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是不是最强的体修?”


    “说!我打的这一下是不是最狠的?”


    “你叫啊,你不叫,我怎么知道我厉不厉害呢?”


    虚空中,封茂真人正单手抓着一个化形妖修,一拳拳地捶打着他的脸,直将对方打得嘴歪眼斜,青紫一片,露出的牙齿中,沾满了鲜血,有一只眼睛半脱离眼眶,摇摇欲坠,在脸上流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暗红色的墙壁,莲花纹路,鹫鸟妖修,这是御兽宗里的莲花楼!}


    有人在无边台上惊讶指出,人们这才从封茂真人异常的暴虐中,察觉到他与御兽宗的联系。


    仍有体修试图维护他,只是声音弱了不少:{灵兽妖修非我族类,封茂真人只是动手,并没有要他的命,这又怎么了?真人往日无私教授体修,他是个好人。}


    这话刚刚发出,画面又变了。


    在封茂近乎惊恐的眼神中,半空中的他却是洋洋得意,毫不在乎地喝得满脸通红:“什么?你说又有体修磨练身体忍耐过度练废了?”


    “废了就废了,与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们自己不中用,况且,我说的方法,不是有成功的嘛。”


    “嘿嘿嘿,就算成功了又怎样,经络俱伤,上限已定,没有人能超过我,哈哈哈我才是天下第一体修!”


    体修们不说话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奉若圣旨,丝毫不敢怀疑的修炼方法,竟然是封茂用来制衡他们,暗害他们的,将他们的修行之路彻底断绝的。


    就连其他修者,也都为之一静。


    兔死狐悲,同为修者,自然知道大道不易,逆天而行,上下求索,如今,奉若神明之人的指点却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笑话。


    光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已经有不少人手拿连玉简,对着封茂咬牙切齿起来。


    可这还不算完。


    画面再次变化,那是封茂将人推入无间地狱时的满脸恶笑和兴奋:“你不是很崇拜我吗?想听我的指点吗?那么,就成为我修为的一部分吧。”


    “与我荣光同享,这是你的幸运。”


    拿着连玉简的体修们几乎同时泛起了恶心,原来,就连这一身修为,所谓的通过了无间地狱的锤炼并将其收服的伟大修者,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吸血谎言。


    而画面还没有完。


    只是开始快速播放起来,背景音只有封茂的笑声,画面则是他推人和又听到有人废了来求助的讥讽。


    只不过,每一次的,都是不同的人。


    有体修手拿连玉简,眼神悲愤却深沉,默默地跟随画面记着数。


    七,八,九,……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二百八十二,二百八十三,二百八十四,……


    三百九十,三百九十一。


    整整三百九十一个体修为他残害。


    空滞的两个台上,终于再次有了回复——


    {杀了他。}


    这名属,是刚刚还在帮封茂挽尊宁顽不灵的体修之一,也是跳的最凶最猛的。


    如今,三个大字,是鲜血淋淋的绝望和仇恨。


    不仅仅是因为被骗,还因为,在那闪现的三百九十二张脸中,他看到了他远游不归再无音信的弟弟的脸。


    弟弟命牌无损,却被推入无间地狱,那这些年来,便是在受苦了。


    {杀了他。}


    {温城主,杀了封茂。}


    接连不断的回复拥挤了整个楼。


    体修,从来就是个小众的群体,互相抱团取暖,商讨修行之法,都有几个亲近的兄弟朋友,可如今,亲近的兄弟朋友的脸,出现在了那个被人谋害的影像中。


    是切肤的疼痛和愤怒。


    {杀了他。}


    {杀了封茂。}


    而就在这血红之字铺满整个同步影像贴时,万广海拿着玉简贴的手正微微颤-抖。


    他否认那是恐惧,可这属于身体的本能,与对温瑾被拉入蚀滞疫风时“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淡定模样的回响,是同样控制不住的。


    只是一个封茂真人,万广海本不必如此。


    可他知道,这不只是一个封茂,很快,那些修者们就会意识到封茂和莲花楼的牵连,在御兽宗事件中的位置,继而将这次蚀滞疫风中所有收容的修者,以及,并未被卷进去的他,再次给扒出来。


