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151


    孩子们的事, 卫孟喜本着给他们最大的自由,也不多问,挂掉电话就给卫东去了一个。”臭小子, 入选国家队也不跟你爸妈说一声, 你妹可是惦记着你呢,她怕你这辈子都跟国家队无缘。”


    “嗐, 我妹才不会这么说呢,肯定是张川跟你说的,我就知道他最听你的话。”


    卫孟喜笑,再听话, 那也不是自己生的啊, 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这非亲非故的“阿姨”,他只要偶尔能想得起来就算不错了。


    没错, 她是很喜欢张川,小时候的偏见不说, 但后来慢慢接触发现这孩子其实本性并不坏, 上辈子之所以会变坏, 也是有原因的, 现在他有了姥姥疼爱和操心, 有了这么多好朋友, 跟其他健健康康长大的男孩子也没啥区别, 甚至比一般人还聪明。


    卫孟喜现在还记得他知道自己为了躲打办的人摔坏膝盖丢了钱, 就主动追着要去帮她算账出摊的事,那么小大就知道要报答她了, 足以想见品性是相当不错的。


    高大帅气, 职业光荣, 品格优良,这么好的男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那学校和队里是怎么安排你接下来的时间?”


    “先把这学期课程上完,暑假休息半个月,就要进基地集训,妈你要好几个月见不着你儿子咯。”


    卫孟喜松口气,这就好,趁着年纪还小,能多学几天文化课都是好的,真开始搞集训,他就没时间学习了。


    “妈到时候可别忘了来‘探监’啊,不然我会给你唱铁窗泪,你信不?”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最近怎么样?”


    卫东就知道,老妈这是又来旁敲侧击问自己有没有恋爱了,要是以前,他肯定梗着脖子大声说才没有,他才不要跟女生多来少去,可……


    想到最近的事,他知道自己这不是恋爱,但就是有点心虚。


    卫孟喜见他反常,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你要是恋爱了,也没啥,我不干涉,但你得秉着对女孩子负责的原则,不能欺负人家,听懂没?”


    哪能听不懂啊,卫东身边的同学或许还单纯些,但他的队友们,以前在省体校的同学们,谁不是早早的就偷着谈恋爱啊?他到现在还“无动于衷”已经算很晚熟了。


    “嗯。”


    他闷哼哼的,卫孟喜心里就更奇怪了,“怎么,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卫东先是否认,但卫孟喜是谁啊,他屁股撅起来她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的老母亲,在经过三分钟的战术性打探之后,她算是知道了。


    去年江懿不是成了他的学妹了嘛?所以俩人偶尔在学校还是能见面,但就在最近半年,这见面次数忽然频繁起来,她一会儿拉他进老乡会,老乡会就要聚餐吧?聚餐就要喝酒吧?这喝了酒她就说自己喝醉了,让卫东送她回宿舍。


    这种情况,卫东从小的家教就是要照顾女孩,他也不会拒绝的,但也知道避嫌,从来不会单独送,都是要再拉一个哥们一起。


    一会儿又是她来看比赛,他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就第一个冲上来送水送毛巾,还会猝不及防的踮起脚帮他擦汗,夸奖的话也跟别的女孩说得不太一样……一来二去,学院里就在传他俩处对象了。


    所以,卫东才会在妈妈问是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着自己没有恋爱,可别人觉得他在恋爱。


    卫孟喜一听就好笑,这江懿真是缠上卫东了啊,这辈子的她应该是个穿越者,得到了更年轻的身体,更漂亮的容貌,甚至还仗着穿越者的优势成为了小富婆,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跟卫东杠上了呢?


    卫东就那么好?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应该生气的,但卫孟喜却并不是很生气,她甚至有点暗爽,上辈子这女孩怎么伤害卫东卫国的她不会忘记,而且看表现这俩人还是同一个,上辈子的江春苗也是穿越者,这次还是同一个穿越者!


    她让卫东做了一辈子的舔狗,现在也轮到她来尝尝追求卫东的滋味了吗?


    “卫东,我不反对你跟谁谈恋爱,但你要学会明确拒绝,如果真的不喜欢,就不要拖泥带水,明确明白的拒绝,不要给他人幻象,更不能吊着别人。”


    “那肯定的啊,我吊着她干嘛。”我又不喜欢她。


    卫孟喜这才松口气在,自家这五个崽,卫东虽然长得最是牛高马大,但他的心思却是最单纯的,非黑即白,最好琢磨,他正常的不带任何语调的说自己不喜欢江懿,那就是真的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


    只要自家儿子不喜欢,那自己就不用做“给你三百万离开我儿子”的豪门恶婆婆,卫孟喜放心了,又说几句才挂掉。


    想了想,她又给小燕宿舍打过去,一栋宿舍楼有一部电话机,她等了一会儿,那边宿管阿姨才把小燕给找来。


    “爸?”声音有气无力的,像霜打的茄子。


    “小燕,是我,咋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这丫头的精神头跟卫东有得一拼,随时跳上跳下的,怎么现在忽然这么蔫。


    不对劲,不对劲。


    “卫阿姨?!”小姑娘立马就高兴起来,“阿姨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啊,是不是想我啦?”


    卫孟喜嘴角翘起来,这姑娘倒是活泼,“我是想你,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我。”


    “想,阿姨你跟我爸买煤矿的事我知道了,我爸还说让我啥时候有空回去看看呢。”


    卫孟喜打电话,一是确实想这姑娘了,二来是谈煤矿的事,她现在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最迟六月份就该准备开工了,但煤矿他们都没办过,而且对很多法律法规政策性的东西也不懂,“我现在遇到个事情,想请你帮阿姨想想,咱们这个煤矿到底怎么办?”


    小燕沉吟片刻,像史密斯一样问了大概的煤储量,和计划每年产多少吨煤,准备销往何处,“我觉得,要是咱们实在不会干的话,就请人来管吧。”


    “哦?”


    “我了解过,外省别的地方的煤炭生产,都是矿老板身兼多职,既要管理又要生产还得负责销售,其实反倒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卫孟喜又“哦”一声,这姑娘,还真是不打无准备的仗,她等自己这通电话估计有段时间了吧。


    她却一点也没有被算计的感觉,反倒很开心,很欣赏,这姑娘跟自己很像同类,做什么都会事先准备好,哪怕是自己一窍不通的行业领域,临时抱佛脚也要准备。而且,听她的语气,也不是一无所知,听赵春来说过,小燕不喜欢看教科书,家里的杂书可是有满满几大箱子呢!


    她的阅读面很广,涉猎的东西也很多,想法也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和别具一格。单看高考报志愿就能看出来,卫雪也一样是上学吃力的类型,但卫雪的志愿都是要怎么上本科,一定要本科,说好听叫价值观很“普世”,其实就是有点随大流,世人觉得本科比专科好,所以一定要上本科。


    小燕就不一样,她清楚自己的情况,哪怕超常发挥也顶多只是到本科线,但与其选择擦线上一个不好的本科专业,不如退而求其次,去专科里选一个好学校好专业!


    所以,知道自己想学外贸之后,她就在全国目前开设这个专业的学校里筛选,哪些是专科,专科里面哪一所最好,最终才选定现在的学校和专业。


    这种选择的能力,自家五个崽就不一定有,卫孟喜十分清楚。


    小燕不是穿越者,也不是重生者,她的父母都属于普通人那一挂,给不了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所有选择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这份能力,卫孟喜就佩服。


    以后一定不是普通人。


    这不,小燕沉吟片刻,就给她扔下一个炸.弹——“阿姨,你和我爸可以只做投资者。”


    “怎么说?”


    “你们都不懂这行业的话,可以找懂行的人来做实际操作者,负责煤矿财务、计划、生产、安全和销售的具体工作,也就是矿长。”


    卫孟喜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详细说说。”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企业法人,虽然名义上好听,是厂长矿长的,但真正需要担的责任却非常大,这个位置对上要有交代,对下也要有交代,一旦出点什么问题,尤其是安全事故,法人代表是难辞其咎的。”


    卫孟喜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自己现在已经当了多少个企业的法人了,她偶尔也会有这种忧虑,万一出什么事,要真是自己这方的过错也就罢了,是她活该,但要是被人设计的,那她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所以,要是能有什么办法规避开,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而赵小燕现在给她提供的就是一个很好的,她一直没想过的思路——外聘管理者。


    在她的计划里,可以将煤矿架构分成三个层级:投资者,实际管理者和具体的生产组织者。


    她和赵春来花钱买下煤矿开采权,那就是投资者。


    “实际管理者就是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的矿长副矿长以及各科室负责人,由矿长担任法人代表,不能只把他当饭店的经理,而是要让他做主人翁,才能把煤矿发展起来。”


    “这就要求,矿长的人选非常重要,必须是煤炭领域的专业人士,必须要在行业内有一定威信,压得住人,还得有一定的人脉资源。”小燕越说越兴奋,卫孟喜隔着电话线都能想到她眉飞色舞的模样,肯定跟卫东一样。


    “这样的人,我觉得咱们不能只给他开工资,而是必须要给股份和分红。”


    她停下,意思是征求卫孟喜的同意。


    卫孟喜却没急着回答,实际管理者她懂了,“那具体的生产组织者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怕说出来阿姨会生气。”


    卫孟喜一看她吞吞吐吐的语气就知道,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你是想把具体的生产任务承包出去,就像南方盖房子,开发商把每一块工程承包给包工头吗?”做水电的做水电,粉墙的粉墙,绿化的绿化,钱是开发商出的,但活计是外面独立的包工头来承包的。


    “对。”


    卫孟喜就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她能这么想,其实也是站在自己是煤矿所有者的角度上考虑的,不算错,把煤矿上的每一块工作分别承包出去,把工人聘用权利放给小包工头,这样万一出什么事也找不到矿主身上来,因为全程矿主就不认识工人,也跟工人没有任何直接的聘用关系,劳务关系。


    撇清是撇清了,但小燕知道,卫阿姨对煤矿工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她估计不会这么做,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提。


    卫孟喜,确实不想这么做,这种把煤矿工人当作螺丝钉一样用完就扔的模式,无异于杀鸡取卵。本来,她上辈子能一个人养活四个孩子,全亏煤矿工人们的照顾和帮扶,现在金水煤矿能发展得这么好,也是无数煤矿人付出青春汗水才能得到的,她要真那么做,那跟资本家又有什么区别?


    在资本家的眼里,员工只有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是好员工,一旦他们过了某个年龄,过了某个阶段级别,就能将他们遣散回家,那就是对工人以及工人家庭的不负责任。


    你资本家都不对工人负责,凭啥工人要为你的豪车别墅奋斗终生呢?


    “另一方面,也是从生产组织协调性上来考虑,把每一块工作分包给不同的包工头,大家就只会干自己份内的工作,只会争破头的抢先进抢任务,缩短工时或者猛然增大开采量,都是安全隐患。同时,井下作业如果缺少了协调性,就是一盘散沙,真发生危险状况各人只负责管自己手里这一块,说不定会发生更多惨绝人寰的事。”


    在死亡面前,利益面前,大家都各自为营,自成一派,后世很多煤矿电影里的场景不就是这样吗?人性肮脏起来,甚至合伙杀人都能干得出来!


    赵小燕羞愧的低下头,“对不起阿姨,是我考虑不周。”


    卫孟喜笑笑,她才十九岁,能想到这么多已经非常不错了,因为年纪轻很多人性阴暗面想不到也正常,自己要不是因为在“幻象”里看过那些电影,又哪里敢想象世界上还有那种合伙杀人骗赔偿的事呢?


    孩子是个好孩子,而且悟性足够高,卫孟喜也想提点她一下,“还有一个,煤矿工人容易得肺病,十之八.九的比例。”剩下那一二能幸免,那也是因为工作年限不长。


    很多工人挖十年的煤,肺就坏了,这时候包工头不要他们了,换一批新鲜血液(韭菜)进来,那谁给他们看病,谁负责他们的生活着落?这是职业病,是因为工作原因才会得的病!


    卫孟喜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生产组织任务分包出去,这是基本的底线。


    小燕受教的点点头,想起卫阿姨看不见,就忙重重地“嗯”了一声,又说了些别的想法,倒是给卫孟喜提供了很多启发,她觉着有意思的,都会拿笔记下来,等过几天好好思考一下再商量。


    最后,聊了快一个小时,卫孟喜才想起来,“你能见到卫东吗?”


    赵小燕顿了顿,“能。”


    卫孟喜就听出语气不对了,“咋,他又欺负你了,别怕,告诉阿姨,阿姨收拾他。”


    小燕咬着嘴唇,“没有,他很好。”


    卫孟喜不知道他俩又闹什么矛盾,但她不说,自己也就不问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天地,她管不了那么多,“行,你们自己解决去,但要记着,阿姨是你坚强的后盾,他要敢怎么着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啊。”


    这话,怎么有点像未来婆婆给儿媳妇撑腰呢?小燕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但幸好阿姨看不见,她只是“嗯”一声。


    “对了,你要有空就帮阿姨留意着点,一个叫江懿的女孩,以前也是咱们矿上出去的……”


    “我知道。”小燕咬了咬嘴唇,“她……跟卫东一个学校。”


    不仅一个学校,还跟卫东谈恋爱呢!这就是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干啥都提不起劲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卫东谈恋爱了,她就是不高兴,很奇怪的感觉,她明明很讨厌卫东的啊,以前玩坏了她多少玩具,吃了她家多少麻辣兔丁,更小的时候还在她书包里放虫子,吓得她哇哇哭,他就在旁边哈哈笑,还会给她讲一些自己杜撰的或者哪里听来的鬼故事,不把她吓得哇哇叫都算他失手。


    可他这人,也不是全是讨厌的地方,只要是跟他在一起,他从小就知道保护女孩子:吃辣比赛他总是帮着她;她要真哭了,他又会真心实意的道歉;她有一次来例假把裤子弄脏了,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白衬衫脱给她挡住,一点也不像别的男孩,当面取笑背后议论,他甚至不会觉得那种事有什么奇怪的,他的从容,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就,想想,又欠又不那么讨厌。


    她一直以为,她会是卫东在这世界上除了他姐姐妹妹他最在意的女孩子,直到最近听说他恋爱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但又找不到具体的原因。


    她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诉说自己的郁闷,自己只是他众多好朋友之一,唯一不同的,她是唯一一个女生好朋友,可这也不能成为她不想让他谈恋爱的立场。


    卫孟喜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是她最近太累了或者不舒服,就主动说:“小燕好好休息,等过几天放假来阿姨家玩儿。”


    *****


    没几天,等赵春来把皮鞋厂的事理顺,卫孟喜就开始找他商量煤矿开采的事,基本围绕的都是小燕的思路。


    “是该赶紧开采了,你这多拖一个月就要多出不少利息。”赵春来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


    利息不利息的,卫孟喜现在倒是不在意了,毕竟敢贷那么多,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主要是咱们商量一下,小燕的思路我觉得很好。”


    “嗐,她一小孩子,懂啥,就是瞎胡闹。”赵春来话是这么说,但嘴角的笑却藏都藏不住,简直就是炫女狂魔嘛,刚三分钟前还在说闺女怎么关心他们,怎么给他们买东西呢。


    卫孟喜也不拆穿他,开始拿出笔记本,“股份占比的问题,本来如果按当时出资比例来计算的话,我占90.91%,大哥占9.09%,但如果按照小燕的思路,你觉得咱们拿出多少股份给矿长合适?”


    这是法人代表,以后一切事情都得委托这人来做,不给足够的好处肯定是不行的。


    这点,俩人都能达成共识,自己的份额少一点没啥,主要是以后能省不少事和麻烦。


    “这大头都是你出的,以你的意见为主。”赵春来笑眯眯的说。


    卫孟喜见此也就不再谦让,“我想拿出去0.5—1.5个百分点,你觉得合适吗?”


    如果按照投资额来算,矿长的技术管理入股,相当于他们投钱的22—66万,其实已经不少了,这时候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的人也没几个,无论是谁的技术能值这么多钱那都绝对是行业内的大牛了!


    赵春来笑笑,“你啊,就是厚道。”


    卫孟喜见他不反对,又接着说,“这个百分点,依然是按照咱们的占股比例来承担,我承担0.45—1.36,你承担0.04—0.13,怎么样?”这是他们把自己的股份里抠出来给矿长的,谁占的多就抠得多。


    赵春来看她早就算好了的,就接过笔记本看了看,发现自己这部分还被她算少了,她还是吃了亏的,虽然只是百分之零点几的亏,乘以那么大的基数,其实也是好几万块的损失了。


    卫孟喜抬手制止他的话,“大哥要是跟我扯那些细枝末节,就是把我当外人了,我看以后咱们老了,煤矿还是得仰仗你家小燕。”


    她半开玩笑的说。


    赵春来却笑得更开心了,“你要看得上她,以后有空就多带带她。”


    其实赵春来还更希望他们能成为一家人呢,小卫和老陆的为人品性他看在眼里,哪个女孩子要是做他们儿媳妇,亲家都大可放心那种……而他看中的也是卫东,至纯至善又积极向上,非常有担当的孩子。


    可惜啊,他也注意到了,两个孩子好像就只是单纯的好朋友,他于是也就忍住了保媒拉纤的想法,心想先观察观察吧。


    约定好基本合作事项,卫孟喜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招聘的事。


    只是,她发现,自从孟家回来后,卫小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也会分心,听老陆说,她枕头旁边放的都是各种国外小说。


    卫孟喜觉得,煤矿开发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自己老闺女的问题更严重。她不反对孩子看课外书,不然家里也不会买那么多书给他们,但她不希望老闺女在冲刺阶段分心。


    这不,眼看着老闺女吃完饭就往楼上跑,卫孟喜洗刷完,也蹑手蹑脚跟上去,透过窗缝,能看见她正趴在书桌前看书,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头读不抬。


    “卫小陆,干啥呢?”


    “妈,我看会儿小说,你可是说过的,每天能看半小时。”她先发制人,指指闹钟,吃完饭到现在还没半小时呢。


    卫孟喜一噎,拿她没办法,对这孩子即使要发火找茬也得找对地方才行,要是随便找个错处不仅揪不住她,还要被她反将一军。


    “我看你都看啥呢?”


    “《飘》,不错嘛,爱情小说。”


    卫小陆可是警觉得很,立马将书合拢,“纠正一下,卫女士,这是名著,世界名著,玛格丽特米切尔巨作,你能不能别把眼光放在‘爱情’两个字上。”


    卫孟喜再次被她噎到,但卫小陆是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红枣精髓的小滑头,立马就把书扔一边,保住妈妈使劲蹭蹭,“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耽误学习的,要真耽误了,让我考不上大学,那我就回家照顾你跟老爸,让哥哥姐姐们去飞吧,我给咱们守着家,守着你们。”


    老母亲这一颗心啊,顿时软得不像话,她老闺女真懂事,孩子知道要守着他们,希望这不是哄她开心的。


    被这么一打断,卫小陆也没再继续,还当着妈妈的面把小说放书房去,拿起自己的作业开始写。


    这下,卫孟喜还能怎么办呢?人家都这么乖了。


    她在屋里陪着学了一会儿,见闺女是真的在用心学习,不是假把式,于是也就只能先下楼,看新闻去。


    最近一大事,就是国家开始做第三次工业普查,对乡镇企业、三资企业正在做一个全面的、准确的、系统的统计,她的企业也属于被统计范围,她自然要关心。


    客厅里,老陆正优哉游哉的看着报纸,还专门把一篇套红的文章只给她看,“卫老板这次又做好事了。”


    卫孟喜一看,原来是在批评当今国有企业在深化改革和引进外资及与境外合资合作过程中,产权结构发生很大变化,企业资产底数不清及流失的状况严重存在【1】的问题。


    以严明汉为首的这些归国华侨,不就是这样的吗?打着买这买那企业重组的旗号,其实就是在悄无声息的蚕食鲸吞龙国的国有资产,金水村小煤井差一点就进了他们口袋!


    不过,具体严明汉背后的人是谁,卫孟喜现在还不知道,张川不可能知道这么机密的事,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她但凡去打听,都是害了这孩子。“只能寄希望于越来越多的人都能觉醒吧,以后搞合作引进外资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老陆深以为然,“对了,你们煤矿是不是准备动工了?”


    “嗯。”


    “那你看看这几个人怎么样。”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三张名片。


    卫孟喜想起来,上次他就说要帮自己介绍几个人,这三个看名片都是煤炭行业的专家,有专业做矿井营救的,有做安全掘进的,还有一个直接就是做防尘的……这无疑,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人脉!


