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终了,辰霜被眼疾手快的巴果赞一手制住。她虽早有预料,仍是惊喘了一口气。
只见他粗臂一挥,举杯对堂前众人道:
“胡姬你们任取,这两个汉女我要了。哈哈哈哈哈……”
这指得便是她和绡云了。
巴果赞紧紧搂着二人,辰霜动弹不得,只得别过头去,错开他肥头大耳的脸,低声道:
“大人切莫心急。我和妹妹还为大人单独准备了一场舞。请大人观阅。”
巴果赞皱眉,粗声粗气道:
“那便速速跳完,我与你二人共乐。”
“这些将士都带着刀剑,好是可怕。小人想要在无人处……”辰霜故意轻咬着唇瓣,欲言又止的模样。
巴果赞顿时会意,大笑起来,油手在她脸上一刮,大腹便便地上了二楼。
二楼空间比首层略显狭小和逼仄。辰霜低眉环顾四周,只见是一处厢房内阁。应是原本肃州刺史会客的书房。
她指着一把太师椅,笑道:
“还请大人坐下一观。”
胡人一向席地而坐,巴果赞虽不习惯,但为了美人倒也心甘情愿。他摇头晃脑地坐下,肥硕的身躯正好卡在椅子中。
辰霜将肩上的披帛举起,踩着莲步朝座椅上的巴果赞走去。她朝绡云使了一个颜色,将披帛的一头交予了她。
长缎如虹,随着她们身体的摆动和旋转一下又一下拂过巴果赞的胸膛,脸上,和身下。他被撩拨地不能自己,徒手去抓那披帛,却只扑到满堂风。
待他气馁松手,那披帛却悠悠落在了他颈间,美人正笑靥如花,身间暗香浮动,盈盈向他走来。
他嬉笑颜开,想要捉住那只狡猾的狐狸,却见她已绕到他身后,一双素手捻着丝缎轻摇,遮住她半张玉面,只露出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眸。他忍不住转身,却被这太师椅卡住了股部,只能侧过上半身,去寻那身姿莫测的美人。
两个汉女对他不住地笑,桃花般的粉面酿着一泓春色,围绕着他不断旋转。
巴果赞犹如雾里看花,逐渐有些晕眩,眼皮沉重,张不开来。他想要把她们捉住,狠狠揉进怀里,却始终抬不起手。
只觉颈间越来越紧,吐纳受阻。
他猛然睁开眼,瞳孔放大。两个美人已无笑颜,正拽紧了那条水红色的披帛,拔河一般往外拉。而那披帛的中段,已紧紧绕在他粗脖间数圈,有如一条赤蟒,缠身吞人。
“贱,贱人!”他想要大喊,唤来手下,却只能发出几个字眼。想要起身,庞大的身躯完全卡在狭窄的太师椅中,动弹不得。
他的气越来越急,用手扯着脖子间的索命缎带,却使不上力,于事无补。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只能翻着眼白,活像一只即将脱水而死的胖头金鱼。
他猩红密布的眼底,落入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雪儿,快来救我!……”巴果赞朝他的宠姬伸出手去,五指青筋爆裂,像是命令,又是乞求。
辰霜不敢松懈,转头望向那个叫雪儿的汉女,心下盘算着等她有所行动该如何是好。
那女子只是定定站着,冷眼望着,对哪边都不施以援手。
巴果赞见希望落空,倏然震怒,突然弹身而起,连带着太师椅一并站了起来。
辰霜见大事不妙,双手死死拽着丝帛,已用上了十分的力气,将那本是力大无穷的人压制在一把太师椅上。
可那丝帛本身质地极柔,多方施力之下,已被崩裂了一道口子,无数线头冒了出来,眼看着就要被完全扯断。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皆悬于一根袅袅披帛之上。
就差分毫之末,怎能前功尽弃。辰霜心中焦急万分,想起了腰后那柄叱炎还给她的匕首。
她没有犹豫,直接将匕首拔出鞘,直向巴果赞刺去。
巴果赞究竟是久经沙场,岂会不察?他怒吼一声,目眦欲裂,猛地抬腿向那袭击的匕首踢去。
银光一闪,匕首被巨大的力道震落在地,被抛得老远,最后滚落在了那个宠姬脚边。
辰霜手腕被重重一击,已使不上什么劲,绡云也已近力竭,两人眼见着巴果赞即将要挣开束缚,双双绝望地看向那个百无聊赖,还在抚着蔻红指甲的女子。
似是感受到了二人求救的目光,那女子抬眸,微挑黛眉,轻勾玉足,竟将那柄银雕匕首踢回了辰霜脚下。
辰霜没有半分犹豫,电光火石之间抄起匕首,刺入巴果赞喉间那条被挤压而凸出的幽蓝经脉。
那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脖颈已炸开了血花,身上鲜血如注,连人带椅翻到在一侧,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辰霜见巴果赞已死,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落下,她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如今巴果赞已死,肃州的祁郸军已失主将,军心全无。玄军一向迅猛,攻下肃州,应是易如反掌之事。
她的任务已了,只要成功与叱炎会和,便能揭开他的面具了。
只望,到时他能信守承诺。
因为这个念头,辰霜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她挣扎着起身,对一旁也是力竭倒地的绡云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跑!”