    而万广海,他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温瑾还能做出什么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要尽快解决掉温瑾,或者……解决掉那个阻挡他成为绝对权威的人。


    一枚绝密的天级传玉简在天边滑过浅蓝色的光,漂亮的孤影如同飞翔的蓝鸟,坠-落的流星。


    虽然怀疑殁御是那放纸条的人,但是事到如今,万广海也只能暂时放下嫌隙和怀疑,叫他来上弦,将这未完之事,给重新完成。


    他的眸中染上杀意,以及对于绝对掌控重归手心的兴奋。


    万广海并不知道的是,他身后不远处,夜不醒靠在墙壁上,神识散开,将他的所作所为和所有反应,全都尽收眼底。


    “杀了他。”


    充满愤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瑜面色不变,头微微偏了下,瞬间将周围所有人的情况和目光都尽收眼底。


    没有人靠近。


    “杀了他,杀了封茂。”


    这次,是个年轻女修的声音,与第一个声音完全不同,除了口气中同样的愤恨。


    这一次,温瑜确定了。


    这声音并不是这里的人发出的,而是来自那纸条上写着的“看着她的人”。


    只是,这种观看,不是审判,而是她可以轻易操纵的秀场。


    有意思。


    温瑜眼眸微敛,手指捏着木杈轻轻转动,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似乎,在刚刚那声音发出时,应该有另外一道声音,有点懵懂又有点被吓一跳的夸张似的问她——“这是什么声音?”


    这声音该属于谁?是我的朋友吗?


    温瑜默默猜测,很快就否定道。


    她这样的人,不会有朋友的。


    她垂眸,看着那个伏在地上破罐破摔的男人,他此刻趴伏,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疼痛。


    因为这样的回忆影像,在这样一座隔绝之城中被放出来,就如同给大象挠痒痒,根本无法奈何他,一点用处也无。


    最初的惶恐和惊怒过去,封茂便也只顾着哀嚎和忍耐疼痛了。


    虽然他是体修,常传授“苦体肤、磨心志”的修炼之法,但封茂其实,并不是很能忍耐疼痛。


    因此,才去献祭旁人,让他们代自己去承受痛苦,而自己则享受最终的修为攀升。


    那又怎么样呢?


    在这里,这些事,从来不会有修者看到,即使显现出来,又怎么样呢?


    温瑾这好人当的,委实赔本且没用。


    可就在这时,一把剑刺穿了他的左手,灵剑雪亮,瞬间溅起血花,甚至因为刺得太快,封茂晚了一息才反应过来疼痛。


    “你知道吗?”温瑜声音淡淡,于耳边响起,因为过于无情和冷漠,叫封茂一身冷汗,将那声痛叫也咽了回去。


    他偏过头,能从剑身上,看到此刻自己头发杂乱、涕泗横流的落魄模样,像是一个裹街而睡的乞丐。


    “我听到一些声音。”


    “封茂,他们叫我杀了你。”


    “封茂”这两个字激起了封茂反应微弱且迟钝的神经,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温瑾,温瑾竟然已经恢复记忆了吗?


    否则,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是有人指使着温瑾来杀他灭口的吗?


    他们,是谁?


    察觉到手上长剑微动,意识到这是被人布局和设计的死亡,而他会被温瑾杀死,封茂再也控制不知,他慌乱地哀求。


    “温瑾,温城主,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告诉我,我给你双份!”


    “不不,我从御兽宗那里得来的好处我都给你,这些和他们从巫振锋那里得来的是一样的,宁中则、班兴他们都是一样的,呸,当时一起拿好处,现在想将我推下水,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封茂的慌乱,是因为,在这些人中选择一个人,将他推出去承担所有的罪责和怒火,作为一个罪魁祸首给个交代,最初就是他与几个相熟的修者提出来的。


    也是他说“这事可由不得人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更好,到时候我们联手将他杀了,岂不是畏罪而死,死无对证了?”


