就像是一场线下版的网络骂战。现实中,他可不敢指着别人的鼻子这样指责,但如果给他这样一个“擂台”,他也很想放飞自我。

    他偷偷搜过这个网站,搜不到,只能从得到的特殊入口登入。他觉得自己像个被选中的人。两个月前,收到邀请后,他立即着手准备,早早请好年假。十一月一号,一辆车准时等待在说好的地方。

    “上车不久我就睡着了。”阿兵说:“醒过来之后,我就在山洞中。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哪里。”

    阿梦说:“它在夏榕市最南边的群山中。”

    阿兵血液鼓噪起来,“是!你也查到了?”

    阿梦说出一个小镇,她在那里的宾馆醒来。阿兵一怔,他和阿梦醒来的小镇不是同一个!

    但阿梦并没有表现得惊讶,“他们不可能把我们所有人丢在同一个镇里,那样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我和你一样,也是偶然得到入口,上了那个网站,被内容吸引,主动参与。”

    深呼吸一口,像是将沸腾的恐惧压下去,阿梦接着说:“我回来之后再也不能上那个网站,我反复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猜,我们可能是他们的实验品。”

    “实验品?”

    “不然怎么解释?”阿梦稍显激动,“他们利用我们做一场人性实验,但是要验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他们说输家都会死,并且当着我们的面杀死败者。但那其实都是道具,没有人死去,输的人被分开丢在各个乡镇,醒来后就像做了一场梦。”

    阿兵眉头紧锁,“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不明白,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阿梦说:“难道你想查清楚真相?你有这个能力吗?”

    阿兵下意识摇头,“我,我差点报警,但我不敢。”

    “我也是。”阿梦叹气,“我的生活好像回到原来的轨道了。只要我不去想,好像就不会感到害怕,他们也不会再次出现。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所能做的,仅仅是不再去凝视深渊。”

    阿兵沉默。在无力和无奈中,他感同身受。

    “说起来,我们之所以会中招,不就是对那个网站太感兴趣了吗?”阿梦自我开解,“也许我们不再去探究,时间一长,这件事就会真的变成一场噩梦吧。”

    两个人互相倾诉,总好过一个人担惊受怕。离开书店时,阿兵感到轻松许多。他和阿梦约定,今后谁也别提这件事,谁也不能去探究这件事。

    夏榕市。

    重案队对张春泉和赵皆的调查卡住了。物证证明,赵皆就是横索桥断裂的罪魁祸首,但他缄默不语,既不承认犯罪,更不解释动机是什么。

    而一个陌生的犯罪团体在浓雾中浮现轮廓,张、赵夏天的失踪和现在的行为都与这个团体有关。但警方目前知道的,仅仅是他们利用了“浮光”暗网。

    沈栖已经挖干了赵皆电子设备上的痕迹,但当他对抗的是整个“浮光”暗网时,一切重要内容都无法被探知。

    有更多的人正在失踪,但是被重案队掌握的失踪案只有余大龙和薛斌这两起。两人至今音讯全无,方远航为自己的朋友担心不已。

    “不是‘只有’,是‘已经’。”凌猎说:“不觉得我们在无数失踪案中找到这两起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吗?”

    会议室一片沉默。但大家都明白,这的确是个巨大的突破。如果没有冬邺市和丰市的合作,他们就算查到有那个“塌楼”团伙的存在,也无处下脚。也许要等到新的命案发生,才能后知后觉地发现:又出现新的死者。

    “余大龙和薛斌肯定没死,而且会完好无损地回来。”凌猎说。

    方远航一下子坐直,眼睛发亮。

    凌猎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我这不是盲目乐观,是基于前面四人的判断。假设雍辉豪和唐旗是第一批,张春泉和赵皆是第二批,余大龙和薛斌是第三批。雍、唐回来后还在继续工作,有没有受到影响,谁也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他们是事后被‘浮光’灭口。张、赵受到影响,一个自杀,一个杀人。他们都没有死在失踪的时间段里。”

    方远航咽了口唾沫,“决定因素出现在他们回到原本的生活后?但是‘塌楼’的挑选标准是什么?”

    凌猎摇头,“不知道。”

    沈栖说:“是不是都有什么心理阴影?余大龙有个沉痛的过去,薛斌为铸成的错误后悔。”

    “现在探讨标准还太早。”季沉蛟说:“每个人都有心理阴影,我们和失踪的人没有区别,这不构成一套独立的标准。”

    沈栖抓抓头,“那怎么办?”

    “我们的优势在于,已经在余大龙和薛斌回来之前,知道他们和‘塌墙’的关系。”季沉蛟看着面前的分析草图,皱着眉,“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隐瞒失踪的事,也许是出于惧怕心理,也许是有别的打算,又或者被洗脑。就算把他们拉到面前来问,他们也可能不会说。所以,沟通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

    说着,他看向方远航。方远航不由自主坐得更直。

    “信任和亲近。”季沉蛟说。

    “‘塌楼’挑人有递进性。”凌猎说:“到余大龙这里已经很明显了,他们需要能够接近警察的人。”

    方远航说:“可是为什么?”

    凌猎说:“我也不知道。这可能是一群很偏激,又脱离实际的人。通俗来说,就是疯子。航哥,一旦余大龙回来,你的作用将比我们任何人都大。”

    方远航连忙起身,“凌老师,叫我小方就行!”

    出发前,他问明恕凌猎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恕说,那就是个狗子,比狗还狗,你叫他凌狗子。

    他可不敢这么叫。而且相处下来,他觉得凌老师很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哪儿狗了?

    凌猎笑了两声,并没有和方远航争辩称呼的问题。

    夏榕市、冬邺市、丰市三地都时刻关注着余大龙和薛斌的通讯,一旦他们使用手机,立即就会被定位。

    但重案队不会守株待兔,赵皆活着,季沉蛟就要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

    “现在还有两人情况危重,其中一个是你带过的实习生。”季沉蛟注视赵皆,“好几个人虽然活下来了,但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赵皆轻蔑地笑了一声,右手想推推眼镜,但鼻梁上已经没有眼镜。是他主动抛弃眼镜,用朦胧的视线面对警察。也许这样会让情感变得更加迟钝,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堤防。

    “你的同事、上司都不相信你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季沉蛟语速平缓,近似拉家常,“他们说,你一定是被威胁,或者精神被控制。”

    赵皆不为所动。

    “对了,你知道谁为你哭得最厉害吗?”

    赵皆挑眉,“哭?为我?”

    季沉蛟说:“很诧异?觉得不应该有人为你哭?”

    赵皆抿着唇,看样子是确实为此困惑。

    “是那个被你挡在身后的女孩儿,小欢。她说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可能犯罪,唯独不可能是你。”季沉蛟耸了耸肩膀,“因为你保护过她,所以在她眼里,你是个好人。”

    赵皆垂下头,神情被遮住。不久,他的肩膀颤抖起来,笑声从喉咙挤出,“看看学校教育培养出来的都是什么废物?好人?哪有那么多的好人?”

    季沉蛟说:“赞同。”

    赵皆笑声停下,眼神警惕。

    “纯粹的好人几乎不存在。”季沉蛟说:“绝大部分都是好坏参半,坏又没坏到极致的人。”

    赵皆像是想起了什么,别开眼不再与季沉蛟对视。

    “我还是很好奇你在那个网站看到了什么,失踪时和他们干了什么。”季沉蛟说:“他们重新塑造了你,但为什么要重新塑造你?你对他们有什么价值?把你变成一把刀就是他们的目的吗?要报复社会,造成六人死亡多人重伤,明明可以有更轻松的办法,为什么偏偏是你?”

    赵皆张嘴,近视的眼里没有焦距。

    季沉蛟说:“没有一个选择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因为必须是你。或者,你这类的人?你有什么特殊?我想来想去,你的特殊可能在于,你是个程序员,一个优秀的程序员?”

