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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生日

    接下去的一星期, 剧社里里外外都出现了很多变动。

    上次唐霏和韩芸巧的事情闹得很大,尽管郭跃千叮咛万嘱咐、现场还是有好事者把消息偷偷po到了学校论坛上,不仅有两人互相扯头发揪衣服的照片, 还有韩芸巧说唐霏搞特权的录音;学校人人都在议论, 最后是学工部的老师出面劝发帖的学生删了帖才勉强给这次事件降了一波热, 也不知道是不是洪书记专门安排的。

    唐霏和韩芸巧两个当事人自然也会被风波影响,虽然在多方介入下彼此道了歉、可谁都知道对方不是真心的, 韩芸巧反正要毕业了、也懒得再多跟公主殿下打交道, 直接给郭跃发了一条要退社的Q丨Q消息,接着立马退了剧社的群, 还同时带走了好几个跟她关系好的朋友,其中就包括周可。

    那时已经是五月初, 离正式公演只剩一个多月, 郭跃天天念叨“苍了天了无了语了”, 着急忙慌对外招志愿者进剧组帮忙,然后又拜托肖至有空多来小红顶,毕竟编剧对剧本最熟、可以多带着演员排练、他这个社长就可以分出身去管剧务, 多少能补一点窟窿。

    ……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郭跃做了好几年甩手掌柜了, 在社里也就是高高兴兴当个导演, 对那些细碎的剧务工作一问三不知,还不如刚来的尹孟熙熟,一进后台晕头转向, 连个道具间的库存都点不明白。

    彭泽川就比较惨, 一个大二的临时被拔成剧务总负责, 各种碎活儿完全抓瞎, 现在是一有空就找尹孟熙抱怨, 并且坚持依靠玄学、许愿芸巧姐和可可姐能速速想通回剧社来。

    “学姐们为什么要退社……?”尹孟熙其实有点不理解, “唐霏学姐不是就没退吗?”

    “就因为她没退啊,”彭泽川偷偷跟她咬耳朵,“我听说芸巧姐去找跃哥了,说这个剧社有她没霏姐、有霏姐没她,让跃哥二选一……唉,那跃哥能怎么选啊?难道劝退洪书记的闺女?”

    尹孟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心里却替芸巧姐感到唏嘘——她都做到副社长了,应该也对剧社很有感情,毕业前最后一场戏却没有做到底,应该也很伤心的吧?

    “嘻嘻,哥求你个事儿,”彭泽川靠得更近了一点,语气有点讨好,“你来帮我带服装组和道具组吧?之前可可姐和我不是都教过你吗?我现在得去弄音响和灯光,真没辙了。”

    这个距离让尹孟熙有点不舒服、就默默退后了半步,彭泽川一看愣了一下,接着尴尬地挠了挠头,心想嘻嘻应该是不愿意。

    “那我试试吧,”没想到她却答应了,“要是有什么做不好的,麻烦学长学姐们多带我。”

    然后尹孟熙就正式开始了在剧组的打工生活,工作强度比之前又翻了一倍。

    之前坏掉的道具要重新买,□□要重新攒起来报销,新加入剧组的志愿者都需要小红顶的出入证、她还得去帮忙打印制作……反正就是一堆的事,这里干干那里搞搞,一天到晚也没个闲。

    可她却做得挺开心的,似乎很喜欢那种把一团乱麻梳理得井井有条的感觉,周围的人也都很认可她,一些原本跟她不熟悉的学长学姐现在都会亲切地叫她“嘻嘻”,尤其剧务组的都说她是小救星,比他们郭社长靠谱五十倍。

    她很喜欢这种被肯定的感觉,做起事来会更有动力,何况现在她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福利,就是能经常在小红顶见到肖至。

    他现在基本是代替郭跃在带演员排练,方式就跟他当助教差不多,从不会沉下脸来批评人、让人难堪,只会温和又有条理地表达自己的建议,这样的沟通反而更有效,看得出演员们都很尊敬他。

    唐霏也比前段时间要低调,起码不会每次排练都迟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想挽回一些在同学眼中的形象还是只为了做给肖至看;她的话也少了很多,休息的时候不会再跟杨媛媛那几个朋友聚在一起说笑,而会一直坐在肖至旁边。

    那天散场的时候尹孟熙还碰到了他们,就在小红顶后面那个门外,唐霏好像哭了、一直抽泣,他站在她旁边,眉头微微皱着。

    “可那天的事我也没有做错啊,”唐霏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对他申诉,“我就是提了一句想补一场戏,韩芸巧上来就说难听的话,你让我怎么忍?”

    “我妈说我错、你也说我错——我到底哪里错了?我只是保护我自己!难道还站在那里让她打?”

    “她退社又不是我逼的,她自己要退我能怎么办?我已经跟她道歉了!”

    “她针对我、其他人议论我,你觉得都是因为我不对吗?那是怀璧之罪!她们觉得我妈是洪书记所以就怎么怎么样,那都是她们的主观臆测!是她们嫉妒我!”

    一句跟着一句,似乎的确愤怒又委屈。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这么难受?”他的声音却很淡,透着理性与客观,“如果只是因为委屈,会不敢在休息的时候跟其他人说话吗?”

    一个简单的提问,却好像比很多回答都更能说服人——他好像天生就有轻易让别人接受自己观点的能力,都不用费什么劲的。

    “郭跃说那天是你先打碎了她的手机,是这样吗?”他继续清楚地问,语气说不上有不严厉,但也没有平时的温和,“你们仅仅因为补一场戏而争执、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我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但如果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错了,我会说是。”

    “阿姨在学校工作到今天很不容易,我觉得你应该更为她着想一些。”

    尹孟熙在拐角处默默听着他说这些话,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既喜欢他的公正坦诚,又觉得如果是自己被他这么说一定会很难过——对他那样宽容温和的人来说,这大概已经是很重的话了。

    唐霏也安静下去了、不再大声追问,只有啜泣声还在继续;他给她递了一张纸巾,但没有帮她擦,交往的分寸似乎依然保持在礼貌的范畴,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五月中旬,离正式公演只剩不到一个月。

    所有人都变得更忙更紧张,尹孟熙团委那边的稿子催得也更紧,她甚至通了两次宵、把闵瑞她们几个室友都看懵了,纷纷赞叹尹嘻嘻是超人,学习学工双肩挑,简直就是A大宝藏。

    可她其实也没觉得有多累,甚至每次去小红顶排练的时候内心还会藏一点小小的期待,期待见到他、期待跟他说几句话,或者只是知道跟他待在一个空间就很好,暗恋者的心很贪婪又很容易满足,具体的尺度可都是说不定的。

    他们也的确会经常碰见,有时候是进剧场的时候在门外碰到、他会对她微笑着点点头;有时候是在午餐或者其他休息时间,她跟后勤组一起把吃的喝的发给大家,他会在接过的时候对她说一声“辛苦”;有时候是在排练中途她跟道具组一起搬东西上台换场,他会皱一皱眉,转头跟其他男生说“下次不要让女孩子搬重的道具了”。

    怎么讲……

    其实都是挺普通的事情。

    可是在她这里……却好像已经是顶级的甜蜜。

    五月二十二号那天尹孟熙一进剧场就感觉到有种特殊的氛围,到后台一看、发现后勤组的同学们有好几个没到,她就去找彭泽川问了一句,对方回答:“今天是肖学长生日,后勤组偷偷给订了蛋糕,现在去校门口拿了。”

    啊。

    生日。

    那个人的生日。

    她完全不知道,此刻一听就有点慌,既埋怨自己怎么以前没打听过、又不知道该不该现在立刻跑出去给他买个生日礼物——去哪里买?他喜欢什么?她送的东西他会收吗?

    都不知道。

    她于是六神无主了,之前面对陌生的剧务工作都没那么慌,现在只是面对他的生日就要手忙脚乱;更糟的是时间太紧,她还没想出什么办法他就准时到剧场来了,后勤组的同学也来得很快,带回一个两层的大蛋糕。

    郭跃笑嘻嘻的,招呼在后台忙活的大家都到前面去一起切蛋糕,她就随大流一起过去了,绕过幕布的时候正巧看见他被大家围在中间,似乎也对他们偷偷准备这个惊喜感到一些讶异。

    “不用这么费心的,”他好像还有一点无奈,“大家排练已经很辛苦,没必要为我个人折腾这些……”

    大家却都不同意、纷纷说一定要感谢肖学长,不仅被他们社长逼着写了那么好的剧本、现在还来无偿救场带他们排练,一个蛋糕而已,就是一点小心意。

    “那也还是不太好,”他微微皱着眉,想了想又说,“这个蛋糕的费用就不要走社里报销了,算我请大家吃。”

    “哎呀学长你就放心吧,”他刚说完杨媛媛就跳了出来,还一把拉过了站在她旁边的唐霏,“蛋糕是霏霏出钱买的,也是她提醒我们今天是学长的生日——没花社里的钱,一分一毛都没花!”

    那时唐霏的脸有点红,看起来更漂亮,大家又把她让到了中间,好像已经忘了之前的那场风波;她站在离肖至最近的地方,从背后拿出一个精巧的礼物盒给他,四周立刻就有暧昧调侃的笑声传出,场面就像一个温馨甜蜜的表白现场。

    “生日快乐,”她很明艳地看着他说,“明年我们也还要一起过。”

    第32章 夜宵

    尽管此前尹孟熙已经亲耳听肖至说过他跟唐霏只是“朋友”, 可当时的那一幕还是让她像一下吞了一百颗大柠檬、酸得人麻了舌头;她不知道导致这一切的是她对他暗自滋生的难以纠正的独占欲,暗恋者的无私正在悄无声息地消退,人总会渐渐变得既贪心又不讲道理。

    飘飘忽忽地随着大流吃了精致可口的生日蛋糕, 又飘飘忽忽地结束了一天的排练, 从后台收拾完东西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那天是周日, 排练会结束得比平时早一点,八点演员们可以走, 剧务要留下来整理到八点半。

    她和值班的学长学姐一起从剧场出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泽川学长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说要赶作业不能去,对方“哦”了一声, 好像有点失落。

    跟大家互道再见后分开, 她自己一个人走上了从小红顶回寝室楼的路, 本来都要回去了,后来却又改了主意,莫名的焦虑让她静不下心, 忽然就很想见他一面。

    ——他在哪里呢?是不是跟朋友一起出去过生日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Q丨Q想给他发一条消息问问, 字都打好了却发不出去, 最后又都删掉了,默默捏着手机在路上来来回回地走。

    ……要不还是去图书馆碰碰运气吧。

    就算他没在那里,那个空间对她而言也是有点治愈的。

    差五分钟九点, 她打卡进了图书馆。

    这半个多学期她只来借书还书、还没有去资料室自修过, 没想到最熟的还是去文学艺术书库的路, 从楼梯上二楼右转, 一路走到最深处。

    一进门她就朝他平时常坐的位置看去了, 像做梦一样、他竟然真的在, 熟悉的身影被暖色的台灯笼罩,连线条清晰的肩胛骨都那么好看。

    她的心一下子就定了,焦虑的感觉被洗掉了一层,默默背着书包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熟悉的距离让她感到既安全又不满足。

    而她刚坐下他就站起来了,看样子是要到书架那边去找新的书,一偏头看到她,她不确定那时候他是不是笑了。

    他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她则照旧是坐在椅子上对他鞠躬,似乎又让他感到无奈了;她盼着他能过来跟她说两句话,可实际上并没有,他去拿书了,身影被高高大大的书架遮住,过了大约十分钟才拿着两本书出来,又回了原本的位置坐下。

    她的心又低落下去,没出息的起起伏伏,可在情绪落到底之前又看到他回头看她了,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又对她晃了晃他手里的手机。

    她一愣,紧接着感到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打开一看,是他发来的消息——

    “过来坐吗?”

