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来就不喜欢女子,尤其是那种温柔贤惠的。所以大家现在听到他夸赞别的姑娘,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自然是齐齐落在他身上了。
耀光更是发出疑惑:“你既然看着极好,你问子规哥作甚?”留给自己做媳妇不就好了?
但见他一脸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这不是看着好的了,自然是要留给子规的。”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惦记着,当初是杜大德将他从水上飘浮的棺材中救出来,后来又为了保护他和明玥娘三,把命给丢了。
他还是始终记着要报恩,报明玥一家的救命之恩再造之恩,但更没忘记,要对杜子规好。
所以这即便是有觉得好的姑娘,他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也是杜子规。
明玥一下反应过来了,心里也不知该是夸他重情重义,还是夸他脑子有问题,反正一时也是五味杂陈。最终只叹了口气,“若是旁物,你爱怎么送他那是你的事情,可活生生的一个人,那是有感情的,不可如此胡来。”
她语气是有些重的,那陈少鹿自然也是察觉出来了,嘟哝着应了一声晓得了,才缓缓道:“可是……”
“哪里有许多可是?”煌月想是想到了什么,只抬眸朝陈少鹿看去,“鹿哥,你口口声声说不愿意成亲,莫不是因为子规哥的缘故?是不是只有看着他成家了,有了孩儿,你才能放心?”
别说还真叫煌月给猜中了,但是陈少鹿自然是不愿意承认的。不过他那一副别扭的模样,已经表明得清清楚楚。
回头只叫元十一笑话他,“我瞧你也算是堂堂七尺男儿,该是有些魄力才是,怎么这事儿如此扭捏?你若觉得那位医女好,便叫婶婶找人帮你去问,至于子规那头,自有专属他的缘份,你总不能因他,这一辈子就不成亲了吧?”说罢,一脸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就算是真想娶谁,也不敢耽误人家。”
陈少鹿本来是想要和他说几句的,稍微反驳一下。但是随后听到元十一后面的话,也只好作罢了。
自打大家晓得了元十一的身体状况,这些年那能安慰的话,早就已经说完了,如今他看着元十一,也只是蠕动着嘴皮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毕竟连鲁爷爷也没得法子的事情。
又见着元十一好一个绝佳俊俏的公子,只是可惜这天生的心疾,使得那俊容上长年累月总覆盖着一次苍白。
他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拍着元十一的肩膀,“若是这世间可以将自己的性命分给别人的功法,我一定将我的寿元给你一半。”
他这话说得坚定,一点是没有哄骗元十一的样子。
元十一心中自然是感动的,只笑着回道:“那样的话,那便是妖怪了。”两人便这般说着话,踩着月色去见陵夫子。
他们现在大了,陵夫子已经不在教书了,大部份时间都在沈煜的身边做个出谋划策的谋士,所以也极少遇着。
这不今日沈煜回来了,陵夫子也因为煌月明日要启程去青丘州,所以也在府上,两人便趁机结伴去请安。
月色朦胧,月光和烛光交错中,两道身影被拉得长长的,随着他们的转出了长廊,影子也消失在尽头。
不久后,乌韭带着妻儿在这头路过,他怀里抱着孩子,小媳妇不知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声音和那花园里的蛐叫蛙鸣一并融合,叫护卫们也听得不大清楚。
再后来,沈煜和明玥又从这里路过来,这时候夜色已经很暗了。时间又晚,廊下的灯笼早就已经熄灭了,两人没带丫鬟,只借着沈煜手里那盏羊角灯微黄的灯光引路。
蛐蛐儿倒是消停了,只有那花园溪流中暗藏的青蛙在那里呱呱叫着,明玥的声音从夜色里响起,“这几日孩子们在,爹的身体看着是好了不少,但到底是强撑着的,只怕终是油尽灯枯,也不晓得还能再撑多久。”
她的声音里,满怀担忧。
沈老爹年轻时候吃了许多苦头,又没有什么内力,所以纵然那年纪比南宫阙还要小个十几岁,身体机能却早就已经到了末端。沈煜听得这话,脚步微微一顿,连带着手里的灯笼因为惯性而剧烈地晃了晃。