    赵皆脸颊抽动两下,呼吸有变得急促的趋势。

    季沉蛟近来已经将赵皆的工作履历、范围了解得清清楚楚,赵皆在网络底层搭建上颇有建树,联想到“塌楼”依托“浮光”,赵皆被盯上的原因有可能是他的这份工作,这份技术。

    季沉蛟笑了笑:“你别紧张,今天只是聊天,我没有任何证据,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须臾,赵皆突然含糊地吐出一句话:“……有罪。”

    季沉蛟没听清,“什么有罪?”

    赵皆却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在焦灼而又紧绷的等待中,丰市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薛斌的账号在丰市周边登录了!

    但薛斌没有进入丰市,也没有联系和他关系紧密的曾姝,买了机票,准备出国。

    黄易立即带队到机场找人,薛斌看见一群便衣朝自己冲过来时,精神恍惚,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薛斌人好像傻了,不管我怎么问,他都没反应。”黄易刚在医院把薛斌安顿好,就给季沉蛟打电话,“他身上有些淤青,但我们鉴定过了,不是要紧的伤,磕磕碰碰造成的。关键是他精神有问题,只想出国。”

    季沉蛟叮嘱一定要把薛斌稳住,保护好他的安全,黄易保证:“这你们放心!”

    “意料之中。”凌猎说:“薛斌的心理承受力,现在还没疯掉已经很难得了。张春泉当时回来,状态可能就和他差不多。”

    季沉蛟沉思,“如果身边没有人关注,没有警方盯着,他们会渐渐消化这段经历,要么隐藏起来,要么像张春泉那样在痛苦中自尽。”

    凌猎说:“也可能像赵皆这样选择最极端的方式。”

    季沉蛟看着时间表,“从前两次的时间推算,余大龙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他比薛斌更加关键。”

    余大龙在清晨的浓雾中奔跑,直到喘不过气,摔倒在地上。他的眼里充满恐惧,恐惧具化成眼泪。

    他强迫自己镇定,在包里翻找个人物品。

    但他的手机不见了,只有一个陌生而崭新的手机。他根本不敢用。

    今天是离开那里的第三天,他颤抖着从贩子手里接过一个二手手机,放入很少用的卡,开机。

    五分钟后,在夏榕市重案队,方远航扯下耳机,朝楼下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177章 失声雨(13)

    凌猎坐在驾驶座上, 方远航拉开车门冲上来时,那阵仗像原地轰了一发炮仗。方远航急匆匆地喊了声“猎哥”, 气还没喘匀, 虎目瞪着前方,整个人显得非常紧绷。凌猎扭头扫了他一圈,笑道:“哎, 布……明队没跟你说过,开飞车出任务一定要系好安全带?”

    方远航一愣, 连忙扣上安全带, “抱歉猎哥, 我太着急了。”

    凌猎点点头, 一踩油门, 往市局外驶去,“等出了这段路, 我带你飙起来。”

    方远航紧握着拳头,“嗯!”

    凌猎从容地说:“我俩先去稳住情况, 其他人很快会跟上。路上你想想见到大龙了说什么。我还是之前的观点, 他会像其他参与者一样选择隐瞒, 装作无事发生。这时你怎么引导他,就很关键。”

    方远航其实很难冷静下来,无比担忧余大龙的情况。技侦只是捕捉到余大龙其中一张电话卡的使用信息, 但余大龙有没有人卡分离,是不是安全,没人知道。

    凌猎打开通讯, 沈栖的声音通过蓝牙音箱在整辆越野车里响起, “哥!他又关机了, 大致位置是在叶滨镇!”

    方远航一听, 心脏仿佛都冲到了嗓子眼。

    凌猎说:“知道了,继续追踪,有任何新消息及时汇报给我。联系不上我,就找季沉蛟。”

    “是!”

    离开市中心的繁华路段,凌猎渐渐将车速提上去,经过外环高架桥出了收费站,速度更是飙起来。

    沈栖说的叶滨镇已经不在夏榕市的管辖范围,夏榕市最南的县城南边有一座山,叫凤夏山。这座山以北就是夏榕市的范围,以南是另一座城市辐射的乡镇。叶滨镇就在这些乡镇中。

    正因为要翻山越岭,所以凌猎开出来的是市局的越野车。

    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往南奔驰,凌猎脑中浮现出凤夏山、叶滨镇那一带的地形和乡镇分部。

    由于位于两个大城市的辐射范围交界处,凤夏山南北的乡镇互相往来不少,但和所属的城市联系却不怎么紧密,再加上地势条件的影响,形成一个比较封闭的生活区。

    对夏榕市来说,凤夏山以北的村子管理起来很麻烦,有点鞭长莫及的意思。

    那么反过来,对有心犯罪的群体来说,那里就是“梦想之地”。

    早前他与季沉蛟就讨论过,雍辉豪这些人消失,必然有一个较大,且隐蔽的地方。他们是直接从夏榕市消失的,有人来接他们,但他们被接到哪里去了?

    赵皆和张春泉都有一把似乎是纪念品的户外匕首,而赵皆又选择在户外扩展中犯罪,这些都间接说明,“塌楼”选择的可能是山地丛林。

    只是我国太大,连绵河山,无法判断是哪一座山。

    但现在,范围正在飞快缩小。

    凌猎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至少这一次,“塌楼”的疑似第三次活动,是在凤夏山进行?

    “小方,帮我打个电话。”

    方远航立即坐直,“猎哥你吩咐!”

    “别这么紧张。”凌猎说:“拨给丰市的黄易队长。”

    “是!”

    响了几声后,黄易的声音传来:“凌老师,有进展?”

    凌猎说:“黄队,我这边找到了可能囚禁过薛斌这群人的地方,但需要薛斌准确的行踪。他的状态怎么样?”

    “心理专家正在干预,他受到很大的刺激,还是不愿意说话。”黄易说:“我马上再去问问。”

    凌猎又道:“行,再让技侦追一下。他不是回到丰市附近时被锁定的吗?那再早一些呢?看看他有没有出现在凤夏山附近。”

    “凤夏山?”

    “对,还有一个地点,叶滨镇。用这两个名字刺激刺激他。”

    挂掉电话,凌猎正在思考要不要给季沉蛟打一个,手机又响起来,方远航盯着屏幕,懵了会儿,“男,男朋友?”

    凌猎咳嗽,匆匆一点,季沉蛟的声音传来,“凤夏山可能是他们的活动基地。”

    凌猎轻轻笑了声,“小季,提醒你,我现在挂着蓝牙,小方同学就在我身边。”

    季沉蛟此时在技侦办公区,周围一圈显示屏闪烁。他是很正经地给凌猎打电话沟通,凌猎居然以为他说着说着就要开黄腔?

    凌猎:“所以就不要随便调戏我了哈。”

    季沉蛟:“……”

    方远航:“……”耳朵没用了,我想捐出去!

    凌猎清清嗓子,正色道:“凤夏山是基地的话,周围的乡镇可能被利用,当地人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早就充当帮凶,这对我们的下一步很关键。”

    季沉蛟说:“你们到了之后只做一件事,找到余大龙,其余的我来安排。”

    “听你的。”

    通话结束,车里气氛一度尴尬。

    但尴尬的其实只有方远航,凌猎是全世界都尴尬,他也不会尴尬的人。

    “那个……”方远航说:“猎哥,你和季队……”

    凌猎大方道:“啊,他是我男朋友。”

    方远航:“!”

    这也太直接了!你们夏榕市民风这么彪悍的吗?

    方远航是明恕带出来的,顶头上司兼师父取向为男这件事还是余大龙的基佬雷达发现的,虽然重案队内部都知道明恕和萧遇安的关系,但心照不宣,没谁大张旗鼓地说过。

    凌猎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看都被你看到了,我否认有用吗?”凌猎问。

    方远航:“……”好像是没什么用。

    凌猎说:“小方同学,你不会出去到处说吧?”

    方远航:“怎么可能!”