    一百颗柠檬立刻飞出地球了,她现在只能感觉到心在砰砰跳,打字回“好的”的手都有点发颤,也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

    她背着书包朝他走过去,那段保持了一个多学期的固定距离正在一步一步地缩小,此刻他身边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一个空位子是留给她的;他还体贴地帮她拉开了椅子,与她对视的时候眼睛里分明带着和煦的笑意,那时她一定脸红了,连耳朵都在暗戳戳地发热。

    “……学长。”

    她小声地跟他打招呼,他依然是点点头,图书馆里不能交谈、她也知道的,就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新闻学导论》和《论出版自由》,默默打开又默默低头看。

    他就在她身边,用余光就可以看到他修长漂亮的手,跟她一样也在翻书,部头大得多,好像叫《宋金元文学批评史》——“批评史”是什么?批评别人的历史……?

    她搞不清,只有心里冒着快乐的泡泡,根本看不进自己的专业书,就一直偷偷看他;没多久他就发现了,靠近她的那只手轻轻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在旁边低声说:“看书。”

    ……就像一个抓到学生上课开小差的好脾气老师。

    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一下脸红得更厉害,低头学习的时候浪漫的想象又在展开,有一瞬间还冒出了一个过分荒唐的想法——

    他们现在这样子……

    ……是不是也有一点像恋爱呢?

    十点钟一到,《回家》的音乐声就又响起了。

    跟他相处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她甚至怀疑是图书馆的表不灵光、故意在跟她作对;他站起来收拾东西,她就也站起来收拾东西,头一回能那么自然地走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出资料室,下楼的时候也一起,好像连脚步都统一。

    五月是春夏之交,冷暖最适宜的时候,他们一起从图书馆出去,迷人的晚风吹得人心痒痒。

    她特别不想跟他分开,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延缓听到他说“再见”,跟人搭话真不是她的特长,必须绞尽脑汁才能找到一个蹩脚的切口。

    “学长你饿吗?”她很突兀地开口问他,“……我请你吃夜宵。”

    ……真是失败的搭讪。

    他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个,看了她一眼,问:“你饿了?”

    她脸又红起来、好在夜里漆黑一片他也看不到,就努力装作镇定,说:“没……就是觉得学长今天过生日,应该要庆祝一下。”

    他笑了一下,说“不用”,还说:“我本来也不太注重这些仪式,随意些就好。”

    “去吧,”她却又小小地坚持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一点恳求,“……我也有点想吃饭。”

    她不知道那就是撒娇,尽管只是一点点、很朦胧,可的的确确就是撒娇,是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孩子,是一个暗恋者对她喜欢的人;他本可以不买账的,可是低头看她的时候又觉得她乖得像只小兔子,现在眼睛亮亮的,如果他拒绝了没准就会黯下去。

    ……还是不要黯下去比较好。

    “那好吧。”

    他叹了口气回答。

    于是晚上十点一刻,他们一起进了大学路附近的一家宁波菜馆。

    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老板就是宁波人,做的东西味道很正宗,平时学校里很多人都会来,生意一直很好;今天太晚了,店里除了他们就只有一两桌,老板说营业到十一点,要点菜就尽快。

    夜宵总不好吃太多,尹孟熙就点了一个豆沙圆子和地栗糕,肖至坐在她对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想吃的,她抿了抿嘴,问他:“学长今天吃过面了吗?”

    他挑挑眉,说:“没有。”

    “那要不点一份黄鱼面吧?”她小心地向他建议,“生日还是要吃面,我上次吃过黄鱼面,还挺好吃的。”

    他笑笑,说:“好,那就黄鱼面。”

    她喜欢被他应允的感觉,会有种特别的满足,叫老板来点餐的时候说话的语调都比平时更轻快一点,他于是也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很好了。

    “有这么好吃吗?”可却误会了她高兴的理由。

    “也还好……”她有点羞涩、知道今晚自己暴露了太多,于是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是不知道学长喜不喜欢宁波菜的口味。”

    “挺喜欢的,”他随口跟她聊起来,“我爷爷奶奶就是浙江人,做饭都是那边的口味。”

    她一愣,倒是第一次听说有关他家里的事,温吞的欣喜在悄悄膨胀,她觉得自己正在跟他越靠越近。

    “那学长小时候是在浙江长大的吗?”她问,“我一直以为你是本地人。”

    “我父母那一辈就到本地来了,”他给她倒了一杯桌子旁边摆的免费凉茶,“每年都会回浙江待一段时间,但不会很久。”

    她双手接过他递给他的茶杯、也要给他倒,他略挡了一下她的手,自己给自己倒好了。

    “你呢?”他又问,“你是哪里人?”

    啊。

    这问题真是戳中了她的软肋,让她一下子就有点无措了。

    “我,我是更南方一点的,”她说得很含糊,眼神也有点躲闪,“不太有名的地方……学长应该没听过。”

    尽管她努力掩饰、可那种微妙的局促感还是很容易被看破,他懂了、自然不会为难她,就没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可巧正在这个时候老板亲自端着盘子上菜了,她的甜点和他的面一起上,凉的凉热的热,卖相都漂亮。

    她松了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让他快尝尝那碗黄鱼面,他就拿起筷子夹了一点鱼肉,连这么寻常的动作也显得文雅矜贵,是令人心动的。

    “嗯,”他点点头,“很好吃。”

    她不知道他这话有几分真,毕竟他那么随和温柔,就算不好吃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这么说,眼下也就只能指望“面”给他带去一点好寓意,弥补口味上潜在的不足。

    “我之前不知道今天是学长的生日,如果知道一定会准备一下……”

    她忽然又开了口,声音有点闷。

    “……抱歉今天这么仓促。”

    这像是在解释,且怎么听都是有些愧疚的语气,他抬眼隔着面碗上升腾的热气看她,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她的确是很乖又很容易被欺负。

    “为什么要抱歉?”他又叹了口气,“又不是一定要怎么样,何况我也没有专门过生日的习惯。”

    他说得很真诚,她却好像并没听进去,拿着勺子舀圆子的手都不动了。

    “明年我会记得的,”说到这里她又忽然抬起了头,眼睛笔直笔直地看他,似乎很想躲、又逼着自己不能躲,“明年……我会送你礼物。”

    这话真隐晦,可又是她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直白,他看到她眼睛都红了,又局促又紧张,更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

    ——不能拒绝她。

    不然她会伤心的。

    “好啊,”他于是把那些婉拒的话都吞下去了,只顺着她的话说,“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到时候我们交换,”他笑一笑,细致又体贴,把她那颗脆弱的暗恋者之心保护得妥妥当当,“总不好占你的便宜。”

    她一听这话就笑了,眼里的微红全退去、脸颊上可爱的酒窝露出来,立刻多了一些讨人喜欢的活泼。

    “我是二月十六日的,”她抿了抿嘴,看他的眼神有点羞涩又有点期待,“就过阳历。”

    后半句的补充像是生怕他记错了。

    “知道了,”他于是又被逗笑一次,看她的眼神比平时更温柔,“吃饭吧。”

    一万倍的心动再次上涌,此刻的她好像已经陷入热恋,暗恋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傻气,她固执地摸黑向前,好像——

    ……发现了一缕温暖的光。

    第33章 树梢

    到了六月, 公演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剧务工作终于全部理顺,尹孟熙却半点都没闲下来、又要为剧的宣传预热忙活,回团委跟着嘉怡姐她们一起做筹备, P海报、写推广文案、做易拉宝……像个连轴转的小陀螺。

    也是因为太忙, 她去小红顶的次数渐渐少了、恢复成大概一周一次, 每次回去剧务组的学长学姐都会调侃说“嘻嘻可舍得回来了”,还问她“团委和剧社到底哪个才是快乐老家”, 她抿着嘴说“都喜欢”, 然后当场获封“端水大师”。

    她跟肖至的关系也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还是照旧很认真地在带排练,可几乎每次她站在侧台控场准备上道具的时候他都会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她每次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有时会小心翼翼地跟他对视, 有时又会假装没有发现;午休的时候大家偶尔会聚在一起打扑克, 那天她去了, 正好他也在,坐的时候他朝自己身边的位置扫了一眼,她一下心领神会, 悄悄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一直坐了一整个中午;还有晚上散场的时候, 一三五要持续到晚上十点半,最后两次排练他都多留了一阵,似乎是在跟郭跃对几天后演出的细节, 看到她跟剧务组的同学一起从后台出来了才走。

    朦朦胧胧的, 似是而非的。

    在别人眼里模棱两可没根据的事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 她能察觉这些只赠予她的优待, 顶级的甜蜜总会让人眩晕, 她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些飘飘忽忽的东西凿实, 又觉得能拥有这些就已经很难得很满足了。

    而实际上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人看出了这些特别。

    ——比如唐霏。

    女孩子总是很敏锐,尤其作为肖至的青梅竹马、唐霏更能清清楚楚地察觉任何有关于他的细微变化。

    ——他好像对那个团委的小学妹有些特殊的关注。

    不多,只是一点点,譬如他在看她的时候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对其他人要久,有时唐霏在台上走着叶婧的戏、会专门看他两眼确认他是否满意,可却会发现他的眼睛在瞥向侧台的阴影处,而那个小学妹每次都正好站在那里;他会偶尔跟她说话,大部分是关于剧社工作的,可总有几句跟工作没关系,譬如跟她聊学校附近有哪些口味还不错的店、告诉她一些选通选课的技巧和注意事项。

    这很不正常。

    令人着迷的肖学长可以是温和礼貌的、却不会对谁展露出特别的优待,他对每个人都一样宽厚平和,可想从这条线再往前踏一步却是千难万难——那个女生又为什么可以得到这种优待呢?

    ……难道他有点喜欢她?

    有些事不想的时候都觉得没问题,可一旦把它当个事了就觉得处处是问题——现在的唐霏就像是戴上了放大镜,越观察肖至和尹孟熙越觉得他们之间互动不正常,心于是跟着越来越沉、既慌张又生气。

    她把这些猜测都跟杨媛媛说了,对方一开始是不信的,说:“怎么可能?那个女的又没你好看,肖学长怎么会看上她?——而且她才大一,能跟学长认识几天?”

    唐霏也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可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依然坚持说他们之间不正常。

    “也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杨媛媛十分仗义,已经主动站在自己闺蜜的立场上想问题了,而且还非常机智地掏出手机狂翻上学期的学校论坛,翻了半天终于翻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立刻伸到唐霏眼前,大声说:“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有点像那个团委的女的?”

    她翻出来的就是上学期肖至送尹孟熙回寝室那天被人偷拍的照片,两人都只有背影、看不见脸,可那个身高比例、以及身材的胖瘦程度……好像还真就是尹孟熙!

    唐霏的脸一下子沉了、手都紧紧攥了起来,杨媛媛却好像比她还激动,一直在旁边义愤填膺地大骂:“好家伙,我就说哪有人愿意辛辛苦苦多干那么多活儿,感情她是奔着学长来的!装的一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样子、把剧务组那帮傻子都给骗了,谁知道是这么一大朵白莲花!”