    现在,同样的招数,用到了他的身上。


    是实实在在,不可躲避的死亡威胁。


    可温瑾只是微微挑眉,眼中微有迷惑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封茂心中一凉,莫非……


    手心刺痛,漂亮的剑尖在他掌心微挑,剜出一大块血肉来。


    不,那不是血肉。


    沐浴在鲜血和沾染着鲜红碎肉的,是一个灰色的圆球。


    那是他的本命法宝,融秘境而成的“无间地狱”,这些年来,他喂食了数不清的体修进去,将修为熔炼到自身。


    只是,本命法宝被熔炼在左手之中,本就是绝密,封茂又一直刻意小心,温瑾他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那样一把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灵剑,竟然能将无间地狱割除?


    他又惊又骇,这一次,温瑾没有给他再求饶反应的机会。


    “封茂,你的性命如何,我不是审判者。”


    他唇角勾起一笑,冷淡孤傲:“他们,更不是。”


    “你的生死,定在别处。”


    “封茂,你好自为之。”


    无间地狱并没有被温瑾收起,而是重新落了回来。


    只是,这个早已炼化,与他骨血融为一体的法宝,这一次并没有回到、封茂的左掌心,而是落在了他的头顶。


    圆球上发出烫红的亮色,就像是熔炼中烧得通红的铁器,在烧焦发臭的味道和封茂凄厉的哀嚎中,灼烧腐蚀,与他的头皮连接到一起,像是一个畸形的发冠。


    然后,再无声息,也无更深的痛苦,封茂不敢伸手触碰,人们踏过他的身边,争抢着去找温瑾开锁。


    封茂咬牙忍着痛,接连几个翻身便滚了出去。


    他避过了柩瑚和马朋的视线,钻入小巷,逃走了。


    那个时候,封茂的脸上,是得意的笑——他才是笑到最后的。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头顶上,有鬼影栋栋,阴虚而飘,正借由着无间地狱,将他身上的血肉骨灵倒吸回去。


    “自作自受!无耻小人!”


    属于温瑾的画框前,其中一个守着的掮客忍不住出声。


    从刚刚那一刻,他的心就跟随着温瑾的动作,被揪得死死的。


    他也是咬牙切齿地喊着“杀了他”中的一员。


    只是没想到,温瑾并没有杀他,似乎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那个时候,画框前所有的修者都是失望的,还有一些,是觉得温瑾终于原形毕露,露出狐狸尾巴了。


    可没想到,温瑾取出了无间地狱,顷刻间反转了灵宝的咒法,由吸取到释放。


    那些困折于无间地狱的体修冤魂们,被温瑾赋予了拿回骨血,重塑真身的机会。


    “温城主说得他们,是指被欺骗杀死的体修吗?”


    身旁,掮客们看着那个被围住开锁、似乎总能一眼分辨一个人的善恶、真的因人而异收钱的温瑾,有人喃喃而语。


    是吗?


    可似乎又不是。


    因为从始至终,温瑾都没有对那些冤魂们说过一句话,若是真的听到他们的声音,怎么会不回复呢?


    与此同时,两个台上也众说纷纭。


    除了对温瑾的话猜测以及对他这个人崇拜之外,修者们几乎一息一息地分析着封茂的神情变化和他说的话,不管温瑾口中的“他们”是谁,都被封茂不打自招地误会成了别的人。


    与他同行罪恶、牵扯进御兽宗之事的人。


    真正的道貌岸然之辈。


    已经有那手快的,将这次被拉进疫魔空间的人,与那日御兽宗结亲礼上出现的修者一一对应,然后,根据封茂情急下喊出的那两个名字,给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这些人都是有罪的。


    他们与巫振锋勾结,利用御兽宗和莲花楼满足自己的私欲,甚至利用自己的名声和权利害死了不少人。


    这次的蚀滞疫风,不是死亡和危害,而是一次集体的清扫。


    {可是,}有人提出质疑:{若是这样,那逼迫封茂说出真相的温城主、天生注定的佛子,怎么会在这里呢?佛子不论,光是刚刚那番作为,温城主就不该是被惩罚之人。}


    {还有灵铸山庄的袁霄,上弦宗的沐颜,掮客王鹏,他们根本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即使想与御兽宗勾结,巫振锋也不会看得上他们吧?}


