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横空飘来,遮住原本就不明艳的太阳,天色骤然阴沉了几分。
马车檐角上挂着漆金的“姜”字尤为显眼,这是辆去京城的马车,装饰华丽,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拥有的,就算这车主是某少卿,但是这极尽的奢华,实属罕见。
车厢里,赵婳看着对面的男子,男子闭了双眼单手撑头靠在侧壁上,皮肤白净,应该是二十出头。
他莫不是个贪官?赵婳心想。
两个时辰前,这位少卿大人拿了银子,吩咐身边的随从找来几位本地男子,丁老三和甜妞在这异乡入土为安。
得知她要去京城,这位少卿大人好心捎上她一程。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骤然睁眼,和她的目光正巧撞在一起。
他眼神锐利,不过是一瞬间功夫,便又变得放荡不羁起来。
“姑娘,本少卿好看么?”男子唇角勾出一抹浅笑,盯着她看,手肘微曲抵在膝盖上,手掌撑着下颌,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他腰间的流苏玉佩顺势垂落在腿间。
“……”
怎么说呢。
赵婳仿佛看到了只搔首弄姿的孔雀。
赵婳是现代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不像古代女子那般因一两句话就害羞得脸红不言。
赵婳扯了个笑,“大人姿色非凡,实乃人间绝色,惹人爱慕。”
姜子真被她这话吓得不轻,手肘没撑住,从膝盖上滑了出去,他重新坐好,故作镇静纠正道:“大什么人,是姜少卿。我是大理寺少卿,姜子真,人称破案小能手。”
姜子真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帕子,递了过去,“脸上有血,擦擦。”
赵婳错愕,想来是方才在甜妞身上蹭上的。
从小桌上拿过杯盏,赵婳把帕子打湿,也不知哪处沾了血迹,她干脆擦了一整张脸。
精致的五官凑到一起,俨然是张英气十足的面庞,一身粗布男装被她穿出了英姿飒爽的味道。
姜子真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姑娘,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话本看多了,女扮男装闯荡京城?”他抖了抖衣袖,整理一下腰间玉佩,“本少卿阅人无数,这识人的功夫京城里没几人能与之匹敌,方才那群歹人可不是土匪这般简单。”
他眸色一冷,逼问道:“你是何人?来京城作何?”
仿佛是牢中审问犯人一般,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一毫人情味。
“姓赵名婳,渝州来的乡下丫头,见识短浅,到京城游玩长长见识,过所在途中丢了。”赵婳半真半假说道。
她背靠在车壁,气势一点也不姜子真弱。
丁老三和甜妞惨遭毒手,她不知道面前的官吏是否可靠。
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两个人,后一刻就被人屠杀。
赵婳原本以为一生很长,长到她有足够的时间把想做的事情做完,经过这一趟她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当死亡骤然降临,她又恐惧了。
生命脆弱易逝。
惜命。
从方才的对话中,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眼前的男子有些许不靠谱。
大理寺少卿,主管掌刑狱案件审理,位九卿之列。眼前的男子看上去顶天了二十五岁,如此年轻就能当少卿,要么有真才实学,有么,就是个关系户。
坐乘的马车如此奢华,恐怕是个纨绔子弟,家里有点东西。
赵婳没有对他讲真话,且先到了京城再看看。
从现在开始,她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切不能跟之前一样自负。
姜子真直盯着她看,目光锐利,逼问道:“被追杀的父女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何被追杀?你可知道方才那些人皆是行伍出生。”
“知道,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朝廷中人,拔刀前打着‘朝廷办事’的幌子,我倒想问问姜少卿,我们安分守己的三人所犯何事,值得朝廷这般追杀?可有认罪书?可有海捕文书?”赵婳字字有理,故意松了口,反问他道。
这话看似是在逼问,但其中所透露的消息让姜子真不得不引起注意。
车厢内突然陷入一阵安静。
“半路遇匪,姑娘定是吓坏了,既然是到京城游玩,住哪里不是住,就后随本少卿回大理寺暂住吧,旁人想接近本少卿都没那机会呢。”姜子真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句话就把赵婳留在了大理寺。
与其说是留,不如说是变相的软禁。
“好了,本少卿忙活了一下午,怪累的,赵姑娘请自便,偷看也无妨。”姜子真手臂一曲,撑头靠着车厢壁睡觉。
赵婳:“……”
一路上,车厢内寂静无声,偶尔有喧嚣声从外面飘进来。
双臂垂落在膝间,赵婳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那一小串铜钱,脑袋转地飞快。
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要如何才能找到可信的官吏呢?
来杀丁家父女的不知是京城里哪位官吏的手下。
渝州刺史在京城有同僚。
可他,究竟是谁?