    “呸!真晦气!”

    “霏霏,你可千万不能被这种人挖了墙脚!”

    这些对话尹孟熙当然是不知道的,她还在团委剧社两头跑,上午刚跟雨珊和石头一起在小红顶外布置好了易拉宝和观众引导地贴,下午就跟着剧务组一起去制作纸质门票并联系各院系分发,跑完一天人都废了半截。

    郭跃特别感激她、一直说这次多亏有她,还对她许诺:“嘻嘻你放心,哥把话给你放这儿,公演结束以后我肯定给你申请劳务补贴,双份的,暑假好好去旅个游!”

    哇。

    ……这么多的吗?

    尹孟熙眨眨眼,有点馋又有点不信,最终还是对郭跃的不信任占了上风,就只应付地说了一声“谢谢学长”。

    “怎么你还不信?”郭跃不乐意了,“你学长说话算数的!”

    “得了吧学长,”彭泽川在旁边拆台,“去年你还说要请大家聚餐呢,这戏都排完两台了,我连个拍黄瓜都没吃上。”

    这话真揭短,郭跃嘿嘿一笑、尴尬地挠了挠头,正好这时候肖至从旁边经过,他就过去一把把他拉住,说:“那之前也不是我不想请啊,是我们奖学金发晚了——这回肯定能请,我不行还有肖老师,他贼有钱,能带全组去吃海底捞!”

    嚯!

    旁边好几个同学听见了,纷纷趁乱鼓掌企图把这便宜占稳,尹孟熙则看着肖至无奈的神情偷偷地笑,心想他这学期也真是不走运,不仅被室友拉来填坑背锅、而且现在还面临要掏钱请客的危险。

    “演出成功再说吧,”他似乎也认倒霉了,但还不忘小小地激励大家一下,“不成功就只有沙县小吃。”

    这个差别太明显了一点,在衬托之下海底捞显得更诱人了,后台一片磨刀霍霍,大家的目标一致从“演出成功”转变成了“吃穷肖学长”,倒是比原来更有干劲。

    六月十日,公演正式到来。

    那天尹孟熙五点就醒了,跟剧务组的同学约了六点前去场地确认灯光音响,七点又回了团委办公室去拿公用相机,最后再记录一波剧组公演前的状态。

    扛着机器跑回剧场,大夏天出了一身的汗,一进门就遇到肖至了,他看了看她额前半湿的头发和不断顺着脖子坠进衣领的汗滴,眉头皱了皱,一边从她手上接过沉甸甸的机器一边递给她一包纸巾,说:“慢点,没那么急。”

    她还喘着粗气呢,忽然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样子应该不太好看、脸于是又红了,接过纸巾之后赶紧胡乱地擦,又跟他解释:“我去后台拍素材……”

    他叹了口气,低头扫了一眼她明显的黑眼圈,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点,说:“你休息得太少了,这样期末季会受不了。”

    可不是?

    她手上已经压了三篇论文和两篇读书报告,另外还有四门闭卷考试和两门开卷考试,昨晚就是熬到三点搞完了一个小组作业,睡了两小时就又爬起来了。

    “今天演出顺利结束以后就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有点不好意思,“交完稿子会轻松很多的。”

    “别太累了,”他像是还不放心,又在嘱咐她,“注意身体。”

    关心的话总是暖人,她心里软绵绵的、连答应一声“好的”都要害羞;他看了一眼她粉色的耳垂,眼里也有些波动,山谷间的风依然没有停,甚至渐渐吹乱了两个人的树梢。

    “机器要搬到后台?”他帮她拿着机器、跟她一起走进剧场,“今天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

    “不是的,正式演出的时候我们部长会亲自来拍,”她赶紧解释,“我只是先来采后台镜头。”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带她一起进了后台的化妆间,里面吵吵闹闹的,有招募的化妆志愿者正在给演员们上妆打底,其中就包括难得没有迟到的唐霏。

    她看到肖至进门的时候本来很高兴、可当看到他身边跟着的尹孟熙时脸色就又沉了下去,她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还听到肖至说要帮她架机器。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尹孟熙对他说着,“这个有点不好弄,我比较熟了很快就能搞好。”

    停一停,又补充:“架不稳的话机器会掉下来,摔坏了可真赔不起。”

    他挑了挑眉,好像有点感兴趣,就示意她示范给他看;她又不好意思了,可能觉得在他面前倒腾会有点像在显摆、但心里又的确是挺想跟他显摆,于是简单推辞两句后就弯下腰麻利地架起了机器,动作特别熟练。

    “好了——”

    她站起来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在期待他的夸奖。

    他完全明白她的小心思,就看着她点点头、顺着她的意思夸:“厉害。”

    简单两个字就够她满足,如果她是花此刻就要开满、如果她是小兔子此刻就要摇起自己的短尾巴。

    “那你先忙吧,我去找一下郭跃,”他笑着对她说,如果此刻旁边没有那么多人,也许他会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下午见。”

    她很乖地说“好”,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甜蜜的糖稀,扯开都要拉丝,非得等他走了才能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啪。

    一盒粉饼狠狠掉在地上,内嵌的小镜子摔了个粉碎。

    “不好意思。”

    唐霏把它捡了起来,坐在化妆位上面无表情地说。

    第34章 聚餐

    下午一点, 观众和校外媒体陆续在志愿者的引导下进入剧场。

    演出定于两点正式开始,一点半各位校领导和院系老师也纷纷进场落了座,尹孟熙在后台清点最后一遍道具, 过程中听到同学议论, 说洪书记来了、就坐在他们校长旁边, 过一会儿又压低声音说难怪当初芸巧姐受不了要退社、不然在这个场面碰上心里得多憋屈。

    尹孟熙从侧台走过,透过幕布的缝隙也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洪书记, 对方看起来有些威严, 一头短发干练利索,正和校长一起接受几家校外媒体的采访, 非常得体且有风度。

    那……就是唐霏学姐的妈妈吗?

    两点钟一到,剧场内的灯光就一点点暗了下去, 广播里放送出剧务组提前录制的开场提示, 接着灯光就位幕布开启, 一个逼真的民国车站布景出现在了舞台上。

    台上的演员们正在投入地演绎着剧本,后台的剧务则在紧锣密鼓为下一场做准备——

    “贺先生的手提箱呢?在右台了吗?”

    “追光有点歪!灯的角度微调一下!”

    “男三的衣服尽快送到左台来,演员下来以后直接在这里换——”

    每一个环节都在快节奏地过、任何一个衔接出问题都不行, 尹孟熙负责的就是左台的控场, 每一个小流程都需要跟具体的负责人确认。

    这个可以, 过。

    这个没问题,过。

    有一个点没到位?赶紧找人补上,或者直接自己撸起袖子干。

    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 整整两个小时都不敢有一丝松懈, 直到贺先生的最后一句台词说完、台下响起阵阵热烈的掌声, 她才终于感觉一块背了三个月的大石头缓缓落了地。

    演员们都依次上台返场谢幕去了, 侧台就是独属于剧务们的庆典场, 大家彼此拥抱握手、有些女孩子还激动地哭了, 都说最近过得太不容易了、生活就像开了地狱模式。

    尹孟熙因为打了双份工、心里的感慨当然也是双份的,此刻她跟自己的伙伴们一起站在侧台的阴影里,尽管知道台下的观众永远看不到她们、可内心却没感到任何一点失落,或许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者为这部戏做出了多少贡献,扎实的付出永远能给人以坚定的自信,更可以给人诚实的满足感。

    “剧务组的同学一起上来吧——”

    观众基本离场后,郭跃忽然从右台跑到左台来招呼大家。

    “校领导慰问,咱们一起拍张大合影!”

    领导慰问这种事流程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演职人员站成一排,重要领导从左到右一个一个握手握过去,偶尔遇到关键角色才会停下来说几句话,其他人只是当背景板走个流程。

    这个戏的男女主人公当然是关键角色,校长正站在他们跟前对他们表示夸赞;洪书记则站在唐霏和肖至跟前,尹孟熙跟着剧务组的学长学姐一起从侧台排队上来的时候,正看见书记微笑着和肖至说话,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看起来……彼此都非常熟悉。

    唐霏学姐的笑容就更多一些,也许是因为在妈妈面前吧、神情显得有些孩子气,跟其他同学见校领导拘束的状态完全不同,非常自然放松;不知道他们说到了什么,三个人忽然一起笑起来了,那种感觉特别亲昵,好像他们早就是一家人。

    尹孟熙心里一揪,新的涩味又泛上来——怎么说呢,其实在夜宵那晚之后她偷偷拈酸的频率已经慢慢降下去了,可洪书记在场的那一幕却又让她的老毛病故态复萌,而且酸意居然还会升级——原来她只羡慕唐霏学姐跟他的关系,现在还要一并去羡慕人家的家庭,最让人无计可施的是这都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弥补的原生差距,于是这些羡慕也没法转化成努力的动力。

    ……真要命。

    她默默低下头、不看他们说话了,等到校长和书记走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就规规矩矩地鞠躬、握手,流程走完以后要拍大合影,她作为剧务人员只能站在最边角的位置,他和唐霏却跟校长和书记一起站在最中间,从镜头里看一定隔得特别远。

    咔嚓。

    定格。

    ——就是她跟他的第一张“合影”。

    把领导们都送走时间就已经接近五点了。

    郭跃一直在起哄,说今天的演出特别成功、必须得有一顿海底捞犒劳,其他人也是不经撺掇、纷纷嘻嘻哈哈地提示肖学长别忘了前几天答应了大家什么,他摇头笑笑,说:“座位已经订好了,五点半一起过去吧。”

    话一说完现场立马炸锅,剧组各位鼓掌鼓得比刚才看戏的观众还起劲,肖至等他们消停了才又补充:“演员组都去帮剧务组一起收拾一下后台吧,早点结束早点吃饭。”

    没人不说“好”、大家都劲头满满地去干活,尹孟熙本来也要去,但是嘉怡姐和雨珊、石头他们都在观众席后排对她招手,看样子是要叫她一起回团委办公室。

    她抿了抿嘴、跟泽川学长打了一声招呼说要提前走,接着就溜边要从舞台侧面下去,现场乱糟糟一片、根本没人看见她,偏偏肖至看见了,把她叫住,问:“怎么要走?”

    她原地站住,心里那点酸味还没散,忽然有点不敢抬头看他,就自己低着头,说:“哦……我要回团委那边了,我们要抓紧出稿子发到学校官网上去。”

    他答应了一声,语气却好像有点迟疑,过了一会儿又问她:“那你晚上不去聚餐了?”

    她抿抿嘴,想了想,说:“我那边可能要搞很久,就不去了。”

    “去吧,晚一点也没关系,”他却开口劝她了,声音很轻柔,“辛苦这么久,总要再跟大家一起聚一下。”

    这是……希望她去的意思?