    “好啊老陆,这么多年难得沾你一次光。”


    陆广全于是借机提要求,“那今晚……”


    卫孟喜摇头,她最近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还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只要喝药,或者老陆一回来,她就能睡着,现在变成睡前必须安安静静的,不能动不能说话,要是来一场爱的运动,她能一整晚睡不着。


    这种毛病,去找大夫她都不好意思说,得挑个老中医家人少的时候,悄悄的去,老中医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请来家里看那是为难人家。


    “唉,你说我这年纪轻轻的,毛病咋这么多,二十几岁的时候吃嘛嘛香,一沾枕头就睡,怎么最近几年……”为了迁就她,他们都两个多月没有亲密过了。


    老陆搂搂她,表示理解,“那你先去躺着,我待会儿回房会轻点。”


    *****


    接下来的时间,卫孟喜就带着人四处去请人,老陆介绍这三位专家,已经退休了,来私人煤矿上班也不算违反原则,一听是陆广全介绍的,也没怎么谈条件就答应来了。


    说好来,人家马上就能上岗,老一辈煤矿工人的作风就是这样,工作就是命令,命令就得遵守。


    有他们带着赵春来在做前期的煤井升降、巷道、通风准备,卫孟喜更能把全部心思投入到找矿长这件事上。


    要找行业大牛,善于管理,又有人脉资源的人,可真不简单啊。每天一大早,卫孟喜就让小五开着车到处转悠,省内的大小煤矿都让她跑遍了,她手里有各个大小煤矿的资料,年轻的像许军这样年纪的她不用问,人家不可能放着大好的前途来给自己打工。


    “看来,咱们只能把目光对准这些即将退休和刚退休的。”


    离退休超过三个月的,卫孟喜也不考虑,因为她没时间等,煤矿一日不开工,她的利息就是在百搭,退休太久的也不行,因为那样人脉和威望也没剩多少了,她给出去那么高的股份,必须“物有所值”才行。


    “来了来了,老板你看那是不是丁老矿长?”小五指着院子门口一提鸟笼的老头儿问。


    老头六十出头的样子,一只手拎着鸟笼,一只手背在身后,正在看前面两个老头下象棋。


    别看他普普通通其貌不扬,其实是石兰省北部另一个国营煤矿曾经的矿长,刚退休两个月。他的矿长身份和他手里的人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人是石兰省煤矿行业一大奇人。


    按理来说,煤炭行业是高危行业,工人死亡率不低,根据后世学者和专家的统计分析,每产三十吨煤炭就要有一名煤矿工人死亡,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但丁一雄当矿长的黑山煤矿,从他上任那年起,至今二十年了,一起死亡事件都没发生过!哪怕是最注重安全生产的金水煤矿,每隔五六年也会有一两起防不胜防。


    黑山煤矿的煤炭也只是普通贫煤,全靠数量取胜,产量可比金水煤矿大多了!


    他愣是能把安全工作做到极致,用张劲松和许军的话说,“家有丁老,如有一宝”。


    这是卫孟喜必须要来请他的原因,早在出发之前,她就把这些“目标”的样貌熟记于心,“走。”


    俩人手里拎了不少东西,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嘛。“丁矿长您好,您老人家最近身体好吗?”


    丁一雄一愣,“你们是……”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金水市金水村小煤井的所有人,我叫卫孟喜。”


    老头们棋也不下了,都好奇的看向他们,又看向丁一雄,“老丁啊,你还说退休就能颐养天年,我看你还是不得安宁啊。”


    卫孟喜能听出来,这几名老人对自己好像不太待见,她自报家门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明显。


    他们曾经是国营煤矿的领导,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们这些地方乡镇的私人小煤矿,因为他们不讲规矩,偷挖滥采,急功近利,就像附着在他们身上的寄生虫一般,只管吸血,不管死活。


    不可否认,前些年确实是有这样的情况存在,这种状况也会一直持续到煤改前,等“煤老板”的暴富神话逐渐消失的时候,才能慢慢减少……但也不可能彻底消失。


    卫孟喜也就干脆摊牌了,“我知道,几位老领导看不惯的,是这种现象这一类人,而不是我卫孟喜本人,对吗?”


    几个老头一噎,总不能说不是吧,这不是明摆着是针对她一个小辈,欺负人嘛?


    “其实我也很不喜欢私矿偷挖滥采的行为,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丁老的目的,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丁一雄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把鸟笼放石桌上,“去那边说。”


    卫孟喜知道,这老头防备心很重,想要上他家里是不可能的,于是也示意小五把东西放一边,“丁老,请。”


    “说吧,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卫孟喜请他坐下,自己也不谦虚,直接坐他对面,平起平坐。“不知道丁老对我们金水那边的情况了解多少?”


    “金水嘛,煤矿大市,金水煤矿我以前也去调研过,听说这几年搞得不错。”


    “对,金水煤矿的崛起,我作为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别的不敢说,但煤矿很多重要的关键节点,我都可算亲历者,譬如发现储量惊人的气肥煤,譬如气肥煤开采,譬如防尘工作,譬如最新大型设备的引进……”


    这些,可都是我男人做的。


    丁老点点头,冷声问:“所以你也眼热,想要分一杯羹?”


    卫孟喜点头,“我买下金水村煤井,赚钱肯定是第一位的,但在钱之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


    丁老淡淡的“嗯”一声,脸上也来了兴致。


    “我叫卫孟喜,我的身份其实是一名煤嫂。”


    丁老一愣,上下打量她,跟自己印象中的“煤嫂”完全不一样,他们所在的煤矿后山也生活着那么一群妇女孩子,他们黑黑的,脸和手仿佛永远洗不干净。


    最重要的,她们的眼里没有神采。


    作者有话说:


    152、152


    “你真的是煤嫂?”丁老的眼睛里, 射出两道锐利的光。


    卫孟喜只觉迎面而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但她不能害怕,也没必要害怕。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经得起推敲的, “作为一名在金水矿区生活了十五年的煤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金水村煤井落入利欲熏心的人之手, 不能看着好好的煤矿带被他们挖得面目全非,不能看着好容易治理好的环境被他们破坏,所以我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接手这个煤井。”


    真的不得已啊,为了救急把烫手山芋往怀里搂, 哪怕活了两辈子加一起都六七十年了, 但在这么多年里,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开煤矿这个选项。


    而最直接的原因还是严明汉是外国资本扶持起来的买家,但这涉密了, 她不能说。


    丁老的眉头皱起来,“年轻人, 你要为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是, 我会负责,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履行对矿区六万老百姓的承诺来的, 我想请丁老去我们的私矿给我们当矿长, 因为只有您能把工人死亡率控制在最低, 只有您能真正把矿区群众放心上。”


    丁老沉默着。


    戴了高帽子, 还得再给颗红枣, “丁老到时候要是愿意来的话,我们会给您0.5%的股份, 在每月不低于500元工资的基础上, 每年年底再按照股份占比分红。”


    丁老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 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你回去吧。”


    “丁老……”话未说完,老头提着鸟笼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孟喜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触了他的逆鳞。


    “他他他怎么能这样?老板……”胡小五看得满头雾水,刚才不还说得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还一句不愿多说的样子?


    他是真委屈,替老板委屈,他们出来快两个月,就在省内外各煤矿区找人求人,一连吃了那么多次闭门羹,他心里也不好受。有时候连夜开车,从这个点去到那个点,瑟瑟夜风里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结果人家一听他们自报家门就避而不见。


    还有的,则是表面上说得好好的,但借机提这提那的要求,不是说自家儿子结婚没房子就是说自己出行不便需要一辆桑塔纳之类的,敲竹竿啊,明摆着就是人还没上任就先要东西!


    这种人,他能对老板要,也能冲别人要,只要能满足他的物质条件,他就能认谁做主,就跟一只狗似的,只要喂两口,它就会摇尾巴。这样的人,安排去当矿长,不是自掘坟墓吗?


    卫孟喜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一耽搁,小煤井的设备都快到齐了,他们还没找到矿长的合适人选。


    “算了,先走吧。”卫孟喜却似乎没以前那么沮丧,自己一连在外头跑了两个月,终于找到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了。


    虽说小燕给的意见是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可现在明显是他们求人家,支个摊子等人上门那是不可能的,只能主动出击。


    丁一雄不是她找到的第一个退休矿长,不仅石兰省内各大小煤矿,她连隔壁省份的都去过了,但人家的反应跟刚才那些老头差不多,一听说她是私矿主,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欲望。


    私矿主,似乎就是原罪。


    前几天还嘚瑟自己就要成为女煤老板了,转头她就要被这名声所累啊。


    找丁一雄,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要是有了这么一位铁腕手段的老矿长帮助,至少安全方面她不用再那么提心吊胆。


    想到这,卫孟喜也不管自己穿着皮鞋,咚咚咚直接追上去,追到丁老,“好,那我们回去等您消息,对于股份,您要是有意的话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肯定不能一来就把给的股份报到最大啊,那样自己就成了被动的一方,万一对方再提出别的条件,自己就没有可以制衡的,或者缓冲的办法了,而现在,股份就是她吸引丁老最大的优势。


    丁老目不斜视,“我对钱不感兴趣,你们不要再来了,恕不奉陪。”


    老头是真倔,拎着鸟笼健步如飞,生怕被她这私矿主给腐蚀了似的。


    胡小五从后视镜里看老板神色不错,“那接下来那两家还去吗?”


    “不了,先去书城。”


    小五疑惑,“书城的煤矿咱们都去过了,那几个老头说话可真难听,咱们是不是……”他都替老板不值。


    那些糟老头子,不就是几个其貌不扬的退休老头吗,以前再风光,那也是退休前的事了,现在还对老板摆谱也就罢了,关键说话还特难听,说什么老板干的是“煤耗子”的营生,还说什金水煤矿要被他们吸血的,真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也是老板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下.身段,不然要是换了别人说这种话,老板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卫孟喜想了想,又改变主意,“不了,还是先回家。”她出来快两个月了,虽然中间偶尔也会回去,但到家的时候老闺女都睡着了,顶多早上吃早饭那十几分钟能说上几句话。


    老母亲才不会说,她想孩子了。


    回到矿区,先让小五回家去看看,她自己则到菜市场买条鱼,又去刘桂花家捞一碗酸菜,她准备做一家都爱吃的酸菜鱼。


    当然,这中间,她依然在想煤矿的事情,设备已经通过许军牵线搭桥买了,只是还没全部到位,除了矿长这个掌舵人,其它各个科室主要负责人也找好了,现在就是工人还不好确定。


    煤井是金水村的,虽然是钱货两清的交易,但很多村民还是来求她了,提着活鸡活鸭新鲜鸡蛋,都说想要去煤井里工作,这种人情债卫孟喜没办法拒绝。他们不像屿罗村的,不是好吃懒做的村民,甚至还跟自己和五个孩子算一个村的,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经过全体村民代表讨论同意批给他们的。


    当年能有这么个落脚地,除了要感谢高三羊和妇女主任刘红军,还得感谢这些淳朴的村民。这几年村民们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凡是请柬送到家里来的,卫孟喜都会亲自去一下,有菜花沟那毫无人情味的地方做对比,她很享受这种融入他们的感觉。


    所以,这次的招工,她只能优先从金水村挑选工人。


    正好,赵春来穿着一身老陆的旧衣服,戴着一顶安全帽进门,使劲嗅了嗅鼻子,“真香,酸菜鱼?”


    “那我今儿可有口福了,要是你嫂子知道她说不定也要赶着来蹭饭呢。”


    卫孟喜哈哈大笑,“行,那你快给嫂子打电话,我买了大鱼。”


    赵春来只是玩笑话,唐云凤哪里舍得离开那鸭脖店哟,这饭点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他刚从小煤井那边过来,“咕噜咕噜”灌一大杯凉白开下去,抹抹嘴角,“工人的事儿你想好没?”


    “想好了,咱们就张贴招工启事,面向全社会招聘各科室工人,前提是优先照顾金水村村民,按照一定比例,也不能全是村民。”金水村本来就民风彪悍,村民团结,把这种拧成一股绳的村民纠集在一起,这无疑是给将来的卫氏矿业埋雷。


    “行,那我晚上回去就找人写告示,找个写字好看的。”


    “你看咱们身边不就有一现成的?”


    “嗐,瞧我,我怎么没想起来,你家这一溜儿,写字就跟印刷出来的一样好看。”卫小陆作文还写得很好,让她草拟个啥,只要说说基本情况和用意,她就能给你不打草稿的写出来。


    商量好基本事项,赵春来皮鞋厂和皮革厂的事情也理顺了,有的是时间来忙煤矿的事,男人嘛,本身对这种开疆辟土的事就要更有兴致,他觉得自己出的钱少,所以对于出人出力的事也抢着干,卫孟喜倒是落得清闲。


    就在这样清闲的时光里,时间进入七月份,孩子们陆陆续续结束期末考,准备回家来了,卫孟喜就想把一直没成形的全家郊游提上日程,挑一个稍微不那么热,又不会下雨的天气,准备等他们回来给个惊喜。


    谁知,她惊喜还没准备好呢,先是卫红打电话回来说要跟着学长学姐去京市电视台见习,这是难得一遇的机会,虽然只有两个月,但她一定要珍惜云云,卫孟喜这当妈的还能怎么着?


    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让她放心的去,少说多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打电话问雪梅阿姨,毕竟那是专业人士,要花钱的地方千万别省,别让人家觉着咱们小地方去的抠抠索索。


    第二天,卫国也打电话来,说自己要跟着外科系一位老专家上门诊,至少要去一个月,到时候他会尽量抽时间回家来住几天。


    那位老专家是轻易不上门诊的,因为手术多,找他做手术的患者都排到了京市郊区,难得有这个机会,要是自己表现好一点说不定还能争取到大四大五跟着上手术的机会,据说老专家在神经外科是泰斗级的人物巴拉巴拉……


    卫孟喜还能说什么?心里是又激动,又遗憾,激动学霸儿子越来越出息了,遗憾的是这次家庭聚会又要泡汤了。


    不过,幸好卫东能回来待几天,卫雪更是能直接待一整个假期,她也挺知足了。


    谁让当年那么嫌弃他们呢,现在彻底长大了,翅膀硬了,她就只能看着他们远走高飞了。


    听说二哥三姐都很有可能不回来了,卫小陆十分不高兴,还有点生气,亲自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他们就是不回来看看小老妹有没有长高有没有更可爱,那至少也要回来看看老爸老妈吧?别以为她不知道,老妈每次做到他们爱吃的菜,都遗憾他们不在身边呢,哼!


    “哎哟喂,咋气鼓鼓的?”


    “哼!”


    “你这丫头,孩子大了会有自己的事,这是天经地义的,要是整天还围着我转,啥都要跟我汇报问我拿主意,那不就是妈宝男妈宝女了吗?”


    “妈宝有什么不好的,我卫小陆以后就要做妈宝女,大妈宝女,哼!”


    卫孟喜差点没给她笑死,“得得得,那我等着你做妈宝女,别的咱们不说了,你先告诉我,怎么还在看小说呢?你两个月后就高三了,老看小说不行啊。”


    卫小陆眸光闪烁,“不看了,已经找……看完了。”


    卫孟喜一怔,“真看完了?跟我说说都看过哪些?”


    “外国小说,妈你看过吗?”


    “《羊脂球》《茶花女》和高尔基三部曲看过,是跟着你们看的。”


    “其它的呢?”


    卫孟喜仔细的想了想,“小时候也看过一点点莎士比亚的吧,但不多,就是那个《罗密欧与朱丽叶》,你姥爷给我朗读过,但我对戏剧可不感兴趣。”


    卫小陆的眸光再次闪了闪,“姥爷真的给你读过?你就没有对哪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的吗?”


    卫孟喜摇头,才四五岁的小豆丁,别说听不懂,就是听懂了,那又能记下多少?卫孟喜的记性不差,尤其是重生后,可那也只针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特意去记忆的东西,这种只当唐僧念经的东西,她压根就没印象。


    卫小陆小心翼翼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失望,脸上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不是,卫小陆你到底啥意思啊?”这丫头自从看上各种外国小说以后,就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会是看入迷了吧?


    “算了,过几天再告诉你。”


    卫小陆现在心里有个巨大的秘密,但怕影响老妈心情,所以先不能说,得等她把煤矿开业的事情干完才行。小姑娘可是对家里的事最操心的,她不知道老妈为什么要死磕一座小煤井,但她知道老妈为了这东西花了多少钱多少心力,现在马上就能开业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她决不能来打乱老妈的计划和思路。


    而卫孟喜呢,也是真没时间琢磨她的小心思,她一直在等丁一雄的消息,刘备还三顾茅庐呢,她肯定要再去请的,但要怎么去,用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她还没想好。


    这老头很倔,脾气也古怪,自己要是直愣愣的再去旧话重提,他肯定不会给好脸……要不设计一个偶遇?或者看看他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困难是自己能帮上忙的?就是再犟的人,也有儿女吧?


    只要有儿女,就有牵绊。


    尤其这丁老还是年纪轻轻就丧妻,是他一个人既当妈又当爹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的,这样的家庭,她要是能帮他儿女解决点实际难题,说不定也是“曲线救国”的方案?


    越想越觉得可行,“小五,上次让你去暗中调查的事有结果没?”


    胡小五满脸苦色,“查了,这丁老真是一颗铜豌豆,不爱钱不爱房不爱车,除了遛鸟也没啥兴趣爱好,关键他遛的鸟也非常普通,花鸟市场几块钱就能买一对那种。”


    他重点强调,“我跟了他挺长时间,愣是没发现他对什么古玩字画之类的感兴趣,每天就是下棋遛鸟看报。”


    “不爱喝酒?”


    “很少喝,要喝也是小酌一杯白酒,不喝茅台,顶多家属院门口商店卖的红星二锅头。”


    “不喝茶?”


    “喝,但也不是啥好茶,商店里最便宜那种,十块钱就能买好几斤。”


    卫孟喜:“……”


    那可真是无处下手啊,卫孟喜不怕对方贪婪,就怕这种无欲无求的,滑不溜手。


    “这丁老的家教不是一般严,当年为了避嫌,他的一双儿女都不在煤炭行业,从事的工作都跟相关领域没有一丁点关系,而且日子都过得不错,夫妻关系和美,子女听话,衣食无忧,也没听说有什么困难……”


    卫孟喜一听,心里哀嚎“天要亡我”,这就是颗油泼不进的铁豌豆啊!


    “什么铁豌豆?”正说着,门口就进来一老太太,胡小五下意识站直身体,昂首挺胸,“苏大娘。”


    苏大娘没搭理他,咚咚咚自己来到卫孟喜面前,自己倒了一杯花茶,先闻了闻,似乎是觉着还不错,这才喝了两口。


    “您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来?”她没记错的话,她都48天没去看她了,整整四十八天啊!马上两个月了啊!


    苏奶奶说话本来就挺阴阳怪气的,她要是说句好话,卫孟喜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说反话,准备来一波更大的讽刺呢。


    “怎么,上火了?”她指着卫孟喜干燥的嘴唇和起泡的嘴角问,心说难怪这都多长时间了还不去看她,原来是着急忙慌自己的事呢。


    不待她回答,苏奶奶矫健的走进屋里,扑了个空,“孩子们呢?”


    “上山捡菌子去了,说是要吃菌汤锅子。”


    苏奶奶有点意外,“我找他们去。”


    说实在的,苏奶奶现在可是留守老人,家里会喘气的就只有她和两只黑背黑耳朵的大狼狗,这两年张川张江都出去上大学了,她又成了孤老太太,每天就是看看书晒晒太阳喂喂狗,这种生活安逸是安逸,就是经常会孤单。


    尤其吧,她这人嘴臭,左邻右舍都跟她处不拢,也不像张大娘,随时有人找她串门儿聊天儿,她就只能守着狗过日子,说起来多少有点可怜。


    但一个千万富婆,卫孟喜操什么心啊,自己身上还有多少贷款没还清呢!


    等她一出门,卫孟喜就继续跟胡小五商量怎么跟丁一雄来个偶遇的事,她不知道的是,门外有个老太太正猫着腰听呢,待听见”丁一雄“的名字,眉头就皱起来。


    她不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多重名的事,再一联系卫孟喜最近忙的事情,除了那个丁一雄还会有谁?


    苏奶奶冷哼一声,干脆也不去山上了,就在门口不远处看山看树看孩子打架,现在矿区这些几岁的小孩已经不知道她的威名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陌生奶奶,眼巴巴的打量她,甚至有胆子大的,还敢跟她搭讪。


    “奶奶你看啥呢?”


    “一定是在看小鹿姐姐家的院子,小鹿姐姐昨儿还给了我一串紫色的小葡萄哩!”


    “奶奶你吃过小鹿姐姐家的葡萄吗?超甜哒!”小孩已经开始呲溜口水了。


    苏奶奶有点想笑,又嫌弃孩子吸鼻涕吃,“我怎么可能没吃过。”


    “那你说是啥味儿的?”小孩双手叉腰,要说不出来她就是谎话奶奶。


    苏奶奶气笑了,“她家这葡萄还是我当年栽的。”那时候她伤了腿,卫孟喜把她接回来家里养伤,这所大房子还没盖起来呢,正在打地基,她就提议给小呦呦种一株葡萄,省得她馋人家的。


    还埋下几颗又大又圆的最甜的枇杷核进去,后来长出来四棵小苗,但被卫东那臭小子打篮球的时候不下心砸坏了一棵,小呦呦可是哭了好几天呢。


    她那时候觉得,这几棵枇杷树是窝棚区那棵大枇杷树生的孩子,孩子受伤,大树妈妈得多难过啊,叫了好几天“坏四哥”,直到老陆给她受伤的小树固定包扎又“上药”之后,她才没有再闹呢!


    苏奶奶看着这一切,心里就有点不得劲,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但又怕被卫孟喜怼“那您不要您那俩大孙子啦”,毕竟她当初走的时候可就是想带张川张江上省城念好学校的,当时别人不是没挽留过,是她自己要走。


    走的时候好走,再回来就没那么好回来了。


    正想着,胡小五就垂头丧气的出来,“咦,苏奶奶您不是要上山找小鹿吗?”


    “嗯哼,我不想去了还不行吗?”苏玉如冷哼一声,“你,过来。”


    胡小五指指自己鼻子,他跟苏奶奶接触不多,以前在矿区倒是听过她的“威名”,此时有种被最严厉的教导主任指着的压迫感,“咋啦,苏奶奶,有什么您只管吩咐。”


    “别废话,你过来。”


    小五犹豫一下,看她不像生气的样子,应该不是要把自己叫过去训一顿,这才拔脚跟过去。


    俩人来到一个屋后,确保没人能偷听的地方,“你给我说说,那个什么丁一雄,是不是黑山煤矿的矿长丁一雄?”