    给这种事保密他可太有经验了。想当初,他是重案队第一个知道明恕取向的人,他从此给自己嘴巴缝了针,不仅不说,还在明恕有出柜倾向时疯狂打补丁。

    凌猎点点头,开了会儿车,忽然说:“你和大龙也是?”

    方远航起初没听懂“也是”是什么,反应过来后脸都涨红了,“我是直的!”

    凌猎:“哦~”

    方远航解释:“我真是直的,大龙是我朋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仿佛为了让凌猎相信自己和余大龙真的不是情侣,方远航从两人认识开始说起,说了很多细节,余大龙在他的讲述中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凌猎脑海。

    方远航双手握在一起,眼神变得坚毅,“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一定要把他救下来!”

    凌猎说:“我也了解大龙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方远航扭头看向驾驶座,车窗开着一道缝,风灌进来,将凌猎的发丝吹得飘扬。他的外形实在是不像一个警察,有些懒洋洋的,没有师父那么挺拔,没有萧局那么稳重,可他浑身散发的气场和他们别无二致,都让他感到安心。

    方远航怔住。安心?是的,安心。

    他是什么时候冷静下来的?

    从得知余大龙的踪迹,到狂奔上车,到帮凌猎打电话,他都像飘在一片火海之上。明明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应该赶快冷静下来。可是他做不到,脑子很乱,越来越紧张。

    改变好像发生在看到“男朋友”时,他的思维被打了一个岔,然后逐渐被拉入凌猎的掌控中。凌猎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就像疗效奇好的安抚剂,他被引导着回忆,沸腾的情绪平息下去。

    凌猎是故意的?

    不,肯定不是故意向他这个相处没多久的同事出柜。只是恰好被看到了,于是坦率承认,再顺手把这件事当做玩笑,调整他的心态。

    风吹得呼呼作响,方远航说:“猎哥,谢谢。”

    他没说谢什么,凌猎也没问,又吹了会儿风,说:“你冷不冷?”

    方远航摇头,“车窗还可以开得再大些。”

    凌猎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我冬天不爱在车上开热风,还喜欢开窗吹冷风,某些人发型吹乱了非要跟我说头痛。还不到三十就成了老年人。”

    此时远在冬邺市的明恕:“阿嚏——”

    此时远在夏榕市主城区的季沉蛟:“阿嚏——”

    凌猎:“啊,我说的就是你师父和我们季队长。”

    方远航正襟危坐,暗自想:还别说,这俩重案队的队长居然都挺臭美的。

    臭美的季沉蛟队长正在对着详细地图思考问题。

    凤夏山南北共有九个镇,大大小小的村子更是不计其数。如果山的深处是“塌楼”的基地,这些村子、镇会是基地的屏障吗?

    季沉蛟眉心深锁,在叶滨镇画圈。

    村民并不容易管理,而余大龙的信号轻易就被警方捕捉到。

    季沉蛟带入自己,如果他是这个团伙的决策者,他更愿意利用这些村镇,让村镇来帮忙消化人员的集散。

    那么这些村镇里,很有可能找得到其他失踪者的踪迹。

    重案队、特警队的力量要分散去村镇,技侦的追踪网络也要覆盖这些村镇。

    任务交待完,季沉蛟放了会儿空,想到凌猎调戏他的那句话,须臾,轻嗤一声,大步向走廊走去。

    天已经黑了,太阳落山时,余大龙还有些不习惯。山洞里没有白天与黑夜,他所能见到的光线全部来自灯光。

    现在看到晚霞映红天空,看着看着,他就红了眼睛。

    他逃出来了,从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醒来,头脑乱成一锅粥。他本来有强烈的回到冬邺市的冲动,但买票时却犹豫了。

    公司一定已经报警,朋友可能也在找他。但他还没有想好怎么交代这一切,害怕这种情绪超过了所有其他情绪。在没有做好打算之前,他只能暂且留在这个小镇。

    小镇和城市不同,天一黑,夜晚就真的降临了。余大龙感到饥饿,去尚且开着的店买了碗盖浇饭,吃了两口就吐了。

    越野车停在另一条街上,凌猎听着沈栖汇报的最新消息——余大龙还在叶滨镇上,入住一家招待所。

    方远航急切地找到招待所,一问前台,得知余大龙刚才出去了。小镇气温更低,凌猎站在寒风里,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他就像与身后的墙体融为一体,只有那闪着火光的烟昭示着他的存在。

    斜对面有个人埋着头走过来,双手揣在外衣口袋里,步伐匆忙,看上去很紧张,打扮和走路的姿势都不像当地人。

    凌猎眯起眼,在对方走近时叫道:“余大龙。”

    声音伴着寒风掼来,余大龙像被钉子戳在原地,恐惧至极地抬起头,以为即将看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但不是,没有。

    来人是个漂亮的男人,那种淡漠的妖气是他在娱乐圈的美人中都没有见过的。他大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你……你是……”

    方远航从招待所里冲出来,随着一声激动的“大龙”,用力抱紧余大龙。

    余大龙眼珠都不会转了,浑身绷得像条块石头,直到方远航将他放开,他才讶然地问:“航……航航?你怎么来了?我……”

    他捂住额头,露出痛苦的表情。方远航见势不对,立即扶住他。凌猎走过来,凑到余大龙跟前,距离近得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被你吓着了,情绪不稳定。”凌猎说:“先上楼再说。”

    招待所没多少人住,凌猎在余大龙房间隔壁开了个标间。三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余大龙穿在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手冰得吓人。

    一路上虽然想了很多,但真找到了人,方远航思路却乱了,一半是警察的职责,一半是对好友的担心,问出来的问题反而不伦不类。

    “你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在这里?那些人呢?”

    余大龙一个激灵,看向方远航的目光全是陌生。他疯狂地抽着自己的手,想要从方远航的手里挣脱出来。方远航却不放,抓得越来越近,“大龙你别动!你听我说!现在你已经安全了!我们找了你很久!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大龙本就是个哭包,情绪濒临崩溃,眼泪狂洒,“你别碰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只是出来旅游,你跟踪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这已经是在说胡话了,方远航从未见过这样的余大龙。凌猎说过余大龙肯定会隐瞒,所以他有心理准备,也计划好了一套说辞。他知道余大龙是信任他的,只要他好好劝说,余大龙一定会说出这段时间的经历。

    但突然面对一个几乎疯掉的朋友,他除了紧紧抱住他,竟然无计可施。余大龙越是挣扎,他就越是不能放手。

    “好了好了,看看我们的小可爱哭成什么样了?”凌猎上前,按住方远航的肩膀,递了个眼色。

    方远航一僵,手臂的力量放松了些,余大龙趁机脱离,躲在床和墙壁间狭窄的角落,把自己抱住。

    方远航:“猎哥,他……”

    凌猎食指在嘴唇上压了压,“航哥,你去买点吃的,我和大龙聊聊。季队长他们随时可能打电话来,你看着点。”

    方远航盯着余大龙,很不放心。

    余大龙感受到他火一般的视线,把自己缩得更紧。

    “你个死直男,不懂我们这些死基佬。”凌猎笑了笑,“去吧,再戳在这里,你的大龙小朋友真的会讨厌你。”

    方远航离开房间时还往里面看了看,门关上,他的右手狠狠捶在墙壁上。余大龙那句“关你什么事”扎得他难受,但更难受的是,余大龙这么难受,他却不能分担。他好像还没有成长到处变不惊的程度,他还不能像萧局、凌猎一样。

    丰市,薛斌用一种怪异而悲怆的目光看着黄易,还有赶到市局的曾姝。他向曾姝伸出手,哽咽出一句:“我们这种罪,在那种地方是,是要判死刑的!”

    第178章 失声雨(14)

    曾姝吓得尖叫, “你到底在说什么?”

    薛斌语无伦次,两个人抱头痛哭。

    等他们情绪都平静了些, 黄易问:“薛斌, 凌猎你还记得吗?”