    她心里一动,酸味里混进了一丝甜、可整体还是酸,抬头看他的时候正好撞进他过分好看的眉眼,她真是很难对这个人说“不”,更盼望往后永远不要听他对她说“不”。

    “那……”她妥协了,“……那我到时候看情况。”

    “好,”他好像笑了一下,立刻勾出她对他更多的向往,“到时候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于是她就又被他影响了。

    本来都做好不去的打算了,偏偏因为他说了这几句话就又改变了计划,坐在团委办公室里整理素材写稿子的时候她速度快得像要起飞,在键盘上敲字敲得噼里啪啦的,把旁边一群同样苦命的赶稿人都给看愣了。

    她的质量还高呢,初稿就得到了孙老师的赞扬,交到学工部门那边审了一圈、反馈的意见也就只有几条,她一一改了,又送去给宣传部上传学校官网,大概八点就在首页看到了自己的稿子,末尾那里还署着她的名字——

    “记者丨2011级新闻学院尹孟熙”。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公众媒体上,尽管只是自己学校的官媒、可已经足够让她兴奋;她压不住高兴,就悄悄把网页地址发到了她和爸爸妈妈的家庭Q丨Q群里,可惜的是他们一直不太会用聊天软件、之前账号也是尹孟熙帮他们注册的,平时几乎都不在线。

    她等了一阵没等到爸爸妈妈的回复,心里还是有点失落,那一刻又莫名想到肖至了,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然后听他夸她。

    他会说什么呢?

    “很好”?

    “非常不错”?

    “厉害”?

    唉,其实都无所谓。

    反正她只要被夸几个字就能满足。

    想见他的愿望忽然变得特别强烈,从团委办公室出来以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去聚餐的地方找他,夏夜的晚风很热、吹在身上会出一层汗,她的心却比身体更热,有种莫名的躁动和急切。

    明明是可以走的距离、她却还是坐了公交车,在路上就给他发信息,说她大概八点三刻会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结束了;他回复得很快,简短的两条——

    “还没结束。”

    “等你过来。”

    ……八个字就抚慰了她,让片刻之前的那点失落感消散了一多半。

    怎么这样啊。

    难道……他是会魔法的吗?

    找到火锅店的地址,是在一个商场里;她怕自己一身汗看起来邋遢,就在一楼大厅吹了一会儿空调才上去,一进门就看到剧社的同学们了,好几大桌特别壮观,也不知道这一晚上得花多少钱。

    她默默替他心疼,走过去的时候却没看到他;契而不舍地又找了一遍,还是没看到他的身影。

    “嘻嘻你来了?”

    另一道热情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了,是彭泽川,他跟整个剧务组坐一桌,正冲她热情地招手。

    “来来来,快过来坐——”

    她就过去了,凑近以后才发现桌子上摆了好几瓶啤酒,估计是吃到后半场大家都有些收不住、干脆就点了酒把气氛搞得更high。

    她是不喝酒的,来得晚也没法再涮火锅,就点了一盘糍粑垫肚子,等上菜的时候小声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学姐肖学长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他。

    那个学姐一听她问立马一脸激动,一边小声拍桌子一边趴在她耳朵上说:“你来得太晚了,错过了爆炸性大新闻!”

    尹孟熙一挑眉,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爆炸性大新闻”,对方就自己兴奋地继续把话补充完了——

    “是霏姐!刚才跟肖学长当众表白了!”

    “肖学长说要跟她单独出去说,现在已经出去十分钟了!”

    作者有话说:

    我自己来:退!退!退!

    第35章 吹拂

    ——跳楼机又猛地从顶掉到底了。

    一路上的热切和快乐瞬间清零, 也许暗恋本身就是这样跌宕起伏的,一百颗柠檬硬生生变成一千颗,酸味以外还有说不清的恐慌在折腾人, 有一瞬间尹孟熙甚至觉得自己要崩心态了。

    ——表白?

    当众?

    单独出去说了十分钟?

    他会怎么答复?

    会答应吗?

    等他们一起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就变成恋人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停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大夏天待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她的手心居然还能凉下去, 焦虑是漫过头顶的洪水,让人口鼻闭塞难以喘息;也不知道遭了多长时间的折磨周围才传来起哄的笑声和口哨声, 她紧跟着扭过头去看, 发现是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唐霏是什么人?

    前段日子当着大家的面跟韩芸巧打成那样、事后也能稳得住留在剧社继续演女二号,就算在论坛上被全校人偷偷议论了, 今天也照样风风光光地在舞台上演戏并和自己当副书记的妈妈大方合影;她的心态比尹孟熙稳多了,不会那么容易让人看出底细, 跟肖至一起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也看不出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也就郭跃聪明, 眼尖地发现唐霏眼角带着一点红,嘴角的笑容也有一点不明显的僵硬,心里就猜肖老师刚才应该是没答应——也是, 人家女孩儿都当众表白了, 要是答应肯定当场就答应了, 叫出去说不就是不想让对方被婉拒后下不来台吗?

    可惜其他人却不像他一样长眼色,喝过酒后都有些上头,尤其几个男生特别爱起哄, 坐在那儿大声问“咱们剧社是不是又成了一对”, 还起哄说要看唐霏和肖至喝交杯酒, 立刻就让唐霏嘴角的笑更僵了。

    “什么交杯酒啊, 庸俗!”郭跃没有解决矛盾的本事, 可和稀泥却一直是一把好手, 当时一看风向不对赶紧跳出来解围,端着酒就站起来了,“咱们今天这是庆功宴!格局都打开点,别整些有的没的!”

    说完怕其他人不买账,又直接提了一杯,说:“我先干了啊,能喝的再给个面子!”

    闹闹腾腾一顿操作,倒是暂时按住了在场各位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可尹孟熙却没法被轻易打岔。

    剧务组跟演员组不是一桌,她坐的位置离肖至和唐霏都有点距离,这让她没法确切地看到两人的神情和状态,于是也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早乱成一团浆糊了,在别人热热闹闹喝酒说话的时候一直控制不住要扭头去看他们,某一刻恰巧撞上了肖至的眼神。

    他一贯是温和礼貌的人,即便不笑也会让人感到如沐春风,那时她却觉得他的眉眼有些沉、看上去情绪不是很高;看到她以后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眉宇微微舒展,温柔的风轻轻拂过,好像又没那么不开心了。

    那一眼又勾起了她的欲望,让她想过去找他、给他看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出现在学校官网上的,想问他有没有跟别人在一起、明年还会不会如约跟她交换生日礼物,而在她有所动作之前突然就感到了另一道刺人的目光,很尖又很冷,她偏过头一看,正好跟唐霏审视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好像对她冷笑了一下、然后就别开眼睛去跟身边的杨媛媛说话了,接着杨媛媛也歪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说不清的恶意;尹孟熙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无措间郭跃又拿着酒杯到她们这桌来喝酒了,男生们呼呼啦啦地站起来一堆,相互勾肩搭背地你敬我一下我敬你一下。

    他们推推搡搡的,撞到了尹孟熙旁边已经有点喝迷糊了的彭泽川,一个没站稳、把她放在椅子上的包碰掉了,“啪嗒”一下倒在地上,里面掉出一串东西,她的书、她的笔袋、她的钱包,还有……她的小本子。

    “对不起对不起……”

    彭泽川一边挠头一边道歉,赶紧弯下腰去帮她捡。

    “……我这有点喝懵了……”

    尹孟熙是多好说话的人?

    在剧社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谁来拜托她什么都能有结果,即便让她吃点亏她也不会说什么,有口皆碑的好性格;当时却一下变了脸,彭泽川说了那么多声“对不起”她也没给一句回复,就只顾着自己低头捡东西。

    ——为什么?

    因为她要赶紧藏起自己的小本子。

    那里面有一枚文学院的迎新书签,一张他在图书馆亲手给她写的字条,还有……

    “嚯,这是什么?”

    杨媛媛尖细的声音忽然冒出来,大得半个火锅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谁知道那个本子那么会滑、就正正好好掉到杨媛媛脚底下?她已经把它捡起来了,没过问主人的意见就擅自翻开了它,那张隐秘的照片于是被看了个穿,连带着它背后所有被隐藏的既曲折细腻又脆弱易碎的暗恋情绪都暴露无遗。

    “‘喜’、‘欢’、‘你’——哟,学妹这是喜欢谁呀?”

    像是突然被人迎面狠狠甩了一个耳光,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瞬间逆流,生理性的颤抖不可抑制,尹孟熙也说不清触发这一切的究竟是羞耻还是恐惧。

    她跑过去试图从杨媛媛手上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声音同样有点抖,一直重复着说:“还给我——那是我的——”

    杨媛媛才不理她,眼睛冒光的样子就像挖到了什么稀世大宝贝,一手拦住尹孟熙试图把本子抢回来的手,另一手又把照片高高地举起来,一边展示给大家看一边更大声地说:“这是谁的手啊?学妹你还偷拍?”

    偷拍……

    周围的人都喝high了、也没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事情本质是一场不光彩的霸凌,还嘻嘻哈哈地调侃——

    “嘻嘻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

    “成了吗成了吗?要是还没成你说出来我们给你参谋参谋!”

    “哎呀蠢死了,这不明摆着是暗恋嘛,问那么明白干嘛……”

    ……不停地议论。

    尹孟熙被这些话包围着,明明没有什么恶意的,可却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扒光了,正赤条条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量;她谁也不敢看、更不敢去看肖至,就自己拼命去从杨媛媛手上抢,眼看就要够到了、照片却又被她旁边的唐霏一把抽了过去。

    “肖至,这不是你的手吗?”

    她的语气淡淡的,声音却很大,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更鲜明的是那居高临下的语气,很冷漠又透着嘲讽,好像看到了什么可笑透顶的笑话。

    “你喜欢他?”

    她朝她看过来了、斜着眼,心灵的窗户可真诚实,里面浓重的轻蔑和厌憎是瞒不住的,生着刺的荆条抽在赤丨裸的身体上,尹孟熙已经鲜血淋漓了。

    ——后来呢?

    不记得。

    也许人本来就会躲避那些糟糕至极的记忆,生物本能的求生欲总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后来尹孟熙已经忘了当初唐霏的那句话在现场搅起了怎样的波澜,更忘了其他人或惊诧或戏谑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感觉,只记得自己不管不顾地从火锅店跑出去了,带着一颗猛地被插进一把刀的、很久很久都无法止血的暗恋者之心。

    ——暗恋?

    真是蠢透了。

    只有没进过社会的小孩子才会干这么没谱的事、不明白这两个字本身就意味着难以计数的酸涩与伤痛——道理是很简单的,你藏着对方的那颗心越干净、被挫伤时留下的伤口就越难以疗愈。

    ——图什么呢?

    难道你自己就不值钱吗?

