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被他爸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满脸不耐烦:“爸,你干嘛?医生说我要卧床静养。”


    李俊:“我不去上学!”


    李爸看到这个儿子就头疼,整天给他惹是生非,现在连容家都敢惹:“......静养个屁,快走,跟我去给人赔礼道歉去。”


    李俊:“给谁赔礼道歉?是不是之前骨折了,丢了几万块还不消停的那个傻逼?我不去!”


    他每天揍的人那么多,哪里知道是哪个。


    反正找他爸要钱摆平就完了。


    李爸差点没给他气死:“你他妈读书不好好读,整天两百分都考不到,出门惹是生非,打这个打那个,跟个混社会的小流氓一样,连同班同学都打,你还有理了?”


    李爸:“你知不知打你昨天打了谁?!”


    李俊吊儿郎当地往墙边一靠,半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昨天啊?昨天我就打了一个书呆子而已,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他强调:“书呆子就一个单亲妈,住贫民区,现在病得起不来床,不会来找我们撒泼要钱。”


    李俊:“再说了,被打的可是我!我干嘛要去和他道歉!”


    “你你你!”李爸眼前一黑,差点给气晕,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他妈就是我们给惯坏了,屁都不懂,容清时是容家的少爷,就是那个燕城的容家,真正的豪门贵族!”


    李爸:“你以为是出点钱能摆平的?把李氏给卖了都摆不平!”


    李俊被他爸的口水给喷一脸,吼声震耳欲聋。


    那浆糊一样的脑袋居然后知后觉地知道了害怕:“你说什么?你说他是燕城容家的人?那我......”


    我整整针对了他三年!


    “你什么你?快走,别墨迹!”李爸拽着李俊出了门,刚要开车,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李爸的吼声震天响:“什么?你说之前我们压下去的事被捅出来了?!他妈的谁干的?”


    电话:“老板,那些工人要上访,说你黑心克扣工资,之前被机器缴断了手没赔偿的那个还要起诉,律师都请了,现在在工厂门口叫嚣,还有一群家属都来了,闹着不给工资就不走,老人女人小孩都有,我们不好赶走。”


    电话:“还有,跟着蹲点容家的记者们都跑过去了!”


    这时,另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李英,你哥问你到底惹了什么事!”


    “为什么他一声不响就忽然被上头停职了!组织下来调查,说是要肃清官场,打击包庇不良工厂的官员蛀虫分子!”


    李俊看着他爸忽青忽白的脸色,还有大伯面红耳赤的助理,用和他妈黄美一样的粗神经,在最后一秒感觉到了——


    什么叫大难临头。


    -


    年级主任,还有吴杏直接被学校撤职,她在教育局的亲戚也给撤了,她写了一份稿子,要在全校公开给容清时道歉。


    “你听说了吗?吴杏要公开道歉!”


    “啊?真的?就高三理科尖子班,那个看谁都是垃圾的灭绝师太吴杏?”


    “走走走走,快去看热闹!”


    吴杏站在学校大礼堂的讲台上,面对下面人头攒动的景象,面色扭曲狰狞,心里憋屈,怒火中烧。


    却不得不挤出平生最温和的笑容,用出平生最和缓的语调开始念。


    “我在这里郑重地向容清时同学道歉,关于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我感到非常愧疚,我愧疚的事情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本来她写的东西没这么详细的,该省的省,该简略的简略,还要强调一番自己的无辜,自己是被学生给气得不行,情绪上头才会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事情,错的不是她,是惹火她的学生。


    后来稿子直接被打了回去重写。


    容家放话说,她的手反正也不会写字,不如剁了。


    舌头反正也不会道歉,不如割了。


    吴杏咬牙切齿:“在剀镇中学任教时期,我作为一名老师,不该辱骂学生,用语言侮辱学生的人格尊严,”


    “不该体罚学生,让学生的身体以及心灵受到难以磨灭的伤害,不该私自扣下学生的奖学金资格,让品学兼优的学生得不到应有的奖励,”


    “不该丝毫不听学生的解释自作主张,让生病没有考试的学生在全班同学面前被侮辱,不该偏心包庇犯了错误的学生,助长嚣张气焰,导致同学之间互相欺辱打架斗殴惹是生非......”


    她最后大声念道:“对不起,容少爷,我狗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少爷,没有礼貌,不尊重人,请你原谅,我以后一定给你当牛做马。”


    所有学生:???


    所有老师:???


    围观群众:???


    容清时:“......”