    这个名字让薛斌一颤。

    “他现在正在调查你的遭遇,他的能力你是见识过的。”黄易说:“他让我问你,你去没去过凤夏山?”

    薛斌含糊地叫喊, 把曾姝推开。

    黄易接着问:“叶滨镇呢?你是不是从那里回来的?”

    “不是,不是……”

    薛斌不肯说, 但他对凤夏山的反应比叶滨镇大得多。黄易又赶去技侦, 技侦追踪到突破口——薛斌曾经到过一个名叫夏涟的村子。

    一条线将夏涟村和叶滨镇连在一起, 季沉蛟凝视着电子地图上的这两个地方。丰市警方在薛斌身上找到的线索侧面印证了他的推断。凤夏山周边的村镇承担了集散的压力, 除开这两处, 其余村镇必然也有受害者停留。

    警力已经撒向凤夏山,而在凤夏山南边不起眼的招待所里, 凌猎将自己也挤到床和墙壁的狭窄过道里,学着余大龙的姿势, 抱住自己。

    余大龙起初还是害怕, 本能地抗拒着所有人。但是他动一下, 凌猎就跟着动一下,活似一面生动的镜子。

    “航哥说,你是个很有本事的经纪人, 热衷养成,带出来好些小偶像。”凌猎说:“你也是他们的偶像。”

    余大龙的眼神虽然仍旧充斥着恐惧和警惕,但肩膀正在慢慢放松。

    他吃的是娱乐圈这碗饭, 不得不了解粉丝文化, 以前看到过什么精神力设定, 他觉得这不是无稽之谈嘛?人怎么会有精神力。

    但是此刻, 面对凌猎,他觉得凌猎的目光、周遭的气场都像有实质,和水一样,不是单纯的水,他的浮躁和恐惧在其中渐渐被稀释。

    他低下头,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开不了口。

    “大龙,你是受害者。”凌猎继续说:“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那些人盯上,错的都不是你。现在你安全了,我希望你在想明白之后,能够说出这些日子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凌猎拿出证件,摆在两人之间的地上,“我和航哥一样,我们都会保护你。”

    也许是“航哥”两个字刺激到了方远航,他小幅度地摇着头。

    “发生过的事就算你想要藏起来,其实也藏不住,它始终在你心里,那些人也知道。”凌猎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你觉得死里逃生,那些人让你感到恐惧。如果不说话可以不暴露自己,你愿意将它当做不真实的噩梦。”

    余大龙发出难受的闷哼,双手成拳按在地上。

    “他们都是像你这样做的。”凌猎说:“回来之后保守着秘密,有的是根本没有倾述对象,有的是不愿意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但你想过没有,已经有人因为你而被牵扯进来了?”

    余大龙惊讶地睁大眼,眸光因为涌起的眼泪而晃动。

    “航哥,方远航,你重要的刑警朋友已经在局中。”

    余大龙呜咽起来,茫然无措。

    凌猎说:“据我们已经掌握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结论——他们针对的不是你,而是方远航。”

    余大龙难以置信,“不,不可能!”

    “那为什么是你?他们凭什么选中你?”

    “我……”余大龙压抑地说:“我心理有问题,我动不动就想,这个世界太糟糕了,我和靳叔为什么会遇到那些事?”

    凌猎说:“我也觉得这世界迟早完蛋。很多人都这么想。你特殊在哪里?”

    余大龙愣住了。

    凌猎眼神锋利,“因为你对他们来说,是可以利用的,你有一个非常有前途,却还没有完全成长的警察朋友。方远航,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网罗的人。而你,差一点成为一个诱饵。”

    余大龙心中剧震,“真的吗?他们要害航航?”

    凌猎却摇头,“坦白说,我不知道。我对他们的了解远没有你充分,我只是从最近的一连串案子里做了个天马行空的推理。我需要你告诉我你失踪前后经历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把你堵在这儿。”

    余大龙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凌猎递给他一包纸。在擦过脸之后,余大龙的眼里少了一分茫然,他很认真地看着凌猎,“我被盯上不是因为我自己,是他们想害航航?”

    凌猎说:“我不能肯定,但有这种可能。”

    “那我说!”余大龙站起来,腿仍然在发抖,“他们说,跟着他们,我会看到一切不公平、罪恶的真相,他们可以纠正这个世界的错误,现在还来得及。”

    余大龙深呼吸,“那些人的组织叫‘粉面具’,他们的标志,是一栋像雪一样倒塌的大楼。”

    余大龙二十多年的人生过得精彩,念书时因为举止缺乏阳刚气,早早被人知道喜欢男人,而被集体所孤立欺辱,家人也不待见他。

    只有一个在学校当保安的靳叔对他好,在他轻生的时候救下他。他长大了,想要报答靳叔,靳叔却成了残暴恶人手下的亡魂。

    他成长得很孤单,也很不容易。机缘巧合交了方远航这个当刑警的好朋友,好朋友却在查系列凶案时,因为他与靳叔的关系,怀疑他替靳叔报仇,将他视为嫌疑人。

    真相大白,他是无辜的。

    这些经历没有击溃他,他还是那个快乐上进嘴欠的小基佬,看到帅哥总是忍不住斯哈斯哈,带的小透明渐渐成了小明星。他在圈子里也有了一定的地位。

    但是如果他能选择,他并不想要这样精彩的人生。

    偶尔,当忙完了一大段工作,当周围形形色色人不再围着他,他用一杯酒犒劳自己,喝醉了,会莫名其妙涌起伤感的情绪。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草了,为什么他不能活得轻松点,他要拼出个老命,才能看上去活得轻松。

    他抹着不争气掉下的眼泪,想到自己的学生时代,想到靳叔,想到那些将靳叔当做蝼蚁来玩弄的有钱人,想到自己被好友当做嫌疑人,想到手上的小明星受委屈时悄悄哭泣的样子……

    藏在心底的愤怒就像野草一样暴长。

    他不常这样,真的是极其偶尔,才会情绪失控。

    他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这些情绪都是他自己消化,花钱,或者上网骂骂咧咧几句。

    当别人看到他的时候,他又变成精致的小妖男。

    他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更没有想过找心理医生倾述,但是有一天,他的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有古怪的链接。信息上写明他的姓名身份证号,像极了诈骗信息。

    他本来想直接转发给方远航,但是信息还提到,“粉面具”知道他的困惑与愤怒,组织里有很多和他一样经历这些痛苦的人,他们可以一起找到改变这个世界的办法。

    他愣住了,下意识看向四周,他在公司茶水室,四周只有一个化妆师。

    是谁在给他发消息?“粉面具”又是什么?

    就在他疑惑紧张时,又一条消息发了进来,同样带着链接。这一条,详细讲述他过去的经历,精准刺出他痛苦的根源。

    他惊讶得倒吸一口气,弄出来的动静引来化妆师的注视。他立即关掉手机的屏幕,匆匆离开茶水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那几天,没有新的奇怪信息发进来,但他时不时点开那两条,熟得都能背诵了。

    他就像在一个矛盾的角力之中。一边说:快,发给航航,他是刑警,他能帮你!另一边说:不行,航航是你的朋友,但想想他的成长环境,他那样正直的人,不能真正理解你这样被反复毒打的小人物。只有经历过相似事情的人才能互相理解。忘了吗,航航还曾经把你当做嫌疑人!

    在收到信息的一周后,余大龙胆战心惊地点进链接。确切来说,那并不是链接,只是一个入口。

    他看到一个不断落着灰的页面,就像一个分崩离析的世界。画面的中心是个高楼,雪片一般的灰就是从高楼上落下。

    他心跳剧烈,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网站,冷静片刻后,跟着画面上的指示,跳转了好几次,然后他就看到了组织的介绍。

    原来,“粉面具”就是这个组织的名字。

    余大龙问,“粉面具”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困惑?为什么找到他?