    没有一个确定的论调,各种猜疑纷生,也开始有人从沐颜的身上联系到了万广海,并且将此前温瑾手中那张纸条再次提了出来。


    可是,上弦宗的不回应,万广海的未带入,还有往日名声的积累,让这样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不要胡说”的指责和反对中。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件事情进行得分外红火。


    那便是针对封茂所在宗门——锻体门的集体请愿,以体修为首,修者们对锻体门发出了舆论攻势,要求锻体门彻查封茂,封禁他的洞府,找寻其他道貌岸然之辈的线索。


    锻体门回应很快,可以说,宗门的宗主几乎是怒火中烧,以雷霆之势发布了命令。


    只因为,他曾有个看好的子侄,本想好好培养,让他以后承接衣钵,可谁知却在一次游历中再无消息,派出多少人买了多少消息,也一直无果。


    而就在刚刚,被封茂推入无间地狱化为自身修为养分的人中,他看到了这个子侄毫无防备的错愕的脸。


    想来,自子侄死后,宗主对封茂越发倚重,他那样做,不仅是巩固修为,还是排除异己。


    甚至,在他因担心而面露愁死之时,封茂还会玩笑一句:“总不是躲到无间地狱里去了吧”,递过来一坛在无间地狱中封坛酿好的酒:“说不准这就是子安特意酿造来孝敬你的呢。”


    无间地狱,本就是生死磨练,破除脱离者生,留存被困者,则是与无间地狱化为一体,成为泥土、空气、树木、野果和养料,什么都有可能。


    因为神魂血肉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所以命牌不灭。


    酒是子侄酿造的,这样看,封茂说的是实话。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当知晓真相,才血淋淋赤-裸裸的残忍。


    锻体门本就是个体修门派,体修性子多火爆,虽直爽但总免不了磕磕碰碰,有个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


    今天,则是难得的上下一心,冲入了封茂的洞府、别院、闭关亭,将所有的一切都细细记录摸索,小到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灰絮都不放过。


    体修,决不允许这样的愚弄。


    这一切发生时,温瑜正在给人开锁,她所在的地方,也早不是此前只一张小方凳半块烂木牌那般的破败。


    方凳换成了太师椅,细心垫上了软垫,身前摆了桌子,为了适配温瑜的身高,让她开锁时手臂拜访得最舒服,马朋现垫高的桌子腿。


    桌子上,摆了果子吃食,虽然不太精致,可温瑜一看,就知道,这恐怕是这座破败之城所能拿出来的压箱底的零食了。


    她尝了一小口核桃酥,据说,这是根据一位被蚀滞疫风卷进来的御厨传下来的配方而作,是不周城的人数到过年的日子时才会拿出来的珍品。


    味道口感是好的,只是不合她的口味。


    温瑜便将甜点零食顺手分了出去。


    而除了吃食,桌上还放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精巧的细长物件,有绣花针,有梅花香枣刺,有化形缩小的灵剑,有女子的枝钗耳环,还有一根灵气浓郁的山参,送它来的人说,参须硬实,可以随便薅。


    这些东西的,都是不周城民看过温瑜手中的木杈之后,送过来给她当□□的。


    本来还有人想要换掉那不伦不类的破烂木牌,可一走近打眼注意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这里的特产-逐铁木。


    逐铁木以无坚不摧著称,想要劈断,至少要元婴修者的全力一击,此间城民虽灵气被封,另有修行法门,能将这逐铁木劈断的只有了了,莫说还削减成这般模样的木牌了。


    而这叫温瑾的男人初来乍到,灵力只有微弱的一丝才对,竟然能做这样的事,实在是骇然。


    刚刚那开锁打断了柩瑚和马朋的挑衅,如今看来,得救保命的根本就不是温瑾,而是柩瑚和马朋。


    温瑜察觉到那些人的注视,虽不知这里具体情况,可她只是一扫,就将这些人如此反应的缘由推理得七七八八。


    她嘴角一丝温和笑意。


    仅仅是这样一块木牌就吓成了这样,若是他们看到城门之外,她用同样木头做成的指示牌,只怕要吓得不敢靠近和呼吸了。


    既然木牌换不了,不周城的人却没有放弃,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鲜花和璎珞,玩艺术一般,将那个木牌打扮得,活像是花里胡哨的狮子狗。


