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娇还没进秦家的院门,就先听见争执声。
“你们两个猪脑子吗?连秦玉娇都降不住!”
秦守业大概是气狠了,一直不停地骂。
王菊香原本还沉默地听着,后来大概是受不了了,嗷地一嗓子叫起来,“你有脑子!不也让人家拿捏得死死的!”
这下子想是捅了马蜂窝,秦守业扬起手掌就要打王菊香,被秦红杏死死拉住。
秦玉娇走进院子的时候,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就跟没听见没看见似的,目不斜视地进了自己屋子。这一家子狗咬狗一嘴毛才好,越那样,她越开心。
秦玉娇去外面溜过这一圈,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黏黏的不太舒服。
这年头也没有洗澡的条件,她只好端着洗脸盆出来,准备弄点热水擦一擦。
院子里的闹剧已经告一段落:秦守业不知去向,王菊香头发蓬乱,蹲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气,而秦红杏站在她身边,正在安慰她。
两个听见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朝秦玉娇看来。四只眼睛跟能喷火似的。
秦玉娇只当做没看到,从院子里晒水的大缸里舀了水,回屋倒上热水擦洗、再出来泼水,整个过程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和旁若无人。
秦红杏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自己和王菊香都成了隐形人,压根没有显现在秦玉娇的眼睛里似的。
秦玉娇回屋整理了一番,再一次出了门。
这会儿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多。
四月份中旬白昼渐长,这个点儿太阳还没落山,正依依不舍地挂在西边山腰上。
秦玉娇去了一趟李大爷家。
李大爷正在院子里喂鸡,听见吆喝声转头看来,见到秦玉娇就乐呵呵地笑,“是玉娇来啦,快进来!”
上回去县城,这孩子给他买过两个包子吃,他一直记得呢。
倒不是他眼皮子浅,只是他一个单身老人,最渴望的就是有人关心自己,秦玉娇给了他这种关心。现在,李大爷看秦玉娇就跟看自己的子侄辈似的。
李大爷把秦玉娇往屋里让,又忙不迭地给她倒白糖水。
秦玉娇摆摆手,说自己不进去了。
“大爷,您家里存着鸡蛋没?能不能换给我一些?”
上回邮政局那位姓孟的女同志帮了自己,秦玉娇一直带点东西去看看她。
她拿到六十多块钱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准备买点鸡蛋送过去,顺便她也想看看能不能在县城找个活干。
而村里对每家每户最多只能养两只鸡,下的鸡蛋估计也只能供给自家人,她就想到了李大爷。
李大爷无儿无女,村长陈大发担心他以后的生活,特意睁一眼闭一眼。于是李大爷一个人就养了四只鸡。
她刚才说的“换”其实就是买。
虽说七零年代末计划经济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但私人买卖还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秦玉娇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连累李大爷。
李大爷见秦玉娇手上没有带置换的东西,显然也听明白了言外之意,不由得感叹这孩子懂事。
“你想吃鸡蛋?你要几个先拿走吧,不用换。”
李大爷乐呵呵的看着秦玉娇,像看着自己的小辈。
他养的鸡多,下的蛋就多,李大爷每天除了自己吃一个,还能剩下两三个。这些他都攒起来,隔段时间到村里别家换点东西,或者到集市上换点油盐酱醋。
拿出几个给这孩子也没啥。
李大爷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古道热场的人,如今上了年纪,这点子特质并没有丢。
他虽然真心想给,但秦玉娇可不想占老人的便宜。
更何况,这鸡蛋她是留着送人的。
她于是从兜里掏出三块钱,“您看着这些能换多少?”
“孩子,我不要钱!”
秦玉娇却一直坚持,并说鸡蛋不是自己吃,而是有其他用处。
李大爷这才接了钱。
“你坐院子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就快步回去屋里。
秦玉娇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一面等,一面四处看。
别说,李大爷虽然只是一个人过日子,但这院子却收拾得十分干净。靠南墙边磊着一个鸡窝,旁边放着两个盆,估计是用来给鸡喂食喂水的。
而且,更难的的是,院子里鸡屎都没有。
这当然不是鸡不拉屎,是因为李大爷收拾得勤快。
正想着,李大爷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兜子。
他走到秦玉娇面前打开布兜子让她看,“这里有二十五个鸡蛋,是我攒的。你看看够不够。要是不够,过几天可以再来拿。”
秦玉娇看着一个个鸡蛋,有点惊喜地忙点头,“够了够了,这些肯定够了!”