    一个类似客服的机械音回答,因为他是能被拯救的人,也是能够拯救别人的人。

    余大龙一头雾水。

    机械音又说,你是不是感到世界越来越差劲,看上去美好,但恶意总是肆无忌惮地蔓延。

    余大龙想要反驳,可是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就在不久前,他曾经带过的一位小明星被造谣泼脏水,小明星根本没有做过黑料里的事,但是被断章取义,被群嘲狂欢,小明星哭着为自己澄清,但是有人听吗?越是澄清,越是引来无数谩骂。

    小明星崩溃了,半夜给他发语音,“哥,我就差把肚子剖开给他们看了,人为什么会这么恶?”

    他告诉小明星,就算你把肚子剖开,他们也不会相信你。沉默吧,只能沉默。

    这是他摸爬滚打的经验,但是他知道,这不对。小明星没有错,没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恶意?

    机械音说,你看,这个世界真的很糟。

    他愤怒地问,那你们又能做什么?警察都不能改变,你们能改变什么?

    机械音说:单单只有我们,当然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不还有你吗?你,还有无数和你有同样痛苦和不甘心的人。

    那天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粉面具”似乎很清楚第一次刺激应该点到为止。

    余大龙退出页面,发现原本的链接失效了。他折腾了大半宿手机,又在网上搜索“粉面具”,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但两天后的晚上,他再次收到链接。这次他点进去之后,直接在网站上接到一个加密入口。机械音告诉他,他每次登录,都会随机生成专属于他的入口,使用一次就作废,下次登录时又会生成新的入口。

    余大龙几乎每天都会去“粉面具”看看,“粉面具”组织了活动,成员来自全国各地,被接去一个保密的地方,进行“游戏”。据说参与过这些“游戏”的人都会对世界、社会、自我有全新的认知。

    如果在“游戏”结束后,不愿意成为“粉面具”的一员,“粉面具”不会再纠缠,登录入口从此不会再出现。但如果在“游戏”中感悟到人生的意义,愿意成为改变世界的一员,“粉面具”的大门就会朝他敞开。

    简而言之,“游戏”是个分水岭,也是踏入“粉面具”的关键一步。

    余大龙咨询怎么才能参与游戏。机械音说,今年十一月有一次“游戏”,如果考虑好了,就登记自己的出发时间,到时候会有车到相应地点接应。

    机械音还反复强调,不要急于参与“游戏”,一定要完全考虑好,并且安排好时间,不要被身边的人发现异常。

    余大龙决定参与。十一月他有个工作空档,而且方远航在外地学习。他最近被“粉面具”搞得心神不宁,如果不去亲眼见见网站背后的那群人,不体验一下那个“游戏”,他可能会神经衰弱。

    十一月三号,一辆越野车出现在约定的地点。他忐忑地上车,车上除了他,还有三个其貌不扬的人,一人是司机,两人似乎是工作人员。

    车离开冬邺市,不久,他就睡了过去。不是自然入睡,是喝了某种药物。再有意识时,他已经在光线昏暗的山洞中,周围坐着沉默的人——都是“游戏”的参与者。

    到这里,余大龙的噩梦就开始了。

    参与者们互不认识,来自天南地北,余大龙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参与者而不是“粉面具”的人,是因为“粉面具”的人全部带着面具,而且还有枪。

    面具人不再像网站上的机械音那样温和耐心,交代完“游戏”规则后,就威胁他们不要犯规,还说游戏中的失败者会被处以极刑。

    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是说着玩,“游戏”难道还会死人?

    但其中一个面具人哂笑着说:“你们中有人看过无限流小说吗?”

    余大龙看过,和他一起举起手的还有几个年轻人。

    面具人说:“无限游戏中死了,现实中还能活吗?”

    余大龙心中咯噔一声。

    面具人:“失败者的结局,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但当“游戏”开始后,余大龙发现和他所知的无限流小说并不一样。他们没有什么探险、打斗、解密的关卡,只需要一对一,或者二对二指出对方做过的错事。

    一群陌生人怎么知道别人做过错事?

    因为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面具人让他们住在一起,互相了解。当时大家都很愤怒焦虑,觉得到了一个传.销组织,上当受骗。

    情绪一上头,就开始讲自己的经历,慢慢发展到吹嘘。在这种环境下,展示恶比展示善更加重要,善良会被欺负,恶却能保护你不被欺负。

    余大龙记性很好,小明星们记不住的台词,他看一会儿就能背。陌生人们的信息、说过的话他无意间全都记了下来。

    有人虐待过动物,有人偷过快递,有人捅伤过人,有人抢过别人的老婆……

    第一轮“游戏”,余大龙的对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此人昨晚跟人聊到半夜,说他年轻的时候收保护费,十里八乡都忌惮他,警察也不敢对他动粗,他还打折过一个小警察的鼻梁。

    余大龙不由得将方远航带入小警察,顿时觉得这个男人恶臭至极。

    “游戏”中,余大龙牙尖嘴利,说出男人干的荒唐事,他语速很快,信息量也大,男人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飞快就被他怼回去。

    这场的胜负根本没有悬念,余大龙胜出。

    但男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这鬼地方他早就不想待了。输了不是正好回家?

    然而让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失败者被绑上绳索,麻袋套头,像待宰的猪一般被拖出去。

    山洞外,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叫喊。

    山洞里陡然安静,“游戏”的胜利者们这才发现,这或许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正常法制社会的“游戏”。

    说到底,他们会被喂药,带到这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这事本身就非常不正常。他们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枪声响起,血腥味渐渐弥漫。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人们面面相觑,眼神从茫然变得紧张、阴鸷。

    他们逐渐明白,想要活下去,就要“杀死”对手。怎么杀死?按照“游戏”的规则,用他们的错误作为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留评。

    第179章 失声雨(15)

    更残忍的一幕出现在下一轮“游戏”之后, 面具人推来一堆西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西瓜有问题,是被切开过, 然后又合拢在一起的。

    面具人将刀交给大家, 命令切瓜。

    刀落下,碰到里面的东西,瓜皮向两边落开, 露出血淋淋的人头。

    余大龙吓得几乎晕厥,手也被刀误伤。

    山洞里充斥着急促的呼吸声。那一刻, 余大龙觉得整座山是个怪物, 它会动, 会呼吸, 他们的呼吸就是它的心跳。

    面具人冷漠地说, 这些人为他们过去的所作所言付出了代价,这代价就是死亡, 是他们应得的。谁让他们坏呢?是他们让这个世界越来越糟。而剩下的人做得很对,切开他们, 就像切瓜吃瓜一样。

    这不对!余大龙在心里咆哮——没有人应该是被切开的“瓜”!他们的确犯了错, 但惩罚他们的绝对不该是自己, 不该是“粉面具”,不该是这虚伪的冠冕堂皇!

    但是余大龙说不出来,没有人敢和拿着枪的面具人对抗。而更让他们忧心忡忡的是, “游戏”还在继续,如果在下一轮里输了,被人当做瓜切开的就是自己的头颅!

    头颅、瓜皮瓜瓤被清理带走, 听说是和尸体一起被送去焚化炉烧掉了。

    “游戏”每隔一天就要进行, 余大龙没有输过。但他已经麻木了, 第一第二轮还能找到对方的错误, 有的是真错,有的只是道德上有瑕疵。

    到了后来,根本没有还能攻击的点,为了胜利,为了不成为“瓜”,只能捏造、比谁声音大,比谁语速快。实在攻击不了本人,就攻击家人亲友,用他们来印证你不完美,你人品一定有问题。

    余大龙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垃圾?这就是“粉面具”所说的改变世界吗?清除了所有犯错的人、有道德瑕疵的人、不完美的人,剩下的就是完美的人完美的世界吗?

    不是!

    剩下的只是一帮更加恶劣,更加狡猾,更加……不该活着的人!

    ——如果输掉的人该死的话!