只听得他满声愧疚,“我这些年极少陪在爹的身旁,实在罪过不孝。”在他的记忆里,沈老爹的身体一直还算不错,以至于给忽略了沈老爹原本就不好的底子。一面朝着沈老爹所住的院子方向望过去,“这个时辰,只怕爹已经歇下,明日我去瞧他老人家。”
明玥应了声,又说了些沈老爹近来的状况。
到了正房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明日要要送女儿启程去青丘州,所以洗漱后,夫妻也没有什么夜话,只赶紧歇下。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夫妻二人连带着另外两个女儿和元十一萝莎,一起将煌月和元招送到城外去。
陈少鹿没去,他天没亮就回了军营里去。
这厢送走了煌月他们,孩子们发现沈煜竟然没有去衙门,反而一起回来。
后来才晓得,今日沈煜专门沐休在家一天,陪祖父。
老人家瞌睡少,醒来得也早,只是身体实在不便了,他自己是能感觉得出来的,因此未免叫煌月去往青丘州还牵肠挂肚的,便忍住没去送。
这厢明玥夫妻带着孩子们过来,他已经在小厮的伺候下梳洗好,连早饭都吃过了。
见着沈煜来,那浑浊的眼睛明显是亮了好几个度,“二丫头走了?”
明玥应声,沈煜和孩子们上前同他说话,明玥只趁机朝伺候他的几个小厮问起今日的状况。
只说了吃一小半碗鸡丝粥,药也才吃了。
食量这样小,明玥不免是担心。
而这边沈老爹见沈煜直接坐下了,有些着急,“你今日不去衙门?”
“今日沐休,就在这院子里陪爹了。”沈煜答道。
沈老爹一听,顿时不悦地虎着脸,“那怎样行?你虽没说是日理万机,但我晓得,这西北几个州府的事情,都要你来主持的。”说着只朝沈煜催促,“莫要管我,我又不缺吃少穿,身边还有好些个人伺候,一个个话还多,我是半点不闷,再不济我也能在院子里四处转一转,看看孩子们,热闹得很。”
如今过的日子是十几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时候逢年过节也不见得能沾一顿荤腥,可是这些年,哪一日没有那水里游的地上跑的?
吃的米饭又软又香,睡的地方整齐又干净,被子都是蚕丝做的,他还有什么不满足?想想那全村的人,几乎都死在了洪水里,自己能活下来本就是万幸,还日日好酒好茶大鱼大肉。
见沈煜坐着不动,有些着急起来,便提起拐杖要赶人,“你还坐着作甚?去忙你的事情。”也不忘朝明玥催促,“你也是,我晓得商行事情也多得很,更何况如今生意铺得宽了,一天天你也忙得跟个陀螺一样,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糟老头这里。”
两人自然是不为所动,灼云几个也在一旁劝,“祖父,您就叫爹娘留下来吧,这些年他们俩终日在外忙,晚些归来,您又早休息,一个月算起来,也没见这几面。早前在青丘州时,您这身子骨还好,咱们能一起用早膳吃晚饭,可到了这北州,您老见天在院子里,实在难得见一面。”
元十一也跟着出言劝说。
好一番沈老爹才放下拐杖,只是方才这一用力,这会儿呼吸快了不少,只在那里大喘气,灼云只赶紧给他递了茶水。
过了片刻沈老爹缓和下来,却是抬手示意小辈和伺候的小厮们都出去。
大家虽是疑惑,但也没有违背。
而沈老爹这里见着他们退了下去,门也顺手关了,这便朝沈煜看过去,“我老头子虽是整日在这院子里不怎么出门去,可外面什么光景,我心中有数,那上京的皇帝,怕是收不回那些个州府了,西北这几个州府又与之被隔断,往后你就是这西北的主子了,咱是底下庄稼人出头的,你要好好体恤他们。”
说到这里,少不得是要说一声句祖上保佑,叫他临老还有这样的福气可想。然后才继续说道:“将来怎样,我是看不到了,只不过你这孩子聪慧,又有明玥这样的好媳妇,往后是前途无量的。”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下,“将来,可都要传给煌月?”到底是个姑娘家,沈老爹实在怕孩子累着了。
本想说以后实在不行,除了那元家小子,再给煌月找几个有手段的相公,但转头一想还是算了。
他觉得这些年沈煜能完全放心在外,那就是因为这后宅中只有一个女主人。这但凡再多一个,只怕也是跟寻常人家一般斗得乌烟瘴气的,如此男主人也没法安心在外做事情。
只是如此一来,就越发担心了,“将来累着孩子可怎么办?”