    胡小五下意识说“是”,但下一秒就有点后悔,他作为老板的人,未经老板同意不该泄露老板正在做的事,这要是遇到一个故意来套话的怎么办?


    “瞧你出息,我又不是坏人,我就是找你确认一下,丁一雄是不是不愿来给你老板当矿长?”她知道最近卫孟喜在忙着外聘矿长的事。


    “嗯。”


    “行,那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儿我问你的事,你最好是忘掉,别给你老板知道。”


    胡小五撒腿就跑,他能理解为啥连卫东都怕苏奶奶了,她的眼睛,真的就是一双教导主任的眼睛,看着谁谁就得怂。


    一会儿,后面小煤井来人,说是有事情要老板亲自去处理一下,卫孟喜前脚刚走,苏奶奶后脚就猫进了客厅,熟练地拿起电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三声,很快就被人接起来,“喂。”


    “丁一雄。”


    对方怔了怔,“你是……”


    “我苏玉如。”


    “苏苏……”对方简直难以置信的惊喜,“苏……苏小姐?”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记得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您可是我的大恩人,当年要不是您的资助,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刨食。”丁一雄哪还有面对卫孟喜的高冷,此时就像个小迷弟见到自己的女神一样,激动得无以复加,说话都有点结巴。


    “苏小姐您,您这几年还,还好吗?”


    “上次一别,已经六年了,我正想着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一定要带着孩子上门拜访,我要告诉他们,你们父亲当年能把大学念完,全亏这位苏阿姨的资助,您就是我丁家一家子的大恩人……”当年,他是考上大学了,但家里没钱供啊,让他出去跟着姨父走街串巷的拉人力车,正好接到的第一单生意就是大家闺秀苏玉如,见他生得斯文,动作也生疏,就多问了几句。


    知道他的情况后,苏玉如毫不犹豫的把他大学学费给承担了,后来兵荒马乱的,他想报答她,却已经跟这位苏小姐失去了联系。再后来,知道她的身份,她被下牛棚,他也曾辗转多人想要给她说几句话,但当时他自己也只是黑山煤矿一名工程师,没多大能耐力挽狂澜。


    再加上又赶上妻子重病,他每天既要照顾妻子又要带孩子,压根没时间管别的。


    一直到几年前,他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位老太太,那从容,那气度,虽然脸上没了年轻时候的天真和笑容,但五官和气质是不会变的,他可以肯定这就是当年资助过自己的苏大小姐。


    当时,苏玉如本来都忘了这档子事了,也懒得跟他啰嗦,随便应付几句就分别了。


    这么多年,丁一雄倒是很想找苏奶奶,偿还她当年资助之情,但一直找不到这个人。“谁能想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苏小姐的声音,我真是……真是……”


    苏玉如听着就烦,没好气的打断他,“你要真有这心,就来帮我个忙。”


    “但凭苏小姐吩咐,小弟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这样……这样……”讲了三分钟,心满意足的挂断电话。


    *****


    卫孟喜忙了几天,也想过去偶遇,可丁一雄却像忽然消失了一样,怎么都不肯现身,不知道是故意躲着她还是怎么着。


    她一普通人,总不可能强闯民宅去请吧?这心里就更急了,嘴角的火泡还越急越多,就是几百年光洁的脑门上,也冒出几个小火疖子,俗称的“青春痘”。


    她从来不是会退缩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积极想办法解决,可这一次的事,却不是想办法就能解决的。


    她甚至打退堂鼓,跟赵春来商量,“要不咱们这矿长换个人吧,丁老是尊我们请不动的大佛。”


    “换谁?”赵春来抽出一根香烟刚要点上,想起她不抽烟,她家老陆也不抽,就收住想去摸打火机的手,只是把香烟夹在手指里,闻了闻,过个瘾。


    “不行就李奎勇。”卫孟喜很不情愿提起这个名字。


    “以前的李矿长?”赵春来想了想,除了这个人的英雄事迹,当然也还有他的狗熊事迹。当年他犯的糊涂,现在矿区还有人说呢,一世英名就毁在了自己手里,这能怪谁?他最后在金水煤矿那几年憋屈时光,还真就是他该得的。


    “我不同意。”正说着,苏玉如就步履焦急的进来。


    这老太太以前有多喜欢老陆,简直当亲儿子一样器重培养并“袒护”的,现在要让为难过自己“儿子”的李奎勇帮忙,她当然第一个不同意!


    卫孟喜也只是那么一说,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说真的,她对李奎勇的心态更矛盾,除非万不得已,她更不想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这种感觉不是讨厌他们,而是明知道他们一再抛出橄榄枝想做朋友,但卫孟喜就是拒绝加回避,她拒绝了这么多年,现在要是忽然自己腆着脸求上去,这不是打自己的脸,打老陆的脸吗?


    苏玉如也是想到了这茬,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世界上除了李奎勇,难道就没人能当矿长了吗?”


    说着,提着鸟笼子的丁老也从门口进来。


    卫孟喜大惊,而后大喜,“丁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开车去接您老人家。”


    丁一雄哪还有前几天的清高与严肃,干笑着客气,“别别,就几步路的距离,你们小煤井在哪儿?”


    卫孟喜反应很快,这么看来,丁老是愿意来帮忙了?脑子快,手上的动作也快,连忙拿出地图,凑过去,指着给丁老看,这小煤井在哪里,具体是什么样的,位置图、架构图、储量分布,以及初步勘测数据,都需要给他看看才行,这是基本的诚意。


    而这些数据,只有她最熟,搁心里倒背如流了都!


    苏玉如只是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事就背着手,去矿上闲逛。


    卫孟喜陪着丁老,拿着各式图纸,来到后面的小煤井,刚到村口,村民们就齐刷刷的行注目礼,“卫老板来了,煤矿啥时候开工啊?”


    “小卫就是能耐人,咱们金水村第一能耐人!”


    卫孟喜满头黑线,这要放平时也没啥,可现在当着丁老的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故意找的托儿呢!


    丁老对照着地形结构图,看了看金水村的情况,一路看得十分仔细,哪些房子是老房子,有多少年历史,哪些是新盖的,什么结构,就连小河流域两侧的泥沙沉积情况,他都不放过,愣是要去亲自看一下……这一路走走停停,三四个小时才终于把金水村的情况摸清楚。


    卫孟喜双腿发软,她自己在女同志里算是体力很好的类型,也走得两腿打颤,这丁老都六十多的人了,怎么就感觉不到累呢?


    一直又走了快一个小时,才从村头走到村尾,小煤井那儿,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是看热闹的。


    最近通风巷道不是做好了嘛,升降设备也用上了,赵春来带着老陆介绍的几人每天忙进忙出,村民们闲着没事就喜欢来这里围观。


    以前小煤井是怎么下去的,就靠一根麻绳吊着一个竹箩筐,反正深度也不深,这里的煤炭连露天的都有,可见煤储量之丰富,开采难度之小,一个小竹篮下去就能带出黑金来。但这种竹篮的弊端和危险自不必说,要是真有人被困里面,求救无门。


    现在,卫老板和赵老板花大价钱,安装了金水煤矿那样的升降梯,下面要是被困或者发生紧急情况,可以迅速的向上求助,而上面的人要下去也很快,能及时作出反馈,这在很多时候能挽救生命。


    井口和井道都被扩宽过很多,再加上升降设备用的是最好最先进的,且是员工通道一部,救援通道一部,光这上下通道就花出去七八十万,真正的烧钱如流水……幸好,丁老看了之后很满意,他就是安全生产方面的专家,自然懂这个道理。


    他原本还有点不放心的,看见这个通道之后,对卫孟喜的改观不可谓不小。


    更何况,她还全程陪同着,任由他事无巨细都问了个遍,连几个很多人注意不到的数据,他都要问清楚,甚至还让卫孟喜当场计算给他听。


    她不仅能回答得清清楚楚,前因后果叙述明白,还连带着把自己的思路也想明白,这除了本身聪明,还得对这个行业,对这份工作的重视和准备才能做到。


    这个女煤老板,跟自己见过的煤老板都不一样,他们是只管砸钱买效益,对行业一窍不通却还喜欢指手画脚,她却不一样……她是真的在认真了解煤炭行业,认真准备,也认真倾听的。


    这份努力劲儿,在一个煤嫂身上,难得。


    当然,自从昨儿悄悄过来看过矿区煤嫂们的生活现状后,他决定收回自己的看法,不是天底下的所有煤嫂都没文化没见识,她们只是迫于生计,无可奈何才变成那样的,一旦有人引领她们,给她们机会,她们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是我狭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


    卫孟喜正在往下脱刚才跋山涉水弄湿的雨衣,“丁老您说啥?”


    “无事,待会儿把所有数据给我誊抄一份。”


    卫孟喜一喜,这是答应来上班了?!


    “那股份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的话,咱们再商量商量?”


    “好,我要1.5%,其中1%不用给到我账上,直接捐给山区失学儿童,希望有生之年不要再有孩子上不起学。”不要再重蹈他的覆辙,曾经淋过雨,也有人帮他撑伞,那从现在开始,就让他来做这个撑伞的人吧。


    卫孟喜是压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之间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悄悄问苏奶奶,她依然是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问丁老,他也只说二人是恰巧在路上遇到,顺路就来了。


    虽然,她觉得诡计多端的苏奶奶说不定又干什么事了,但在煤矿即将开业的节骨眼上,也没时间琢磨老太太的心思。


    1995年8月18号,农历七月二十三,卫氏矿业集团旗下的金水村煤矿正是开业,卫孟喜,真的成了石兰省第一个女煤老板!


    作者有话说:


    153、153


    这一天大清早的, 卫孟喜还是穿着那身米白色套裙和同色平底小皮鞋,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扎成一个髻, 卫小陆忙着给她化妆。


    别说, 同样是化妆,卫孟喜就只会擦点粉底和口红, 顶多再描一下眉毛就算齐活儿了,可人家卫小陆是艺术生,是有审美天赋的!


    一样的工具,一样的化妆品, 就那么轻轻的描了几下, 擦了几下,就将她妈的眼睛画得又大又亮,眉毛又精神又十分衬脸型, 还将颧骨淡淡的晒斑都给盖得啥也看不出来,再加上那点睛之笔的口红……仿佛就是电影画报上的明星走到了现实里。


    卫雪和小鹿都是矿区最顶漂亮的姑娘, 但看着妈妈的样子, 她们都惊讶得“啊”一声, 张着嘴巴, “爸你快来, 看咱们家大美女!”


    老陆今天也要去小煤井开工仪式看看, 毕竟他也是这方面的行家, 去给妻子撑腰捧场那是必须的。


    看见妻子的一瞬间, 他眼里也有忍不住的惊艳,他一直知道妻子漂亮,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漂亮, 画报上那些电影明星也没这么漂亮的啊!


    卫小陆得意洋洋的显摆自己“作品”, “你们看,老妈的眉毛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卫雪和老陆凑上去,“是不一样,感觉更精神。”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手笔。”


    “那鼻子呢?是不是黑头也没了?”卫孟喜虽然漂亮,但黑头这种东西偶尔也会有几粒,她手痒,晚上擦脸的时候看见就想挤,一挤就把毛孔挤大,几年下来鼻头上就有黑头了。


    要是饮食睡眠都好的日子,那就光光滑滑的啥也看不见,一旦教育几天睡不好或者有烦心事,这鼻子上的小黑点就会飘起来,很是让她苦恼。


    最近忙请丁老的事,她的皮肤状态确实不好,可小鹿一双巧手把她遮得干干净净!


    你就说吧,卫老板能不高兴?


    卫雪想到什么,忽然哒哒哒跑楼上,一会儿拿来一个小盒子,里头是一枚亮晶晶的十分漂亮的玉兰花造型的胸针。


    她身高有限,要踮起脚尖才能别到妈妈左边翻领上。


    卫孟喜今天穿的套裙是翻领的,倒是很适合别这种小物件儿,本来全身都很素,但亮晶晶的东西一上去,立马就把整个人的气质都提亮了不少。


    “嗯,大姐眼光真好,可漂亮啦。”


    卫雪红了脸,悄无声息的把空盒子藏到自己身后,“主要是老妈漂亮,别什么都好看。”


    卫孟喜好笑,这俩闺女是一个比一个爱吹彩虹屁,随口问道:“你啥时候买的?”


    卫雪再次红脸,低着头不说话,卫小陆又叽叽喳喳说别的转移了注意力,可卫孟喜却把异样记在了心里。


    自家闺女什么样她十分清楚,就是再害羞,在家里都不是这副模样,看来不是她送给自己做惊喜的,而是别人送给卫雪的才对,还是个男孩。


    卫雪不是爱贪小便宜的孩子,能收下男孩送的礼物,还带回家来借给妈妈用,说明这个男孩已经得到她自己认可了,说不定已经进入恋爱状态,而不再是追求状态。


    闺女大了哟,卫孟喜把疑惑压在心里,也没当着大家伙的面问她,不然她会更害羞。


    等收拾妥当,一家子才坐车来到后山。仗着金水煤矿的运煤大货车从这边过,卫孟喜只是花了一点小小的心思就从大路修了一条岔路过去,绕过金水村,联通小煤井,这样运输就不用担心了。


    煤炭体积大,重量也重,随便一车都是几十吨,对路况要求极高,金水煤矿作为附近的国营第一大矿,自有上面拨款修路和护路,比卫孟喜单打独斗强多了!她能跟着搭一段顺风车,可省了不少钱。


    这不,过了新修起来的足够两辆大车并驾齐驱的柏油路往里走,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充气的大红色拱桥,上面挂着红底金字的“热烈庆祝卫氏矿业开工大吉”的字样,这样的拱桥大概有三四个!


    卫小陆趴在车窗上,“大姐你看,这些就是咱们吹的气球。”


    这俩小傻妞,从三天前就开始给煤矿开业典礼吹气球,卫孟喜都说了有专门打气球的机器,可她们就说享受这种瘪瘪的薄薄的一层皮变得胀鼓鼓的感觉,似乎很有成就感,她们自己吹得嘴巴都酸了,就去找张秋芳虎子等一众小伙伴来帮忙。


    尤其是虎子和盼盼,吹得两颊鼓鼓的,像两只小青蛙,听说吃饭都叫嘴疼,他俩是他们这一代里的孩子王,加上韦向南家小伟,“一声令下”叫来十几个小屁孩,把家里都给挤得下脚儿都没有。


    此时,红色气球顺着红毯路的两边扎了一路,别提多喜气,陆家一家子下车,边走边跟“红毯”上的亲朋好友们打招呼。


    男的四十出头,儒雅帅气,女的三十四五大方明艳,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含苞待放的清水芙蓉一样,另一个虽然看着神情稚嫩,但五官和气质都是远胜于父母的。


    这架势,不就是走红毯吗?


    一路走,一路都是村民和矿区老百姓的欢呼,震天响的欢天喜地的音乐声里,几人走得淡定从容,等真到了眼前,又有几名身材高挑气质很好的女同志上来,请他们在展板上签到……这一招也是卫小陆想出来的。


    签完以后落座,每位来宾前面的桌子上,都摆放着一瓶玻璃瓶装的豪华款长寿山山泉水。


    “卫总!”后面传来一把清脆的声音。


    卫孟喜回头,女孩穿着一身得体的淡蓝色连衣裙,头皮披散在肩头,耳垂上是两颗小巧精致的珍珠项链,一笑嘴边就是两个小小的梨涡,本来很普通的五官,忽然也变得青春靓丽起来。


    “小燕你这丫头,叫什么卫总。”


    “在外面您就是卫总嘛。”赵小燕笑嘻嘻的,得意的炫了炫自己的珍珠耳环,“卫总眼光真好,刚才卫雪和小鹿都说我这耳钉漂亮哟。”


    是卫孟喜送她的,孩子帮着出了主意,卫孟喜本来就该感谢她,更别说心里就是喜欢这闺女,打小自家这三个有的,她也有。


    很快,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开始聊起来,卫孟喜起身,去到门口,迎接来宾。今天来的客人比上次矿泉水厂开业肯定是不能比的,主要是卫孟喜不想落人口实,本来“煤老板”三个字就够暴发户气质满满的了,她要是再高调,那就过分了。


    就是能邀请到的来宾,级别也不一样,因为是私人煤矿,很多领导为了避嫌都不大愿意来,所以只邀请到一个矿务局的局长和省煤炭厅的处长,广梅那边倒是问要不要帮忙问问她老板,但卫孟喜给拒绝了。


    这种人情用一次少一次,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的好,大家都忙着避嫌的时候,她就不能为难人家。


    她没想到的时候,在体制内人物都跟她撇清干系的时候,徐良居然亲自来了。


    大老远的,从京市赶回来了。因为年前,他就被中央商务部给抽调上去了,现在是外贸司里贸易促进处的处长,一个处长在京市不算啥,随便都能扒拉到一片,但在石兰省,尤其是金水市,这还是大家伙身边第一个能从地方去到中央的干部,地位自然要超然得多。


    要是钱寅去,卫孟喜或许还不会有感觉,但徐良不一样啊,这是一位实干家,是真正的为了工作可以废寝忘食,可以大胆尝试放手一搏的人物,当年自己这金水市第一张营业执照还是他给办下来的,足以想见其魄力!


    就是老陆这对政治几乎一窍不通的,都说徐良现在的发展是天道酬勤,实至名归。


    但徐良这人,也是很讲情义,很会关照老朋友的,虽然自己去了京市任职,但过年还回来拜年了,给几个孩子都带了很有意思的礼物。


    现在,老陆只是跟他提了一下妻子要开煤矿的事,他就问什么时候开业,他一大早赶飞机回来了。


    这份情义,也就是他跟老陆吧,卫孟喜笑着想,自己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这不,本来省煤矿厅的处长还老大不乐意的,拉着个脸,可在看见徐良的一瞬间立马就多云转菊花,左一个“徐处长”右一个“老徐”的叫着迎上去,热情的攀谈,把卫孟喜这正主都给挤到一边了。


    没一会儿,主持人上台,开始介绍此次来宾已经小煤井项目情况,大家这才发现,台上那个漂亮的女主持,好像是……


    “诶等等,这不是咱们省电视台晚间新闻的主持人吗?”


    “张……张雪梅?”


    “对!”


    众人没想到啊,每天晚上在电视机上见到的女主持居然活生生的来到自己面前,《晚间新闻》是无论哪个年龄层次的老百姓都会看的节目,尤其中年人们,那才叫一个痴迷,不仅痴迷于节目,还痴迷于这个气质端庄,温柔贤惠的女主持!


    卫孟喜笑眯眯的听着,悄悄冲张雪梅眨眨眼,这一次她能主动来,卫孟喜也很意外,自己这些朋友好像总是能在自己想不到的地方给她带来惊喜。


    有的人,已经在台下兴奋得小声叫起来了,张雪梅面不改色,依然笑眯眯的,说着一板一眼的台词,介绍完此次前来参加开工典礼的各方领导和“董事长”之后,自然就是正式的剪彩仪式了。


    是的,卫孟喜现在是卫氏矿业集团的董事长。


    在领导们讲话结束,卫总也简单的讲了几句,无非就是感谢各方力量的支持鼓励和捧场,小煤井将来的目标是为国家工业发展提供动力燃料,同时有幸能带领村民致富的同时,保护环境,爱护生态巴拉巴拉,必须要讲,但又不能讲太多,不然她跟其他那些领导也没啥区别了。


    不过,跟其他煤矿不一样的是,卫孟喜这次还要求增加了一个宣誓环节。


    在丁老代表金水村煤井给施工方队授旗之后,各个工程队的领队还向领导和在场的群众进行了宣誓,宣誓将把生命至上,效益第二的原则铭记于心,任何时候,安全都是最重要的,团结合作当彼此最忠诚最可信的战友,并肩作战,开开心心下井,安安全全回家之类的。


    这算是个创新点吧,大家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徐良小声问老陆:“这些工程队是哪里来的?”


    “一半是附近村民,一半是从各个地市招来的高中毕业生。”当然工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学历越高工资就越高,不是光会干苦力就行。


    “现在的招工要求这么高了?”


    “她的煤矿工人在一线岗位最多只能待七年,超过七年就要转岗去二线,要是学历跟不上,转岗培训会很吃力。”到时候工人们过不了转岗培训那一关,就会打心眼里排斥、抵触这个政策,推行的阻力就会很大。


    所以,卫孟喜防范于未然,把入行门槛提高,也是为后续安排做准备。


    徐良点点头,看来这小卫,哦不,现在是卫总了,卫总还是那么考虑长远啊。


    “不仅考虑长远,还有人情味。”老陆可从不吝啬在人前夸赞妻子。


    徐良没忍住轻笑出声,“你啊,知道知道,你家卫总啥都好。”好到让你心甘情愿“吃软饭”这么多年。


    一开始,作为陆广全的好友,他肯定也为好友鸣过不平,但他还是小陆和陆工的时候就不在乎,哪怕被严明汉那几人当面讥讽,他也不恼,用他当年的话说,自己对这个家庭的经济贡献约等于零,这是事实。


    他要是否认自己靠妻子养家,那不就是否认妻子的贡献吗?妻子都那么辛苦了,他要还为了一点可怜的男人面子而否认妻子的付出和贡献,那他还是个认吗?


    当时,徐良就被这几句话震得无言以对。


    是啊,谁规定男人就一定要比女人强?人家两口子的事,男人都不说啥,你一外人瞎操什么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挑拨夫妻关系呢!