    山洞里不剩多少人了,余大龙精疲力竭,已经无法继续“游戏”。他输给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被面具人拖走时,他无声地哭泣。

    后悔占据了他的头脑,为什么要点进那个链接?为什么不告诉方远航?为什么宁可相信陌生人,也不相信认识的那群警察?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卑劣,这就是人性。人确实是这个世界的糟粕。

    他以为自己将成为下一个被切开的“瓜”,但是昏迷后再苏醒,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两个面具人。子弹没有穿透他的身体,他的脚边放着他来时的行李包。

    他骇然不已,不知道自己是已经死了,还是即将被施以极刑。

    “余大龙,现在你知道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不美好了吗?”其中一个面具人说。

    余大龙仍旧处在无法正常思考的境地,他脑中乱成一片,连幻觉和现实都分不清楚。

    但面具人仍在说话,“你平时会那样攻击一个人,将他置于死地吗?”

    余大龙茫然地摇头。

    面具人:“那这种感觉如何呢?”

    “刽,刽子手!”余大龙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只是说了希望老板去死,就要被杀死?为什么你父亲轻薄过厂里的寡妇,你就要被扣帽子,你就要成为一个‘瓜’?”

    他有太多的话要说,愤怒就像被堵住的洪水,他感到天旋地转。

    面具人:“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们的世界为什么越来越坏了吗?”

    余大龙愣住,“……因为人变坏了?”

    “人为什么会变坏呢?”

    “我不知道!”

    面具人:“你在现实中,会当着一个人的面,这样无情地责骂他、造谣他、攻击他吗?”

    余大龙抱着头,颤抖道:“我不会……”

    片刻的安静后,面具人说:“对,你不会,你的对手也不会,只有极其、极其少数的人会。而就算他们这样做,又能造成什么不得了的伤害呢?不会的,因为有正常的公序良俗来束缚他们,法律也会保护被他们肆意泼脏水的人。但有一个地方,他们的恶会无限度地侵蚀别人的人生。”

    余大龙吼道:“不就是你们‘粉面具’吗!你们杀了多少人?他们都不该死!”

    面具人笑了声,“你的认识还真是肤浅。你想不到那个真正存在的地方吗?我们的‘游戏’,就是将线上的那一套,搬到了线下而已呀。”

    余大龙双目失焦,半分钟后猛地回神,“你是说,网络?”

    “BINGO!”面具人愉快地鼓掌,鬼魅一般逼至余大龙面前,“想想这些年网络上发生的事故,人们是不是越来越尖酸毒辣,一句在现实生活中无足轻重的话语,在网络上就可以毁掉一个人。你们在‘游戏’里的嘴脸,是不是和网络上那些臭虫一模一样?”

    “我……”

    “不要辩解,‘游戏’给了你们一个线下平台,逼迫你们成为网络上的那群人。”

    余大龙尖叫:“不是!如果不是你们用枪指着我们,败者就要去死,谁会变得那么坏?”

    面具人摇头,“你还不清醒。等你清醒了,你就会明白,每一个人都有坏的一面,但在现实里,他能够压抑坏的一面。而网络需要的却恰恰是他坏的一面!这个世界越来越糟糕,不怪人,也不怪世界,最需要被摧毁的是网络。网络才是万恶之源!”

    过度的信息负载让余大龙濒临崩溃。他还记得自己就要成为一个被切开的‘瓜’了,他望着面具人,“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动手?你是说杀死你?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从来没有杀死过任何人。这只是一个体验。余大龙,经过‘游戏’,我们发现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我们很真诚地邀请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余大龙咬牙,“怎么可能!”

    “实际上,我们的很多成员都是从‘游戏’中发展而来。你现在很激动,我们不需要你立即给出答复。很快,你就会离开这里,回到你正常的生活中。当你理清楚这场‘游戏’的本质,和我们‘粉面具’的用意,你随时可以加入。”

    面具人慷慨激昂道:“我们一起,修改这个世界的错误!”

    余大龙发出一声细长的呼吸声,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挣脱,他望着凌猎,“他们把我送到这个小镇,我的包里多了一个手机,我不敢用。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件什么事?我应该死的,但是他们把我放了。那其他失败者呢?我们听到的枪声是假的,看到脑袋也是假的?那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可‘粉面具’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凌猎将余大龙拉过来,拍着他的背,没有说话。

    此时,不仅是余大龙头脑混乱,他也并不轻松。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可能,但它们没有冷却,互相攻击,他需要时间将这一堆乱麻好好理顺。

    余大龙在发抖,小声呜咽。凌猎知道他现在极端脆弱,需要心理介入,也需要亲人的陪伴。

    亲人这儿没有,好友倒是有一个。

    凌猎把余大龙扶到床边,“我现在让你们航航进来,他陪你聊一会儿,好不好?”

    余大龙说:“我,我对不起他。”

    凌猎揉揉余大龙的头发,“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对不起?要不要他进来?我看他都急坏了。”

    余大龙犹豫了会儿,点点头,却在凌猎转身时拉住他的衣角,“凌警官。”

    凌猎笑道:“航航叫我猎哥。”

    余大龙脸颊微红,“那我也可以叫你猎哥吗?”

    “当然,龙哥。”

    “我,我想请你帮我给他道歉。”

    凌猎说:“道歉要自己道的。”

    余大龙低着头,又说:“那猎哥,我要跟你道谢。”

    凌猎笑道:“收到了。”

    方远航早就在门外等得心急难安了。凌猎嘱咐道:“进去不要问他发生了什么,案子我这儿已经基本掌握,你以朋友的身份进去,听他抱怨,听他诉苦,抱抱他。明白?”

    方远航敬礼,“是!”

    凌猎在方远航肩上用力一拍,“进去。”

    小镇的深夜寒风越吹越猛。凌猎坐在招待所楼下的石阶上,半天没点燃烟。

    他眯眼看着几乎没有人的街道,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抽完一根后,站起来给季沉蛟拨了过去,“聊聊?”

    在夜幕降临之前,季沉蛟刚从凤夏山北面的一个小镇辗转来到另一个小镇。这一天就像打仗一样马不停蹄。在这片绵延苍翠的山林中,必然存在一个暂时未被警方掌握的巢穴,犯罪、伤害、洗脑、欺骗在这里繁衍,辐射向周围的村镇。重案队、刑侦支队和特警支队临时调来的队员已经控制住部分村镇,找到符合早前推断的蛛丝马迹。

    季沉蛟手上拿着一份名单,名单上有十来个人,他们和余大龙很像,都是突然出现在小镇上的外地人,有人给他们在不起眼的招待所里办了入住,据当地人说,他们的行为和眼神都有些古怪,不是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疯了一样在街上乱窜。他们都没有住太久,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季沉蛟特别注意到一个叫张兵的男人和万小梦的女人,他们出现在不同的小镇,万小梦出现的时间比张兵早,但他们来自同一个城市,年龄也相近。也许在来到凤夏山之前,他们就认识?

    季沉蛟立即交待沈栖着重调查这两人,之后来到小镇派出所,和在凤夏山南边的梁问弦打电话沟通想法,刚挂断不久,就看见凌猎的名字在手机上闪烁。

    凤夏山两侧的小镇都差不多,夜深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寒风嗖嗖吹过,擦在脸上刺刺地冷。

    季沉蛟来到派出所门口,坐在阶梯上。他和凌猎彼此不知道,此时他们都吹着初冬的冷风,看着冷清的街道,连坐姿都几乎一样。

    季沉蛟听着凌猎的声音,抬头看了看挂在枯枝上的月亮。

    “你那边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

    季沉蛟绷了一天的神经因为这个岔而放松些许,声音带上一丝笑意,“你先说。余大龙交待什么没有?”