    二十九岁的尹孟熙漠漠地想着,脑海中的回忆翻过了几个月,现实的时间却只过了几秒而已,此刻她依然跟姚安琪和魏驰一起站在翻新过的小红顶长楼梯上,艺术墙上那张十多年前的合影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现在的她完全不能理解照片里那个稚嫩的自己到底为什么能有勇气把暗恋那颗钉子在心底凿得那么深,以至于让十多年后的这个自己依然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

    “嗯,是我。”

    她回答着姚安琪之前的提问,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上去并没有什么感情。

    “以前做社团活动的时候拍的,是……”

    她还没说完呢,小红顶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微微的响动惊扰了她、让她不自觉从楼梯上回头往下看,三十一岁的肖至就这样走进来,比学生时代更英俊也更成熟。

    进个门能花多久呢?几秒钟而已,偏偏在他们各自眼中是很漫长的——一个好像很熟悉但又被翻新过了的环境,一个好像很熟悉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变化的人,叠在一起总会有些化学反应。

    她忽然有点眼热、就像前几天跟他通话时一样,也许这人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可以把指甲盖儿大的情绪放得百倍大——可她现在不会哭的、再想也要忍着,甚至连出于礼貌跟他打一声招呼也不愿意,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楼梯上站着,低着头看他,要让他先做出一些被动的决定。

    ——他也没跟她争、都是顺着她的,她不想下楼他就上楼,她不想打招呼他就先做解释,学生时代的温和体贴没有一点改变,他依然是那个会让她感到安慰和松弛的人。

    “抱歉来晚了,那边答辩临时出了一点状况……”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了,气息有一点不稳,也许刚刚是很着急赶来的;深邃的眼睛正在凝视她,已经宁静了许多年的树梢忽然又在轻轻颤动,告诉她那场温柔的风依然还在吹拂。

    一直……在吹拂。

    第36章 牵手

    “没关系, 我们知道肖老师很忙。”

    微妙的架子端起来,她用过分平淡的语调开了口。

    “时间很宝贵,现在就开始吧。”

    这语气是有点太生硬了, 就是姚安琪这种小孩子都能听出一点不对劲, 肖至看了她一眼, 神情有点难懂。

    “十五分钟后开始吧,”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关于提纲, 我还有几个点想再确认一下。”

    他也在跟她说工作,可语气就比她好得多, 合理的要求很难被反驳,她想了想, 说:“也可以——哪几个点?”

    ……又不配合。

    其实她哪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呢?明明是想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可她偏不、就要跟他对着干, 也不知道图什么、能从这种叛逆中捞到什么好处。

    姚安琪在旁边听着、感觉气氛越来越微妙,偷偷看看肖老师再偷偷看看尹老师,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于是反手拉上魏驰, 说:“那两位老师先对吧, 我们再去调整一下设备。”

    魏驰一听就不愿意了、心想傻子才给情敌留机会,当场就说设备已经调好了不用再动,比块石头还不识趣;姚安琪真心累, 忽然觉得在场所有人里最靠得住的竟然是自己, 又用力扯了魏驰一把, 说:“要调的, 不能跟张老师用同样的背景, 得换个取景的位置……”

    说着, 连拉带拽地把魏驰拖走了。

    于是楼梯上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

    尹孟熙半垂着眼睛,短暂的寂静。

    “我并不是有意迟到……”

    她听到他开了口,声音更低了一些,像在耐心地对她解释。

    “……是有一个学生的开题答辩有问题,所以拖了一段时间。”

    ——这是解释吗?怕她觉得他不重视她?

    不是的。

    她不是因为这个难过的。

    “哦,”她继续半垂着眼睛,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是这样。”

    接着她就听到他叹气了,还跟过去一样,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温柔。

    “你生气了?”

    他略微迟疑地问。

    “还是……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

    她抿了抿嘴,忽然鼻子就酸了,十多年前的那一百一千颗柠檬居然还在保质期内,连酸味都没有一点点减退,一尝就要让人掉出眼泪。

    她才不要露怯,就强迫自己把眼泪逼回去,说话会打扰她的专注,所以她也不要回答他。

    他知道她在忙什么,她忍哭的样子他很熟悉,尽管现在的她比以前高明一些、可说到底她还是她。

    “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越发轻了,就像热恋时的耳语。

    “……一直都是我不好。”

    ——他不好?

    不是的。

    安慰人的话只是好听、却不是实情,也许这么多年她一直放不下的原因就是他太好了,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接不住他的好。

    她不想继续跟他说、怕自己绷不住,于是打算直接走人去工作,跟他错身的时候手腕却忽然感到一阵淡淡的凉意,是他轻轻拉住了她。

    “我们认真聊一次好么?”他好像已经拿她没办法了,一个轻轻的触碰都要小心翼翼,“今天结束之后一起吃饭?”

    她都听不清他说什么了,所有注意力都被牵在他虚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上,她很熟悉它的样子,修长干净、骨节分明,触碰时总会有一点凉,无论冬夏都是那样;现在它却渐渐变热了,在她皮肤上留下类似灼烧的触感,从手腕一点点向下,他慢慢抚摸过她的手背和手指,最后完全牵住了她。

    温吞地。

    紧密地。

    彼此的心跳在那一刻重叠,就像他第一次牵住她一样热烈——也或许稍微差一点,毕竟那一晚他还给了她一个最初的拥抱。

    ——就是那天。

    就是她暗恋他的那个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捅破的那天。

    她从火锅店跑出去,夏夜的风再热也暖不了她那颗坠入冰窟的心,眼泪早就流得乱七八糟了,路人的行人都用惊异的表情看她,大概在大马路上看到一个边哭边跑的女孩子也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身后好像有人叫她,她听不清也不想理、就闷着头往前跑,好像这么跑下去就能逃出地球跟刚才发生的一切一刀两断;可最终还是被一只手拉住,就是被她偷偷拍下来又悄悄夹在本子里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腕,带一点令人难忘的凉意。

    她一回头就看见他,在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里无所遁形,也许高中遗留给她的影响太深了,让已经读了大学的她仍觉得喜欢谁是一件过分早熟并值得被批评的事,羞耻的感觉在大脑里爆炸,她当时的样子一定狼狈至极。

    不要。

    不要看我。

    她用力想扯开他的手、还是满脑子逃跑的念头,人要是会挖洞她此刻应该已经藏进地心去了;他却是难得的不体贴、一直不肯让她如愿,她的眼泪于是掉得越来越凶,觉得他也在跟那些人一起欺负她,明明知道她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却还是要用清楚的目光凌迟她。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因为其他人不会像他那样温柔地把她抱进怀里。

    怎么说呢?

    那是一个被催熟的拥抱。

    他们只认识了不到九个月,其中又有一大半时间没有见面,短暂的几次相处只够他们对彼此生出朦胧的好感和浮动的暧昧,温水应该慢慢放在小火上煮、还要好一阵子才会沸腾,可今晚它却遇上了突然的大功率,温度陡然升高、于是只好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拥抱不应该在这时出现的,可那时他已经不知道还能用怎样的方式去抚慰她,也或许那个极特殊的情况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给了他机会去做原本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会做的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听到他开了口,声音就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我们就试着在一起好吗?”

    人应该如何处理一些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呢?

    尹孟熙小的时候就想象过,比如对双色球中奖号码时忽然喜提五百万,比如某天一回家爸爸妈妈忽然告诉她他们家那一片被划进了拆迁区域、能领各种补偿,比如高考之前忽然接到A大招生办电话说你被保送了、不用高考了。

    按道理说应该会很兴奋的,可当惊喜来得太突然、而它本身分量又太重的时候,这种情绪就不是那么容易消化了——起码尹孟熙在那一刻就来不及感到高兴。

    只是懵。

    只是无所适从。

    她晕晕乎乎的,被他牵着手一路从大马路领回学校,那时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半,校园里的人比白天少,可还是有很多认出了他,看到他拉着一个女生的手走在路上都好像很惊讶,窥探的目光一直不断。

    她刚在火锅店被很多人这么打量过、现在对任何他人的注视都很抵触,下意识就想往他身后躲;他察觉了,这才发现她的不适,低头看她的时候神情特别抱歉,牵住她的手有要松开的趋势。

    ——这是合理的解决方案,既然牵手会吸引不必要的注意,那不如暂时放开;她也知道的,可是在他要松开的时候却感到一阵更强烈的不舒服,于是又在最后一刻紧紧拉住了他的指尖,头还是一直埋着、完全不敢看他。

    她只能看到他的手、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在她拉住之后就不再试图放开了,而是更坦然地将她牵得更紧;她没看到他当时的神情,却又好像能想见他眉眼间的情致,必然柔和又宁静,能给人以无限的慰藉。

    “你饿么?”

    她听到他问。

    “……嗯?”

    “刚才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吃东西,”他提醒她,“现在食堂应该还有夜宵。”

    “不用了……”她明白过来,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回答,“……不是很饿。”

    ——其实不是不饿,只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不想再接受他人目光的审视。

    他好像知道她真实的想法,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去学超买一点?三明治可以吗?”

    她还是低着头,这次视线扩大了一点,除了他牵着她的那只漂亮的手、还能看到被路灯拉长的他的影子。

    “……可以。”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回答。

    然后他就去学超帮她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她没跟着去,坐在学超后面小路上的长椅上等他;他并没让她等多久、大概五分钟就回来了,坐在她身边帮她拆三明治的包装纸,然后把它递到她手上。

    ……像在照顾一个小孩子。

    她不需要被这样照顾,比起这些她其实更想问他能不能继续牵着她的手,可惜没有勇气,于是就只默默吃了一口三明治,连是什么味道的都没尝出来。

    “好一点了吗?”

    还是他先问她,夜里的校园特别安静,他就坐在她身边,把整个世界都放大了。

    她还是不太清醒,只回了一个“嗯”,之后就是语塞、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沉默在他们之间盘旋,给她以强烈的不安全感。

    他却又有了动作,侧身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慢慢递到她眼前,她看到以后立刻心里一紧——是她的小本子。

    “……这个我拿回来了。”

    他的语气略显迟疑、声音也有一点紧。

    “但刚才出来得急、没顾得上拿你的包,我跟郭跃说过了,他晚点会带给我。”

    她:“……”

    ——该说什么呢?

    总要说点什么的。

    可她就是哑巴了、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看着自己已经被公之于众的秘密被他拿在手上、她只感到无以复加的委屈,之前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当即卷土重来,吧嗒吧嗒地落在本子的封皮上。

    第37章 恍惚

    他一愣, 接着无措起来,能发核刊能拿国奖又有什么用?在女孩子的眼泪面前还是照样一筹莫展。

    “今天的事情……”

    他艰难地斟酌着措辞,明明资料室里的书一大半都读过、那时却连一句安慰人的话都攒不出来;犹豫的时候她已经哭得更厉害, 伤心的小兔子会把看着她的人的心也闹软, 他终于还是又把她抱进怀里, 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告诉她说“没事了”。

    ——怎么就“没事了”呢?