那群歹人没杀成她,后续肯定还有行动。
明日京城有琴艺大赛,她可以拉着这位少卿大人去街上转悠。
她住进大理寺,幕后之人能不心慌?定有行动。
===
天色将暗,姜子真把赵婳安顿在大理寺后院。
他换上官服赶在宫门落锁前面圣去了。
思政殿前,金豆守在殿门口,姜子真朝这边走来是他愣了一下,但随后敛好神色,笑脸相迎。
拂尘往后搭在肘腕处,他上前关切问道:“姜少卿什么时候回京的?皇上并未传召少卿。”
姜子真乃姜国公次子,幼时任太子伴读,直到新帝登基后才擢升大理寺少卿一职。
他素来特立独行惯了,丝毫不将宦官放在眼里,也正因为目中无人,办案时说一不二,手段有些偏激,故而得罪了朝中不少官员。
姜子真怼道:“本官离开京城时皇上便让本官一回京就来诉职,怎么,公公莫不是嫌头上的脑袋太重了,想拦本官?”
金豆躬身,委声道:“姜少卿哪里的话,奴婢这就去通报。”
话毕,他快步进了思政殿禀告,不消片刻,便又回来将人请进殿中。
龙椅之上,霍澹端正坐着,手中拿朱笔正在批示奏折。
“臣参见皇上。”姜子真跪下行礼。
“起来回话。”霍澹朱笔落到某处,画了个大大的“x”,道:“朕放你两月假期让你出去反省,可有感悟?”
霍澹合上折子,手一扬,将朱笔挂在笔架上,一直伺候在旁边的严庆躬身递上茶水。
霍澹一边饮茶,一边听姜子真回话。
“禀皇上,臣从京城出发,南下去了扬州,绕道再去黄州,最后从越州返程,沿途见了我虞国的大好河山,不禁感叹圣上治国有方……”
霍澹放下茶杯,打断道:“行了,挑重点说。”
姜子真道:“臣不该意气用事和工部尚书纪永升起争执,无凭无据的事情,臣不占理。”
停顿片刻,他道:“但臣一定有拿出证据证明纪尚书手下的人贪污受贿。”
霍澹龙颜缓和,却在听到他后半句话后脸色大变,抄起桌上的茶盖扔了出去,刚好落在严庆脚边。
“砰”的一声,鎏金茶盖碎了满地。
碎片砸到严庆身上,眉心跳了跳,他岿然不动。
“你要把朕气死!执拗!”
姜子真即刻跪在地上,严庆过去拍拍皇帝后背,劝道:“皇上息怒,注意龙体。”
“皇上,臣今日回京在路上……”姜子真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看了眼严庆,目光含了深意。
霍澹吩咐道:“严庆,你去外面候着。”
“诺。”
严庆躬身退了出去,关门时在门口不由看了眼跪着的人。
霍澹:“起来回话。”
姜子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比方才讲话时音调高了些,“皇上,臣在京畿遇到一伙歹人追杀一对父女和一位女子,臣救下了那名女子,据那名女子所言,歹人打着朝廷的名号行凶。”
“哦,天子脚下,确有此事?”
“他们三人是从渝州来的,不像是来游玩,倒像是有备而来干什么大事,只是臣还未从那幸存姑娘口中探出,”姜子真看了眼窗外,回身道:“臣已将她安置在城中客栈,相信不日便能知道真相。”
“渝州?前渝州进奏院进奏史几月前逝世,新任官吏刚顶上去,这渝州真不让朕省心。”霍澹叹息一声,“渝州跟京城相隔千里,光是路程就要花上将近一个月。”
姜子真在听说冷兴昌去世时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接话道:“此行遥远,若那姑娘所言非虚,怎会只在京畿遇险?路上想必是险象迭生。”
霍澹道:“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敢在朕眼皮子地下耍花招,杀一儆百。”
“臣领旨,定然不负皇恩。”姜子真领命。
思政殿外,金豆附耳在严庆身边。
严庆低声道:“你,速去宫外鸽房,传信去渝州,将渝州官员与京中权贵往来甚密者找出来,还有近三月里渝州发生的大事整理出来。”
金豆正欲离开,严庆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样,拉住他,补充道:“派人暗中盯着工部尚书纪永升府邸,他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一项也别漏!!”
严庆深知工部尚书纪永升是许丞相的人。
纪永升早年间曾经受过许湛恩惠,八年前前任工部尚书丁忧,辞官回家,这尚书位置就一直空缺,是许湛向皇帝极力推荐的纪永升。
渝州,是纪永升的老家。
姜子真不是苦于没有证据么,没证据他就亲自送一个去。
一个人影从殿门一闪而过,思政殿里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霍澹和姜子真默契地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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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设华丽的屋子里檀香萦绕,一男子跪坐在桌边,手中拿着筛子正在点茶。
桌子前面不远处跪了另一名男子,正战战兢兢汇报事情,“丁老三已除,但、但与他同行的男子跑了,姜少卿突然出现我们不得不收手。”
那男子勃然大怒,“啪”的一声将筛子放在桌面上,“三个人?跑了名男子?还是被姜子真救下来的?”
“大……大人息怒,姜少卿不知我们是谁。”
“知道了还得了?知道了我还能安然无事在这里坐着?一个个净知道吃饭,脑子长着是要转的。”那男子一通数落,气势汹汹走过来,一脚踢在他肩上,踢得他半个身子倒在地上疼也不敢喊。
“备马!去趟丞相府。”男子急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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