    温瑜任那些人忙活。


    让人表达感谢,而不是推诿抗拒,这也是一种好人的表现形式。


    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攀援在“锁”字旁边的那朵紫色喇叭花上。


    这喇叭花长得还真特别。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内心里长葵花籽的喇叭花呢。


    “这是凌霄花,这株想来长得特别些,便被人采来了。”


    开锁期间,柩瑚一直候在旁边,不等温瑜发问,就主动说着这不周城的事情,如今见温瑜目光被那花所吸引,便出言提及。


    虽然与马朋体型相同,可柩瑚行事,更偏向于谋定后动,为人也够圆滑,三两句话的功夫,温瑜就知道,两人看似并足而立,实际上还是这位柩瑚占据主导权的。


    当然,马朋虽莽,但也知道自己并不清楚,所以将一切重大决定都交给自己的伙伴来做,也是他愿意的。


    “温公子,整座不周城都被蚀滞疫风所笼罩,每个人都沾染了疫风之症,或重或轻。记忆缺失,只是病症显像中最轻的一种,只要见到印象深刻的过往,便可以自愈。”


    到不周城的人,因为善用手被锁住,同时又失去了记忆,所以最先关心的,都是解锁和找回记忆这两件事。


    因此,柩瑚便最先向温瑜介绍这些,说这些的过程中,柩瑚也一直在观察着温瑜的表情变化,可是他笑意温和,对每一位来开锁的人都温声相向,穷还是富,为善还是为恶,无论什么人都他这里离开,都是满足和佩服的。


    而旁观的人,也不会从温瑜的做法中挑出一丝错处来,只有心悦诚服的敬佩。


    就连马朋,都粗着嗓子在他耳边赞许道:“这兄弟能处。”


    可是,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完美的契合所有人的期望的。


    如果有,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柩瑚的心里,一直含着敬畏。


    他甚至觉得,温瑜对他所说的这些介绍不感兴趣,也从来不焦急去找回记忆,就好像,无论什么样的情况,温瑜都能够应对自如应对一样。


    “好了。”温瑜突然出声,她活动下手指:“今天就到这里,我累了。”


    即使后面还排着队,但并没有人质疑温瑜此刻的结束。


    一个是因为她掌握着开锁的方法,这在这里,从某种程度上,等同于绝对的权利。


    但是,他形单影只,这样的权利,也不是不可以被逼迫的。


    更主要的原因,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人们看到了她是怎样温文尔雅,轻声关怀着所有的人,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就把锁给打开了。


    即使有人劝她休息,她也没有停。


    是在这不周城中,很难看到的仁义和善良。


    此刻,她这句“我累了”,虽然极力掩饰,可从那微微闭上的眼,和神情中的疲惫,人们也知道,温瑜是真的累了。


    否则,她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停下的。


    征服一座见惯黑暗的城,有的时候,其实反而就这么简单。


    人们无声而退,有那担心的,还会走上前来,邀着温瑜既然初来乍到,无处可去,可以去他们家里休息。


    还有人小声在她耳边留下警告:“不要相信柩瑚。”


    下一个人的警告是:“不要相信马朋。”


    再下一个人说的是:“不要相信第一个人。”


    过会,又来人说了句:“不要相信穿白衫子的那个人。”


    套娃呢?


    温瑜心中好笑,却莫名觉得有一份缺失,就好像这样的场景,该有另一个人和她一起笑。


    “咕。”


    周围响起声响,像是什么动物的叫声,离得很近。


    这里会有毛绒绒吗?


    温瑜循着声音转头,视线之中,却映入一只金白斑斓的癞□□,颜色混杂得就像是一盘被炒碎了的炒鸡蛋,黄黄白白地混合在一起。


    □□翻着身子,四爪外伸,肚皮朝天,被人抻着腿按着半边身体,一把尖利的刀向下,刀尖闪着寒光,对准它肚皮上最凸起的弧度。


    温瑜注意到,这□□的肚皮上,有一个纤弱的褶皱。


    真丑啊。


    滑腻腻冰凉凉的皮,就连那褶皱,像是幼儿脱水后留下的皮,光是看着,都叫人发麻。


    “咕!”