二人打开厢房内紧锁的雕花窗门,正欲跳窗逃跑。
辰霜倏地回头,对着那宠姬说道:
“你不跟我们走吗?”
那女子斜眼看她,轻笑一声。她将身上抖落的大氅提到细颈处,裹紧了双肩。
她淡淡道:
“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
辰霜不解其意,但已来不及再多问几句,便被绡云拉了回去。
二楼高度落差有一丈之高。二人一前一后跳出了窗外。辰霜重重摔在了地上,磕破几层细皮,血珠溢出,一颗颗滴落在地。她无心去管身上的伤痛,拉着绡云便往城墙底下跑。
没走几步,一股寒凉涌上她的脊背。她往后腰一摸,空空如也。
糟了,那柄匕首还在巴果赞身上。她一时心急,忘记取回来了。
辰霜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心中已有了决断。她拉住绡云的手,道:
“我要回去一趟,把我的匕首拿回来。此地危险,你不用等我。不要怕,往城墙根跑,先去与玄军会和,我一会儿便来。”
她拿起栏杆上忽明忽灭的火把,朝着嬉闹声不断的角楼,再度走了进去。
***
肃州城墙东侧。
叱炎轻抬长腿,跨过那死不瞑目的火长尸体,漫不经心地擦拭淌着粘稠血块的刀尖。
“殿下,东墙都已清理干净。其余三墙守卫不多,也已尽数歼灭。”司徒陵快步前来禀报。
叱炎浸在泅墨一般的夜色下,四周没有一丝光亮,玄色身姿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明亮的角楼,随即反手将陌刀一握,刀尖挥下,将身旁城墙上的祁郸军旗拦腰砍断。
一丈多高的旗杆裂成两段,轰然倒塌。旗帜坠落在地,泥泞难辨。
叱炎收刀离去,革靴踩在杆上,“噼啪”碾碎了一地的木屑。
行了数十步,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静止不动间,唯有凛凛寒风吹起他的衣袍,翻涌不息。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微微一侧身。
一支冷箭从百米外的北面城墙之中飞来,“嗖”地一声落在他身后。
叱炎眯起眼,看清了远处戍楼石窗里头,一个正搭箭张弓的祁郸兵。他不紧不慢地从旁边一个死去的祁郸弓箭手扒下一枚长弓和箭矢。
将箭矢覆在弦上,缓缓拉开长弓,本是祁郸人的利器,在他大掌之中,如同一件玩物。
“咻——”
相隔百步,两支一模一样的的飞箭同时离弦,相对锐啸而去。
箭镞迎面撞上之时,北面那支箭竟被对面击穿,开膛破肚一般从箭芯裂开,碎成两瓣。
没了阻力,剩下的那支箭迅疾飞去,闷击之声随之传来,那头石窗的人影一晃后消失,再无声响。
一旁的司徒陵哼了一声,微笑道:
“不自量力。从前能亲身领教殿下箭法的,只有死人。”
叱炎扔了手中的弓箭,面无表情地往城墙边的石阶走去。
确实,只有尸体才领教过他叱炎的箭术。除了,那个她。
他不由轻勾唇角,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跨下了石阶。
“什么人!”叱炎突然猛地一回身,向后面飞速掷出一把短刀。
“啊……”躲在角落里的一个祁郸兵从掩体中滚了出来,他捂住中刀后血流不止的胸口,跪地求饶,吓得屁滚尿流道:
“别,别杀我,贵人饶命,饶命啊!”
叱炎回眸,冷冷瞥去一眼,地上之人矮小缩成一团,半秃的头颅像是一只有斑点的死虫子。
是被他们买通,打开侧门放人入城的那个祁郸守卫。
一想到这人的一双手,当时真是刺眼。
他淡淡道:
“把他双手砍下来,剁碎了,喂山下的野狼。”
“开城门,让葛萨领兵进来。城中祁郸人,一个不留。”
司徒陵领命,转身之际,眼底倒映出一团突如其来的明光,一下溢散开去,照亮了他睁大的瞳孔和惊异的神色。
“殿下!”一向沉稳的司徒陵,指着远处,语调中掩不住的慌乱,“角楼起火了……”
叱炎猛然回头望去,冲天火光将他一身玄衣染作橘红,有如赤焰烧身。
本来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的角楼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滚滚浓烟,黑雾蔓延。火势不小,已烧到了二楼,火舌像是巨蛇吐信一般将整座楼吞噬入口中,不断有外侧的飞檐梁木在火中轰然坍塌。
“你去开城门。”叱炎闷声甩出一句命令。
“殿下!楼里面少说也有百人……殿下等我和几个弟兄与你一道去,胜算更大。”
“这是军令!开城门,引骑兵。”他的声音融在了风中,早已向崩塌中的角楼狂奔而去。
远处的火光落在他颀长的身姿之上,勾勒出他伟岸而又孤绝的背影。
司徒陵怔了一怔。
他所认识的玄王叱炎用兵如神,一向沉着稳笃,今夜怎冲动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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