    但也就是从那次以后吧,徐良对卫孟喜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不再是陆广全的妻子,她是一个值得佩服的女性,至于后面卫老板一次又一次的干出让他刮目相看的事,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忙完开业的事,煤矿终于能步上正轨,开始在丁老带领下有序的开展生产活动。


    而卫孟喜也有时间在家陪陪孩子了。上午去煤矿转一圈,见丁老和老陆介绍的几人都能把生产活动安排得妥妥帖帖,自己一外行就没必要指手画脚了,倒是赵春来对这种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全新行业很感兴趣,跟在丁老身后跑上跑下。


    他自己跑得勤快,唐云凤也忙着鸭脖生意,小燕就干脆住在卫孟喜家,和卫小陆睡一个屋,每天晚上三个小姑娘躲在沙发上看鬼片叫得嗷嗷的,卫孟喜在厨房听见也是好笑。


    以前赖卫东给她们买碟片,现在卫东都几个月没回来了,她们还是那么人菜瘾大,甚至卫孟喜发现还多了很多新的恐怖片,像什么《湘西尸王》《倩女幽魂》《钟馗嫁妹》《回魂夜》……看着名字卫孟喜就害怕的类型。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片子大部分都是港城拍的,刚上映也没多长时间,一个软妹,一个在家乖乖上高中的女孩们,怎么会拿得到“资源”?


    想到卫东也是这个脾气,跟小燕真是穿连裆裤的,卫孟喜顿时哭笑不得,这俩人啊,要么当好兄弟好朋友,要么就要做一家人。


    想起这个,她忽然想起个事,在门口喊:“卫雪来一下。”


    很快,被吓得脸色惨白的陆卫雪小姑娘就进了厨房,还疑神疑鬼的往后看了好几次,仿佛身后会有什么东西跟着一样。


    “你呀,胆子小就别看了,省得晚上又被吓得睡不着。”闺女皮肤很白很细,黑眼圈也会很明显。


    小姑娘腼腆的笑笑,“今晚我们三个一起睡。”


    卫孟喜一想,“行,那待会儿抱床被子去,别着凉了。”


    八月份哪里会着凉哟,窗户都得开着睡才行,但因为屋后就是山包,老陆把家里每一间屋子都装上了纱窗,玻璃窗推开之后,还有纱窗挡着,既安全,又能防蚊虫。


    “好,妈。”


    卫孟喜手里摘着小青菜,面上似乎是无意的问,“那天你借我那枚胸针还挺好看的,我还以为是你送我的礼物呢。”


    卫雪咬了咬嘴唇,要是平时,她肯定就会义无反顾的送给妈妈了,但……


    “我看着还挺贵的,你哪儿买的呀?”


    “我……京市的友谊商场。”


    “那个商场啊,我还没去过呢,你跟同学一起去的吗?”


    卫雪本来就是乖乖女,不像卫小陆能面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此时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措手不及,一着急说话都前后矛盾起来,可能她自己也发现了,愈发紧张,跟小学生犯错了似的。


    卫孟喜心疼坏了,恨不得打自己两下,怎么这么糊涂,卫雪本来胆子就小,自己这招只能对卫东,“瞧我,听说卫东处对象了,这一高兴,都忘记要跟你说啥了。”


    卫雪眼睛一亮,“他……真处对象了?”


    “应该是吧。”对不住,只能暂时借用一下了,虽然听小燕说卫东拒绝了江懿,也压根不搭理她。


    “他跟我说实话了,我就觉得没啥,都是成年人了,谈恋爱很正常,但就是要负责任,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女孩子,就像妈妈以前跟你们讲过的一样,爱情是很美妙的,它能让人沉醉其中。”


    卫雪红着脸点头。


    “但人在沉醉其中的时候,容易散失理智和清醒,比如说男女之间牵手啊,接吻啊,是很正常的,当恋爱谈得久了,足够信任彼此的时候,有进一步的亲密行为也是正常的……”


    卫雪羞红着脸,呆愣愣的,她没想到妈妈居然说这些都是正常的……但妈妈以前确实也说过这样的话,就是当着他们,爸妈也会拉一下手,亲一下嘴之类的,孩子们也都见惯不怪了。


    是的,妈妈说过,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羞耻的,被人喜欢被人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她又何必扭扭捏捏?想着,她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杆。


    “可是,这些事的前提,都是咱们女孩子要会保护自己,你知道吗?”


    卫雪点头,矿区的孩子都知道“保护”是什么意思,胡大夫的科普讲座可没少听,“避孕套”三个字在金水煤矿可不算烫嘴。


    主要是吧,大家都还记得小时候那位风度翩翩的杜工是怎么死的,大人说是生重病,可一面说还一面欲盖弥彰遮遮掩掩,孩子们就越好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孩子们渐渐也知道其实就是艾紫病,那是要人命的!


    杜工的死,当年可在矿区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多少人提心吊胆,多少人差点家庭破灭,所以金水煤矿的孩子或许别的方面不怎么样,但在“保护自己”上,却别有一番体会。


    “妈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卫雪神情坚定地说,眼神终于不再闪躲。


    卫孟喜假装不知道她已经恋爱的事,继续循循善诱:“妈妈相信你们肯定能保护好自己,就是真要走到亲密那一步,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老爸老妈的眼光不会太差哦。”


    卫雪轻轻笑了笑,整个人就放松下来。


    卫孟喜却忽然警铃大作——她这么放松,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男朋友”他们已经见过,并且夸赞过,认可过的意思?


    这个人是谁?


    她心里忽然闪现出这么一个男孩子来,嘴巴也很快的跟上,“张川这孩子确实是不错,但你比他小两岁,社会经验没他丰富,有什么拿不准的,还是多跟妈妈说一下,妈妈不干涉你们,但希望你能在做重要选择的时候,能参考一下妈妈的意见,可以吗?”


    卫雪傻乎乎的点头,可下一秒,她连忙捂住嘴,“妈我们没有……”


    卫孟喜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难怪上次打电话,张川莫名其妙来了句会照顾好弟弟妹妹,原来话头在这儿……这小王八蛋,居然就以大姐夫自居了!


    “嗯,没事,谈就谈了呗,快看你的鬼片去吧,做饭妈妈一个人就够了。”她得冷静一下。


    等把大闺女支走,老母亲的内心啊,瞬间就不淡定了,她横竖想了好几个可能,譬如小学时候的小同桌王宝柱同学,中专毕业后已经成为一名正式的火车司机了,譬如她的高中男同学班长,高大帅气还考上了京大,是整个年级经常跟卫国竞争第一的,譬如大学新认识的同学之类的……就是没想到会是张川。


    张川生理年龄只比卫雪大两岁,但在心理上,矿区所有人都一致将他归入“大人”行列,总感觉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有代沟!


    可他们居然谈恋爱了……


    卫孟喜的心情无法平静,哪还有心思做饭啊,把手里的菜一扔,在板凳上踢了一脚,气哼哼的想,自家呵护着养大的白菜就让猪给拱了!关键这头“猪”,又还不错,客观上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俩孩子也都成年了,男孩无论工作样貌还是家庭都挑不出反对的,她现在再说年纪小不能谈恋爱这不是自打嘴巴子吗?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张川这混小子,不讲武德!


    卫孟喜想了想这么多年的事,好像也不是无迹可寻,很小的时候张川确实要跟卫雪更有话聊,比其他人都更亲近一点,更照顾她一点。


    小时候,卫东根宝护食,不想把妈妈做的饭分给狗蛋,卫雪都会偷偷的把自己的份上留下,假装吃不完了,一转头就悄咪咪送给狗蛋哥哥吃。


    那时候,卫孟喜也注意到了,但她只会觉得小姑娘心软,自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这慢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俩人就看对眼了?


    卫孟喜推算时间应该是卫雪上大学以后,而且应该是大一下期,因为卫雪高考前有很严重的高考ptsd,通知书下来之前又担心录取情况,不可能是高考前后谈上的,大一上期又忙着适应新学校。


    真正谈上,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


    想到这个,她又气哼哼的踢了一脚凳子,却忘了自己只是穿布鞋,而不是皮鞋,顿时一阵钻心的痛从大脚趾传来……


    “啊……张川你这……”


    偷偷拱老陆家白菜,万一卫红也真抵挡不住张江的攻势,那她俩闺女岂不是都……


    一想到这个可能,卫总就郁闷,她得找老陆说说去,不能让她一个人郁闷。


    半小时后,老陆办公室里,气温低得可怕,他烦躁的摔了手中的笔,放下眼镜,“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早说,在今儿之前我知道吗我?”


    老陆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起身,似乎是想去教训一下张川,可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他现在还在京市上班呢,“你把他电话给我。”


    卫孟喜翻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报出一串数字。


    “喂(wèi),张川?”


    “明天下午六点,来一趟。”


    短短两句话,仅仅两句话,老陆就把电话放下了,面色也恢复了平静,作为一名沉默寡言的跟孩子不算很亲密的父亲,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第一个谈恋爱的孩子。


    本来,长大后的女儿跟父亲之间就缺少天然的亲密,像隔着一层,他要是再怒气冲冲去“兴师问罪”,卫雪还不知道要被他吓成啥样。


    卫孟喜本来也正有此意,她必须亲自跟张川谈谈。


    这孩子要是卫红,她就不会这么担心,因为她知道卫红的理智和聪明,哪怕是小时候在群狼环饲的菜花沟,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但在卫雪身上就不一样。


    “这样,明天你先不要说话,我来问,我就问……”


    “不行,我要先说。”


    “大佬都不是最先说话的,他怕你,你得继续保持在他心目中的威严神秘,这样以后他要想欺负咱闺女,都得先想想敢不敢惹你。”


    “那第一个问题是……”


    “第二个咱们就问……”


    “第三个……”


    嗯,俩人连到时候的问话战术技巧以及具体的问题都计划好了,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女儿男朋友,而是一个准备来偷家的小贼头!


    就连去睡前,卫孟喜都还在念叨,生怕第二天忘记没问到重点上。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她计划得好好的,要对张川刨根问底三千问的时候,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卫小陆就开始不对劲。


    先是觑着她脸色,“妈你今天心情咋样?”


    “还行,怎么?”


    “嗯嗯,还不是很坏就好,那你先吃,吃完我再跟你说。”


    她的不对劲已经有段时间了,卫孟喜本来心情一点也不好,此时见她也跟着老大一样藏头露尾吞吞吐吐,顿时更加不爽,“啪”一声放下筷子,“有话就说。”


    所有人,包括赵小燕,都怔了怔,不敢说话。


    老陆轻咳一声,“你们吃饱就先玩去吧。”


    卫孟喜不是有意当着小燕的面发火的,她就是有点控制不住,刚才她甚至怀疑,卫小陆是不是也要丢一个她谈恋爱了的炸.弹给她,所以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但幸好,大家都习惯了她时不时的暴君脾气,老闺女跟卫东也是一样的厚脸皮,不管你生不生气,反正他们不怕你生气。


    收拾完早饭的锅碗瓢盆,老陆上班,三个女孩继续在客厅里看碟片,卫孟喜就在餐厅反省自己,不该生气不该生气,气坏自己无人替,关键还有小燕呢,人小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生她气呢。


    “妈,你收拾好没?”卫小陆嬉皮笑脸又进来了,一把就搂住她的腰,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本书来。


    卫孟喜正是愧疚不该凶她的时候,倒是乖乖任由她抱着,“不是说看完你的外国小说了吗?”


    “妈你先听我说,你看这段话,熟不熟悉。”卫小陆的脸板着,跟老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卫孟喜低头,看向她特意折出一个角的那一页,已经被她用铅笔淡淡的画出一条线来,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五幕第三场的台词。


    “把你的手给我,你我都是登录在恶运的黑册上的人,我要把你葬在一个胜利的坟墓里……一个坟墓吗?啊,不!被杀害的少年,这是一个灯塔,因为朱丽叶睡在这里,她的美貌使这一个墓窟变成一座充满着光明的欢宴的华堂,死了的人,躺在那儿吧【1】……”


    念着念着,卫孟喜的声音就没了,这段话,她怎么会不熟悉呢?


    分明是那天找到的父亲遗物上的笔记,只是把“朱丽叶睡在这里”换成“你睡在这里”,“她的美貌”换成“你的美貌”,其它的基本是一字不差!


    卫孟喜就说,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怎么有股翻译腔的味道,原来真的是翻译过来的戏剧台词,难怪啊,就这么一句话,哪怕来了个博古通今的天才,也不一定能找出这话出自哪里。


    而她闺女,卫小陆,为了找到这句话的出处,自从看见那句话的一瞬间,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帮她找出来,所以那天连饭都没吃就跑图书馆,接下来这几个月,也都是在大海捞针式的阅读……


    “傻孩子,就一句话而已,你咋这么上心呢。”卫孟喜的心都快化成水了,这种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放心上的话,却被人记了几个月的感觉,酸酸的,又有点甜。


    卫小陆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妈你看,这里说的是朱丽叶‘死了’,罗密欧伤心欲绝,对吧?”


    “嗯。”


    “看那你看,后面的剧情是什么。”


    不用看,卫孟喜都知道,她当年对这种戏剧剧本类的文学作品不感兴趣,没能看完,但结局她是知道的,“罗密欧伤心欲绝,喝下毒药倒在朱丽叶身边,等朱丽叶假死药的药效一过,醒来的时候发现爱人死了,伤心欲绝,也用短剑自杀了。”


    所以,这才被称为悲剧。


    卫小陆见妈妈还没反应过来,跺了跺脚,“妈你想啊,姥爷给你留下这个,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也是假死,什么‘充满着光明的欢宴的华堂’,其实就是代指他的火化和葬礼?”


    卫孟喜呆若木鸡,她觉着自己脑袋真的懵了。


    “你想啊,听你说的,姥爷那么谨慎一人,都到那节骨眼上了,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给你留几个字呢?还有,大舅舅都说了,姥爷去找他那天晚上一点咳嗽也没有,脸色就不像生病的人,而所谓的姥爷的遗体被带去火化,你也没亲眼看见,对不对?”


    卫孟喜呆滞的点头,脑袋有点转不过来。


    “这不就结了?说句不妥当的,死不见尸,再加上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相信姥爷肯定有他的用意。”


    卫孟喜的心在呆滞了三分钟之后,终于活过来了,紧紧捏住那本薄薄的书,“真……真会这样吗?”


    她没这么想过吗?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有想过的,白天晚上吃饭做梦都在想,她不知道什么是死亡,还以为父亲是出远门,会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忽然莫一天笑眯眯的走进来,一把捞她进怀里,用胡子拉碴的下巴去扎她,一边扎一边问“小喜想不想爹爹”……


    她想,小喜生气了,这一次小喜一定要气哼哼的说“不想”,这种生气一定要三串糖葫芦两个大公鸡糖画儿四个芝麻烧饼才能哄开心那种!


    可是,上天并没有给她机会生气。


    长大以后,她也就不敢想了,只把这些秘密埋藏在心里,就连自己最亲密的曾经相依为命的四个孩子,她也没说过。


    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个人,你凶她,骂她,甚至打她,她扁扁嘴,转头又能把你无意间的一句话放心上,又能为了你儿时的一个小小的幻想,几乎翻遍了整个图书馆。


    卫孟喜这这一瞬间,被老闺女治愈了,哪怕现在真有人告诉她,父亲还活着,她要做的,也只是亲亲她的闺女,她的宝贝,她的心肝。


    “别,妈你别急,你就不好奇姥爷在哪里吗?”


    卫孟喜的心一突,“你知道在哪里?”


    “嗯,我大概能猜到,但是妈,你得答应我先不生气,我感觉姥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先保证不生气,我才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154、154


    卫孟喜低着头, 她不生气吗?


    不,她比任何时候都气。


    如果父亲真的还活着,那么上辈子那个买下粉钻还上报纸的缺指老人就是他, 那么……他上辈子为什么不来找她?


    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上不了学, 为什么又要看着她十七岁未成年就嫁做人妇?


    为什么要看着她当寡妇,又为什么要看着她带着孩子艰难求生, 直至最后一个孩子也没留下?


    他要是还活着,那她卫孟喜就是个笑话!


    她最引以为傲的坚强勇敢,与命运抗争,全他妈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卫衡, 到底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父亲?算什么丈夫?


    看见妈妈胸口起伏, 卫小陆就知道,老妈这是生气到极点了,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妈妈。


    忙一把抱住她的腰, 紧紧勒住,“妈, 妈, 你别急, 咱们等找到人问清楚再生气也不迟, 好不好?”


    “妈你倒是说话啊, 妈……”


    小姑娘被吓到了, 她妈妈的胸脯剧烈的抖动几下, 忽然就大口大口的出气, 却吸不进去什么,很快妈妈四肢酸软, 整个人软软的靠在她怀里, 双手颤抖得非常明显。


    卫小陆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这不是单纯的生气,“妈你怎么了?”


    卫孟喜说不出一句话,喉咙像被人死死的捏住一般,胸口的氧气越来越少,整个人仿佛只会出气不会进气,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可她说不出话,只能动了动眼珠子。


    “爸爸!大姐快去找爸爸!妈妈不好!”


    幸好隔壁的电视声音不算很大,卫雪和小燕都听见了,连忙赶过来,小燕一看情况不对,立马拉起卫雪就跑,边跑边交代:“你去最近的医院,找医生,把阿姨的情况告诉他们,要急救,要救护车。”


    她自己体能好,跑得快,则去远一点的陆叔叔办公室。


    她也知道自己跑上楼还要好一会儿,浪费时间,于是就站在楼底下大喊:“陆叔叔!陆广全叔叔!卫阿姨不好了,你快回去!”


    老陆此时正换好工作服,准备下井去转转,“你说什么?”


    小燕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陆广全立马扔下帽子就往下跑。


    他腿长,又着急,跑得自然快,他都跑到家门口了,卫雪才刚跑到医院门口。


    而客厅里,老闺女正扶着妻子,躺在沙发上,妻子嘴巴张着仿佛合不拢,胸口起伏的幅度非常大,呼吸频次也非常快,双手颤抖得不像话,整个人呈现一种窒息的状态。


    老陆问了两句,又观察了一下,医生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到,当机立断去厨房找了一个装卤肉的纸袋过来,直接套到卫孟喜鼻子和嘴巴上方,将她呼吸出来的气体全部收集起来又让她倒吸回去……


    “爸,我妈现在要吸氧,不能吸二氧化碳!”卫小陆急了,她虽然理科差,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这种时候急救医生来了不是应该吸氧吗?怎么还反倒是吸二氧化碳?


    “呼吸性碱中毒。”


    卫小陆想要把纸袋扯下来的动作就犹豫起来。


    老陆一面观察着妻子的神情和呼吸频次,一面简短的解释:“血液中二氧化碳减少,血液偏碱性,此时补充二氧化碳就是增加碳酸氢根浓度,能有效中和酸碱度。”


    果然,渐渐的,卫孟喜的呼吸没那么困难了。


    胸口的窒息感慢慢减轻之后,她也试着正常的呼吸,把呼吸频次降低,尽量压抑内心的情绪,那种窒息的感觉才慢慢消失,手也不抖了。


    刚才不仅是手抖,还麻木,先是双手麻木,很快全身都又软又麻,所以她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妈你舒服一点没?”老闺女生怕她不舒服,一直将她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估计都把她压麻了。


    卫孟喜轻轻的“嗯”一声,她刚才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要死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平生真是第一次体验。


    卫小陆这才松口气,抱着她的脑袋亲了几口,“妈你吓死我了,早知道你会气成这样,我就不说了。”


    “说什么?”老陆的脸色很难看,别看他刚才处理起来稳得一批,其实心里有多害怕只有自己知道。


    卫小陆可不敢再提,生怕老妈再次被刺激到,冲老爸“嘘”一声,一双眼睛红红的盯着妈妈。


    这时,小燕和卫雪也终于带着医生赶到,大夫一看人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又给量了血压测了心率,“一切正常,估计就是精神性的过度通气导致呼吸性碱中毒,你们处理方法很正常,也很及时。”


    卫小陆这才彻底放心,但还是要求必须把老妈送医院检查一下,老陆也是一样的态度。


    卫孟喜看着老闺女坚决的,不容置疑的模样,心里就无端的温暖,她的老闺女,曾经以为养不活的小卤蛋,现在都能主持大局了呢。


    不过,去一下也好,卫孟喜也觉得自己这几年身体条件远不如以前,以前就是再气再难过,也不至于会气到窒息,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再加上这几年睡眠状态也不太好,甭管现在有没有症状,去看看也好。


    她一点头,老陆就去开车,卫雪和小燕就去给她收拾行李,换洗衣物小被子洗脸盆啥的,做好要住院治疗的准备,卫小陆呢,一秒钟也不愿离开她,就是搀扶着她,干啥都不用她动手,连上厕所都要跟进去看着才行。


    卫孟喜赶不走,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心里却也暖暖的舒服。


    出发之前跟胡大夫联系过,去到省医院直接找的是呼吸科的主任,主任看了看说应该没什么事了,见卫小陆比谁都坚持那就又开了几个检查单子。


    卫雪和小燕正准备拿轮椅推着她上上下下的做检查,老陆直接大手一挥,掏出自己工作证,让主任开高干特护房,里面所有检查设备都有,压根不用跑,就是要跑的,他们也让医院的人自己推着设备来,不让妻子动。


    卫孟喜其实一直很低调,从来不搞特权。但老陆是谁啊,他一个电话打给广梅,广梅连忙联系一下,不到二十分钟,医院的院长直接就带着专家组亲自过来了!


