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尤异沿路用桃木剑刻记号。他没解释,但周秦知道,和上回他俩要去吴家,结果误入深山陷阱有关。万一再次走入神婆设下的迷障,尤异沿路记号还能帮他们指引方向。
就这样一路小心谨慎到了吴翠华家,路过垃圾收纳场后,夹在城镇与农村间的破落矮平房。
周秦对这地方有点心理阴影了,下意识转脖子耸动肩膀,那是在险恶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出任务前这样活动筋骨,做点儿小动作缓解内心紧张。
尤异望向吴家院门前,果然没有那棵救了他们一命的柳树,反过来证明,那棵柳树应该是设局人刻意留下。为什么?
周秦看他专注地盯着院门某处,循他视线望过去,砖块水泥院墙,没有特殊之处,只是没了那棵茁壮生长的柳树。周秦挑眉,和尤异一样意识到不对劲。
尤异抬头时,两人正好对视。周秦说:“先去找吴莉莉母亲。”尤异点头。
因为猜测对方是设下邪佛引雷局的神婆,两人靠近的步伐非常缓慢,甚至可以说小心翼翼。尤异的金蚕就藏在袖子里,一旦异变,能立刻放出金蚕应对。
按理讲,但凡遇到这种危险人物,金蚕都会有所察觉,表现出一些不安,比如在尤异袖筒里暴躁地窜上蹿下。然而此刻,金蚕没有任何异样,如同往常,趴在尤异肩膀上睡大觉。
这说明里面没有危险,至少那位吴翠华,没有那么厉害的本事,请手眼通天的邪佛来降天雷。“奇怪了。”尤异小声嘀咕。
周秦耸动鼻尖,也没嗅到熟悉的尸臭,傍晚,夜风轻拂,一切都安宁静谧。
虽然没有异样,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尤异从背包里取出大红福字,贴在进堂屋的木门上。然后周秦才谨慎敲门:“你好,吴阿姨在吗?”仍是非常客套的语气。
屋内传来椅脚滑动和走路声。
尤异屏气凝听,神婆走路和普通人不同,因为身上压着各种鬼魂精怪,所以她们的步伐比平常人更重,走路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沉。但里边的脚步声没那么重,甚至很缓慢,说明对方上了年纪,而且腿脚不便。
嘎吱,木门打开,屋内开着明晃晃的白炽灯,饭菜热气冒出,吴翠华在吃晚饭。
吴母比周秦上一次见到她时还要憔悴,整个人瘦的脱了形,头发也掉得稀稀疏疏,两只枯槁的手无处安放似的,紧紧按住门框,昏沉的眼珠转了转,望向周秦,笑容勉强,但仍然是笑着的:“警察。”吴母招呼他:“您咋来了,我女儿的死查明白了吗?是不是姓杨那女人?”
提起杨筠玲,她仿佛怀着巨大恨意,连佝偻的脊背都挺直不少。假如杨筠玲就在她面前,周秦丝毫不怀疑这位母亲就算拖着残躯,也要扑上去咬死对方。
“嗯,来探望您,我们正在查,杨筠玲确实不太对劲,还要谢谢您提供线索。”周秦笑着客套,低头看一眼尤异。尤异轻轻摇脑袋,那意思是这里边没有古怪。
金蚕还在睡大觉。
吴母将他们俩领进门,一瘸一拐地去找来两张板凳,急声招呼:“这么晚来,我这儿也没啥好招待的。来,坐,坐。”她抹把眼睛,看见周秦,睹物思人,又想到了自家女儿,眼泪水止不住,叹口长气。
周秦取来纸巾递给她。吴母擦掉泪水,笑得苦涩:“莉莉走后,我这一个人的,怪想她。”
失去女儿的母亲遭受了多大悲痛,他们难以设身处地,但这份悲伤仍能将两人感染。周秦低头看自己脚下,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尤异不会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静默一会儿,吴翠华主动问:“查出啥了吗?姓杨的抓起来了吗?”
周秦思忖该从哪里开口,看吴翠华这样子,不像是害人的神婆,尤异也没什么反应,说明从吴翠华身上看不出任何反常。
再加上那天引他们入邪佛引雷局,邪佛和雷劈尸的目标始终是尤异。假如设局之人就是吴翠华,那么吴母的目标也应该是周秦,而非尤异。
周处机智的大脑袋瓜敏锐地察觉不对劲,这背后有蹊跷。他想了想,询问吴母:“阿姨,您前几天去过市局吗?小刘是不是跟你说了我生日?我生日不是那天,是后一天。”半真半假的问话。
假如吴翠华就是神婆,周秦自报家门送上生辰,和她问到的不一样,她肯定会露出异样。但吴母茫然摇头,比周秦还要不解:“我没去过公安局啊,你不是说让我等消息,我一直等你们给我打电话。”
“!”周秦震惊。吴翠华又问:“小刘是哪个?没人跟我说你生日,咋了?”