不过按照现在的物价,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块钱能买的鸡蛋数。
听李大爷的话音,他还想多给,可惜家里没有存货了。
这位老人,也太实在了些。
可人家越是这样,秦玉娇越是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她从兜里摸出两块钱来放在凳子上,不等李大爷反应过来就自己拎着鸡蛋快步走了。
李大爷在身后哎哎地叫,她也没有回头,脚步反而更快。
走出去好远,她这才慢下脚步,打开布兜子检查了一遍。
鸡蛋完好无损,并没有因为她走得快而相互磕碰碎掉。秦玉娇松了一口气,拎着鸡蛋先去了一趟陈家。
在李大爷家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擦黑。陈婶显然早就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摘菜。。
见秦玉娇来,她乐呵呵地招呼,“饭一会儿就好,你先坐着歇歇。”
也看到了秦玉娇手上拎着的兜子,她也没有多想。
不过,下一秒,陈婶就睁大了眼睛,“玉娇,你这是干啥!”
只见秦玉娇从兜子里一个一个地拿鸡蛋,一连拿了五个,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婶子,这几个鸡蛋您留着家里吃。”
刚才回来的路上秦玉娇就想好了,二十五个鸡蛋给陈婶留五个,剩下的拿去县城也够了。
陈婶能要吗!
“你这孩子,快拿走啊,要不然婶子生气了!”
秦玉娇:“婶子,你一直帮着我,我都记着呢。现在能力有限,也只能给您几个鸡蛋。”
但她不会一直都这么穷的,以后有了能力,她自然会更大地回报陈婶。
陈婶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动容地看着秦玉娇。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行,婶子就收下了。”
这是秦玉娇的心意,她不能辜负。
秦玉娇就喜欢和直爽的人打交道,见陈婶这样,她心里也高兴。
她把剩下的鸡蛋给陈婶看,“这些我赶明儿去县城要用,能不能先放在婶子家?”
“行,你自己放在堂屋里去。放柜子上,别放地上,看耗子给叼走。”
等到秦玉娇往屋里去了,陈婶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秦家其他人都是啥人啊!看看,玉娇买点鸡蛋都不敢带回去。
唉,这孩子是真可怜。
晚饭秦玉娇在陈家吃的。
她也没回去秦家说,反正估计也不会有人等她。
下午在地里的时候,陈婶就邀请秦玉娇来家里吃饭,所以她回家后特意让儿子陈鹏去乡里买了一斤猪肉回来。
所以晚饭桌上有一大盘韭菜炒肉片。
春天的韭菜是最鲜嫩的,和切得薄薄的肉片一炒,别提多好吃了。
再配一碗两米饭,喷喷香。
两米饭就是大米和小米掺合在一起蒸的米饭。比纯粹的小米饭吃着细腻,又比单独的大米饭省细粮,村里的人一般都这么吃。
吃完了,秦玉娇十分自觉地走到锅台前,拿起丝瓜络要洗碗。
丝瓜络是把老丝瓜晒干后剩下的纤维,村里人都用这个。比后世超市里买的各种刷碗工具也不差,而且最主要的是天然健康。
只有一个缺点:丝瓜络没有把儿,得手拿着,刷碗的时候整只手都会浸到水里去。
如果这是在秦家,秦玉娇打死都不刷碗的,她觉得油腻腻的,事后好像都洗不净手。
可在陈家,她愿意。
陈婶对她好,她也会付出真心。
陈婶舍不得啊。
她慌慌张张地过来,不由分说地从秦玉娇手里抢过丝瓜络,“不用你,你快坐着去!”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谁舍得让她干活啊!
陈鹏也急了,也过来也拦着秦玉娇。但他似乎有所顾及,和秦玉娇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神色之间很是恭敬。
秦玉娇被两人拦着,再也沾不到锅台的边儿。
只好回屋里去了。
陈鹏看着放下的门帘子,松了一口气。
如果周霖知道秦玉娇居然在他家刷碗,估计能骂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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