    这父女俩一个负责出主意,一个负责执行,本来是家里最低调的俩人,此刻摇身一变,却恨不得整个医院都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眼前这个虚弱的女人是石兰省里的谁谁谁。


    这不,专家来了,全程都是在跟卫小陆交流,这孩子虽然还没满十七,但气度比成年人还沉稳,说话很有条理,思维很清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怎么说对方能听懂,就这能力,大家都觉着她至少二十出头了。


    卫孟喜整个人恹恹的,不想说话不想动,就躺在床上,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墙上,其他人说什么,似乎跟她没关系。


    老陆只能握握她的手,可他感觉这只手他都握不住。


    小燕征求他们同意之后,忙出去给卫国卫红和卫东打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尽快回来。


    要是以前,卫孟喜是不会这么兴师动众耽误孩子学习的,但这一刻,她不想坚强了,不想强撑了。


    既然她的努力抗争是一场笑话,那还有坚强的意义吗?她为什么不躺平?这狗屁的命运爱咋咋吧,她不干了。


    ***


    头天刚把检查做完,晚上反正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她就回家了,只有在熟悉的环境里,她才能睡着,要是在陌生的满是酒精和消毒水味儿的医院,估计又是彻夜失眠,第二天起来病情只会更严重。


    第二天,老陆又把她们送回医院,专家组来看了一下,结合昨天的检查报告,都说她没什么问题,正说着,一声“妈”,门口就跑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孩,因为个子太高,跑得又急,还在门框上撞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卫孟喜本来有点不想搭理的,但看着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就来气,“也不知道你眼睛长那么大是干啥用的。”


    “噗嗤……”小燕没忍住笑出来。


    于是,本来还低迷的气氛,立马就恢复以前的祥和热闹,卫东揉揉脑袋上被撞出的小包,“妈你没事吧?我昨天接到电话急死了,但没有飞机了,只能等今早……”


    卫孟喜摇摇头,没力气说话,其实不是说真的神疲乏力,而是不想说。


    于是卫小陆就巴拉巴拉把昨天的情况说了,当说到妈妈都窒息了一句话说不出的时候,大男孩的眼圈也红了。


    中午,卫红和卫国也赶到了,他们都是昨天的飞机赶不上,只能赶今天的回来,这时候京市和书城之间的航班不多,同样是一周里只有几天才有,不是什么时候想走就能走的。


    大家围着卫孟喜嘘寒问暖,卫孟喜身上虽然还不得劲,但心里也稍微好一点了,谁说她的努力抗争是一场笑话?明明她得到了重生的机会,她的孩子们都成为顶天立地的青年男女,这不就是她抗争的意义吗?


    想通这一点,她的情绪又稍微好一点,不过就是这时候,护士例行常规量血压的时候发现,她的血压有点高,“以前有没有高血压?”


    卫孟喜还没说话,老陆和小鹿就异口同声的说:“以前是临界高血压。”


    老陆甚至还能说得更详细点,“最高一次收缩压量到138,平时口味饮食偏咸辣,情绪易激惹。”


    护士笑着说:“难怪呢,年纪轻轻,四十岁不到就得高血压,这两条都是高血压禁忌。”


    这下,孩子们又慌了,忙着叫医生问医生,卫孟喜倒是全程无事人一样。


    跟心里郁结的那团气比起来,今天血压142又能算什么呢?刚过临界值的高血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可父亲的事,却真能把她气出毛病。


    老陆已经知道症结所在了,此时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戳破,只是默不作声的待在一边,心疼的看着妻子。


    他的第一反应跟卫小陆一样,当听说卫衡还有可能活着的时候,都是意外和惊喜,毕竟那可是对小卫来说最重要的人啊,可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同时担心,小卫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卫衡还活着,那他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现身?为什么要看着小卫经历这么多磨难?


    而卫孟喜现在心里想的,也是这几个问题。等又在医院把该做的检查都做完,回家修养几天之后,卫孟喜的精神虽然还没完全回来,但她忍不住想要做一件事——搞清楚卫衡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


    卫小陆结合那句话推断他应该是在朱丽叶的故乡意大利维罗纳市。


    她的推论依据是,朱丽叶是假死的,而那句话里故意把“朱丽叶”换成“你”,一方面是怕被那些小将们抄家的时候发现,跟资本主义扯上关系被戴帽子,另一个原因或许就是填字谜的原理,缺失的地方,正好是他所在的地方。


    这种推断老陆也很赞成,觉着既然如此,那就去找找看。


    “妈你要去意大利?那我们跟你去呗。”


    卫孟喜摇头,态度很坚决,“我没事了,你们回去上学,学校昨天就开学了,别耽误。”


    老陆也想跟着去,卫孟喜现在是谁都不想带,连老闺女都不行,更别说是他。


    万一真有点什么,她想自己一个人解决,即使是母亲与孩子之间天然的亲密,即使是十几年的夫妻,她也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放在他们面前。


    大家见劝不过,就给孟舅公打电话,孟金堂也被他们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不可能!”


    卫孟喜苦笑,“或许是真的。”


    “我没见过他的遗体没见过他最后一面,却怀念了他两……一辈子。”


    没见过遗体和最后一面,这倒确实是有点可疑,虽说卫衡对外说的是生病,但再怎么病,他在这世间的唯一一根独苗,总还是要看一眼的吧?这是人之常情的事,但根据小卫的记忆,却是被他哄出去玩儿,再也没见到。


    再一想到自己都能跑出国,甚至很多身世背景不如他的,都能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老友卫衡就不可以呢?


    刘春娇一家子,不就是跑出去东山再起的典型吗?为什么老友不可以?


    孟金堂长长的叹息一声,要真是这样,就是天大的原因,他都要替小喜好好教训他一顿!


    即使中间隔着大洲大洋,那十年里写信打电话困难,可以理解,但现在都多少年了,通一下信有那么难吗?回来看一眼有那么难吗?小喜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唯一……孟金堂脸色一黑,他怀疑,现在或许连这“唯一”都不算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为了给小喜打预防针,他斟酌着说:“也不排除他确实还在国外活着的可能,就是……我以前也遇到过几个华侨,心想的是自己先出去,以后等在那边稳定之后再把妻儿老小接过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妻儿没能去成,成年人嘛,总是要生活的,后来又……组建了新的家庭,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


    他自己解释起来都觉着底气不足,这什么狗屁理由嘛,要生活难道就一定要有女人吗?没女人会死吗?很多人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离开给留下的人造成了多大多恶劣的影响,像侯烨他妈不就是这样的典型?


    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可自己亲姐姐亲哥哥亲儿子,却要一辈子活在她制造的阴影里。


    结果要是在那边重新又组建了家庭,那原本的妻儿算什么?白白代他受罪吗?


    别说男人不一样什么的,孟金堂自己就是男人,他能不知道吗?这不过是寂寞难耐,狼心狗肺的借口罢了!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小喜你放心,如果他真的……我会替你教训他,咱们也不稀罕,咱们……”


    看着小喜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如果卫衡不仅活着,还组建了新的家庭,那这就是对小喜和她母亲的背叛,这样的男人还有相认的必要吗?教训他几拳,又算得了什么?他对妻儿的辜负,是挨一顿打就能弥补的吗?


    想到这个,孟金堂就彻底偃旗息鼓了,“就这样吧,你想好哪天出发,护照签证和机票我来搞定。”


    除了港城,卫孟喜还没正式的出过国,办这些手续确实没有他熟练。她点头,“我明天想先回朝阳县一趟,咱们尽快吧,如果舅舅那边没什么事的话,一办好立马就动脚。”


    孟金堂知道她回去的原因,也就不再多言,这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家事,自己不合适过早的插手。


    *****


    第二天一大早,等卫小陆去学校之后,卫孟喜自己开车回了朝阳县,本来平时要开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她今天只开了两个多小时,具体有多快,她自己都没察觉,反正到朝阳县的时候,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


    她直奔枣子巷第六家而去,经过第五家的时候,她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原本能结甜甜的枣子的树,已经被不知道第几任房主给砍了。


    这座小小的四合院,曾经是她六岁前生活的地方。


    旁边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谢鼎和孟淑娴现在的家。


    幸好,这时候谢鼎出去会友,谢景元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院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老妇人正蹲在水井边上,艰难而熟练的用搓衣板洗衣服。


    九月份的水还不算凉,可孟淑娴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很多地方都皲裂化脓,看着十分可怖,但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似的,一边搓,一边还哼着小曲儿。


    卫孟喜轻咳一声,她抬头看见,脸上的惬意立马就没了,还十分警惕,“你来干嘛?”


    看看吧,这就是一个亲生母亲对十年没见的孩子说的第一句话。


    卫孟喜本来还有点同情她的,如果卫衡真的抛妻弃女,那她也算受害者,那么她跟谢鼎的结合也就人之常情了。可站在,刚升起的一丝同情也没了,孟淑娴还是那个孟淑娴,不会改变的。


    卫孟喜也倒不觉得伤心难过了,她只是淡淡的说:“我有个事要问你,当年我父亲火化,是你全程陪同着去的吗?”


    孟淑娴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眼神里有一丝慌乱,“我……当然是我。”


    她在撒谎。


    卫孟喜心里有了这个结论,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那我父亲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


    这下,孟淑娴倒是没有闪躲,更没有慌乱,“没有,他都咽气了,还能有什么话。”


    “你们去的是哪个殡仪馆?”


    “城南那个,当时是政府要求拉去火化的,毕竟他生那个病会传染。”这时候还没有什么殡葬风俗改革必须要求火化,大部分人还是喜欢落叶归根式的土葬,能去殡仪馆的非常少,所以几乎没有记错的可能。


    卫孟喜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不再多说一句话的离开。


    “诶等等,你什么意思?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回来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这些不要脸的长舌妇,近干挑拨离间的事儿,以后死了让她们下地狱,被恶鬼拔舌头!”


    孟淑娴平时在外人面前是金丝鸟一样的温柔小意,不可能这么破口大骂,除非是……她在虚张声势,掩盖什么。


    卫孟喜几乎能够肯定,当年孟淑娴压根没有全程陪同着父亲走完“最后一程”,她也不关心她当时干嘛去了,以她的软弱无能,肯定是哭呗,哭得昏天暗地,自有热心街坊帮忙,自己当时也是被好心街坊大神抱住,没回去的。


    想着,卫孟喜就从车上提下一堆东西,敲开了第四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大娘,比孟淑娴大好大一截,现在已经快七十了。


    卫孟喜记得,当年枣子巷的人都叫她胖嫂,她自己还在朝阳大街上卖包子,因为人白胖像包子,做的包子也馅大皮薄,很是受欢迎。不过后来禁止摆摊经营之后,她就再没做过这营生,转而在街道办食堂里做饭,有时候看卫孟喜七八岁的小丫头一个人端三四个人的饭,还会帮忙搭把手,甚至偷偷给她刮一片锅巴,多两段鸡脖子之类的。


    卫孟喜一直很感念她的好。


    “哎哟喂,这怎么有点眼熟呢?老三你来看看。”


    胖婶的眼睛已经花了,只觉着门口的女同志眼熟,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叫老三的是她儿子,四十出头的秃头男,穿着个红背心儿,两根带子拽得窄窄的,长长的,“你是……小喜?”


    “真是你卫叔叔家小喜?”


    “是哩,跟我卫叔叔长得一模一样。”


    卫孟喜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秃头中年男,居然是以前那个抱着收音机说要研究半导体且信誓旦旦要把卫星送上天的头发浓密的邻家哥哥,这时间真是把杀猪刀啊……


    “胖婶,您还记得我吗?”卫孟喜把东西递上去,笑眯眯的挽住胖嫂的胳膊。


    “哎哟怎么记不得,你这丫头可是咱们枣子巷最漂亮的闺女,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卫孟喜笑笑,转移话题,“我张叔呢?他这几年都还好吧?”


    母子俩顿了顿,胖婶唉声叹气,“唉,这短命鬼啊,也不等等我,九年前胃癌没了。”


    卫孟喜说声“对不起”和“节哀顺变”,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再提又怕提起母子俩的伤心事,于是只能说起大家伙的近况,这才知道枣子巷这么多年房子没啥变化,但人的变化却非常大,真正的物是人非。


    曾经笑眯眯很好说话的老大娘,因为崴了脚睡在炕上,睡着睡着人就没了。


    曾经经常给小喜扎头发的心灵手巧的邻家大姐姐,婚后因为不会生育,离了,后来去南方打工了,幸好南方的钱好挣,听说还开上了小轿车。


    曾经故意放狗吓唬小喜的坏小子,结婚后改邪归正了,可惜后来手痒去沿途铁路边偷运煤火车上的煤炭,结果没及时跳下来,不知道被火车拉去了哪里,有的说是北疆,有的说是临夏,也有的说是东北内蒙……


    卫孟喜唏嘘不已。


    这些人,以前她也想不起来,可一走进枣子巷,记忆就全都活过来了,一景一物都是那么熟悉,那么有人情味。


    胖婶母子俩知道她现在生活在金水市,嫁的男人是工程师,倒也很是羡慕和欣慰,又聊了几句,说难怪她这么多年没啥变化,原来是日子好多男人得力。


    卫孟喜没提自己是干啥的,所以老邻居们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在家带孩子,毕竟她没学历,连小学都没上过,还能去坐办公室当干部不成?“现在这社会啊,变化太快啦,咱们也跟不上,没文化要吃亏哟……”


    卫孟喜深以为然,但这只是开始,等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那才叫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没文化的是最先被淘汰的。


    “这次我回来是想给我爸迁坟,最近老做梦梦见他叫饿叫冷,风水先生说这是坟地阳气和水米不足,让给迁到风水好的地方去,因为要做法,所以想问问当年他去世的场景。”她跟孟淑娴也是这么说的。


    胖嫂连忙夸她孝顺,说卫衡在地底下也该欣慰了,“当年的情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还是你张叔第一个发现你爸没了的,当时他要过去借墨水儿写几个字,过去见你们家里没人,叫人也不应,进去就看见你爸趴在床上,面前吐了好大好大一滩血哟……可瘆人咯。”


    卫孟喜点点头,那就可以再一次证明,当时孟淑娴压根不在现场。


    “你张叔喊人,街坊们都想去帮忙,但又找不到你妈,最后是有人去街道办汇报,这才有街道办做主,把你爸给送到殡仪馆的……”胖嫂这把年纪的人,身边的人走了好几个,眼泪都流干了,她只是叹气。


    不住地叹气。


    “小喜啊,不是胖婶我挑拨你们母女关系,你妈是真……街道办的要把遗体送去城南的殡仪馆火化,但找不着家属,你又太小,最后人家殡仪馆不收,还是你张叔给想办法,大着胆子把人给送到城北的殡仪馆,塞了两块钱那边才收的。”


    孟淑娴真的在说谎,她连父亲到底是在哪个殡仪馆火化的都说不清楚。


    “当时啊,人殡仪馆要家属签字,你张叔急忙回来找你妈,最后还是没找着,幸好转回去的时候,殡仪馆已经火化好了,骨灰这才由你张叔抱回来,交给你妈的。”


    从发现人死到火化完成,中间还辗转了两个殡仪馆,至少耗时两三个小时,这两三个小时里,作为妻子的孟淑娴居然都找不见影儿……这搁谁身上不奇怪啊?


    再加上这全程没人盯着,只要买通或者趁工作人员不备,假死遁走完全有时间和空间。


    卫孟喜叹口气,这孟淑娴当年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不过,这不是她今天来的重点,只要可以肯定卫衡存在假死遁走的可能,那卫小陆的猜测就是有可能成立的。


    说着,胖婶说到饭点了,硬要去做饭,还技痒得很,硬要犟着给她做一顿包子吃,还使老三赶紧出去割肉,卫孟喜要是再走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于是只能坐下。


    胖嫂在厨房忙碌,她就在院里看风景。


    胖嫂家和自家之间长着一棵大柿子树,每年一到秋天,那火红的柿子就勾得孩子们流口水,胖嫂虽然嘴巴厉害,但为人厚道,会把伸到卫家那几枝都送给她。


    正想着,忽然不远处传来“嘭”一声,卫孟喜赶紧回头去看,就见一老太太正颤颤巍巍的准备从炕上爬起来,身子都老得缩成一只虾米的形状了,一头白发掉了十之八.九,只剩零星几根,被一顶很古老的帽子罩住。


    卫孟喜怔了怔,这……不是当年的“聋老太太”吗?


    话说,当年枣子巷最阔气的一家,不是卫衡家,而是巷口第一家。


    那里的房子最大,最宽敞,听说里头好东西也不少,是整个枣子巷的坏小子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因为里头只住着一位聋老太太,无儿无女,没有人能说清她到底是多大年纪,就连街道办的来统计做人口普查也搞不清楚,因为她啥也不听,也听不见,谁要是进去她就抡起拐杖打人,街道办主任都给打出来好几次。


    从那以后,大家就都叫她“聋老太太”。


    可只有小喜知道,她其实不聋。


    大家欺负她耳朵聋,也不叫她,胡同里开会啥的都把她撇出去,小喜就觉得,老奶奶跟她一样是个小可怜,小孩子的共情能力和同理心作祟吧,别人越是不叫她,她越是要叫,每次从老太太身边经过都会悄悄的,弱弱的叫一声“太太”,有时候还会问“太太今天吃饭了吗”,“太太今天开心吗”,“太太今天刷牙了吗”……


    说得多了,仿佛自己也成了个小神经病,自言自语。


    可就在某一天,这位“聋老太太”居然还真答应她了,说让她别问了,她耳朵都起老茧了。


    小喜先是被吓一跳,后是惊喜连连,她觉着一定是自己每天风雨无阻的问候治好了老太太耳朵聋的毛病,恨不得奔走相告……可惜,这里除了聋老太太,没人会认真听她说话。


    现在的卫孟喜一面震惊于当年自己的毅力,很明显人家是嫌烦,或者社恐,故意装聋的,一面也震惊于老太太生命力之顽强——现在离她最后一次离开枣子巷,已经二十年了,可她居然还活着!


    要知道,当年就有枣子巷的老居民说过,这老太太起码是八十了,现在又过了二十年,岂不就是百岁了?!


    胖婶听见声音,赶紧从厨房出来,搀扶着老太太,嘴里埋怨道:“你这老聋子,怎么就一点不省心,好好躺着不行吗,非要起来,可不许起了,啊,都说了煮熟会给你送到炕上的,你急啥……”


    “小喜还记得太太吗?十年前你张叔看她一个人可怜,就把她接来咱们这里一起吃住了,有人说话难听,说咱们是图太太的大房子,你张叔气不过,当着街道办的面说,这房子咱们不要,以后真有一天太太百年了,房子就归街道办,充公!”


    “还立下字句的,谁知他自己却比太太走得还早,这老天爷啊……”


    卫孟喜感念这张叔一家子的善良与无私,心里也惋惜张叔去世太早了,正想着,那老太太忽然说:“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话痨丫头。”


    虽然牙没几颗了,但说话却依然口齿伶俐,卫孟喜震惊的不止是她口齿清晰,还震惊于她居然还记得自己!


    卫孟喜自从十七岁离开枣子巷之后,就只回来过三四次,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这二十年里,很多人或许都把她忘了,可自己只是在院里站了会儿,老太太这么随意的瞟了一眼,居然就能认出她来!


    这份精神头,比长寿山那些老人们,也不差啊。


    “你是个好丫头,比你妈好。”老太太也不躺了,躺久了浑身骨头疼,卫孟喜赶紧去搀扶她。


    “嗐,小喜你别听她胡说,老太太最近几年会说话了,但她听不见,所以说的都是自己心里想的胡话,以前她还说你妈偷偷躲她院里流产,你说这不是胡说嘛……”


    老太太像个小孩,“听见”之后立马反驳:“我记得清楚,那是六五年春天,你爹还没走呢,你们都当我聋,我看见她跑进我柴房里躲着,后来我柴房里还有好大一滩血,一坨肉,哎哟喂造孽哟……”


    大家都欺负她孤老太太是聋子,所以经常往她院里扔杂物啥的,更过分的是那些小青年喝醉了酒大半夜翻墙进去,就睡在她家里的都有,所以她能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正常。


    卫孟喜是从小跟她碎碎念习惯了的,知道老太太虽然不爱说话,装聋作哑,但她头脑清晰,思路正常,单凭她刚才能一下子认出她,她的话就不是“胡话”,而是眼见为实。


    但卫孟喜此时却被“流产”两个字给冲昏了头,六五年春天,是的,父亲还活着,那孟淑娴流的哪门子产?那时候又没计划生育,家里也只有自己这一个孩子,她怀孕了为什么不要?


    除非,是不敢要。


    作者有话说:


    155、155


    且不说跑到别人家里去干这种造孽的事有多缺德, 卫孟喜现在就想问清楚事情是不是真的,“太太,那您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吗?”


    老太太摩挲着自己不剩几根的银丝, 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想要从几十年的记忆故纸堆里翻找这么细节的东西,其实还是挺难的。


    至少, 卫孟喜觉得自己有命能活到这个岁数的话,也记不清这么多了。


    “那是惊蛰之后第二天,我记得很清楚。”后来她嫌晦气,还把这家里里外外给清洗了好几遍, 大家都说聋老太太瞎讲究, 一个人住还搞那么干净干嘛,给鬼来光顾吗。


    卫孟喜一愣,惊蛰!


    惊蛰, 她的记忆里也有一段跟那年的惊蛰有关,她记得的是, 父亲为了所谓的喝了惊蛰的第一口水能让孩子口齿伶俐的说法, 提前到大半夜两三点就出门, 要去山上给她打山泉水。


    卫衡虽然是个信奉科学的文人, 但事关小喜, 他就特别迷信, 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什么安宁寺的第一柱香啦,第一口水啦, 他深信不疑, 每年乐此不疲。


    那一年, 他水是打到了,但当时坐的老农的牛车翻了,摔到腿,在家里修养了好几天才能勉强下床走动,而那两天正好孟淑娴也回娘家了,据说是娘家有位乡下的远房亲戚结婚,她要去帮忙。


    卫孟喜之所以能清楚记得,是因为从小到大在她的心里,父亲就不会生病,那一次看着父亲连喝水都够不着,那种无助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也会有做不到的事。


    那算是她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人类主观能动性的弱小吧。


    “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我母亲是回娘家了的,怎么可能会在你院里,太太是不是记错了?”