    凌猎起初折着腿,脚踩在地上,这会儿已经放任长腿打直,在阶梯上撂着,“说得有点儿多,我脑子乱,得捋捋。”

    他点了根烟,将余大龙说的复述给季沉蛟,说的过程就像在理毛线团,说到后来,刚才在房间里没有想出名堂的细节似乎已经豁然开朗。

    “我们没有判断错,这个叫‘粉面具’的团伙,或者说组织,他们绑架人的行为在一次次升级,如果说最初只是撒大网,做实验,到了这次,已经有很明确的目标。余大龙是个诱饵,他们真正想吸收的是方远航这样有非常大上升空间,同时又因为年轻而容易被利用的警察。”

    凌猎说:“余大龙目前还比较迷糊,不太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时间一长,他自然而然就会理解这段时间的遭遇,他会和‘粉面具’产生共鸣,然后想方设法带着方远航加入‘游戏’。”

    “另外还有薛斌,我猜,‘粉面具’需要的是三类人,一是能够为他们的存在提供权力保护的人,所以方远航成为他们的目标,二是掌握某些特定技术的人,从他们利用‘浮光’来考虑的话,很可能是电脑、网络上的人才,三是冤大头,也就是有钱人,并且是自身有强烈负罪感的年轻人,这样更容易接受他们的观念,薛斌符合这个条件。”

    季沉蛟听完,思索了会儿,“‘粉面具’向余大龙传递的信息是,网络让这个世界变得不美好?”

    凌猎说:“照余大龙的描述,‘粉面具’是把出现在网络上的问题无限放大,然后放在线下。网络滋生恶意,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网络上可以放大到要人死的地步。‘粉面具’似乎是想通过这种互相攻击的线下‘游戏’,让参与者意识到网络的可怕。”

    “很明显,‘粉面具’的说教能力非常强,他们一定能影响一部分人,当他们离开‘游戏’之后,会变得抵触网络,甚至影响周围的人一起抵制网络。”

    季沉蛟说:“‘游戏’的失败者被杀死只是一种表象?”

    “不确定有没有真的被杀死,但我觉得,很可能没有。”凌猎后仰身体,手肘撑着地面,“‘粉面具’要营造类似无限流那种败者必死的氛围,余大龙起初相信了,也许所有参与者都相信了。只有这样,求生欲才会最大限度激发他们对对手的恶意,用语言将对方攻击到死。造谣、抹黑,当这些网络上司空见惯的东西在线下被放大,他们才能成为活下来的胜利者。”

    “余大龙被麻袋套头时,是真的以为他的脑袋会被像瓜一样切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他能活着很不真实,可见当时害怕到了什么程度。应该是到了离开‘游戏’这一步,参与者才会发现自己并不会被杀死,他们会被悄悄送到陌生的乡镇,回到自己的生活,而留在‘游戏’里的人看到他们极其逼真的道具尸体。”

    和凌猎一样,季沉蛟也需要一个不短的时间来消化这些线索。他站起来,在阶梯上来回走动,踢着小石子,“这么看,这个‘粉面具’是个激进的反网络的组织,它从吸纳小部分有极端经历的人着手,这些人之中,有的会因为恐惧、‘醒悟’、感同身受,或者别的情绪而成为他们的一员,在现实中发展新的成员,新的成员进入‘游戏’,重复这个过程。”

    凌猎说:“是,把余大龙当做样本来分析的话,‘粉面具’给他的印象非常神秘,非常强大,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粉面具’背后有极其庞大的钱权关系网,所以就算最终没有成为他们的新成员,大概率也不敢说出这段经历。”

    “张春泉就是个例子。”季沉蛟想到那个默默走向湖水的大学生就皱起眉,“他无法从‘游戏’的恐惧中走出来,对‘粉面具’恐惧,在现实中找不到人倾述,而网络已经在他的认知中成为恶毒恶意的代名词。”

    凌猎说:“所以他在崩溃中结束生命。与他相反的是赵皆。嘶——”

    季沉蛟连忙问:“怎么了?”

    凌猎说:“我突然想到赵皆的动机是什么了。”

    季沉蛟眉眼一顿,“赵皆……他是程序员!”

    “对。”凌猎说:“程序员,而且是个业务出众的程序员,在家人眼中性格奇葩,离经叛道,是‘粉面具’想要招揽的第二种人群。而他所在的部门,全员都是搞网络技术的。是他们在支撑着凡飞网络这一块的发展。”

    季沉蛟背脊上窜起一股凉意,就在凌猎娓娓道来时,他想到了上次审问赵皆时,赵皆那句说得不清不楚的话,什么有罪?

    赵皆想说的,是不是网络有罪?

    第180章 失声雨(16)

    如果网络有罪, 那么支撑网络的,为网络保驾护航的这些人——包括赵皆自己——是不是都有罪?

    横索桥案发生后, 重案队重点怀疑的就是赵皆, 但是从常规的思路调查,根本找不到动机。他和所有同事关系都很融洽,他为什么要作案?即便是现在, 他已经间接承认作案,动机仍旧成谜。

    然而此时此刻, 令人胆寒的动机隐约出现。

    “我们当时一直想从赵皆的人际关系中挖掘出点东西来, 他恨某个人, 他要报复社会。”凌猎说:“但都不是, 他并没有具体的仇视对象, 说他报复社会也太笼统。他针对的是网络,在被‘粉面具’影响后, 他觉得干掉这帮发展网络技术的人,就是毁掉网络、毁掉犯罪的一种手段!”

    季沉蛟眼中燃起愤怒的火光, “‘粉面具’和邪.教有什么区别!”

    凌猎微抬起头, 对着月亮呼出一片白气, 眼神也严肃起来,“赵皆性格偏执,可能是少数, 但绝对不是个例。如果不能尽快将‘游戏’的参与者全部控制起来,相似的悲剧还会继续发生。”

    顿了顿,凌猎又道:“就算横索桥这种极端案子不会重演, 但可能会有人像张春泉那样精神崩溃自杀。”

    结束通话后, 凌猎没有立即回招待所。户外的寒风让他清醒, 沸腾的思绪逐渐冷却, 他双手揣在衣兜里,走在空荡荡的小路上,眼神更加肃然。

    刚才他与季沉蛟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由“粉面具”主导的这场“游戏”中,会有很多人被发展成为新的成员,一部分人崩溃自杀,一部分人自诩正义报复社会。

    这听上去很严重,它也确实严重。

    但这些都是能够控制的。

    警方现在已经掌握“粉面具”这条线,找到“粉面具”的核心成员、彻底摧毁他们需要时间,找到所有“游戏”参与者也需要时间。

    可最终都能办到。

    这个组织的头目或许因为网络上的恶意经历了一段非常凄惨的人生,或许目睹别人被网络恶意所伤害,所以有了让更多人亲自体会那种痛苦的想法,有了鼓动更多人成为“粉面具”成员的想法。

    他们幼稚、天真、不切实际,有种类似乌托邦的简单。可能“粉面具”的出现还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钱。

    最初的成员也许都不缺钱,否则整个组织运行不起来。

    凌猎在月色下站定,半边面容被笼罩在阴影中。

    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里——

    真正让“粉面具”出现、壮大的不止是对网络的仇恨、庞大的财富,还有“浮光”暗网。

    如果没有“浮光”暗网,他们无法彼此联系,无法引诱余大龙、赵皆这些参与者。钱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就像他们无法建立一个像“浮光”这样庞大的暗网。他们似乎在寻找相关人才,但赵皆之流,就算成为“粉面具”的一员,也只能做一些加密、修BUG之类的工作。

    “浮光”暗网看似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但它实质上是犯罪的沃土!

    仇视网络的“粉面具”是它的一个孩子,它还有成千上万的孩子!