    □□残留在外的一只爪爪向着温瑜伸了过来,连趾的蒲扇一般小巧,只是上面凸起着小小的混色疙瘩,是让密恐发作的密集。


    温瑜:……


    这只癞□□,是在向她求救吗?


    □□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过来,它似是在极力表现和证明自己很有用处,明明刀要落下,竟拿空余的后爪去挡,同时极力护住肚皮,甚至还弹出舌-头,吞了一只飞蝇。


    舌-头收回时甚至还转了几个圈,有着慢动作的缓滞,力图让温瑜看见它舌尖上的飞蛾。


    温瑜:……


    在□□仿佛闪着光的希冀眼神中,温瑜站起了身。


    她温声阻止了要将它开膛破肚烤了吃了的城民,用十枚刀晶币换了□□的放生。


    城民自是认识温瑜,连连推拒,温瑜笑笑,将钱放下,目光落下,却并没有落在□□的身上,声音温和:“走吧。”


    □□一骨碌翻过身来,向温瑜靠过来,可只是微微挪动,温瑜就看到了它背上满满的小疙瘩,虽然不是墨绿的腐烂之色,可这样黄黄白白的混在一起,叫人不适。


    温瑜退了一步。


    她个人的喜好很明显,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


    虽然为了达成目的会做一些伪装,但温瑜不会委屈自己。


    “咕。”


    这一声,□□叫得委委屈屈,眼皮都耷拉着,小孩赌气噘嘴般停在那里,然后竭力地仰起头,看着温瑜。


    它站在案板上,前爪贴着肚皮伸到褶皱里去。


    原来,那不是褶皱,而是一个口袋。


    当□□的爪爪从口袋中拿出时,有一团莹润的白光萦绕在攥成小拳头的爪爪上,它很小心地看看周围,压着眼皮,像是守着珍宝出来偷食的小老鼠,以为自己做得很小心,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叫周围的人看了去。


    马朋被吸引了目光,心道这癞□□有点可爱,若是温公子不养,他不如要来养着玩。


    □□不知道自己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有多招人注意,它还暗自得意自己足够小心警戒,没有人发现它的动作。


    它伸出爪爪,向上摊开。


    不周城中,画框外,两个台上,所有人都禁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全都好奇,那□□的手中,到底拿着什么东西。


    可视线所望之处,却什么都没有。


    人们凑近去看,只能看到□□的爪心,交织得密切的金色和玉色。


    修真界的人都知道,这□□是温瑾身边的灵兽,偶尔也会跟在温瑾的妹妹温瑜身边。


    是只一无是处的灵兽。


    如今这般行为,就像是在耍弄人一般,有修者忍不住在两个台上回复:{这只□□不仅没用还长得丑,还不如被人烤了吃了呢。}


    {温城主什么都好,就是这灵兽品味不好,委实太不中用了点。}


    {若我是温城主,这个时候,只怕要一脚踢过去了。}


    可不周城中,温瑜目光落在那只爪爪上,微微怔忪。


    这是她少有的情绪外露。


    周围传来小声低语“什么也没有啊”,“你看到了吗?也是空的吗?”,“难道是刚抓的小虫,一张爪就飞走了?”,温瑜知道,他们都没有看见。


    不仅是这不周城的城民,还有隔着玉玲珑铸就的链接画框看着这里的无数修者们。


    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那近乎讨好和献宝的爪爪中,是一团温和莹润的白光,缩小的白团子窝在光里,侧身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


    是系统。


    它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剐蹭,陷在沉睡中,外界的异动,丝毫没有惊动它,像是躺在软软贝壳床中的豌豆公主,被珍视着赋予保护。


    那是金蟾宁愿被砍掉后腿、被划破脱皮也要给予的保护。


    似是感知到温瑜的存在,团子翻了个身,软绵地瘫在那里,眼睛半睁不睁,有点迷糊:“宿主?”