“爹放心,家业将来交给煌月的时候,儿子必然是处处都安排妥当了,更何况这几年北州也吸纳了不少各行人才,等过些年一个个也是能掌事了,您老不必担心。”沈煜只朝沈老爹保证着,反正除了顾宴这个辅助之外,他另外还准备了不少优秀人才,如今也正好是和煌月他们一般的年纪。
将来一个新的国度开启,新的官员也即将上任,并没有像是以往那些开国君王们总是受挟于老臣的场面。
沈老爹闻言,点点头,只不过眼里终究是有些惋惜,自己是瞧不见那样的光景了。不过想着应该不差,如今西北几个州府都发展得不错,听说乡里种地的老百姓们,如今税赋也不是月月都缴。
而且也取消了夏王朝原本的律例,不在看什么家中有官员或是秀才的减税,如今是一视同仁。
反而是庄稼人们,春冬两季不用缴税。
这好得很啊!
沈老爹觉得虽然以后自己看不到了会是什么样的盛世,但就现在而言,许多推出的新政,他觉得只要任何一条成功实行了,也绝对会让老百姓们欢天喜地。
说罢又看朝明玥,“你也是操劳了这许多年,本来身体底子也不好,手里的事情能放的就放给下面的人,我瞧着空青贯众他们这些小子也大了,又是你们夫妻二人一手带起来的,许多事情也是能独当一面,还有天幕山那边许多人,叫他们也都忙起来,别什么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反劳累了自己。”
明玥颔首应了,心里听着沈老爹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而这不舒服不是因为沈老爹喊自己把手里的事情交出去,而是觉得他像是再交代遗言一样。让她有些心慌慌的。
然而沈老爹的身体,却在今日后逐渐好起来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甚至还上街好几次,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前阵子卧病在榻的凄惨模样。
明玥见着,心里也高兴,只觉得老天爷果然是厚爱他们家的,让沈老爹好起来,最好也能叫他看到将来这一大堆孩子们娶妻生子。
转眼就入了冬,从满月马场回来的秦晚风刚把试验田那边全部安排好,那瓦雅就生产了。
也是运气好,不过两个时辰,孩子就呱呱入地,是个千金。
高华芝自然是欢喜,只去信北戎那边催促做了祖父的秦道几早些回来,等着孩子百天宴的时候,将秦晚风和瓦雅的婚礼给办了。
那瓦雅本来见生了个女儿,心中是担心的,毕竟重男轻女这事儿,别说是汉人,就算是他们暹罗人也亦是如此。
所以少不得是忧心忡忡的。
但是见着婆婆和夫君都那样喜欢女儿,像是也不作假,便逐渐放下心来。
高华芝抱上了孙女,云绮羡慕,压力再一次给到了宫染夜。
宫染夜见天被催着成婚,气得只将秦晚风打了一顿。
秦晚风可谓是莫名其妙,后来听陈少鹿讲才反应过来,但仍旧觉得无辜,这缘份来了,他也挡不住,能有什么办法?
