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出发前,尤异问吴母要了些香和纸钱。自打吴莉莉走后,吴家囤了许多这样祭奠亡人的东西。周秦把香、纸钱和打火机放进背包,从吴母那儿借来铁锹和手电筒。一般的手电比军用战术射灯射程短许多,但比周秦的小屁股手机可好多了。
吴莉莉就埋在吴家背后那座山的半山腰上,面朝东边,山脚下是条穿城小河。因为固山县距离市区较远,没怎么做经济开发,山林处于原始状态,走夜路还能撞见草蛇。
山路狭窄,而且都是原始的泥土路,山道左右布满杂草灌木,虫鸣嗡嗡此起彼伏。三人排成列行,吴母拿着手电打头领路,尤异走中间,周秦最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秦总觉得背后跟着谁。
冷不丁回头看,无星无月的深夜,来时路蒙在一片看不见的黑暗中,诡谲莫测。世界上比闹鬼更可怕的是未知,看不见东西会给人带来相当大的心理压力。周秦打开手电向后照射,草丛灌木,手电光束扫过,只有没什么异状的荒林。
“周秦。”耳朵里窜进尤异的呼气声,似乎离得很近在喊他。周秦蓦然回神,他搁这儿发什么呆,赶紧转回身来跟上尤异。尤异立在前边石块上,周秦的手电光一下扫过他上半身。
瞬间,那张脸在惨白光束中变形,双瞳血红,嘴角大大咧开,上颚与下颌无限拉长,下巴几乎抵到胸腹,那样诡异拉扯变形,周秦几乎听到皮肉撕碎,骨骼三家的声音。很快,鲜活的皮肤干枯,皱巴巴地附着于惨白骨架上。
周秦心跳骤停,猛地退后。一扫而过的手电照回来,明晃晃地打在尤异身上。那是尤异吗?!尤异蓄着长发,一直长到腰间,此刻随一阵阴风拂乱,阴恻恻地看着他。周秦后背发毛。
“尤异?”周秦强压恐惧与惊骇,大声喊他:“尤异!”
鸟雀惊飞。走在前边的尤异和吴翠华听见惊慌呐喊,吴母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尤异轻轻蹙眉。周秦眼底没有聚焦,拿着手电胡乱照射,强烈光束时不时晃过眼睛,尤异眯了下眼,再掀开眼帘,低声解释:“走夜路不能回头,他中邪了。”
吴母两条腿发软,闹鬼谁不害怕啊。况且这大半夜,无星又无月,就他们仨在深山老林里走动。农村乡下最多的就是这类撞邪见鬼传闻,吴母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中邪,直打哆嗦。
“这儿以前是片坟地。”吴母抓紧手电筒,说:“村上家里死了人的都埋这边来,说风水好…后来破四旧,退耕还林…”她不敢再说下去,直愣愣地盯着周秦。
尤异现在确定身后的女人不是神婆,神婆怎么可能怕这些,而吴母露出了最真实的惊恐害怕。他嘱咐道:“把手电筒拿稳,一直照在周秦身上。”
吴翠华哆嗦点头:“好。”尤异眼角视线扫过她,冷不丁冒了句:“别回头。”吴母腿软,都快站不稳了,颤巍巍地全听他吩咐:“不回头。”
尤异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周秦,因为在山坡上,往下跑动顺势一扑,接着惯性将他扑倒。
周秦眼睁睁看着变成怪物的尤异扑向他,那张扭曲拉长的怪脸几乎抵到他面前,下意识抬起胳膊反击,这一肘子下去,尤异的小身板非伤及残。
就在胳膊横劈过去的刹那,脑海里蓦然浮起那天下午,尤异躺在被窝里不停冒冷汗的画面,哪儿来那么多汗水,将床单都濡湿成深色。肌肉贲张的胳膊悬在半空,硬生生止住重达千钧的横劈。
尤异看了眼周秦高高举起的手臂,青筋危险地暴起,汗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他咬牙,趁周秦恍神之际,趁机拽出他身下压着的背包,鸡血装在玻璃瓶里,桃木剑就挂在背包提带上。
尤异压坐在周秦肚子上,拨开玻璃瓶盖,当机立断喝一口鸡血,没吞下去,反手拔出桃木剑,朝周秦左右双肩分别劈砍三下,最后双手握住剑柄朝下,剑尖狠狠刺进周秦头顶泥土中。嘴里鸡血喷了周秦满脸。
“尤异!”周秦喊,眼前景象逐渐清明,就像一脚从云端踩落,大梦初醒。周处两只眼瞪成了铜铃,尤异背着光,双手还握着桃木剑柄,居高临下俯视他,淡淡地说:“醒了吗。”
周秦伸手,手心全是冷汗,指腹擦掉尤异嘴边血丝,干涩地笑了下:“醒了醒了。”
尤异爬起身,周秦心有余悸:“我刚才听见你叫我,一回头,你就变得像…”尤异握着桃木剑走到他身后:“像什么。”周秦不说了,自觉噤声闭麦。尤异想了想,说:“像怪物。”
“呸!”周处大声否认:“我家异崽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怪物?”