    明明就有事的。

    他的哄慰不仅没有让她恢复平静、反而还助长了她申述的气势, 无声的哭泣变成持续的呜咽, 她的眼泪已经把他胸口处的衬衣浸透了。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她的声音因为抽噎而变得断断续续。

    “……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这话说的。

    ……未免太招人疼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 清楚地感觉到那壶提前烧开的水正在被持续加热,抚摸她后背的手也不自觉地变得更轻柔。

    “对, 你没有做错事, ”他一直哄着她, “是他们欺负你……”

    申诉一旦被认同,委屈的程度就会翻倍,她哭得停不下来, 在他的怀抱里宣泄自己所有的情绪——主要的当然还是今晚的羞耻和恐惧, 可其实也夹带一点私货, 比如……之前暗恋的种种酸涩和辛苦……

    这就是他看不透的了,男人永远别想彻底搞明白一个女人,何况那时他也在经历一生只有一次的初恋, 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就事论事。

    “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之后我就对其他人说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 ”他尽力想着能舒缓她情绪的办法, “那张照片是在一起以后留的, 我这里也有一张你的……”

    他大概以为她现在哭的主要原因是照片被人发现的尴尬, 于是就围绕这个点为她提供解决方案,可实际上她自己也说不清现在是为什么在哭,一听他提到照片反而更别扭,哭也哭得气不顺。

    “我,我不要……”她抽抽嗒嗒的,“我不要再提这个事情……”

    “好,那不提了,”他继续顺着她说,“以后都不提了。”

    她没说话,但哭的声音小了一点。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轻拍她后背的频率也降低了一点,声音依然很温柔,说:“你最近太累了,今晚就什么都别想,喝点牛奶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着,环着她拧开了纸盒装牛奶的塑料盖子,又递到她手边。

    她不太想喝,但还是很乖,慢吞吞地伸手接过来,又慢吞吞地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一口。

    他好像笑了一下,光线太暗她看得不太清楚,接着又听到他说:“郭跃估计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来,要不你先回宿舍吧,东西我明天给你。”

    她其实是更愿意跟他待在一起等的,但又不想面对郭跃这个今晚全程在场、知道整个事情经过的人,于是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他又陪她坐了一会儿,等着她一点点把三明治吃完,然后才站起来送她回宿舍。

    他们走得很慢。

    十点钟的校园变得更安静了,六月的夏日是花木最繁盛的时节,老校区的樟树上了年头、长得特别高大浓密,微风吹过沙沙作响,令人感到淡淡的恬静与安谧。

    他一路牵着她走,两个人都不说话,她最大的感觉是恍惚,不敢相信今天早上还与自己有一些距离的他怎么到晚上就成为她的男朋友了。

    “男朋友”……

    ——她好像越来越恍惚了。

    宿舍楼底下没什么人,也许十点正是一个空窗期,真正出去玩儿的不会回来得这么早,关系没到那一步的又不会回来得这么晚,于是就只剩下他们,可以安安静静地道个别。

    “上去吧,”他低头看着她说,“明天我联系你。”

    她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明天”,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就转身上楼去,可实际却是站在原地没动、依然轻轻牵着他的手指。

    “怎么了?”他的声音又低又柔。

    她抿抿嘴、人还在那经久不散的恍惚感中徘徊,抬头看他的时候就更迷糊,觉得今晚他比平时更加好看——美人尖好看,眉眼好看……哪里都好看。

    “你会不会反悔?”她悄悄把他的手指牵得更紧一些,“……明天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吗?”

    他挑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笑,世界上最顶级的温柔是以蛊惑的方式出现的,他就像个技巧卓越的骗子,为了把她骗到倾家荡产还要伸手摸一摸她的头。

    “不会反悔,”他回答她,“还是在一起的。”

    小水壶里的水又在咕噜咕噜地冒泡,她的脸也一并被烧热了,可心跳却难得没像以前那样乱七八糟地跳,而是以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宁静被她感知。

    “……哦。”

    她轻轻点了个头,终于肯慢慢松开他的手指,右手对他挥一挥说“再见”,左手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本子;往宿舍楼门口走的前两步是倒着走的,进门之后又跟他挥了一次手,他好像在笑,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当时的样子有点傻,但也又隔着玻璃门跟她挥了手,画面跟上学期他从校医院送她回来的那个黄昏渐渐重叠。

    只不过这一次。

    ……是他让她先走。

    回到寝室还是继续恍惚。

    期末季已经到了,室友都在挑灯夜战赶due复习考试,连闵瑞都难得没在床上刷剧、坐在桌子上抱着《中国新闻事业史》涂涂写写,看到她回来了也没空抬头、就隔空打了个招呼;这样挺好的,不然要是被她们看到她脸上有哭过的痕迹肯定免不了一通盘问,她现在已经没力气做什么解释了。

    飘飘忽忽地去公共盥洗室洗漱好,大概十点半爬到了上铺的床上,任薇薇问她今天怎么睡这么早、她就隔着床帐说自己累了想早点睡,好心的室友们特别体贴、问她要不要关大灯,她说没关系自己有遮光帘,开着灯也可以睡着。

    ……然而躺下以后却根本睡不着。

    不是因为光,就是脑子里特别乱,明明连着好几天都没睡饱、今天早上还是五点多就起了,此刻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也还是没有困意,一会儿想起在火锅店里发生的那件糟糕的事情,一会儿又想起不久前被他拥抱的感觉。

    他……

    ……是她的男朋友。

    还说不会反悔,明天依然会跟她在一起。

    惊喜的后劲到那时才突然泛上来,比什么双色球中奖、老房子拆迁、高考预录取都让人激动五百倍,心跳也又变成乱七八糟的,告诉她刚才在宿舍楼下的那种宁静只是一个暂时的假象。

    抱着被子翻个身,强制自己闭上眼睛数羊,精神还是兴奋的、根本没法恢复如常,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多没出息,也刚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想他了。

    才分开半个小时。

    ……这么快就想他了。

    ——这是合理的吗?

    其他人恋爱也是这样的吗?

    也许她应该问问闵瑞,或者问问任薇薇。

    现在应该怎么办?

    可以联系他吗?

    不一定要见面的……就是简单联络一下就好。

    她又摸出自己的手机了,悄悄打开Q丨Q点进了他的聊天框,已经大半年没换过的头像今天看起来似乎也特别不一样,她的小水壶又在咕嘟咕嘟地乱响。

    “学长到寝室了吗?”

    删掉。

    “你到寝室了吗?”

    删掉。

    “郭学长回来了吗?”

    删掉。

    “学长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呀?”

    删掉。

    “晚安。”

    删掉。

    ……

    输入又删除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到后来她的手机都开始发烫了,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发出去,也许暗恋者心底的谨慎和胆怯并不是那么容易驱散的,她还需要很久才能真的相信自己被这份从天而降的礼物砸中了。

    ……那就不联系了吧。

    她把手机关掉、放在枕头旁边,闭上眼睛逼自己入睡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他今晚凝视她的样子,是轻柔的、温暖的、宁静的。

    唉。

    好想你哦。

    可你说过明天会联系我。

    那……我就还是再耐心地等一等吧。

    尽管入睡的过程比较艰难,可那天她还是睡了很踏实的一觉,早上九点才被室友叫醒,要不是她们靠谱她今天早上的新闻史考试就要迟到了。

    匆匆忙忙地从床上下来梳洗整理,大概十五分钟就可以出门,只是她的书包还没拿回来、笔袋也在包里,眼下就只能先跟室友借文具;她们问她怎么能把书包丢在外面、她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闵瑞说她是在剧社打工打傻了,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脑细胞。

    四个人选了同一门必修课,九点二十就一起出门去考场参加考试,从寝室楼门出来的时候汪雪茹突然“咦”了一声,指着门外某个方向惊讶地说:“快看快看——那是不是肖学长啊!”

    ……真的是。

    他就站在她们宿舍楼门口,来往进出的很多女生都在经过时偷偷看他,他大概是很习惯被注视了、一直没什么反应,只在透过玻璃门看到她下来了的时候神情有了一些变化,似乎笑了一下,又对她招了招手。

    她一下子就绷不住了、都顾不上在室友们面前掩饰一下,立刻见色忘义地丢下她们一路小跑出了楼门,区区几步路就让心跳快得不正常,扑通扑通像要立刻跳出来似的。

    “学长……你、你怎么来了?”

    她气息微微凌乱地站在他面前。

    第38章 适应

    “来把东西给你, ”他微笑着,手上拿着她的书包,“猜你需要用。”

    啊。

    “谢谢……”她脸红红地把包接过来, 因为知道室友就在身后所以更不好意思,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学长可以发个信息给我、我去找你拿。”

    “我发了,你没回, ”他说, “正好上午我也没什么事,顺便过来给你。”

    他发了?

    她眨眨眼, 赶紧掏出手机来看,却发现手机关机黑屏了——唉, 一定是她昨晚在Q丨Q上鼓捣那么久把手机搞没电了, 早上起来出门出得急、居然也没发现。

    “不好意思……”她又低下头跟他道歉了。

    这真是熟悉的架势, 回想一下她好像已经这么正经地对他道过很多次歉,他实在有点无奈,没忍住还是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 说:“没关系, 不用总是跟我道歉。”

    尹孟熙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听到在身后不远处等自己的室友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于是一下脸红到耳朵根,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肖至也看到她的室友们了,问她:“要去考试吗?”

    她红着脸点头, 又听到他说:“那快去吧, 别迟到了。”

    她真是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她就立刻做什么, 当时抱着包就要跑;人都转过身去了, 突然又转回来, 可爱的小耳垂还是粉红色, 看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

    “我大概十一点半考完,”她试探着问他,“……可以一起吃午餐吗?”

    他挑挑眉,又笑了,低头看着她的神情特别温柔。

    “你在哪个教室考?”他问,“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食堂见就好了,”她赶紧红着脸摆手,“一食堂行吗?”

    “好。”他又答应了。

    她抿着嘴、努力不想笑得太明显太没出息,但脸颊上两个小酒窝还是暴露得明明白白;她又挥手跟他说拜拜,然后就抱着包朝室友们跑过去,她们三个表面都很正经的,可是一转过墙角就都变了脸,纷纷揪住尹孟熙激动地摇——

    “好啊尹嘻嘻,闷声发大财!连肖学长都搞定了!”

    “玛德他真的好帅!”

    “今天回去以后必须老实交待!不然不许睡觉!”

    恋爱就在这样奇怪的混乱中突兀地开始了。

    尹孟熙没谈过恋爱,唯一的经验就是看闵瑞和她的那些追求者们周旋,她无法准确地探知谈恋爱这件事的一般流程,只能凭印象去定义一些“情侣行为”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暗示肖至跟她一起复刻,就比如——

    他们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有时候在更靠近本科生宿舍的一食堂,有时候在更靠近研究生宿舍的二食堂,早饭午饭晚饭,一天至少能见三次;基本每次都会碰到一些他的朋友,他们会跟他打招呼,在暗戳戳地偷瞄她之后又用揶揄的眼神看他。

    他们还会一起自习。期末季考试压力大、需要写的论文也特别多,文学艺术书库只开到晚上十点、显然不够用,好在二楼另一边的通宵自习室会在期末特别开放,他会陪着她在那里熬夜,尽管作为研究生的他课程压力比本科生小得多、按道理说是不用这么肝的。

    他毕竟是在学校里很出名的人,上学期只是从校医院送她回个寝室都被偷偷拍了,现在这么光明正大地跟她在一起自然很快就引起了关注;校园论坛上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闲,期末季还有闲工夫吃瓜聊八卦,好几个帖子都在议论他和她谈恋爱的事,扒她是哪一级哪个院系的,还要对着有人偷拍的照片品头论足。

    “哇,美女!”

    “楼上没事吧?见谁都叫美女?也就一般好吗?”

    “投票吧朋友们吧,她和公主谁好看?”

    “该说不说,单论颜值我还是站公主的。”

    “但是x学长不喜欢公主吧,不是说她表白被拒了吗?”

    “什么瓜什么瓜?还有这事?”

    “有的,我剧社的朋友说的,就是拒绝了。”

    “我靠。”

    “x学长这么敢的吗?不怕得罪HL?”

    “人家怕什么呀,他家里不是也有人在学校当老师吗?而且我听说他爸贼有钱……”

    “什么瓜什么瓜?还有这事?”

    “我盲猜,这个新闻学院的女的家里肯定有更硬的背景,比公主还牛逼。”

    “同意,不然x学长图什么?”