难不成小刘在骗人?!不可能,小刘在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事,一直跟严衍跑案子,如果小刘不对劲,周秦不相信严衍看不出来。唯一的解释是,小刘没骗他。那吴翠华呢?
尤异拉拉周秦衣袖,摇头:“不是她。”
吴母也没有说谎。吴翠华没有去过公安局,更没有打听过他生日!
难道…周秦生出令人脊背发寒的猜测,有人假扮吴翠华去问小刘,然后设下邪佛引雷局等他们自投罗网!这人一定本事不俗,否则怎么连尤异都能困住?!
首先,假扮吴翠华去问小刘,小刘是谁,刑侦队的,平常大量办案推理,细节不对劲,他一定第一时间就能看出。然而小刘没发现异常,就说明那个假扮的吴翠华和真的一模一样,连刑侦队的人都能骗过去。
其次,手眼通天的观音邪佛,还有雷劈尸,包括尤异看到那具女尸时明显的不对劲,都说明对方极为了解尤异,而且能设下克制尤异的办法。但事后,尤异甚至压根不记得这一桩。尤异想不起来,就意味着尤异不会发现这件事里的不寻常,也就无法找到真正的设局人!
有谁在暗处,阴恻恻地注视着他们。
是杨筠玲吗?不对,杨筠玲从来就不认识尤异。
在推理中,推导案子的完整过程,就像用碎片般的线索来拼图,拼图重合,甚至多出了拼图碎片,就说明不只有一张图。不止杨筠玲那张图,还有另一张。
而那张图的目标,是尤异。
尤异因为没有邪佛引雷局的记忆,所以尽管他知道可能发生了这件事,却没办法去追寻背后真凶。就像一件案子发生在受害人身上,受害人事后记忆全无,假如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加害人,那么受害人自身的遗忘,也意味着真相永远消失。
那张针对尤异的拼图,少了尤异的记忆碎片,就无法拼凑出完整图形,尤异永远不会知道是谁要加害他。
和周秦猜测的一样,向来没什么情绪起伏,表情神色乏善可陈的尤异,罕见地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迷茫。他就坐在白炽灯下,灯光炙烤,尤异一动不动,两只手紧紧在身前交握。
“周秦…”尤异喉咙发干,他喃喃低语:“先办你的案子吧。”
尤异身上的谜题太多,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开。周秦明白轻重缓急,摸摸他脑袋,把心思拉回杨筠玲身上,专心同吴翠华打听吴莉莉的情况。
按照吴母的说法,吴莉莉去看过杨筠玲回来后,就变得很奇怪,神神叨叨的,一天到晚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要么攥着她的衣袖不停重复地喊:“妈妈。”
母子连心,女儿明显不对劲,中邪一样,吴翠华当时就感受到了。吴母含着泪回忆当时,吴莉莉攥她衣袖喊,就有点像在求救,然而被无形中的大手按住咽喉,以至于她除了求助般呼唤母亲,什么也做不到。
吴莉莉去世前两天,吴翠华请亲戚帮忙找了位大仙,买了车票正要带女儿去看看。没想到当天晚上,陪她散步时,吴莉莉一头栽倒,再也没醒来。直到法医确认年轻女孩脑死亡,可怜的母亲才被迫接受了女儿已经死去的事实。
从严衍那里听说这件事,当时周秦真的以为是意外。
有些案子里会发生这种情况,死者家属信誓旦旦地怀疑某人,连作案过程都编排得活灵活现,但其实压根没有证据,无非因失去亲人后悲愤难当,于是家属凭空杜撰了罪犯,发泄仇恨。
那种靠想象来断案,实则非常情绪化,对查明真相没有太大帮助,反而会造成社会资源的浪费。
周秦认真想了想,站起身郑重地朝吴翠华鞠了一躬,歉疚道:“初次见您时,我判断失误,没有想到杨筠玲真的会与您女儿的死产生联系,非常抱歉,我那时候太草率了。”
吴母不明所以,慌忙起身摆手,拉着周秦坐下,柔和道:“你是头一个搭理我的警察,我相信你。”周秦颔首,严肃保证:“您放心,这事儿我们一定查清楚。”
“欸,好。”吴母笑中带泪。尤异把纸巾递进吴母怀里。吴母接过来,朝他笑了笑:“警察同志,你家小孩哇?模样真俊。”
“是个大师。”周秦没细说。
尤异一直沉默地听他俩说话,这会儿才插嘴道:“能开棺验尸吗。”
周秦望向吴翠华:“我们看一下吴莉莉尸体,您看行么?”
人死后,入土为安,这会儿开棺验尸,把人家从土里挖出来,是犯忌讳的事儿。吴翠华迟疑,不安地揉搓双手。尤异语气很平静:“见了尸才知道她为什么死。”
吴母定定地看着尤异,半晌,咬着牙横下心,她要为女儿讨一个公道,虚弱的母亲用力点头:“好。”她哽咽着说:“我带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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