桃木剑尖戳他后腰,身后的异崽冷冰冰:“背包捡起来,走。”
周秦说:“我殿后。”尤异撩了下眼皮:“这里以前是坟地。”
“嘶。”
“你八字纯阴。”
周处悲桑地明白了,他搁这地方走夜路就是个新鲜的引邪体。把手电交给尤异,周处自觉走中间。尤异握着桃木剑,没有松开过,偶尔回头看身后,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平安无事到吴莉莉坟头,在半山腰一小块平坦地上。
因为入葬没多久,坟头土都是翻上来的新土,尚未受花草杂木侵蚀。固山县这边习俗,人死后满周年才能立石碑,再加上吴莉莉死时仅二十出头,家中就剩一个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吉利,所以到现在也还没立墓碑,于是她的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土丘。
吴翠华见到女儿坟头便止不住眼泪,在一旁小声哭:“我娃造孽啊…”周秦看着失独母亲,也觉伤感,他深吸口气,望向尤异。
尤异半蹲在地,从背包中取出香和黄纸,将其中一张黄纸折叠成元宝模样,然后拿出打火机,试了试,不知该从何点燃。周秦步过去,在他身旁蹲下,接过打火机点燃元宝,放到吴莉莉坟头前。
“都来烧黄纸。”尤异说。吴母捡起黄纸,就着燃烧的纸元宝点燃,火苗蹭一下窜老高,橙黄火焰里飘出黑烟。尤异把黄纸分一些给周秦,三个人围在坟前烧纸。周秦捡了根木棍,将未燃尽的黄纸聚拢到火堆中。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燃烧的黄纸总是聚不到一处,可能因为纸屑被热气吹散,不管周秦怎么用木棍聚拢,燃烧的黄纸仍是飘飘荡荡散开。没一会儿,燃了一半的纸钱散得到处都是。
尤异点燃三炷香,小声说:“没有魂,没人来领。”所以无主的纸钱散得遍地都是。
吴母听懂了他的意思,哭得更加厉害,显然昏厥过去,痛心疾首地唤:“莉莉啊…”
周秦怕她悲伤过度出事,一直守在吴母身边,也没出声安慰,只是搂着可怜母亲,轻轻拍她肩膀,聊胜于无的慰藉。
尤异将燃烧的三炷香插在吴莉莉坟前,香头火星小,怎么看都是一副马上要熄灭的样子。尤异想了想,将桃木剑收进背包,香头火星大了些。他回头看周秦。不消开口,周秦明白了他的意思。尤异短促道:“开坟。”
两人抓起铁锹,你一铲我一铲地掘坟。
掘坟这事儿吧,一般人干不得,民间传闻都说,新坟上动土三年内必死人。尤异倒是不害怕,只不过考虑到周秦,虽然有佛舍利庇佑,但上次大战雷劈尸损了舍利灵气,周秦可能会染上晦气。于是他把胖嘟嘟的金蚕摸出来,放在坟前。
金蚕离开主人,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挪动屁股往尤异脚边爬。尤异不轻不重地说:“回去。”金蚕委屈巴巴挪回去,乖乖趴那儿镇邪。
周秦笑:“胖虫。”金蚕转身,屁股对着周秦以示气愤。
因为是新坟,坟土松软,刨起来很快,两人面前的土丘变成了土坑。
周秦动作放缓,小心翼翼拿铁锹试探,锹头撞到硬物,一声闷响。他抬头看尤异:“有了。”尤异放下铁锹,身子趴下去:“换手。”两人默契地用双手刨土。
周秦想起上回在刘广生那儿也刨过坟,不由得感叹道:“哥这掘坟技术日益熟练,不去当盗墓贼真是可惜了。”尤异掀了下眼皮,唇角微撇,一个稍纵即逝的笑。
拂去沙土碎石,刷了松漆的黑色棺木完整露出来。吴母不忍心再看,转过头去捂了脸小声啜泣。
周秦跳进土坑中,沿棺材边沿摸索,找到合适的搭手位置,可以掀棺材了。
尤异看金蚕没什么异样,朝周秦点点头。周秦双臂用力,两手上抬,缓缓将棺材盖掀开。他本以为尸体腐烂会散发浓烈尸臭,没想到这棺材里没什么味道。
周秦嘴里叼着的手电光直直照到尸体脸上。
“嘶。”周秦后退。
尤异定睛望去,女孩安静地躺在铺了黄纸和细土的棺材中,两手在身侧平放,穿一条洁白连衣裙,假如只是这样,会让人以为她仅仅是睡着了。
然而,她的双眼瞪得很大,几乎到上下眼睑抻开的极限,眼球高高凸起,快要脱出眼眶。通常人们在惊恐时会瞪眼,而她的嘴角却诡异咧开,似乎在微微笑着。如果分别遮住上半张脸或下半张脸,那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根本无法想象,恐惧和笑容会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更奇异的是,吴莉莉尸体少说埋下去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丝毫不见腐烂,完整如初,皮肤仍旧有着属于年轻女性的光滑和洁白。
周秦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尸体,他问,“尤大师,怎么说?”
尤异跳下土坑,拿走周秦嘴里的手电筒,照向吴莉莉凸出的眼球,蓦地,光束在右眼球停住。尤异有了发现:“你看这儿。”
周秦蹲下身,顺他指向看去,光线照射下,眼球底部的红血丝都清新可见。而在混浊的眼白上,赫然分布三道黑色旋涡状纹路。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