    “+1”

    “+1”

    “+1”

    ……

    各式各样的说法满天飞,有些尹孟熙知道是真的、有些确定是假的,还有的她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稀里糊涂地看;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有像这样被议论过,可现在照片和名字却被贴在匿名论坛被无数双眼睛凝视,而且还要被以戏谑的口吻评判比较。

    这种感觉实在很糟糕,可是她又想不到该怎么反抗,同时由于她知道肖至从来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不敢跟他说自己在看,最后只好默默把一切都憋在心里,祈祷这学期快点结束、暑假赶紧到来,这样那些无聊的人就会忘记她这个人的存在了。

    而尽管这些不愉快的因素客观存在,跟暗恋了大半年的人在一起的感觉还是美妙得难以言喻,尹孟熙在六月底交过最后一门课的论文后依然迟迟不肯买车票回家,她爸爸妈妈打电话来问过她好几次,她每次都说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做完就回去,一直耗到七月初。

    那天肖至到贾先生家里去了、一整个白天都不在学校,她等了他一天,到晚上才大着胆子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回说大概八点,她就高高兴兴地跑到校门口等他,八点十几分接到了人。

    “怎么跑出来接我了,”他看到她的时候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不嫌热?”

    七月的A市热得像个大蒸笼,只要到室外走一圈身上就会冒汗,她才等了十几分钟额前的头发就湿了。

    “不热啊,”她睁眼说瞎话,又有点腼腆地摇头,“只等了一小会儿。”

    就,想要早点见到你。

    她把这句话藏在心里,他却好像听见了,也许是刚意识到她很喜欢粘他、心里的感觉也很微妙,最后就没法再说她、只好轻轻牵起她的手。

    “走吧,”他领着她往校门里走,“给你买冰激凌。”

    A大一教顶楼有个学生自营的咖啡厅,外面连着一个大露台,学期中的时候往往人特别多,现在放假了就清净不少,他们去的时候完全没人,可以特别自由地一起聊天看星星。

    他给她买了一个香草甜筒,自己买了一杯冰美式,两人一起靠在天台的栏杆上闲聊天,她本来打算问他今天都做了什么,结果嘴还没张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她妈妈打来的。

    她抿了抿嘴,看他一眼,说:“我接一下电话。”

    “喂。”

    就刚说一个字,电话那头的妈妈就开始输出了,一直追着她问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还抱怨A大不把学生当人看、暑假还要扣着人干活。

    母校可不知道自己被扣了这么沉一口锅,尹孟熙自己听着也有点良心不安,因为肖至还在旁边、她接电话也有点不自然,大概是担心在妈妈面前暴露自己刚刚交了男朋友的事吧。

    “我就快回去了……”

    她小声回答着,引得旁边的肖至低头看了她一眼;她有点局促地跟他对视,电话那头妈妈又在追问她具体是哪天,她就又含含糊糊地说:“就这几天……”

    来来回回说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让妈妈放心。

    “阿姨催你回家?”电话挂断后他问她。

    “……嗯。”她有点闷地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拿着咖啡的手指在杯子上小小地摩擦了两下:“票买好了?”

    她闷闷地摇头,这次连话都不说了。

    他又看她一眼,伸手从兜里拿出手机,一边解锁一边问她:“想买哪天的?”

    这是干嘛?

    要给她买车票?

    微妙的小别扭从心底浮起来,她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悄悄看他一眼又扁起嘴,小声说:“不要你买。”

    说着,还伸手把他的手机按灭了。

    不起眼的话语和动作同时在两个人心上拨开了淡淡的涟漪,小小的撒娇和对对方私人物品的触碰都是美丽的余波,也许对第一次恋爱的男女来说“适应期”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你以为过去了其实没过去,你以为没过去其实又过去了。

    他怎么不知道她不想走呢?怜爱一个人的感觉被轻轻勾起来,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容易对她产生特殊的保护欲。

    “可你总不能一直留在学校,”他的言辞很节制,“阿姨会担心。”

    这个称呼又让尹孟熙心情微妙。

    虽然只是普通的礼节性称呼、小时候班上的同学见到别人的家长都会叫叔叔阿姨,偏偏他这么叫她就觉得特殊,好像连她跟他的关系都变得更亲密了。

    心化得比手里的冰激凌还厉害,那时她很想抱他又有点不敢,自己默默挣扎了好久也只是轻轻牵上他的手指。

    “我,”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想走……”

    他一愣、忽然有点扛不住、大概因为以前都没发现这只规规矩矩的小兔子还这么会缠人;她不会知道的,那时他其实也想抱抱她,可又担心那样太过了会吓着女孩子,所以最后也没动,同样只是牵住了她的手指。

    “假期也很快就过去了,”他的声音有点紧,微妙的局促,“我们经常通话好吗?”

    她也真是很好哄,只是听到他说“通话”就晕晕乎乎没有抱怨了,像块橡皮泥一样可以被他捏成任何形状,看着他的眼睛里泛着粼粼的波光。

    可是——

    唉。

    ……还是很想要一个抱抱啊。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理性上我知道这种突然在一起的xql还需要一个长——长的适应期才能进入真正的恋爱状态

    但是实际上我已经想野性写作直接莽到酱酱酿酿了谁懂!!

    (然鹅颅内莽完还是要继续老老实实写清纯恋爱TT

    第39章 两边

    ……然后尹孟熙就过了一个很无聊的暑假。

    怎么讲呢?

    高中同学大概一周内就能聚完, 其他亲戚朋友走一圈最多需要半个月,这个时效过去之后家乡对人的吸引力就会慢慢下降,而它身上小毛病的存在感又会渐渐上升, 小人情社会的条条框框总会让从外面回来的孩子感到有些不适。

    七月中旬刚过她对A市的想念就有些压不住了, 不仅因为向往那个更加自由的环境, 而且也因为肖至——天知道,她本来不是那么耐不住性子的人, 喜欢他这个秘密她都在心里憋了大半年, 要不是那天唐霏她们在火锅店硬把它给捅破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憋多久。

    现在她却变得很不能忍, 或许恋爱的确有让人上头的副作用,尤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还有很多未知的甜蜜没有解锁, 她完全被勾住了、几乎从早到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他。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

    暗恋者最初为什么会选择暗恋呢?因为他们大多都不是太勇敢直接的人, 就算喜欢对方的程度已经拉满了也还是坚持要把一切控制在一个安全稳妥的范围内, 唯恐使状况变得尴尬;现在暗恋所带来的不安全感仍在影响她,总担心过度投入这段感情反而会引来一些糟糕的结果,于是一直努力劝服自己维持理智, 每天最多给他打一次电话、发两次Q丨Q, 再多就是违纪, 要被严肃处理。

    可不联络他的时间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她选择了做家教。

    一开始其实是被逼的。

    她在家乡这个小县城很出名,毕竟是极罕见的能考上A大的学生,有小孩儿的亲戚朋友都想找她给孩子补课;她拗不过爸爸妈妈, 就帮着带过一个孩子几次, 时间长了对方的家长也不好意思, 会给她一些钱表示感谢, 也不算很多, 两小时五十块钱。

    刚成年不久的尹孟熙还是第一次赚钱, 心里感到十分新奇,后来那个家长又介绍了另一个孩子让她一起带,那就不是亲情价了,两个小时要收一百五十,这样加起来她就能赚两百块,暑假一周两次是四百,一个月就是一千六。

    ——这可是一笔大钱!

    她家里的条件很普通、父母都是私企里的小职员,一个月给她的生活费也就一千块,现在做家教一个月就能赚一千六,实在很难让她不心动。

    钱……

    小时候她都没什么概念的,上了大学才渐渐意识到它的重要,比如和室友一起出去吃饭玩耍、团建的费用肯定都是AA,又比如在学生组织工作,一些经费都是后来报销的,前期需要自己垫付,要是手头没点钱真是连活都干不了。

    更何况现在……她有男朋友了。

    顿顿吃食堂是不可能的,肯定时不时要出去吃点东西,她不想占他便宜,那肯定就是他结一次账她买一次单最公平;看电影之类的约会形式应该也是少不了的吧?那他买电影票她买可乐爆米花,也是价值相当;去约会她总不能蓬头垢面的吧?多少要买点好看的新衣服打扮一下,这样如果又被学校论坛上那群无聊的人偷拍了也不至于太不体面……

    她在心中仔细地计算了一番,发现下学期潜在的开销十分之大,依赖父母肯定是不行的,还是自己抓紧赚钱比较靠谱,于是就认认真真地做家教赚钱,后来还又请亲戚介绍了两个孩子过来,一个月满打满算可以赚到四千块。

    这个钱虽然多,可耗费的精力也不少,她每天备课大概要花一小时,准备试卷材料又要一小时,上课本身两小时,来回往返一小时,林林总总加起来大半个白天就没有了,基本都要到接近傍晚的时候才空出来,而那时就是难得的、每天能与肖至通话的时间。

    这是一天中最让她期待的时刻。

    白天的辛苦似乎是一种积攒,像货币一样可以用来兑换傍晚温吞的浪漫,回家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房间悄悄锁上自己的房门,找出耳机插进手机,然后小心翼翼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他的号码。

    嘟。

    嘟。

    嘟。

    等待是纤细的丝线,把她的心牵引到另一个遥远的城市,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无端的线就被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告诉她一切都可以变得有着落。

    “喂。”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永远那么沉静温和,就像在她耳边似的。

    “喂,”她的手指微微绕紧了耳机线,与他对话时的紧张和悸动对比暗恋期没有哪怕一点消退,“我是尹孟熙。”

    规规矩矩地自报家门,好像生怕他不记得她是谁了似的。

    “我知道,”他好像笑了,大概是觉得她傻气,“到家了?”

    “嗯,”她抿抿嘴,眼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亮起来,“刚到。”

    这时听筒里传来一点杂音,好像是书本被合上了,她仔细地分辨着,过一会儿又听到他说:“比昨天晚了一点。”

    哦,他还记得她昨天到家的时间。

    小小的快乐又在冒泡泡,她努力克制着,解释:“嗯……今天跟一个小朋友的妈妈聊天来着。”

    “跟家长?”

    “对,她问我学习为什么能这么好,还让我把我的学习经验和学习习惯都写下来,她要给她家小朋友贴在墙上。”

    前半句有点吹嘘的意思,他好像又笑了,模糊的声音像羽毛,把她的耳朵和心都撩拨得痒痒的。

    “干嘛笑我,”她脸红了,声音像浸过蜜,“我真的学习很好,这学期绩点有3.82。”

    顿一顿,怕显得不够厉害,又补充:“上学期更高,有3.86。”

    多没出息的发言——就像她带的家教小朋友,只正确算出了15的平方是多少就着急地想向老师要一朵小红花。

    他也很捧场,大概早就明了她想被夸奖的心思,配合着她说:“这么厉害?”

    像在顺毛抚摸小兔子的大耳朵。

    “就,就还好吧,”她很满意,可还是要小小地傲娇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谦虚一些,“学长呢?你绩点多少?”

    他那边默了一下,好像被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还没查,你等一下。”

    说着她就听到了电脑开机的声音,过一会儿键盘也响了,大概是在登陆成绩系统。

    “3.95。”几秒钟后,她听到他语气淡淡地说。

    她:“……”

    怎么讲呢。

    属于是十分震惊又一点也不意外吧。

    “哦,”她的声音又有点闷闷的了,“厉害。”

    他听出来了,眼前自动跳出小兔子丧气的样子,心里软软的,就哄她:“我们院给分比较好,平均绩点本来就高,而且你还在读本科,通选课压力肯定大一些。”

    这都是安慰人的话,她才不信他,就又问:“那学长本科的时候呢?绩点多少?”