    这稿子怕不是黄美写的。


    吴杏面如死灰,走到容清时面前鞠躬道歉。


    台下不起眼的一个地方,这里处于礼堂的偏僻角落,坐在这里,只能听到讲话,看不见前台。


    张春天走到了一个少女身边,对她说:“你也来了?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谢谢春天姐......我还好。”


    少女叫江小冬,容貌清秀柔顺,她没有校服,穿着一身朴素的旧衣服。


    江小冬是大女儿,家里重男轻女,她身为长姐就是被嫁出去换彩礼的工具,本来家里要她不念高中直接出去打工赚钱,供弟弟读书。


    她拿了学校的奖学金,又和李俊谈恋爱,才勉强让父母点头同意。


    江小东当年和李俊谈恋爱,后来被搞大肚子,她的家长直接找到学校,进了班级撒泼打滚大闹一场。


    李家拿钱摆平,最后江小东打了胎。


    因为她害得吴杏在李家面前丢人现眼,吴杏非常恨她。


    最后江小东被班主任吴杏体罚,被逼得退学,得了抑郁症。


    男女之间有天然的生理差距,自然界的动物在看到比自己体型庞大的动物时,会下意识警惕起来。


    有些时候,女性受到的最大的伤害,反而来自于,本来应该给与温暖的同胞。


    女性对付起女性来,才是最狠,最恶意满满的。


    江小东看到吴杏还是会下意识瑟缩,来听她道歉都不敢去看那张脸。


    张春天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当年其实非常多同情她的同学,但是她家人又不追究,剀镇李家一手遮天,年级主任都是李家的人,校长关系也好,吴杏还在教育局有关系。


    几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同学又能怎么办?


    找记者闹?人家的家长都不闹,不怕被自己家长骂多管闲事?


    还不怕全世界的唾沫星子把江小东给毁了?


    早恋打胎就是不良少女,和大晚上穿着艳丽衣服走夜路的女人一样,应该被关起来,老师体罚一下不良少女有什么关系——


    人类的恶意就是这么直白简单,谁管你是不是无辜受害者,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江小东家里人凭借着一流的撒泼打滚狗皮膏药技术,得到了一大笔钱,女儿抑郁症还打过胎,想来也不会有人娶,就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最后还是几个同学经常去探望她,帮江小东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江小东从书包里取了几样东西,第一件是毛绒手套,她递给了张春天,轻声说:“春天姐,谢谢你安慰我,这是我自己织的手套,现在快冬天了,你冬天写字会长冻疮,留着用吧。”


    然后是一个陶瓷杯子:“之前在班里,我弄坏了富贵哥的杯子,他收拾了碎片,也没说什么,更没计较过,这个杯子你帮我给他,替我跟他说声抱歉。”


    她当时精神恍惚,被吴杏打得痛不欲生,根本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事。


    最后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旧本子,说:“这是容清时借给我的笔记本,你帮我还给他好不好?”


    容清时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清俊挺拔,风骨极佳,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江小东想,她当年要是喜欢上王富贵或者容清时就好了,就算出去打工,也还有个少女的甜蜜幻梦。


    为什么想不开,要崇拜一身社会流氓气的不良少年?


    张春天把她的东西接下,她知道江小东不会自己去感谢,也没有让她自己去送东西,生病的人旁人替她做决定,那是在害她。


    江小东垂下了眼,轻声说:“容家给我找了律师,说可以帮助我上诉,让吴杏坐牢,得到应有的惩罚,我问过,是大城市里口碑很好的律师,至少能让她吃好几年牢饭。”


    张春天:“那你要上诉吗?”


    江小东摇了摇头。


    她知道人言可畏,剀镇有个什么事都能弄得人尽皆知,她身边的亲戚没一个不对她破口大骂的,更别说她的父母和弟弟,冷眼谩骂,苛责苛待都是家常便饭。


    她想,这种事弄得全国都知道的话,她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走大街上都会被人认出来戳脊梁骨吧?


    为了她自己,她选择不上诉。


    张春天点点头,没劝张小东,她厚厚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眯眼看了看一旁被人围观簇拥,许多老师都和他说话的容清时,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


    她说:“以后容清时就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们的友谊......还有未来吗?


    江小东沉默了一会,说:“春天姐,我攒了点钱,我想走出去,去大城市看看。”


    张春天只是说:“你有我家的电话,记得有空打给我。还有,要继续上学啊。”


    江小东:“好。”


    那边怎么挤都挤不进人堆的王富贵忽然一抬眼看见了她们,跑了过来,大声嚷嚷:“哎,这不是小东吗,你怎么来了?你病好点了没,之前新买的药有用吗?医生怎么说?”


    江小东局促地往张春天身后躲。


    张春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王富贵气喘吁吁地刹车,站在原地尴尬地挠挠头,脸不知不觉红了:“哎呀,春天姐,我这不是莽撞了嘛,还有小东,你别和我计较。”


    江小东从张春天身后探出一个头,“富贵哥,你鞋带掉了,快绑起来吧。”


    张春天:“见到小东你还喊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吓不到她吗?”


    王富贵绑了鞋带,站起来,一如既往,怂得非常快,把校长室里的气势丢到了太平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话那么大声,小东,你刚才听见灭绝师太的道歉了吧?这下可好了,恶人有恶报!外面那么多容家来的记者。”


    王富贵义愤填膺:“你当年被她打成那样,肯定能讨到公道!”


    张春天看着这个不知道该说他什么的人,只好摇了摇头。


    江小东:“富贵哥,我不上诉了。”


    王富贵傻了:“啊?为什么啊?让她去坐牢不好吗?”


    这时,与世隔绝的三个人世界里,忽然闯进来一道清冽的嗓音。


    “小东,这是我之前借给你的笔记本吗?”


    三个人一齐转头,看见少年澄澈干净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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