    “浮光”进入国内,影响力正像看不见的地脉一样飞速铺开。

    凌猎仿佛看到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阿雪诡异的笑容在夜空中出现。阿雪说,当他为了复仇来到这片土地,被它的辽阔富饶深深吸引。

    所以阿雪说的在这里扎根,是要让“浮光”暗网催生的犯罪笼罩这片天地。

    凌猎收紧双手,眼中映着点点寒光。

    在长远的方向,必须铲除“浮光”,但当务之急,是控制住“粉面具”和所有参与“游戏”的人。

    特警支队接到搜山的任务,天一亮就进山了。重案队这边根据在各个乡镇找到的可疑人员信息,各自前往相应的城市,凌猎与季沉蛟汇合,余大龙暂时由方远航带回夏榕市,接受心理评估。他的所有电子设备都交给了沈栖,沈栖正在加紧寻找上面的线索。

    小镇派出所,季沉蛟和凌猎坐在一起,面前的桌上摆着电脑,视频另一边是黄易。

    “薛斌现在状态好了些,我们问到点东西。你们还记得汪英灼吗?”

    季沉蛟眼前立即出现一个高大爽朗的男生形象,“薛斌那个学长?”

    黄易点点头,“对,他和薛斌念书时关系就不错,两人家境相似,都挺有钱的,他比薛斌先出国,去年就回来了,但没当医生,在做公益。卢飞翔那件事之后,薛斌一直没从自责中走出来,留在国内,汪英灼和他、曾姝的联系又紧密起来。”

    季沉蛟说:“薛斌接触‘粉面具’,是因为汪英灼?”

    “是。薛斌说,汪英灼经常开解他,说过去犯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逃避。人生还很长,不要沉浸在过去,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黄易叹了口气,“是汪英灼让薛斌知道‘粉面具’的存在,他可能就是你们所说的那种……被发展的新成员。”

    季沉蛟问:“那他人呢?控制起来了吗?”

    黄易说:“他失踪了,我们只搜到电脑。”

    凌猎说:“他家里人怎么说?”

    “和他不熟。”黄易说:“是不是很奇葩?汪家在我们这儿,算是特别富有的那类人了,汪英灼本来是家里的骄傲,长得体面,成绩也好,没有富二代的烂习性,但是出国念书之后,一下子变得不可理喻,不肯继续学医,也不肯帮家里做事。”

    “也就是说,他不是最近才变得奇怪。”凌猎对了对手指,“说不定汪英灼不是被发展的新成员。”

    黄易愣了下,“他本来就是‘粉面具’的人?”

    凌猎说:“很有可能,在国外更容易接触到‘浮光’暗网。”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从汪英灼着手,也许能加快撕开“粉面具”的面纱。

    经过两天搜索,特警支队在凤夏山中找到人类活动的踪迹。那是一片较为开阔的林地,有三个山洞和临时搭建的房屋。但人已经全部离开。看得出离开之前,有人仔细打扫过,但并不能掩饰曾有许多人聚集在这里。

    越野车在山林中穿梭,树枝刮在车窗和车身上,发出类似冰雹砸下的声响。凌猎从车上跳下来,靴子踩在褐色的泥土和枝叶上。

    “游戏”已经结束,“粉面具”撤离,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舞台。

    树林里有被掩埋的西瓜,来年它们将成为土地里的养分。就像在网络世界上,被当成“瓜”的人,是人们在贫乏无聊生活中疯狂汲取的养分。

    除了西瓜,其余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都被带走。西瓜仿佛是被特意留下来,表达某种讽刺。

    席晚勘查完每一个山洞,摇头,“没有大面积血迹,应该没有人在这里被砍头。那些没能清除掉的黑红色只是看上去逼真的颜料。”

    凌猎打给方远航,问余大龙现在的情况。

    “还行,现在清醒了,愿意和我说话。猎哥,有什么事?”

    凌猎说:“开视频,我想让他确认一下地点。”

    很快,余大龙出现在屏幕上,他的精神比埋在凌猎怀里哭时好了很多,但经过摄像头看见被困多日的山林山洞时,还是本能地缩起肩膀。

    凌猎问:“就是这里?”

    余大龙红着眼圈点头,“是!我们被关在山洞里进行‘游戏’,失败者被拖出去,在外面被处决,面具人把他们的头推进来让我们切开!”

    说着,余大龙自我安慰似的拍着胸口,“我知道,我知道那些都是道具,是假的!”

    “对,是假的。”凌猎安慰着这个小基佬,“不怕了,你身边有航航保护你,这边有我们抓坏人。”

    余大龙扭头看看方远航,鼓起勇气,“猎哥,有我能做的吗?我想帮助你们!”

    凌猎想了想,似乎暂时没有小基佬什么事了。“沈栖如果在你手机上查到什么线索,找你问话,你配合他就是。”

    “好的猎哥!”

    就在山林搜索进行中时,重案队已经在九个城市找到十名“游戏”参与者。被季沉蛟划了重点的张兵和万小梦也已经找到。

    面对刑警,他们的反应都是惊慌不已,就连被带到当地市局,警方保证会保护他们,他们也三缄其口,不愿意说出失踪期间的遭遇。

    “你们搞错了,我不知道什么‘粉面具’,我只是出去旅游了一趟。”

    “那个,那个只是户外游戏,没人伤害我,我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你们到底要我说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有犯法!求求你们了,去找其他人吧!我只想平静地生活!”

    “‘粉面具’犯法?不是吧,搞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看着从各地传回来的影像,梁问弦一口一口灌着热茶,“他们这是完全被‘粉面具’洗脑了吧?回来后不报警可以理解,他们害怕被报复,但是现在是我们主动找到他们,他们还是不愿意提供线索。”

    凌猎玩着打火机,“也算是人之常情?因为我们这次行动得太迅速了,有的人还没能理智地看待这场‘游戏’,仍旧处在恐惧中。有的人倒是反应快,但他们已经成为‘粉面具’的潜在成员,他们要做的就是阻碍我们调查。”

    “退一步说,‘粉面具’其实并不害怕被调查,第一,他们没有真正杀人,他们认为就算警方有朝一日查到他们身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绑架,连唆使犯罪都算不上,而且搞定证人证词的话,还可以粉饰成真正的户外游戏。第二,‘粉面具’非同一般地有钱,它的骨干很可能是一帮富有的闲人,在他们眼里,钱可以搞定一切。”

    凌猎顿了顿,“这就是他们敢在‘游戏’后随随便便放人的原因。至于雍辉豪和唐旗的死,那不是他们干的,在他们的计划里也不存在这一环。倒是赵皆的行为是他们促成,他们可能会从横索桥案上得到启发。”

    这后果单是想一想,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如果没能及时发现“粉面具”,赵皆导致的惨剧必然继续上演。

    梁问弦看了看手机,“季队呢?”

    凌猎说:“在查道路监控。”

    现在在追踪“粉面具”上,重案队有三个突破口,一是掌握的通讯设备,二是经过薛斌找汪英灼,三是查凤夏山周围的所有道路监控。

    “粉面具”可以悄无声息地从各个城市接走“游戏”参与者,但他们最终将集中在凤夏山,那样的人流量,不可能每一辆车都躲过监控。

    排查中,共有十六辆车被锁定,它们背后的车主、驾驶者也逐步被调查出来。季沉蛟将这份新的线索抛到赵皆面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半晌,赵皆轻蔑地笑了两声,第一次说出“粉面具”这三个字,“我很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还浑浑噩噩地活着。他们让我这无趣的人生有了目标。”

    季沉蛟说:“你的目标就是残害你的同事吗?他们有什么错?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没有社交账号。”

    赵皆脖子前伸,鼓着双眼,“但是他们为臭虫们上网提供便利了不是吗?有罪的是网络,网络把人变坏了,现在这个社会,人和网络已经连成一体。你以为我杀的是人?不,我杀死的是网络!”

    “粉面具”的骨干零散地分部在多个城市,各地警方联动,靠着车辆的信息迅速抓了一批人。沈栖和丰市的技侦在取得的电子设备上找到“粉面具”的入口,因此又得到另一批骨干的信息,并且找到了汪英灼的大致位置。

    但就在网络上的侦查即将深入时,“粉面具”依托于“浮光”暗网所搭建的网站分崩析离,所有尚未来得及保存的线索瞬间销毁。

    沈栖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黑屏的电脑,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哥……哥?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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