然就在这冬月里,杜子规总算是来了。
像是得了那秦晚风给的什么秘籍宝典一般,他也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的相貌在这一家子几乎全员绝色倾城美人的姐妹中,就显得相貌平平,但性格温柔,也识文断字。
至于家世,明玥倒不在乎,她只关心杜子规与人家是真心还是实意。
当下问过后,便要去上门提亲,却得知姑娘是从南边那头逃亡过来的,家里人都没了,家里原本是养蚕缫丝的大户,她曾经而已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如今自己一个人在乡下,便是替人养蚕种子过活。
明玥晓得后,打发人去查了一回,果然如此,便将两人的婚事给订下来。
他们俩的婚事定了,陈少鹿方也扭扭捏捏和明玥提,想娶那医女。
如此,倒是双喜临门
见着已经开始留胡须的庞龙,少不得是要催促一回,“子规少鹿都要成亲了,你几时啊?再磨蹭下去,阿虎家的孩子都要上学堂了。”
话说庞虎娶了陈大人家的姑娘陈馥兰,次年陈馥兰就有了身孕,明玥便让庞虎一直留在了青丘州。
杜子规和陈少鹿的婚事,因杜子规要去双月州继续处理那水利问题,所以婚期明玥就给提前了。
他们是腊月十二成的亲,不过七日,杜子规就带着他妻子去了双月州。
陈少鹿和他媳妇倒是和和美美过了几日,可不知怎的,杜子规夫妻离开后,陈少鹿便和媳妇闹起来。
房中之事,明玥虽是作为长辈,倒也不好插手。不想那萝莎不晓得哪里打听得来的,只同明玥说惊慌地说道:“婶婶,我知道大哥和嫂子何为不合了?”
如今陈少鹿和杜子规都成了亲,所以为了区分嫂子,他们索性将陈少鹿当大哥,杜子规作二哥。
所以这口中的大哥,自然是陈少鹿。
“为何?”明玥连忙放下手中的账本,急问着。
却听得萝莎说道:“大嫂不知道怎么就晓得了,当初大哥想要将她推给压根不认识的二哥,所以就很生气。”
这事儿当初给陈少鹿订亲的时候,明玥就叫陈少鹿早些和他媳妇坦诚的,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没说。
这样的事情,但凡是从第三个人的口中知道,当事人肯定是要气炸的。如此她倒是理解这大儿媳妇了。
也下意识地以为,这就是萝莎为何惊慌的缘故了。
只是萝莎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吃完了口里的桂花糕,又继续说道:“而且其实二哥和二嫂,认识才没个几天,压根没像是他和婶婶说的那样,什么一起在乡下的时候就生出情意,他就是怕大哥因为他一直不成亲,所以才请二嫂帮忙,要不然您以为他们怎么都不等过年,就急急忙忙去双月州了,这肯定是怕咱们发现端倪,而且成亲这些天,其实他们一个睡床一个睡榻上。”
明玥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样说,话本子里假成婚的事情发生在了咱家?”
萝莎点点头,一面纠正着:“也有可能是先婚后爱系列。”
明玥叹了口气,先是骂陈少鹿不早和他媳妇坦诚,随后又说杜子规的不是,越想越气,“这俩人倒是给我演起了兄弟情深来。”一面问着萝莎,“此事知晓的人都有谁?”
“眼下除了我和大姐三姐,还有十一哥,就没旁人了。”萝莎眨巴着那灵动的大眼睛回着。
“那还好,可叮嘱了他们,不要朝外说。”知晓的人少,也好做些补救。
但是要怎么补救,明玥其实是不知道的,反正为了此事发愁好几日。
而且这眼看着要过年了,那陈少鹿似乎是怕被挨骂似的,借机说要过年了,军营里也忙,也不回来。
她也没那闲工夫去军营骂他。
大年三十那晚他倒是回来了,只是煌月和元招他们也才回来,大家欢欢喜喜的,高高兴兴过年,明玥也不好扫兴。
而且见他夫妻来面上虽是作得和睦,但背地里进了院子,听说还是各过各的日子。
明玥便打发了家里最闲的萝莎去打探,得知了消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可新年大节的,而且西北这几个州府这些年风调雨顺,老百姓们也吃饱穿暖了,所以她发愁唉声叹气,沈煜也就疑惑。
这一问,便晓得这两个小子闹的事。
大抵沈煜也是上了些年纪,气得就要去揍陈少鹿一顿,但叫明玥给劝住了,“罢了,他都成婚了,更何况是夫妻间的吵闹,你这做叔叔的如何好插手?没准过几日就好了呢!”