    其实也都接近满绩,就没下过3.9,但现在说这个显然不太合适,他就回答:“太久了,我有点忘了。”

    切。

    明显是骗人嘛。

    她在心里抱怨他、可其实又觉得很开心很骄傲,也不知道骄傲的点具体是什么——是单纯替他骄傲吗?还是为把这么优秀的人拐成男朋友的自己骄傲呢?

    她抿着嘴偷偷笑起来,又换话题问他今天做了什么,他正要回答呢,她房间门的门把手却忽然动了一下、是妈妈叫她出去帮忙洗菜,还在问她怎么把门锁上了;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下意识就一个反手挂掉了电话,隔着门大声回答:“哦好,这就来这就来——”

    妈妈走了,嘀嘀咕咕的声音隐约透过门板传进来,好像在抱怨孩子大了都学会锁门了。

    她松了一口气,就像做贼险被抓一样心有余悸,低头看看手机、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挂了他的电话,紧张感又立刻上升十倍,真是大起大落一波三折。

    没办法只好打开Q丨Q亡羊补牢——

    她:学长不好意思,我刚才是误触,不是故意要挂电话的。

    她:我晚上再打给你好吗?现在要去帮我妈做饭。

    想一想,又补发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表情。

    半分钟以后手机才响——

    他:…好。

    很显然,尹孟熙完全没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告诉家里。

    她不仅没说,而且还在父母询问她是否恋爱了的时候义正词严地扯了谎,声称自己目前的重心都放在学业上,而且各种学生工作也很忙,完全没时间谈恋爱。

    她父母看她这么认真、心里当然也是欣慰的,可又怕孩子太正经了耽误了人生大事,所以也偶尔委婉地劝,说:“熙熙啊,其实如果你碰到了那种很优秀的男孩子也是可以考虑跟对方多相处一下的,爸爸妈妈不是那种老顽固,你也长大了,可以谈恋爱了……”

    尹孟熙就听着、还煞有介事地点头,装严肃装得十分逼真,要是郭跃在场看到了一定会后悔上学期让她在剧务组帮忙,白白埋没了一个有才华的好演员。

    ——而她到底为什么不把自己恋爱的事告诉父母呢?

    明明肖至是那么优秀,明明她是那么喜欢他,明明她的父母对这场恋情没有构成任何阻碍。

    人的内心总是曲折又复杂,并不是所有内容都可以被大脑解读,那时候的尹孟熙还太小、没办法理解自己下意识的决定背后隐藏着怎样隐晦的潜意识,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原来打从一开始她就对自己的初恋抱着非常悲观消极的预期。

    第40章 火车

    这些悲观从何而来呢?

    最初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有一天她结束家教课坐公交车回家, 路上无聊就拿出手机刷刷刷,习惯性点开学校论坛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在背后瞎说自己的闲话,没想到却在首页的一个帖子里意外看到了肖至和唐霏在一起的照片。

    “瓜来!这是x学长和公主?”

    “什么鬼!他不是拒绝她了吗?这咋回事?”

    “what?劈腿了?”

    “我靠我就说天降打不过青梅!”

    “lz呢?再不来打断腿。”

    “lz呢?再不来祝挂科。”

    “lz呢?再不来报警了。”

    “lz在此, 楼上几个是人?”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lz回学校迁档案偶遇这一对, 顺便还看到hl了,三个人一起进了教职工食堂。”

    “妈耶, 公主这是啥意思啊, 自己追不到人就找妈咪帮忙?”

    “笑死,她脸皮也太厚了吧, 这波是知三当三?”

    “确实,代入一下那个新闻学院的学妹我已经心梗了。”

    ……

    一个普普通通的八卦帖, 照样到处充斥着嘻嘻哈哈的调侃, 在别人看来就是个有趣的乐子, 可对尹孟熙来说却是一把扎心的刀子。

    ——他和唐霏暑假也会经常见面吗?

    也对……他们都住在学校的家属院,活动范围基本完全重合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当然会经常碰面。

    可是、可是唐霏之前跟他表白了啊, 他又没答应她, 难道这样还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从从容容地当朋友吗?

    ……还是说他反悔了?

    也许他跟她交往了一段时间、忽然觉得还是唐霏更好,所以想跟唐霏修复关系、跟她在一起?

    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断往外冒,尹孟熙发现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脑子——她当然不是怀疑肖至的人品, 他为人那么谦逊温和、做事情也一直得体周到, 怎么会是那种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渣男呢?退一万步说, 就算他真的喜欢上了别人、要跟她分手, 她也相信他会先清楚地告诉她, 而不是偷偷摸摸地脚踏两条船。

    可……

    ……她还是立刻就被一种异常陌生且强烈的情绪淹没了。

    像是恐惧又像是伤心, 类似酸涩又类似委屈,假如将得到一种完美的亲密关系比喻为考上一所好大学,那么暗恋的结束最多相当于幼儿园毕业,接下去还有小学六年中学六年,数之不尽的考试正在前面等她,而她却在刚刚迈进义务教育大门的时候就已经怕得腿软了。

    是我特别没有出息吗?

    ……还是这世界上所有的暗恋者都难以真正根治自己内心的卑微和胆怯呢?

    当晚他们又通话了。

    他还跟平时一样温柔地跟她说话,会关心她上课辛不辛苦、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听说她们新闻学院专业分流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就问她具体进了那个系。

    “广播电视学,”她规规矩矩地回答他,“我的第一志愿。”

    她绩点那么拔尖、在整个11级里排第五,当然是想上什么就上什么,在分流中没有碰到什么困难;他却听出她的声音有点闷,好像兴致也不太高,就问:“今天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在电话这头发愣:“嗯?”

    “声音听起来有点没力气,”他好像有些担心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真喜欢这种感觉、被他关心被他在意,一句小小的问候也是礼物,可以让她得到莫大的慰藉——她会一直拥有这种优待吗?会不会被他转赠给别人?

    患得患失的感觉已经冒出了头,那一刻她真想问他关于唐霏的事,可话都到嘴边了又问不出口。

    ——问什么呢?

    问他今天为什么见唐霏?

    问他洪书记说什么了?

    问他会不会改变心意跟她分手?

    这么啰里八嗦扭扭捏捏的问题……别说是他了,就是她自己听见也会反感的。

    “没有,”所以她不问,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可能今天太热了,还有点闷。”

    他没怀疑,不见面的好处和坏处都在这里,既免去了被追究的负担,又根绝了被安慰的机会。

    “好好休息,”他嘱咐她,“你总让自己过得很累。”

    她知道他是在说她上学期在剧社帮忙的事,轻轻笑了一下也没接茬儿,默了一会儿心里还是不安生,就又试探着问他:“那学长呢?今天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吗?”

    告诉我吧。

    告诉我你今天见到唐霏了。

    哪怕不提你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要告诉我有这件事就好。

    无声的期待在心底发酵,此刻她表面上有多安静暗地里的紧张就有多强烈,普普通通的一个电话竟然打出了生死攸关的效果,此刻在她眼里什么都是千钧一发。

    “没有,”他却这样告诉她,“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啪。

    千钧将一发坠断了,沉沉的石头掉进湖心,噗通一声闷响。

    “……哦,这样。”她的声音更轻了。

    之后的暑假就变得越来越糟了。

    学校的论坛再也没有出现新的关于他和唐霏的帖子,对尹孟熙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她不必再去面对新的坏消息,坏的是她也无法再得到新的好消息。

    作为学生的她从没有哪一次像那个假日一样渴望开学,因为只要开学了她就可以见到他、就能亲自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能够存续,可那个不识趣的夏天却偏偏那么那么漫长,要命的七月和八月都有三十一天,难道不是故意在跟她对着干吗?

    好不容易熬到八月中旬,答应要做一个月的家教终于做到了头,家长说想请她再做半个月到开学她也不肯了,拿着钱坐车回家的路上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看车票,心中还在盘算20号之前就回A市的可能性。

    她爸妈当然是不同意她早走的,毕竟孩子一走一学期、心里难免惦记;尹孟熙却真的坚持不住了,就找了个理由说今年她要提前返校帮团委做迎新工作——其实也不能算撒谎,团委的确是有这个工作的,只不过不是她所在的部门负责,但她到时候可以主动申请去帮忙,这样就不完全算撒谎了。

    她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谁劝都没用,十九号那天就提着箱子自己坐上了火车,车窗外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原野,夏日的晴朗生机永远那么具有故事性,要是平时她肯定会忍不住想拿手机拍,那天却因为心里很乱而提不起劲头。

    怎么说呢?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论坛上几句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就能让她魂不守舍半个多月,甚至离谱到提着箱子提前跑回学校去——其实回去又能怎么样?她都没告诉肖至她今天要回去的事,到了以后又该怎么找借口跟他见面?骗爸爸妈妈的借口对他可不管用,他知道团委是干嘛的,也知道迎新根本不是她要干的活儿。

    唉……

    要不干脆听天由命好了。

    大不了到了以后她就多去图书馆附近转转,没准儿就能碰上他,到时候厚着脸皮装偶遇又能怎么样?理由就瞎编嘛,比如她要提前回来考察一下哪个牙科医院拔智齿比较厉害留着以后备用……

    稀奇古怪的念头一个一个往外蹦,在这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想出这么扯的借口;就这么琢磨了大半天,太阳都从正当中慢慢沉到了西边、原野的绿意也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下变得难以分辨,偌大的玻璃窗只倒映出她自己的脸,也许那一刻她也感到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孤独。

    丁零零——

    她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他打来的。

    呼吸有一瞬的凌乱,她又在无意间紧张了起来,仔细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敢接起电话,说“喂”的时候心尖还在打颤。

    “到家了吗?”

    他的声音传过来,比她今天看了很久的夏日旷野还要令人着迷。

    “……还没。”她心虚地回答着。

    怎么瞒得住?

    四周都是杂音: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旅客相互交谈的声音,广播里播放安全提示的声音,小孩子哭闹着找妈妈的声音……明显不是在家里。

    他大概也听出不对劲了,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这是在哪里?”

    语气变得有点严肃。

    她就有点怕、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说实话,正打算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广播里却突然冒出“叮咚”一声,乘务员字正腔圆地报送:“各位旅客请注意,南京站就要到了——南京站就要到了——请在南京站下车的旅客提前收拾好行李物品——南京站就要到了——”

    她:“……”

    ……于是一切立刻暴露了。

    诸如牙科医院调查一类离谱的借口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她人还在车上就被他看穿了底细;她不知道他对此是什么态度,只听到他声音微沉地问她什么时候到,于是也不敢再兜圈子,就老老实实地说应该是八点半正点到。

    “我去接你,”他的语速有点快,没有太多起伏,“路上可能会堵车,要是我晚了你就先找个地方坐着等我一下。”

    她讷讷地、听着他的声音心里是越发的虚,回答:“……好,好的。”

    而实际上他并没有让她等。

    八点半她的车准时到了,她拖着箱子从出站口出去的时候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他——天知道那天有多少人,出站的接站的,行走的站立的,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偏偏只有他一个那么出挑,轻而易举就能牢牢抓住她的视线,让她一头栽进他山涧溪谷一样动人的眉眼里。

    ——什么夏日的旷野啊。

    哪里比得上这个让她好喜欢好喜欢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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