    老太太“哼”一声,“我早说过她不是好人,她连你爹死的那天都在外面鬼混,你和你爹一样是个傻子,不信就算。”


    “不信”,卫孟喜抓住这个词,“太太也跟我父亲说过这件事吗?”


    聋老太太微不可见的点点头,那一次,是她生平第一次多管闲事,但她就是心疼卫衡这孩子,不吐不快。


    卫孟喜联想到自己刚才从胖婶嘴里打听到的,父亲去世孟淑娴压根没在身旁,于是就问:“那您知道那天她去了哪里吗?”


    枣子巷的人,丝毫不怀疑“聋老太太”会听见他们的话,会把他们的丑事说出去,所以她算是这胡同里的垃圾桶,臭的脏的人们都不避讳在她面前展现。


    “耳聋心瞎,只知道自己院里的事,其它事别来问我。”老太太气哼哼的拄着拐杖出门晒太阳去了。


    胖婶在厨房听见,赶紧又拿着一把小葱出来搀她,“哎哟喂您慢点儿,这太阳不晒一天也没啥,就你瞎讲究,一天天的,上坡下坎的,也不怕摔咯……”


    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在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垫上自己的围腰,斜靠着晒一天太阳。


    小时候,小喜就觉得她不用吃饭,晒太阳就能把肚子晒饱,有的时候谢家不给她饭吃,她也会学着她这么做,可惜那时候可没有老太太清闲,想晒太阳是做梦,大多数时候没多久就会被孟淑娴哄回家去干活了。


    卫孟喜脑子里有千头万绪,关于父亲到底真死假死,母亲到底怀没怀孕,为何偷偷躲着流产,父亲去世那天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说找不到她,她又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说是全程陪同的,却连殡仪馆都说错?


    这一个个问题刺得她脑仁疼,总觉着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了,但就是差了临门一脚,就是没能把自己的思路理顺……


    正想着,胖婶进来了,她在门口把老太太安顿好,忍不住要埋怨几句,“这老太太,不说话吧,大家都当她又聋又哑,一说话吧,就全是胡话,你说气不气人。”


    卫孟喜笑笑,胖婶虽然埋怨,但还不是照样无怨无悔的照顾了她那么多年,人是张叔接回来的,字据也立下了,这么多年要照顾她吃喝拉撒,还要给她看病,就是自家亲妈亲婆婆也不一定有这耐心。


    “胖婶您是个好人,大好人。”


    胖婶哈哈大笑,“可惜啊,好人不长命,老张那短命鬼不就是嘛?还有你爸,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这不,把你这根小甜瓜苗放到谢家去,没几年就成了苦瓜秧子……”


    卫孟喜觉着,这比喻还有点好笑,但她笑不出来,现在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脑袋里都是烂七八糟的,仿佛立马就要爆炸似的。


    就差一点点,她就能理顺思路,就能把事情搞清楚了。


    于是,卫孟喜屁颠屁颠跟到门口去,学着老太太一样斜靠在门框上,“这样晒太阳真的很舒服,难怪太太晒了这么多年。”


    老太太也不说话,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气儿了。


    她的胸脯,仿佛一点起伏都看不见。


    就连巷子里的苍蝇,也不怕她,一只又一只落到她衣服上,头上,脸上,她似乎也不知道痒,卫孟喜实在看不下去,用手帮她赶了赶。


    枣子巷跟三十年前一个样,外头的日新月异与它无关,它依然该怎么过怎么过,垃圾堆还是那个垃圾堆,和公共厕所并驾齐驱,无论谁从跟前过,都要捂紧鼻子。


    “我一辈子不说谎话不挑拨人,你要是还想问你妈的事就算了,我只记得这两件。”


    卫孟喜再问,她气急了,干脆反问一句:“你说你妈为什么不嫁别人就嫁姓谢的呢?”


    卫孟喜的猜测被得到证实,脑海里“轰隆”一声,瞬间如遭雷击。


    从小,孟淑娴想要PUA她的时候,说的都是当年父亲死后,有人来逼债,是隔壁的谢叔叔仗义执言,是谢叔叔帮着她们孤儿寡母,母亲感念他的恩情嫁给她,只有生个儿子,不让谢家香火断绝才是最大的报恩,而小喜最大的报恩就是好好听话,要眼里有活,要讨谢叔叔欢心,要任劳任怨当牛做马……


    可万一,事实是,她跟谢鼎其实早就珠胎暗结了呢?


    两辈子,她都从没这么想过,即使跟母亲已经视如仇人,但一个正常人谁会去猜测母亲是那种人呢?这是对“母亲”两个字的亵渎。


    可这次回来,种种迹象都表明,孟淑娴跟谢鼎的结合或许暗藏玄机,自己父亲为什么会得急病,为什么会死,明明知道父亲病得很严重了,为什么作为恩爱妻子的孟淑娴却不在身边?怕传染压根就不是理由。


    “太太,您还记得我父亲去世那天,我母亲去了哪里吗?”刚才胖婶可是说她说过的。


    “话痨丫头,你就别问了,做人要糊涂一些,啥都搞清楚,会把自己累死,难受死。”


    这就是说,结果肯定会让她难过。


    卫孟喜冷笑一声,心里的火苗越烧越旺,起身就要返回去找孟淑娴问个清楚,看来自己上辈子对她还是太仁慈了,她就说嘛,为什么父亲才死没多久,她就能开开心心的再婚,跟谢鼎简直蜜里调油,还要逼着她改名改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绝情到这种程度?


    可事实是,不是绝情,是情多情少的问题,她跟卫衡或许也有两分真情在,可绝对没有跟谢鼎的多,连带着她也是讨好请人的牺牲品,附属品!


    可刚走了两步,她想起孟淑娴的尿性,这么多年撒谎成性,演技不错,不到最后一步不把她逼到死角她都不会承认,要从她那儿找突破口,反倒比谢鼎那里难。


    以前是自己太高看谢鼎了,可能从小被这个家庭里的“权威”人物PUA久了,她打心眼里畏惧,可那年李怀恩和谢依然的婚礼上,面对她的穷追猛打,他却落荒而逃,这么多年也没敢再在自己跟前晃悠,说明这人也不过如此,比孟淑娴还怂得快!


    于是,她转身进了车里,开着车子往谢鼎常去的几个地方寻找。


    小时候她给他送过无数次饭,知道他会在哪些地方出现,果然很快就在人民公园一角找到他,现在那里已经成了英语角,从大城市传过来的学英语的风潮,其实大城市已经没这么火热了,这里却才刚开始。


    十几年没见的谢鼎,真的谢顶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地中海,在一群老头子里泯然众人。


    不过,他年轻时候也说不上多帅,只能算五官端正文质彬彬,跟卫衡那是没法比的,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会哄人,低声下气的哄,毫无尊严人格的哄。


    有时候孟淑娴就只是生气饭菜不合口风,他就能踩着风火轮出门去找同事借工资,去熟食店给买卤肉,吃完还会帮她洗脚搓脚。


    这一度让卫孟喜以为,爱情的模样就该是这样,不给你借钱买卤肉就不是真的爱你,不给你洗脚就不是爱你。


    可直到现在,她也拥有了势均力敌的爱情之后,才知道人的性格是不同的,爱的形式也多种多样,有的人能做这些不足一提的小事哄你,可有的人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你命。


    卫孟喜在车里,先把自己头发弄乱,衣服扯乱一点,又抹了两把黑灰在脸上,清凉油抹在眼睛周围,眼睛立马就红肿起来,仿佛哭了三天三夜一般真实。


    下车,她直接一头冲谢鼎冲过去,“你……你还是人吗你……”


    谢鼎正看得津津有味,连饭都不想回家吃,哪里想到被人一把撞得趔趄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一抬头就见一个双眼红肿,头发乱七八糟的疯女人正死死的盯着他。


    谢鼎再一看,那该死的相似,不正是继女卫孟喜嘛?


    “卫,卫孟喜,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你跟孟淑娴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事,你自己摸着良心清楚,今儿要不是孟淑娴跟我坦白我还不知道,原来早在我爸死前你们就……”


    话未说完,谢鼎忙一把拉住她,“咱们一家人,有什么待会儿回家说,回家说,啊。”


    老天爷喂,他谢鼎平生最爱的不是孟淑娴,不是儿子谢景元,而是面子!


    要是任由继女把那些事情嚷嚷出来,他还要不要在这里混啦?那年婚宴上的事他可是记忆犹新啊,卫孟喜这个疯女人,逼急了啥事都能干出来!


    谢鼎拉着她就走,卫孟喜顺势跟着走,走到车面前,将他一把推上车,小老头谢鼎哪里是正值壮年的她的对手,上了车卫孟喜一把将车窗车门锁死,又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把尖刀,直直的冲着谢鼎逼过去。


    动作一气呵成,一副真的疯了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谢鼎顿时尿都快吓出来了,不住地拍打车窗求救,可车窗上贴了黑膜,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卫孟喜这车还停得很偏僻,周围过路的人寥寥无几。


    谢鼎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你你……冷静冷静,你要听啥,我全说我一字不落的说,你母亲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卫孟喜的尖刀已经抵到他脖子了,并狠狠地划了一刀,不过不知道是力道太小,还是留了两分,只是滑破皮,渗出一股鲜红的血珠子。


    “你你你别发疯,冷静一下……”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年她儿子能把谢景元的门牙打掉,现在她就能抹了他的脖子。


    卫孟喜恶狠狠地说:“她说你们早在我父亲去世之前就勾搭上了,她还为你流过一个孩子,你们居然背着我父亲干这种勾当,你们还是人吗?!”


    谢鼎大惊失色,没想到孟淑娴嘴巴这么不严实,说好要藏一辈子的事,他一字不露,她居然轻而易举就告诉继女了!


    他正想反驳,卫孟喜又给他扔下一个炸.弹,“但最不是人的还是你谢鼎,她说那个孩子是被你强.奸才怀上的,她为了照顾我父亲的颜面,那年惊蛰悄悄躲在聋老太太家的柴房里流了,你说你还是人吗?我父亲生前对你不薄,你却强.暴他的妻子,虐待他的孩子,这仇我父亲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要不是有车顶在那儿挡着,谢鼎差点就一蹦三丈高,“不是不是,她瞎说的,我没强.暴她,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怎么会强迫她,她明明也喜欢我的,是……”


    卫孟喜心里更冷了,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早在父亲生前,他们就珠胎暗结了,而且还是两情相悦,多么讽刺。


    他们在父亲眼皮子底下苟且,把父亲当成什么人?这是侮辱,是在践踏父亲和她的尊严。


    “还想狡辩,她都说了,你为了娶到她,还密谋想要害死我父亲,我父亲一死,你就让人伪装成要债的,名义上是逼迫孤儿寡母你好来个英雄救美,其实是在演戏给枣子巷的街坊邻居们看,你真是好深的心机。”卫孟喜似乎是冷静下来了,声音也没刚才疯狂了。


    谢鼎松口气,但依然不敢放松,盯着那把近在咫尺的尖刀。


    “我我没有想要害死他的意思,从来没有,那拨人也不是我找的,你不信可以找你母亲来当面对质。”


    卫孟喜知道他应该是反应过来自己诈他了,什么找孟淑娴来对质,其实就是想要拖时间,顺便吓唬她而已。


    她虽然真的恨这个人,也气他们的苟且,但还没气到散失理智要杀人的地步,悄悄拉开车门,一脚将他踹下去就是了,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剩下的不重要了。


    这一趟朝阳县之行,她大概知道父亲假死的原因了,局势所迫再加母亲的背叛,让他心灰意冷吧,卫孟喜能理解他的动机,不那么难过了,但……还是不能接受。


    作为他们的女儿,他们两口子的矛盾是他们的事,他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带走她呢?她也是无辜的,也是受害者啊,把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留在孟淑娴手里,这是爱她吗?当时形势所迫带不走她,怕她路上出意外,毕竟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这她可以理解,可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看看她呢?


    哪怕是一眼,他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回来吧。


    如果是因为孟淑娴的背叛,她能理解,但跟她一个六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裂痕不是她造成的,不是她能缓解的,也不该她来背锅。


    就像她跟老陆会吵架会犟嘴,但那仅限于只有两个大人的时候,对着孩子,她还从来没有一次跟老陆争得脸红脖子粗过,她会觉得,控制不在孩子面前发火是作为一个成年人基本的素养。


    想着,她失魂落魄的开车上路,也幸好,情绪稳定下来了,虽然还是气愤着,但现在已经变成气愤和委屈并存。


    开了三个多小时到家,卫孟喜见家门口是一副守望模样的老陆和孟金堂,心里也不由得好笑,她是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他们这是担心啥?要不是她下死命令,严禁有人跟着她去,这俩人怕是怎么都要跟在她身边。


    也是,他们要是跟着,自己今天这场戏可就做不出来了。


    俩人见她神色从容,不像走的时候气势汹汹,都纷纷松口气,“怎么样?”


    卫孟喜自己也要面子,肯定不会说,只是摇摇头,“舅舅手续办好没?”


    “最快也要一星期。”


    “行,那到时候咱们就买一个星期后的机票,我还没出过国,到时候还得麻烦舅舅带我一趟。”这也算她对孩子们和老陆的妥协吧,本来她只打算一个人去的,但他们不放心。


    “好好好。”孟金堂一连说了三个好,这才问她吃过饭没。


    卫孟喜一拍脑袋,“哎哟,走的时候忘记跟胖婶说一声了,她还忙着给我蒸包子呢。”


    卫孟喜实在愧疚极了,看他们生活也很困难,能去割顿肉不容易,都是为了招待自己才破费的,结果,自己一气就给忘了,胖婶的包子蒸出来看不见她咋整?自己真是糊涂!


    她记得早上胖婶曾说,他们家老大老二都成家分出去单过了,只有老三因为没工作,至今还没成家,就在街道办当清洁工,每天负责清理街道办下辖的五个厕所,这工作量不是一般大,光枣子巷那一个就够受的。


    关键工资还不高,只能够他们基本生活保障,张老三以前也没欺负过小喜,是个立志要造半导体造卫星打败帝国主义围剿的小孩,父母都是有大善的人……现在却活成这样,这不就是老天爷瞎了眼吗?


    她卫孟喜就喜欢跟贼老天对着干!


    想到这儿,她立马给巷子口小卖部打电话,让人去把胖婶叫来接电话,“胖婶对不住,我中午有急事匆忙走了,现在到家才想起来,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声。”


    胖婶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心里也有点遗憾,她都多长时间没舍得做肉包子吃了,今儿一下子花出去好几斤肉钱却全进了他们仨肚子,那种东西虽然自己吃了,但钱没花到刀刃上的遗憾,只有穷人才会懂。


    卫孟喜自然是懂的,“胖婶,我公司里正好缺人手你要舍得让三哥吃苦,就让他来我公司吧,多的不敢保证,每个月五百块是有的。”


    “五……五百块?!那啥苦不能吃啊,就是吃刀子都能吃下。”


    下一秒,她又有点惶恐,“小喜你公司是干啥的,你让老三去,你们老板会不会有意见啊,老三这人我跟你说实话,没啥大本事,也没学历,干点脏活累活还行,动脑筋的他就不行,可别连累你被老板骂啊……”


    卫孟喜有点想笑,“胖嫂你只管放心,他只要来就行了。”


    她自己的公司,想要插几个自己人进去,谁敢给她脸色看?她旗下这么多工厂门店和煤矿,大不了干不了别的那就学开车呗,以后开着货车给临近几个省份送送卤肉鸭脖,一个月收入也不低的。


    学门开车手艺,这是最吃香最理想的状态,但要是学不会,就去煤矿上干点后勤工作,也不差。


    卫孟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随便动一点点心思,就能让一个好人获得更好更值得的生活,这大概也是她努力赚钱的意义。


    胖婶和老三生怕她的“老板”反悔似的,当天晚上就坐夜火车到了金水市,他们不敢给卫孟喜添麻烦,走的时候也没说,卫孟喜还以为会把家事处理完才动脚的,第二天一大早,看见风餐露宿站在自己面前的张老三,她都傻眼了。


    “三哥你是昨晚到的?”


    “嗯,没车子过来矿区,我就将就了一晚。”说将就,卫孟喜看他一身的灰尘和露水,怕是直接在桥洞底下睡的,真是又心疼又好气。


    “你咋不早说啊,早说我会让人去火车站接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不然我生气了,啊。”


    张老三这才笑嘻嘻的说好,卫孟喜先让他在家里收拾整顿一下,找来一套全新的卤肉厂工装,让他换上,带他去看看。


    听说能有机会学车,老三肯定是更乐意选择在卤肉厂上班,但他也怕小喜被老板为难,不好意思明说,只一口咬定“听你们老板安排”。


    卤肉厂的煤嫂们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哎哟,你面前这位就是老板,她是正主,你有啥只管跟她说,她不仅给你安排工作是,说不定还能给你介绍个媳妇儿呢!”


    张老三的脸瞬间就红了。


    朝阳县对于菜花沟那样的山沟沟来说是大地方,是城里面,可对于金水市,金水煤矿,那又是没几个人听过的小地方了。本来他都四十出头了没怎么接触过异性,此时被这么多异性围着,那种窘迫,卫孟喜看着都可怜。


    不得不再次感慨这世界的不公平,作恶多端的人能无病无灾活到七老八十还领着国家发的退休工资,但全街道有名的老好人大叔却要遭受病痛的折磨,六十岁都活不到,孩子也窝窝囊囊……要等着贼老天把所谓的公平正义送到眼前那是不可能的,除了自己争取,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遇到“善财童子卫孟喜”呢?


    “我可把话撂这儿了,啊,张三哥是我哥,你们不能仗着自己的老人身份就欺负他,我要是知道了可不轻饶。”


    众人见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都知道这不是玩笑话,“哎哟喂,张三你有这么个侠肝义胆的妹妹,以后可享福咯……”


    卫孟喜把人交给刘利民,让他带着先跑几天车,熟悉一下车辆零部件和操作原理,然后厂里再出钱给他报名学车,住宿则先安排在窝棚那两间小房子,先将就一段时间再说。


    反正,刘利民以前就是在那里住了好多年才攒够钱搬出去的。


    接下来,给胖嫂去个电话,告诉她张三哥已经安全到这边了,安排的工作是先学开车,以后去全省各地送货,时不时还能回家去看她们,可把胖婶高兴坏了。


    ***


    因为想好要去意大利,卫孟喜就不能再耽搁,趁着证件资料还没办齐,把工作上的事处理好,预计一个来回怎么也要去个把月,所以每一块工作都必须有专人盯着才行。


    卤肉厂有韦向南和孙兰香盯着,不成问题,书店那边胡美兰,水厂有刘桂花和□□兵,一个机灵,一个守规矩,倒是都不错。


    五家饭店就只能先辛苦侯爱琴一段时间了,但幸好请的都是职业经理人,饭店经营只需要按部就班。


    剩下的就是文具厂,这得让侯烨盯紧点,今年拿到的订单更多,早在年前又在深市开了另外两家分厂,现在的万里文具厂也是有三个工厂的大牌子了,要辛苦侯烨多跑跑。


    至于煤矿,这是卫孟喜最担心的,毕竟煤炭生产都是不出安全事故则已,一出都是要人命的。


    依次将大家伙叫来家里好好的谈话,工作任务分派下去,尤其是赵春来和丁老这边,重点嘱咐。


    卫孟喜又给孩子们一人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1995年9月16号,她和孟金堂先到港城,在港城休息一天,第二天晚上坐上飞往意大利罗马的飞机。


    飞机上要待十二三个小时,这还是航线天气状况都良好的前提下,卫孟喜买的是两张头等舱的票,反正也不在意这点钱。


    一路上,孟金堂都是看报喝咖啡,卫孟喜因为心情始终振奋不起来,有点晕机,迷迷瞪瞪的待了十几个小时,差点没把自己给坐吐,以前没出过国不知道,原来这长途的国际航班,真的很累人。


    也不知道迷迷瞪瞪睡了几次又醒了几次,终于在她即将熬不住的前一秒,飞机落地了。


    孟仲平也有这边的生意,早安排好了人员来接机,卫孟喜和孟金堂刚走到闸口就看见对方高举着的牌子,她挥挥手,那边负责接机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嗨,卫女士吗?”


    看不出来中文还不错,这就放心了,要是全英语她也能听懂,但就是不会有这种亲切感。


    小伙子自我介绍叫亚当,是孟仲平公司意大利分部的得力助手,很热情,很健谈。


    双方确认之后,这就坐上他们接机的车子,维罗纳在后世被誉为“小罗马”,也是重点旅游城市,说实在的,什么对罗马的向往什么旅游之类的,之前卫孟喜是向往过的,但这次她必须解开内心的疑惑,当然是直奔维罗纳而去。


    维罗纳距离罗马有五百多公里,也不算远,开车的话六七个小时就能到了。


    沿途风景是美,但卫孟喜这几年在国内也没少去旅游,只是觉得一般,对于亚当介绍的沿途风景,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随着距离维罗纳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仿佛也在加快,一改在飞机上的蔫巴。


    “你二哥已经让人去找了,维罗纳的华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需要一段时间,咱们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明天再出去找,怎么样?”