    “该吃饭了吗?”它咂咂嘴,像是在说梦话。


    温瑜当即就确定,疫魔之城的这个空间,并不简单。


    否则,不会在剥夺她记忆后,还将她身上所有的助力都剥夺,无论是这个世界本就存在的玉玲珑,还是被系统积分换宝带来的金蟾和灵物,亦或是系统本身。


    世界里,能有剥夺和压抑系统的存在吗?


    这是在书中,沐颜身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她只失去了记忆,而记忆的缺失,是用来让她和佛子抛弃道德底线和过往身份束缚,让他们彻底在一起所服务的工具。


    其他那些宝物,沐颜身上一个都没有少。


    温瑜笑笑,这个空间,在针对她吗?


    表现得如此明显,实在是太过下乘,不过,这里的游戏,将要更好玩了。


    她微微俯身,伸出手去。


    看她靠近,金蟾越加得努力和小心,抻着身体,将系统推向更高的位置,似乎是希望,温瑜接走它时,可以方便一点。


    真羡慕啊。


    金蟾瘪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爪上的力量却一点没松。


    虽然它知道,它才是主人最爱的宝。


    可是……真的好羡慕白面团啊。


    它也好想被主人摸摸呢。


    呸,它哭是因为感动与主人的重逢,才不是因为酸到心碎呢。


    白面团就要被主人接走了吧,有触碰主人指尖的机会呢。


    它得小心,不要让主人碰到它的爪爪,哼,它才不喜欢主人碰它的爪爪呢。


    眼泪霹雳吧啦地掉,很快就在金蟾脚底积出一个浅浅的水洼,随着后续水滴的滴落,金色光芒的折射下,竟在金蟾的脚边,现出一汪浅浅的彩虹。


    两个台上不满的人不说话了。


    只因为,画面中那只□□哭得太过伤心,竟透出点被全世界遗弃的灰暗,可怜巴巴的样子,让看的人,也都跟着不免同情。


    甚至不合时宜地想着——


    虽然这灵兽不强大还能吃,但它见到温瑾哭成这个样子,心里是真的很爱这个主人啊。


    这样的忠心和执着,那其他的那些东西,好像也没那么必要。


    是吧……?


    然后,两个台上的修者们,就亲眼看见刚刚发泄不满的几个人的名属变成了充值灵石升级后的天级名属,然后把刚刚自己的发言给举报了,并利用充值灵石的天级名属的特权,得到了管理的优先审核,迅速完成了将发言毁尸灭迹的过程。


    之后,同样的名属,上传了几个新的回复。


    {金蟾好可爱啊,怎么还会有人想吃它呢?}


    {日常羡慕温城主,真是好眼光好运气,能有这样特别的灵兽。}


    {哭得我心都碎了,要是我在现场,就要抱着哄它了。}


    旁观的修者们:……两个台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什么样的见识都能涨了……


    不周城中,金蟾绷紧爪爪,前爪的外围因为力量而向下回收,将中心的白团子托起突出。


    这样,主人就不会碰到它的爪爪了。


    哼,它是主人最爱的宝,是它不愿意让主人碰的,是主人迁就它的。


    眼泪止不住地流,金蟾扁着嘴,垂了视线,只看着温瑜脚底的阴影。


    看着她靠近。


    看着她的手接近。


    探向了它的爪爪。


    唔……眼泪再度涌了出来,就连金蟾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它闷闷地想,原来臭□□,也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那池眼泪的小水洼中,它看到了自己,还有身上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然后别过脸去,转开了目光。


    可意外的是,爪上重量未松,主人没有接过白团子。


    可她的手已经伸过来了。


    它在阴影中看到了。


    金蟾后脚扒住地面,右脚爪因为刚刚触碰到刀尖,此刻这般发力,有些痛意。


    它低头,透过眼泪去寻找着温瑜右手的落处。


    可刚一低头,整只金蟾就怔住。


    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从头顶滑下的温热。


    那是一个抚-摸。


    有如天籁的温和之声从头顶传来。


    “做得好。”


    “金蟾。”


    作者有话说:


    前天和昨天红包已发,今天继续前五十掉落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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