沈煜听了这话,觉得有几分道理,所以反问明玥,“既然你都觉得过几日就好了,为何还要担心?”
明玥一时也愣了,“是了,我瞎着急什么……”但她总是有操心不完的事情。不但担心陈少鹿夫妻了,又担心杜子规,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于是最终以骂陈少鹿一顿收尾。
沈煜如今作为这西北之主,过年够他们夫妻忙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正月十五,才喘口气,却听说那和灼云在药房里的大儿媳妇晕到了。
她下意识就觉得是被陈少鹿给气的,大儿媳妇那么个柔柔弱弱的人,话又少,只怕是受了欺负憋在心里难受,给气出病来了。
急忙过去瞧,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替她做主。
哪里晓得她人还没到药房,就遇着了余娘子,“夫人不必去药房了。”余娘子笑盈盈地过去扶着她,“是好事儿,大少夫人是有喜了,大小姐亲自诊出来的,虽才一月,只不过那药房里多的是活血的药,所以这会儿已经叫婆子把人背回他们院子里去了。”
果然是大惊大喜,明玥这会儿也顾不上他们夫妻间还没和好的事情了,只欢喜道:“真真是好事儿,快去和老爷子说一声。”
余娘子答了,有些疑惑,“军营那头呢?”
“管他作甚?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媳妇都哄不好,还叫他晓得作甚。”明玥说罢,匆匆掉转头,朝着陈少鹿的院落去。
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是要做祖母了,一路上只觉得恍惚不真实,明明觉得自己和沈煜还在苦苦求生存,哪里晓得如今已经是家大业大,儿女绕膝,如今还有了孙子孙女。
又想着得好好祭拜一回陈家夫妻二人,告慰他们陈少鹿如今也是要做父亲了,若是他们泉下有知,也该安息。
沈老爹听闻这喜事,也是欢喜,精神头子瞧着又好了几分,只叫屋子里的人翻出了一块上好的暖玉观音,送给这大孙媳妇。
陈少鹿虽非沈煜的儿子,但也是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成家立业的,心里也是做孙子看待。
所以这高兴也是真的。
只是可惜,他终究是没能等得这孩子出世,刚过清明,一早照例吃过一碗小米粥,听说小厮们正陪着在院子里听戏,他听着听着就靠在躺椅上睡着。
等那一幕戏完了,有人上前问他可还要继续听,却发现没动静,上前一探,鼻息早就没了。
伺候的几个小厮只哭得一塌糊涂,见着明玥闻讯而来,只哭道:“老爷子只怕早就知道了,昨日晚上叫小的几个伺候他沐浴,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的,今儿又要穿新衣裳。”
明玥来的路上,一直忍着没哭,如今听得这话,眼泪终究是没忍住,决堤了。
沈煜和家中小辈们闻讯赶来,心里如何不难过,只是都相互劝着,“祖父这样去了也好,那是百世修来的好福气,走得轻松,不遭一分苦难。”
是了,明玥想这样也好,不然老爹身体最差,年轻时候旧疾又多,也亏得有鲁老爹帮忙诊治,不然这晚年只怕是不好过的。
如今这样体面祥和地走了,也是福气了。
鲁老爹他们是老爷子下葬的前一天才全部赶回来的,多年的老友了,一个个自也是红着眼睛亲自送葬。
沈老爹走后没多久,孟婆子也去了。
她没有沈老爹那样的好命,在病榻上缠绵了几年,临走前抓着明玥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原本气若游丝的她声音大了几分,“小姐,记得为我家老爷平反。”
明玥连连点头答应。
只是这一答应,孟婆子也断了气,挣扎了几下,手就从明玥手中滑落了。
她走了,聂夫人最难过,还因此病了一回。
宫染夜回来瞧,自然是少不得被云绮劝着成婚,毕竟陈少鹿已经要做爹了。
正巧这个时候那王铮不知如何想的,大抵是从周汝声他们那里没讨到好,又见流民们逃进西北就不见出来的,手下兵将又一日比一日少,便想着到西北边上那几个小城镇来征兵。