    卫孟喜点头,她也知道在异国他乡想要找一个华人有多难,很有可能他现在已经改名换姓,只能靠着年轻时候那张照片和自己都不怎么确定的右手食指缺失这个要素,确实是大海捞针一样的难度。


    维罗纳在意大利北部,风景优美,人文历史底蕴也算雄厚,卫孟喜来之前就在图书馆查过资料了,除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居,香草广场,古堡美术馆外,就是各种教堂。


    卫孟喜自己对宗教场所不感兴趣,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景点上,提出舅舅要是想去参观的话只管去,不用管她,她在酒店休息就行。


    孟金堂本来也不敢兴趣,但他总觉得自己先出去转转也好,万一运气好先遇到卫衡了呢,怎么说也能先给小喜打两针预防针,毕竟她的遭遇,卫衡要是还活着不就是对她前面三十年的否定,这谁受得了啊?


    孟金堂随便吃点东西就出去了,亚当把晚餐送到卫孟喜房间,她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妈妈你安全到了就好,晕机吗?”


    “嗯,有点。”


    “那你别吃太油腻的,先喝点稀饭吧。”卫小陆很是操心,仿佛家里的大管家,“妈你别忘了吃降压药,医生说了你现在的身体不不适合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你要控制,知道吗?”


    卫孟喜懒得吃药,虽然她也注意到了,小姑娘把她的药用各种小袋子分好,上面还贴着小纸条,什么药是治疗什么病的,什么时候吃,吃多少……简直事无巨细。


    “行了行了,你自己学习别落下。”


    又跟老陆说了几句,卫孟喜刚挂断电话,晚饭就送到了。


    热情好客的亚当,提供的也是当地非常有名的一种炖牛肉配调料酱黑胡椒之类的东西,卫孟喜自己是厨子,还是能吃出来味道的,那种特制酱料里好像有牛肉汤、面包屑和一股很奇怪的奶酪味……反正,卫孟喜这个喜欢喝牛奶的人,都觉得怪怪的。


    这种奇怪的奶酪味也就罢了,这里还严格遵守“前餐-主餐-后餐”的程序,各种汤、面、海鲜、蔬菜沙拉摆了满满三个食盘,却没有一样是适合卫孟喜这个刚晕机的龙国胃能消受得了的。


    偏偏亚当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卫,快吃吧,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维罗纳美食的。”


    卫孟喜:“……”我,这,我真的吃不下。


    最终,她勉强忍着不适吃了一点点面条,但味道也很怪,黑胡椒跟不要钱似的放,她吃了两口就觉得受不了,跟自己以前吃过的意大利面也不是一个味道。


    很明显,通过种类之丰富和摆盘之精致可以看出来,亚当是真心想要好好招待她的,可卫孟喜真的吃不下,趁着亚当出去了,卫孟喜哪还有躺着的心思,立马穿上外衣,走出酒店,准备找一个中餐厅随便吃点什么。


    哪怕是随便吃碗面,喝碗粥,也比这些“特色美食”要更适合她现在的胃。


    要是平时,她肯定是想好好品尝一下的,可现在心里有事挂着,又刚在飞机上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只想赶紧吃点正常的东西。


    离酒店不远的地方就有很多餐厅,卫孟喜发现中餐厅倒是不多,这时候在国外开餐馆的龙国人还没二十年后多,还真不好找。


    走了快两公里,终于找到一家名叫“唐朝餐厅”的,名字倒是确实很有龙国文化特色,进去一看服务员和老板都是龙国面孔,卫孟喜就跟很多第一次出国的人一样,莫名的找到了一种亲切感。


    对方也很诧异居然能来这么漂亮个龙国人,于是一交流,才知道他们一家是温州人,在这里开餐厅十多年了,跟着老乡来做皮具生意,就把一家七八口全给带出来了。


    卫孟喜则是介绍自己是石兰人,这次来是短暂的探亲,没说自己住在哪里。


    “你是石兰人,那真好,我们餐馆以前也有个石兰来的员工,那大叔五十多岁吧,应该和你是老乡。”餐馆老板娘很热情的说。


    卫孟喜现在对这些信息是相当敏感的,立马就追问:“他长什么样您还记得吗?”


    想掏照片,可惜照片被她放酒店了,“您这儿有他的照片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老板娘心说,这姑娘到底是来探亲还是寻亲的啊,不过毕竟是老乡,在异国他乡帮一把,就算让她死心一下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好,你稍等,我去找找。”


    作者有话说:


    156、156


    照片还没找到, 卫孟喜点的牛肉拉面先上了,她用筷子尝了一下,虽然味道跟在国内吃到的还是有点差别, 但饮食文化也是讲究因地制宜, 入乡随俗的,来到意大利根据当地居民的口味做出适当调整也是人之常情。


    开餐馆也要生存的嘛, 要是只卖龙国人,做不了当地人的生意,那店铺怕都要维持不下去。


    卫孟喜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了,正好餐馆老板娘也拿着一张员工大合照过来, “你看, 第二排左边第三个就是他。”


    卫孟喜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难道这么快,就要找到了吗?她还没想好见面是先说什么还是先怪他为什么要抛下她。


    其实,以前没来过, 她把出国想得太简单了。她和舅舅能这么顺利的办好一切手续,无论是租车还是住酒店都“如履平地”, 那是因为有大商人孟仲平动用自己在全世界的资源人脉帮他们。


    可三十一年前的父亲, 一介书生, 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 通过偷.渡的方式来意, 可不是坐十几个小时头等舱这么简单。


    听舅舅说过, 他当年去美国的时候, 辗转换乘好几艘货轮, 甚至最后连密封的只留几个小孔的汽油桶都待过,被人当货物一样扔来扔去, 要是赶上天气不好, 遇到海浪啥的, 五脏六腑都能给你颠出来。


    更别说生病,感冒发烧就能要人命!


    这是天灾,但很多时候则是人祸,他们这些曾经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忽然一夕之间成为“货物”,接受不了处境转变的,一言不合就要招来蛇头的殴打,更何况那些丝毫没有抵抗能力的妇女儿童……期间遭受的非人待遇,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卫衡没带六岁的她,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此时,照片上的大叔确实是大叔,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脸络腮胡,满脸横肉,这压根就不是卫衡那清瘦挺拔的书生样,就连身高也没卫衡高,要说样貌是可以改变的,那身高不会变化这么大。


    卫孟喜的气一下又泄了,只能把照片还给老板娘,谢谢她的帮忙。


    “牛肉面吃不惯吧?”老板娘看她只吃了三分之一,问道。


    卫孟喜也不隐瞒,点点头,“可能是我刚下飞机,胃还没反应过来。”


    “你真会说话,我们龙国人自己也吃不惯,什么东西都要加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调料,这里原本开了一家很有咱们龙国特色的餐馆,后来因为没什么当地人来吃,不得不关了。”


    卫孟喜点点头,把内心的失望压下去又随便跟她聊了几句,付钱,这才告辞,慢悠悠的顺着原路返回。


    看着街边陌生的景象,卫孟喜觉得自己内心一片空洞,为什么要来呢?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可要是他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还生活得很幸福呢,她又能怎么办?


    她的出现,不仅对父女感情于事无补,还会成为他现在幸福家庭的“破坏者”,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她真的想对卫衡说一句:如果你要抛弃我,那就请你爽快点,不要拖泥带水的,当年也不要多此一举留下什么信条,不要让我费这么大力气远渡重洋之后看见你们的幸福。


    满腹心事回到酒店,孟金堂还没回来,他或许比自己还着急,还紧张吧。


    卫孟喜叹口气,洗漱一下就睡觉了,但因为时差的关系压根睡不着,只能干瞪眼,瞪了一会儿,居然也能迷迷糊糊睡着,而且还睡得挺沉,她自己带的安眠药都没用上。


    第二天一早,孟金堂来敲门,俩人都吃不惯这里的东西,相约出去找中餐馆吃早饭,吃完回来看亚当找到的当地华人信息。


    有厚厚的一打,卫孟喜和孟金堂分头行动,一个一个的看,如果有觉得可疑的,相似的,就交换着看,一起商量讨论一下。


    同时,卫孟喜自掏腰包,让亚当帮她找了一个当地私家侦探,她始终觉得侦探或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本事,应该有可取之处。


    ***


    卫孟俩人在房间里看了一个星期的资料,倒是找到十几个有可能的,但当卫孟喜亲自去看了以后,都可以完全排除。


    她上辈子在报纸上看到的缺指男人,那是接近二十一世纪的时间了,这无法证明现在1995年此人是否缺指,所以这条线索是无用的,只能综合出国时间、性别、年龄和籍贯,以及长相来判断,这是真不好找。


    原本计划一个月左右就回去,可等把亚当事先找好的所有资料排查了一遍,就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这天,孟金堂跟她商量,“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边慢慢找,反正我糟老头子一个,也没什么事。”


    卫孟喜摇头,她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干啥都想一次性干完,不开始则已,既然开始了,那就要干完才走。


    这段时间她每隔一天都会给各块工作负责人那里打电话,了解工作情况,每一块都很顺利,就连最担心的煤矿上,也没啥事,赵春来闲不住,带人出去跑销售去了。


    国营煤矿是不愁销路的,因为全省很多用煤的工厂,都是国营,跟他们都有稳定的供货协议,但金水村小煤井作为一支私人的后起之秀,想要跟国营煤矿争夺市场,基本是没啥优势的。


    这种大宗商品的价格是稳定的统一定价,想要猛然间提高或者降低也不可能,而且因为产量有限,无论是价格还是产量,他们都没有优势。


    最开始这段时间能有销量,全靠老陆许军和丁老找来的几个小厂客户,时间一久,煤炭产量持续产出,而销量不涨的话就会出现库存积压的问题,所以赵春来现在就得出去活动活动了。


    倒是文具厂那边,三个厂都被侯烨管得服服帖帖,稳定产出,稳定交货,货款也能稳定到位,赚钱能力杠杠的,今年或许要出现一个量变到质变的增长了。


    理清思路,卫孟喜摇头,“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私家侦探那边也快有消息了。”


    孟金堂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能等。


    接下来几天,他们也不是干等着,开着亚当的车子,把维罗纳城转了好几遍,从市中心的各种广场教堂到郊区、农村,甚至连临近的都灵、米兰、佛罗伦萨、威尼斯和阿尔卑斯山脉一带都去转了一圈,最后都到法瑞奥边境了。


    整个意大利也就只比龙国的粤西省大不了多少,要找起来其实也不算很难,带着地图,亚当和亚当找到的一位在意大利三十几年的华人向导,就跟来一趟粤西自驾游似的。


    要是平时,这倒是旅游的好时机,可现在,谁也没心思看风景。


    因为据孟金堂对卫衡的了解,他如果要找个地方生活,就一定会是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的地方,所以一旦遇到风景秀美的地方,俩人就停车步行,尤其是阿尔卑斯山一带,拿着他的照片去当地华人聚集的地方,譬如中餐馆、华人生活区询问。


    老外对龙国人长相脸盲,同样的,龙国人对老外的长相也脸盲,但对于同是龙国人的就会比较敏感和留意,每次对方都会认真看,认真记下来,还收下了卫孟喜的名片。


    她印制了一张专用名片,上面留了三个电话号码,一个是住宿酒店的,一个是龙国家里的,还有一个则是文具厂的。


    他们这一找,又是半个月,依然一无所获。


    *****


    刚回到酒店,亚当就兴冲冲的上前来说:“侦探来了,或许带来了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卫孟喜和孟金堂对视一眼,快步走到大堂,这里坐着一个胖乎乎的秃头男人,据亚当介绍这就是自己找的私家侦探之一,另一位还没消息。


    “经过我36天的调查发现,全意大利符合你们所说要求的人有下面16位,但其中3位已经离世,剩下的13位,这是照片,你们看一下。”


    老外果然是脸盲,让他们比对着照片找,亚当那边找到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但私家侦探就不一样了,别说有几个还是像照片上的人的。


    俩人看了一圈,发现有两个是跟他们从亚当资料里筛选出来的重合,剩下11位,都不在维罗纳,而是零星分布在意大利的其它城市。


    这个侦探最严谨的一点就是,他把身高作为一个重要的筛查条件,上下误差不超过五厘米,这就极大的缩小了范围。


    俩人看了半天,发现好像都有点像,于是又亲自开车去把每一个目标都看了一遍……又花了一个星期,证实都不是。


    于是,事情再次僵持下来,卫孟喜在意大利已经待一个多月了,要是再待就冲着两个月去了。


    工作的事她暂时还能甩手,但胃却开始造反了——连续一个多月饥一顿饱一顿加各种加料变味的中餐,把她胃病都给搞出来了。


    也不至于上吐下泻,但就是不舒服,隐隐作痛,尤其每到在龙国的三餐时间就开始造反,饿着痛,吃了又撑胀,短短一个月,她觉得自己至少瘦了三四斤。


    卫孟喜的体质,本来就是要胖很容易要瘦也很轻松的类型,孟金堂发现她脸上的肉掉得快,也有点担心,“今天我请你去个地方。”


    到了才知道,原来是一家中餐馆,老板是他以前在美国的时候认识的,自从他回国后就断了联系,没想到这次居然能在异国他乡相见,谁听了都得感慨缘分的奇妙。


    老板现在听说他们想来自己做饭吃,就把厨房借给他们用。


    这老板也是性情中人,别人开餐馆是一年365天,天天无休,但他就不一样了,心情好放假,心情不好放假,有事放假,想回国放假,想旅游放假,更别说还要加上当地的法定节假日传统节假日,他一年能给自己放百来天假期。


    卫孟喜一听,差点笑喷,这放假频率,哪里像是认真做生意的,怕只是玩票,随便开个参观玩玩罢了。


    等真到了餐馆,她才发现,餐厅位置很好,上下两层,上面那层还是个露台,放着几顶遮阳伞,种着一些漂亮的绿植,视野相当不错,餐厅面积也很大,一应水电设备都很齐全,客观来说比国内的先进多了。


    厨房里米面粮油齐全,孟金堂不会做饭,卫孟喜就自己拿点小麦面揉一下,手擀面条,打俩鸡蛋炒个洋柿子就是一碗酸甜可口的臊子,都不需要肉,烫一点青菜,就是一碗鲜香的西红柿鸡蛋面。


    不过,还是缺少灵魂——猪油。


    这家餐馆用的油基本是植物油,即使有少量动物油脂,也是马油牛油,腥味重也就算了,关键卫孟喜还觉得缺少猪油那股香甜味。


    她一面嗦面条一面感慨,“要是我来开这餐厅,第一件事就是先熬上几十斤猪油渣,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油扔出去。”


    孟金堂难得见她有兴致聊闲,也接嘴道:“行啊,那你有没有想过来这边开中餐馆?把你们卫家菜发扬一下?”


    卫孟喜一愣,她上辈子是想过的,她想要把业务做到国外去,为此还专门学过一点外语,但后来没成行。


    “到时候看吧,最近几年我还是想先把煤矿和水厂的事当重点,先等这两块步上正轨,再把卫家宴开出石兰省。”


    目前石兰省内也只有六家饭店,她还是想先把这几家做好,再扩张到省外去,毕竟卫家菜在省外可没这么大的名气,她先把省内的做好,其实也是在为将来铺路。


    孟金堂点点头,狠狠地嗦了一口面条,又满足的喝了一口汤,“这事,其实你可以双管齐下。”


    “哦?”


    “你要卖水,高端水,就需要一个平台,林生家的商超虽然是个不错的平台,但毕竟出货量有限,目前已经达到了极限,短时间内想要继续有大的提升也不可能了,这种时候你就没想过自己搭建平台的事?”


    卫孟喜何尝没想过呢,可她人在国内,出来一趟不容易,即使出来,想要搭建什么样的平台呢?开商店和超市?那不可能,她自己不是做这一块的,没有经验,也不想干为了配一双鞋子买满一整个衣柜的事,她只想把成本控制在最低内。


    她忽然眼前一亮,是啊,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能卖水的除了商店,还有餐厅呀,饮料柜呀,而自己本来就是做餐饮起家的,想要在哪里开家餐厅,这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还有一个,你的煤炭其实可以考虑以后转出口。”孟金堂指指不远处的大烟囱。


    他们在这个国家转悠的时候就发现,这边的工业很发达,很先进,尤其是纺织服装制造工业、汽车制造、皮革制造、首饰制造,无论哪一项都是对能源需求量很大的,即使不是生产环节,也是原材料供应环节,都需要大量的能源冶炼。


    尤其北部的都灵,在后世都是欧洲的工业重镇。


    “而这只是刚开始,周边国家很多都是需要能源的,现在咱们卖不出来,但不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还卖不出来。”孟金堂的信心来源于对世界发展,对龙国命运的坚定。


    他跟卫孟喜不一样,他没有重生机缘,他的一切对未来的判断都是来源于他的阅历和学识,卫孟喜竖起大拇指,“舅舅您真厉害,高瞻远瞩。”


    是她肤浅了。


    当然,她还有个不能先说出来的目的,现在暂时还不能说,但要是自己能先出来开餐馆的话,也是在为自己将来的大计铺路。


    说干就干,她有了想法,整个人立马就活过来,“舅舅咱们的签证能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孟金堂眯了眯眼,“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这点能力他们父子俩还是有的。


    卫孟喜眼睛一亮,“那咱们就不着急,慢慢‘找’呗。”


    也不知道这个“找”的是卫衡,还是什么。


    接下来几天,卫孟喜也没了一开始的焦虑,反正自己花了这么多心力培养的人,要是连几个月都撑不了,那只能说明自己前期的人才培养计划太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


    孟金堂见她活过来,心里也开始有劲儿了,俩人干脆从酒店搬出来,请亚当帮忙,在繁华地段租了一套两室的长租公寓,衣食住行都能自己解决,俩人的胃病终于有救了。


    当然,有了住处,卫孟喜的焦虑情绪又再一次减轻了很多,她打电话给家里个孩子们一一说清楚情况,让他们不用担心,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四个月,她就会回去。


    主要是老闺女高三了,她不在家盯着点总觉得不踏实,可人家卫小陆一听妈妈准备在那边干事业,立马大手一挥,让她别忙着回去,想待多久待多久,老爸和红烧肉她会照顾好的。


    至于学习,她操心也没用,老闺女都说了,要是能考上央美最好,考不上她就在省内随便上个小美院,反正她以后是肯定要留在爸爸妈妈身边的。


    她能想开,卫孟喜却有点想不开,龙国美术学院那么多,难道除了央美就不能去国美吗?虽然现在清美还不存在,京城工艺美术学院还没并入青桦大学,但省外的优秀美院也不少啊!


    这孩子就是一根筋,去不了最好的,那就陪在父母身边。


    老陆在电话里表示不反对老闺女的一切决定,并且安慰妻子不用太操心,家里的事他也会留心,她想在国外待多久就多久。


    这就是家庭成员们给的底气吧,卫孟喜通过父亲的事其实也想通了,恣意潇洒是过八十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也是过八十年,那既然都是八十年,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喜欢的方式呢?


    她马上四十岁,人生就要过完一半了,能找到卫衡最好,但要真找不到,她就当出来游历一趟,扩展一下自己的事业版图,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于是,接下来两个月,卫孟喜也不着急了,她和舅舅开着车子去各个城市的华人区转悠,加上两个私家侦探帮忙,还又上了一次电视,花钱买了个寻人广告,开始他们的淡定寻人之旅。


    而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越是淡定这机会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1995年12月底的最后两天,在一场大雪里,他们公寓的电话响了起来。


    卫孟喜正在厨房包饺子,舅舅正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是睡着了。


    她刚想出去接,电话已经被孟金堂接起来。这段时间,他们都跟着亚当和当地人学会了一点简单的意大利语,甚至因为常去北方城市的缘故,还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法语。


    孟金堂用意大利语说了一句“你好”,对方愣了愣:“请问是孟先生吗?”


    居然说的是中文,但他也见惯不怪了,自从铺天盖地的电视广告报纸广告打出去以后,为了悬赏奖金联系他们的人不少,还以华人居多,可惜提供的线索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都是无用的,他们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你好,我们这里是那不勒斯的一个华人救济组织,我们最近发现的一个流浪汉很像你们要找的人,你们需要的话……”


    话未说完,孟金堂就礼貌的打断,“谢谢,我们不需要。”并挂了电话。


    这不是胡闹嘛,老友虽然不是经商天才,但从小在大家族里长大,见过那么多市面,又接触过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是个流浪汉!更何况还是那不勒斯那么南方的城市,卫衡既然留了信要来维罗纳,那就一定会是维罗纳,一南一北差距太远,压根不是卫衡的行事风格。


    这些所谓的什么救助会,说不定又是什么骗钱的组织,他以前在美国就见过不少,挂羊头卖狗肉。


    “舅舅,电话里说啥呢?”卫孟喜的技能是单手包饺子,几下就包好一个,都是以前自己开小饭馆的还是练出来的。


    那时候啊,孩子们小,一天的衣食住行就够她忙的,工人们也很照顾她的生意,每天光卖饺子就能有十几块收入,可让别的小饭馆们羡慕坏了。


    听孟金堂把骗钱的事一说,她也觉得这伙人真是没意思,“要骗钱也该编得像样点啊,用个流浪汉就想骗咱们,真当咱们人傻钱多。”


    他们这一趟出来,可没少花钱,机票食宿这些也就罢了,就是普通的消费水平也与国际接轨,在国内的话他们一月工资还不够在这里生活一个星期。也就是她和舅舅现在家底厚实,不怕花钱,不然一般人谁耐得住啊。


    也难怪,一直有人想要出来,单这个工资水平就够大家伙羡慕的,谁不是想着出来挣个四五年,回去就能当富豪了呢?