说征兵是客气的,其实就是直接抓走那些个青壮年。
于是本就要躲婚的宫染夜亲自请缨上阵去。
也是这一战,不管是万安帝,还是其他藩王们才意识到,沈煜这个西北节度使不可小觑。
竟然有着强壮的兵马和坚韧的铠甲和武器,而且还有这几万骁勇骑兵。
那些战马,便是个外行人看一眼,也觉得眼馋。
更不要说王铮他们这些靠兵马起家的藩王们了。
于是周汝声和王铮摒弃前嫌结盟,打算是瓜分西北几州,以及沈煜手中这些强兵壮马。
也是这般,战火也起了。
只是王铮他们几乎一直是没有停歇过,不管衣甲武器或是兵马,都比不得沈煜这里。
因此对方就改变了策略,打算将西北围住,切断了一切商线,打算将他们困死。
可却不晓得,这原本在他们眼中贫瘠得一无所有,只有青丘州那点盐巴的西北,如今其实是不缺钱粮的。
即便是这个时候夏王朝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暗地里打发人去和北戎人结盟,从青柠塔攻破西北。
可北戎现在内斗与这夏王朝相比,有过之而不及,自家一亩三分地都没挣过来,谁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和兵马去抢那远在天边的不毛之地西北呢?
于是万安帝与之结盟失败,被派去做使者的皇子还被秦道几给带回了北州。
万安帝这一波,可谓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陈少鹿的儿子是在王铮他们第三回被打退,甚至还让出了边上的乾州时出生的。宫染夜的名号也是因这几战打响,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陈少鹿蠢蠢欲动,忙着上战场,等着孩子满月,就马不停蹄地去找宫兰亭。
而这个时候王铮已经退出一州来,西北又多得了一个州府。
只是没想到王铮却是如何也不敢挑衅了,又是给沈煜赔礼送美人金银财宝。
所以战事也停歇了,不过宫染夜和陈少鹿继续驻守在这乾州。
乾州已经在战火中挣扎好几年了,如今忽然平复下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是老百姓们了,加上早就听闻了沈煜在西北几个州府的惠民政策,所以十分配合。
倒不像是沈煜当初推出新政时候艰难。
而这个时候曜族人也几乎都安顿好了,部落全都迁移下山了,但是神女雪山他们仍旧是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回去。
只不过山下怎么说,也比山上的日子要好过,大家开始学习耕种,圈养畜牧,然后男子们一年上山狩猎两次,采药两次。
说起来和从前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次居住的部落不用一直迁移罢了。
而且山下也有草原灌木丛,他们的驯鹿有着足够的新鲜苔藓和蘑菇吃。
他们在学习汉文化的同时,属于他们曜族人的文化也都保存了下来,甚至在二小姐煌月的帮助下,开始创造属于他们曜族人的文字。
煌月是在曜族人下山之事安顿好后,就直接来了乾州。
所以这乾州一切,也是她一个小女子主持的。
她上得战场,也登得朝堂,还有个顾宴辅佐,所以一切都十分顺利。
因此没过两年,乾州老百姓的日子,就叫汝州的老百姓们羡慕坏了。
于是便有了汝州老百姓趁着王铮去往吴州之际,绑了汝州镇守城门的将军,开了城门请陈少鹿和宫染夜进城之事。
不费一兵一卒,白得了一城,可见老百姓才不管谁当政,他们只要谁能叫他们过好日子,就拥护谁。
也正是这般,多年后不管史书记载或是那些个野史,都没有说一声沈氏一句不好,也没有什么乱臣贼子某抽篡位,只有史上最英明的开国之君。
王铮不过去了一趟吴州,就丢了一个汝州。
那心里慌慌张张的,眼下自己手中就剩下吴州和澜州了,听闻沈煜祖上澜州,于是便打算去澜州找沈煜的旧故熟人。
只是他终究晚了一步,宫染夜和陈少鹿军队进入汝州的那一刻,就得了煌月的手书。
直取澜州!
所以王铮的人到澜州,才晓得澜州已经是沈家的囊中之物。
这个时候,王铮就只有一个吴州了。
可吴州旁边又是江南元家所在之地,那元家二公子自打多年前就跟着沈家二小姐寸步不离,两家父母虽是没言明,但这姻亲关系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只是王铮终究有些不甘心,好不容从一无所有走到了今日,因此决定带着投靠周汝声。
本来他是和周汝声谈合作的。
可如今,自己连谈的资格都没有。
吴州之事事发突然,煌月根本就没来得及去信回北州和沈煜商议,等澜州成了囊中之物,沈煜才晓得。
少不得是要和陵夫子互吹一回了。
一个说自己的女儿如何了不得,一个又说自己的学生出息。
而就接下来的一年里,煌月一边在汝州澜州改革,也在元家的帮助下,取下了吴州。
元家所在的临安也就直接到手,边上那邰州属周汝声,但也是当年就给拿到了手中。
则邰州紧挨着的,又是李烬和卢晴玉夫君所任职的岭南越州。
白送。
至此,沈煜手中已是有十个州府有余,那终南王手中四个州府,周汝声只余下三个,万安帝则还有七个州府。
这时候辱骂沈煜窃国者的书那是满天飞。
但是效果并没有多大,毕竟沈煜如今满天下征集人才,不计出身,多的是奔赴而来的。
更何况什么都不必说,他治下这些老百姓们安居乐业和那生灵涂炭在战火中苟且偷生的其他州府相比起来,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多少诋毁沈煜的书籍在这些老百姓们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东北那几个州府虽是没有战火,可是万安帝失去了这么多州府,奢靡的生活却依旧需要维持,如此只能从那七个州府中不停地征收税赋了。
除了普通的税赋加重之外,还有什么成亲税生子税,富贵权势人家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反而因为有官勋在身,那税赋一减再减,即便没减掉,也能在佃户头上收回来。
老百姓们也是民不聊生,在听说沈煜治下的州府,种地的老百姓们只需要缴两个季度的税,就更家羡慕了。
于是也是有佃户反抗起义之事。
恰是个时候,周汝声和终南王各失去一州,两个州府一路链接到齐州兰陵。
他们没等得兰陵王氏对沈煜的反抗,反而收到了兰陵王氏不少人才。
要知道,当初上官氏为了让兰陵王氏低头,是废了多大的劲。
此事对于万安帝打击不小,他想不通这是凭何?
沈煜这个节度使治下的州府,从西北先是扩大到整个西南,然后得了半个江南和整个沿海一带,直接往东,与兰陵王氏相接。
这天下之主究竟是谁,已是有目共睹了。
但明玥的日子照旧,不过是如今南边的商线又恢复罢了,更何况杜子规和他媳妇果然像是萝莎说的那样,成了先婚后爱的成功案例,如今也有一女。
她也将两个儿媳带在身边,学着管理些沈家生意。
不过最让她担心的是元十一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孱弱了,这年入春后一场风,将他吹得病了,躺在床榻上两个多月,一直到入夏才好起来。
元涣尘来接过他一次,想接他回家,可又担心他经不得这一路上的颠簸,最终是放弃了。
倒是他的其他兄长们一一过来瞧他。
这个时候北州最开始一批读书的女学生都几乎已经肄业,沈家商行里也多了不少女管事。
煌月那边也有不少女官,这事儿算得上是和沈家的发展一样,循序渐进,所以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反大风波。
反正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女官女管事们的本事,已是有目共睹,无人可替了。
于是就女官们就这样顺理成章。
明玥想着,只怕这男女平等一事,怕是要赶在将来煌月做女帝之前了。
想着已经三年多未见的煌月,自然是想念,不过她眼下更担心的是早就二十的煌月,怎么还不想谈恋爱呢?可以不成婚,但也不能整日埋头跟药为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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