    出国务工,这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


    可惜,现在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也不是只要能干苦力活就会接收的,还得要有点技能的,譬如全单位中层以上技术人员一起出国来打工的,这种就比较有保障一点,要是自己来的,很有可能钱赚不到还沦为黑工。


    任何时代,都不缺坑同胞的龙国人。


    卫孟喜冷哼一声,“他们要再打来,咱们就报警。”


    孟金堂点点头,饺子很快下锅,白胖胖的形状漂亮得像耳朵的饺子就飘起来,“开饭开饭。”


    卫孟喜给一人捞了满满一大盘,又调了两个蘸料,舅舅喜欢吃蒜泥醋的,她则喜欢加点辣椒油香葱香菜这些,幸好在华人超市都能买到。


    馅儿是猪肉白菜的,饱满的汁水一咬一大口,简直能把人香得不行,孟金堂吃了一口就竖大拇指,表示小喜真厉害,这饺子皮擀得好,馅儿也调得好。


    卫孟喜高兴,一个饺子一口汤,热乎乎的,窗外还在下雪,这屋子里的暖气开得足足的,也倒是不冷。


    “舅舅,餐馆的位置我找到三个,罗马两个,米兰一个,哪天有空咱们顺道去看看?”


    找餐馆位置这种事,她已经很多年没干过了,都是下面的人找来,她自己挑选的。这段日子开着车在外面转可是真辛苦,语言文字的关卡临时突击也只能浮于表面,要是遇到懂英文的还好,遇到只会意大利语的,就得手脚并用的交流。


    但这时候的意大利早就有房产中介了,找到中介公司说明自己的要求,只要钱到位,啥都好干。


    这一趟出来,甭管卫衡有没有找到,但钱没少花是真的。有亚当这个孟仲平安排的当地人在这里,卫孟喜也少了很多麻烦,过完新年之后,卫孟喜就开始由中介带着又去看了几处房产,几乎意大利的每个城市都看过了,最终还是把目标定在首都罗马和北方未来的时尚之都米兰。


    罗马的华人人口比维罗纳多很多,刚开起来这两年餐馆的主要目标客户还是以华人为主,所以选一个这样的地段就要轻松一些,不至于血亏到底。而米兰则是将来发展潜力巨大,现在的房产也还不贵,以后要是再想买就没这个价了,以后是能跟上海东京比肩的,这种永久产权和居住权的房子,算下来似乎更便宜?


    当然,房子是必须买的,她就没想过租赁,她一外国人身份租赁,以后指不定还要出多少幺蛾子呢!孟仲平担保,她在意大利买房子也不是一定要绿卡永居啥的,只需要足够的钱就行了,听中介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意大利国籍的话,税会高一点。


    卫孟喜算了一下,繁华地段带露台的二层小楼,据说是二三百年的房子了,结构看着倒是稳定,占地面积二百平米左右,两层的使用面积加一起能有三百平左右(不包括露台),做餐馆很合适,就是价格有点贵。


    里拉算下来,相当于一百万龙国币,这在龙国,啥样的房子买不了啊?京城一套四合院也才十万出头!


    欧元是2002年才开始流通于欧盟国家的,现在意大利的法定货币还是里拉,她也是算了好几遍才敢相信罗马和米兰的房子居然已经这么贵了,比京市贵太多太多,她如果要开两家餐馆的话,光买房和装修就得准备两百五十万左右。


    但想想跟以后动辄一万多欧的均价比起来,现在这两百万龙国币又花得挺值的。


    谈好价格,又咨询了律师和公证处,以及有丰富海外置业经验的孟仲平林秋生,卫孟喜这次买房少走了很多弯路,无论是外汇还是资料准备,又或者是律师费税费,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全部搞定。


    米兰一栋,罗马一栋,都在闹市区,靠近华人区的方向。


    房子走流程的时候,她就开始思考餐馆该怎么开,自己肯定不能长时间待在这边,所以必须找几个可靠的人手留守,而这时候自己手边无人可用的困境又出现了——刘桂花孙兰香等人,要是派到国内任何一个城市都能独当一面,可在国外却不行,因为文化知识有限,她们几乎是一句外语都不会,来这边简直就是受罪,别说帮忙管理,她们自己个儿都要先抑郁了。


    这时候,她想到一个人。


    晚上,卫孟喜几经辗转,终于打通了深市张家的电话,负责接电话的是张兆明老婆,羊城的大栋房子租出去,他们又在深市买了两套商品房,以后就不用夫妻分居两地了。


    “嫂子,张大哥在家吗?”


    “在在在,卫总啊,老张,卫总的电话。”


    张兆明很快接起来,在例行的几句问候之外,了解了文具厂情况之后,卫孟喜的重点是——“我记得你家萍萍上的是外语学院?”


    “对,就是学外语的,这几天放寒假闹着要出去玩呢,也想跟着安安去澳洲。”他们现在手里有钱了,也不觉得出个国怎么样,只是不放心孩子而已。


    卫孟喜于是就笑,“那你问问她想不想来意大利,我现在正在这边,她可以过来两个月左右。”


    萍萍其实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呢,此刻一听哪不想去,“阿姨阿姨我去,你要啥我都给你带过去。”


    “那我要人,你能给我带几个过来吗?”


    她邀请萍萍,一方面是玩,另一方面也是想试着培养一下,毕竟这姑娘一直很有语言天赋,以后如果能来这边发展的话,也是自己一把助力,自家那五个崽是靠不住的。顺便,她还要求萍萍和张兆明张春明帮她找四个外语学院的毕业生,最好是英语意大利语和法语都精通的,有没有别的管理才能她先不计较,以后可以培养,主要是来了可以帮她对接餐馆装修经营业务。


    开餐馆,无论在哪个国家,这卫生、经营许可和税务都是大问题,不是自己同胞她还真不放心。


    “工资不是问题,但我需要为人老实,人品可靠的,只要女孩。”


    这种机会,她能想象到,肯定会有很多毕业生争抢着来,这年头多少国人挤破脑袋都想出国,甚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要是能有光明正大的工作机会出去,以后想回国还有假期,谁会不乐意呢?这样的好机会,她肯定得优先照顾女孩。


    张家三人得令,立马就去寻找,这是后话。且说卫孟喜,把房产事项敲定之后,就准备把几个崽也接来玩一趟,反正放羊嘛,萍萍是一只羊,再加自家这五个也是放。


    老陆因为工作身份特殊,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崽崽们的护照签证和手续,孟家父子俩已经托人帮忙办理好了,卫孟喜实在是一天都不想多等了。


    她可太想孩子们了,这一次意大利之行,目前为止历经四个多月,卫孟喜对于找到卫衡这事的态度已经从愤怒委屈必须找到不找到就不回去,到还是会有激动期待,又到心如死灰,现在的情绪就很平淡了,再没有两极化,属于能找到的话问个明白心里就踏实了,但找不到的话,就当他在某个地方拥有幸福的家庭吧。


    大概,这就是上天让她在意大利待这么久的原因吧,等她能客观理智的看待这个事情的时候,或许某一天他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不过,这都是幻想,她打算把卫家宴开在这里还有一个不愿启口的原因,就是想要守株待兔。


    如果,假如,万一,某一天自己已经回国了,但卫衡看见她的饭店了呢?


    卫家宴,这么有标志性的餐馆,他就是再乐不思蜀,也不会忘记……就让他主动联系她吧。


    ***


    很快,也就是三天时间,张兆明和萍萍就把事情办妥了,帮忙找到四个女孩,都是刚刚大四毕业的外语系的。


    英法意等语种都能精通的姑娘们,跟着自家五个崽,即将在三天后坐上飞往罗马的飞机。


    而卫孟喜和孟金堂提前五天就从米兰出发,沿着圣马力诺、佩斯卡拉等城市,走了一圈海岸线,到了南部,又从地图上的“靴子”底部往上,沿途经过萨勒诺,那不勒斯,“今晚在那不勒斯住一晚,明天上午就能到罗马了。”


    这时候也没电子地图,但大家都觉得纸质地图很好使,只要到了路口的时候注意看着路牌就行,绝不会走错。


    这几个月,卫孟喜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学习当地语言和文字,别的不敢说,但对于几个重要城市她一定要做到会读会拼写,这样开车才不会走错路。


    到那不勒斯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俩人各开一辆车,决定先找个酒店住下,品尝一下当地美食,第二天再往前罗马城。


    其实在这边待了这么长时间,卫孟喜也是第一次来到那不勒斯。这里是意大利最大港口之一,在世界上都有名的商贸港,位于地中海边缘,自然风光的美自不必说。


    俩人找到住宿酒店,停好车子,这才出门找吃饭的地方。


    作为港口城市,中餐馆倒是比维罗纳多一点,但也不算多,走了小一公里,才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川菜馆,卫孟喜肚子里的馋虫立马就活跃起来——这几个月为了养胃,除了饺子蘸料汁儿,她一点辣都没沾过。


    这对于嗜辣如命的石兰人来说,真是跟要命一样难受啊!


    餐馆老板见是亚洲面孔,试着用中文搭讪成功后,立马又跟他们聊起来,卫孟喜看着菜单点了个水煮肉片,心说再怎么入乡随俗这道菜里也不可能再放奶酪奶油之类的东西了吧,又点了个鱼香茄子,孟金堂则是偏清淡的炒包菜炒豆角,又来了一道紫菜蛋花汤。


    等菜一上,卫孟喜的眼睛就直了,那水煮肉片的颜色和头上一把红通通的辣椒,青色的花椒,白白的蒜泥……这也太正宗了!


    卫孟喜仿佛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们刚提起筷子准备开吃,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声,有几个长头发大胡子的本地人,正在踢打一个流浪汉一样的人。


    本来,卫孟喜和孟金堂出门在外都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目不斜视的,可耐不住老板想要显摆,小声道:“他们又欺负迪迪了,这傻子,都告诉他让他不要去港口晃,他嘴里就是神神叨叨的要去维罗纳……维罗纳在北部,很远的,他一个傻子怎么去,造孽哟……”


    不知道为什么,卫孟喜在这一刻,忽然心头感觉到一阵钝痛,像被什么重重的击了一下,那种痛没有扩散,没有游离,一直集中在心脏区域。


    作者有话说:


    157、157


    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卫孟喜明明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去看看这个“迪迪”长什么样,像她这四个月每接到一条线索就义无反顾奔走的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华人面孔一样,可她并没有。


    她只是很淡定的问老板:“这个人也是咱们龙国人吗?”


    老板心说, 谁跟你是“咱们龙国人”喂, 他现在出来可就是意大利人了,入籍了的!


    但眼前的女人, 眼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无端的让人害怕,他只能咽了口唾沫,点头又摇头, “他一直这个样子, 大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人,反正是个傻子,我十二年前来这里开饭馆的时候, 他就在码头上活跃了。”


    “他不会说话,嘴巴里只会神叨叨的重复‘维罗纳’, 口齿不清, 我也听不出来是中文发音还是意语, 又或者英语, 日语韩语的, 反正我们任何人跟他说的话, 他也听不懂, 不会有回应。”


    他, 就是固执的想要去维罗纳,这个词是他嘴里唯一能让人听懂的。


    “十二年前就在这里?”卫孟喜喃喃道。


    “哎呀我最早一次见他是十二年前, 我听这附近的人都叫他迪迪, 但最早好像是三十多年前就出现在这里了吧, 这附近的警察都拿他没办法,赶又赶不走,抓起来还得供他吃喝,也没身份……”


    “那他一个人在这里吗?有没有亲人朋友照管?有没有住的地方?”


    老板见她感兴趣,也只以为是年轻人的猎奇心理作祟,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难得遇到俩乡巴佬,干脆就坐到卫孟喜对面,跟他们细细的说起来。


    “他的住处在那儿,喏……”他指着靠近码头不远处的一个废旧停车场,里面停着的都是报废车辆,在龙国大街上还没几辆小汽车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了汽车坟场。


    卫孟喜看过去,那里没有能住人的地方。


    “他啊,就是在那里,最外面那辆红色的小破车里睡的,他年轻时候能干点体力活,车场老板是个德国人,看他可怜就让他在场里帮忙,供他吃喝,那辆破车就是他的家咯。”


    孟金堂不知道为什么,眉心也跳了一下,但他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他也坐着没动,那群本地大汉戏耍了一会儿,见那“迪迪”还是只会和尚念经,也觉着没意思,吆喝着前去不远处的酒馆买醉了。


    迪迪就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望着远处的大海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他这傻子是真傻,别人是武疯子,会乱打乱骂,他就不一样,文疯子,总是一个人看着外面发呆,有时候一看能看一天,我们几个朋友还打过赌,猜他看的是大海,还是轮船,又或者是不远处的大教堂?”


    老板边说,边从柜台后端出一盘花生米,摆在桌子上请他们吃,“哎呀这傻子的事还挺多,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你们要在这儿多待几天,就能把他的生活习惯摸透。”


    “这人啊,生活作息比咱们还规律,每天早上六点的钟声一响,他就来码头上看,要是听见谁说要去维罗纳,他就闹着也要上人家的船,每次都被打下来,四年前还是五年前忘了,他跑上黑.手.党的船,被人砍掉一根手指……去年有一次,肋骨都被打断两根,但幸好被咱们这边一个华人救助会给救下,不然现在早都死了八百回了。”


    卫孟喜的心,再一次痛起来。


    她不想听了,她一点也不想听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有什么悲惨遭遇,不想听别人的苦情故事,不想理解别人的痛苦,这世界欠她那么多,从她到她的孩子,到她的丈夫,在她重生之前,有受过这个世界的善待吗?


    现在凭什么要让她听着别人的故事流泪!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那种心脏的钝痛很快转化为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尤其是看着那个佝偻瘦弱的背影的时候,地中海的风把他整个人吹成了又黑又瘦的人干儿。


    但老板还以为她也是其他被感动的小年轻之一,越发来劲了,“听说他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被人从一艘希腊来的偷.渡船仓的死人堆里刨出来的,那次的事故哟,可真惨……三十多号人呐,就被蛇头全给霍霍了,有的病死,有的打死,他算是命大,还剩最后一口气,但人却变成傻子了,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会重复‘迪迪’两个字。”


    卫孟喜咬牙,“别说了。”


    老板很是莫名其妙,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你一开始不感兴趣我怎么会说。


    不过,他也知道这女人不好惹,做生意嘛以和为贵,自己讪讪的端着花生米坐回柜台后,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龙国人。


    反正,刚才的搭讪中他已经知道,大家都是华人不错,但他不一样,他是拥有绿卡的意大利公民,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这年代的国内,还不知道怎么水深火热呢!


    当年他为了出来,也是费了好一番力气的,现在嘛,打死也不会回去的,就是在国外讨饭也不会回去。


    当年他自己怎么出来的,现在说给孩子听,孩子都不信。


    世界就是这样,幸存者偏差。大家能看到孟家父子这样出去以后风生水起东山再起的,也能看到饭店老板这样虽未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顺利入籍的,却看不见那一船死了的,看不见迪迪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


    外国的月亮圆吗?成功人士说是的,可死了的人无法开口。


    孟金堂想安慰卫孟喜,想告诉她不可能的,卫衡那么聪明,卫衡那么风光霁月一人,卫衡曾经可是石兰省有名的大才子,卫衡在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要以身报国渴望民族独立的人,怎么会……


    可是,他真的说不出。


    他能做的就是拍拍外甥女肩膀,“小喜你先坐着,我去了解一下,不要急。”


    他大跨步走过去,直接走到那个“迪迪”跟前,迪迪的头发很长,很乱,打结成了鸡窝,胡子却只有两三公分长,稀稀落落的几根,三十多年的营养不良,已经让他快长不出胡子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远眺着宁静的地中海,原本披在头上的麻袋还是破布的什么东西,已经掉在了地上,还被那几名壮汉踩烂了,但他浑不在意。


    孟金堂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虽然饱经风霜,在这个码头上吹了三四年的海风,变得又老又黑,但那高挺的鼻梁,那深邃的眼窝,分明就是……就是……“贤弟。”


    他声音哽咽着,叫了一声。


    迪迪没动,他又叫了一声,迪迪似乎是感觉到身边有声音,这才回头,但他的眼神里仿佛蒙着一层薄雾,没有以前的神采,更不可能认出他来,他的回头只是循声的生理反射。


    孟金堂心中大恸,看着远处的船,又看着老得缩成虾米的老友,难怪他们按照身高和年轻时候的照片翻遍意大利怎么也找不到,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呢?这完全就是两个人啊!


    卫孟喜模糊的视线里,一直在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她知道怎么回事了,可她不敢过去,没勇气过去,只要不过去似乎就能否认这个现实似的。


    她为自己这几个月的生气愤怒而羞愧,为自己现在才出来找他而愧疚,如果她能早一点出来,是不是他就能少受点罪?


    他,已经在这个港口上,等了三十二年,没有等到回家的船,也没有等到去约定好的维罗纳的船。


    没有一艘船属于他。


    “卫衡贤弟,我跟小喜来找你了,小喜你还记得吗?”


    迪迪的眼睛依然毫无焦距,他呆呆的看看孟金堂,又看看大海,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而恰在此时,不远处有另外一名流浪汉叫了一声,“迪迪!”


    他的脸色忽然就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欢喜,一瘸一拐的朝那人跑过去,那种笑容,就跟卫孟喜每次站在胡同口喊一声“爹爹”,他就高兴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一样。


    这样的场景,在小喜和卫孟喜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卫孟喜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叫他“迪迪”了,大家以为“迪迪”是他的名字,因为叫这两个字他就像叫小猫小狗,会有反应……其实,于他而言,只是“迪迪”两个字根植在他的血里,肉里,骨髓里。


    在石兰省方言里,“爹”不念“跌”,而是“迪”。


    老板都被她吓傻了,心说这人不会也是个神经病,还是个武疯子吧。


    “迪迪!”她叫了一声,原本那正在疯跑的身影忽然就顿了顿,有点疑惑的回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迪迪!”


    “迪迪!”


    卫孟喜一面叫着,一面朝他冲过去,也不管他什么反应,一把将人抱住。


    迪迪先还挣扎,他本能的害怕得发抖,仿佛抱着他的人也想要把他抓走,可怀里的人却是在一声又一声的重复着“迪迪”,那声音居然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


    他的挣扎终于慢慢停了,呆愣愣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不少的人,在他的意识里,已经分不清男人女人,也分不清老人年轻人了,他只是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神。


    “迪迪,我是小喜,卫孟喜,你说好要在维罗纳等我的,还记得吗?我看见你留下的信了,我找来了,我就在这里,你看,我找到你了。”


    迪迪似乎是被提醒到,嘴里开始重复“维罗纳”三个字,眼睛又开始看向海面,眼看着他撒腿就要跑上别人的船,孟金堂干脆一把抱住他的腰,死死的抱住,眼中也是老泪纵横。


    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他只对“迪迪”和“维罗纳”两个词语有反应。


    此时第一要务是赶紧找医院,把他送医院看看情况,可卫孟喜不同意,“舅舅,我们先带他回酒店吧,等冷静下来再去,看病不急在这一时。”


    她不仅要看病,还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当年好端端的出来,为什么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坑害他的蛇头到底是谁……当然,她还要杀了孟淑娴和谢鼎。


    不杀了他们,她咽不下这口气。


    卫孟喜咬紧牙关,只有咬紧了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以前是他保护她,现在换她来守护他吧,她的父亲。


    俩人连拖带拽的将迪迪弄回住宿酒店,幸好孟金堂带着行李,有几件换洗衣物,他哄着将人弄进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本来还想帮他剪剪头发胡子的,但他躁动不安,很是抵触,于是也就不敢动剪刀了,只想着等他彻底平静下来再研究怎么搞这些。


    卫孟喜在浴室外,一直听着舅舅的吸气声,大概也能想到,一定是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新伤旧伤吧。


    这个澡洗了快两个小时,迪迪这三十多年里还没洗过这么舒服的热水澡,一边洗一边玩,又不配合,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嘛?


    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卫孟喜已经去中餐馆买了一份百合肉圆汤回来,她一直记着,父亲很喜欢吃百合做的菜,怎么做都喜欢,以前孟淑娴不会做,家里也不能太招摇在大家都不怎么吃得饱的时候出去下馆子,于是他就一直念叨,以后有机会啊,他要吃个够。


    这里的物资匮乏,尤其是中餐馆,很多在国内很简单随便进一家店都能买到的食材,这里却没有,卫孟喜是开着车转了一个小时才买到的百合肉丸汤,还特意说不要姜。


    他们家的人,似乎都不爱吃姜,父亲不吃,老陆不吃,五个崽也不爱吃,就连她自己,要不是为了矫味去腥,她也能不放就不放。


    洗干净的“迪迪”,虽然还是又老又黑,瘦的只剩皮包骨,但五官架子在那里摆着,还是很好看的。


    卫孟喜把他按坐在梳妆台前,温柔的将他的长发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又指指自己额头,“迪迪你看,小喜跟你是不是一模一样?”


    迪迪就“嘿嘿”傻笑,可能是意识到这俩不是坏人,不会打他,他也没一开始的排斥了,看见桌上的饭菜,肚子就“咕咕”叫,动物本能发作直接就上手抓着往嘴里塞。


    其实本来也不算很烫了,孟金堂和卫孟喜都不忍心阻拦,找到了就好,其它的,慢慢恢复,慢慢适应吧。


    因为出了这么一遭,卫孟喜也不能再让家里五个崽来了,他们一来,自己就没时间照顾父亲,到时候又要照顾又要看病还要追查当年真相,蛇头身份……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得定的,万一涉及到当地□□.势力什么的,孩子们来了就是身陷险地。


    于是,卫孟喜一个电话,把即将前往港城登机的五个崽拦住,让他们先乖乖回家,旅游下个假期再来。


    崽崽们那叫一个唉声叹气,但他们都能理解,甚至更高兴,找到姥爷就好,姥爷只有一个,但出去玩的机会却多的是。回了金水市,他们还一天几个国际长途的打来问,姥爷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有没有去看病之类的。


    卫孟喜是真的忙,崽崽们来不了,但萍萍介绍的四个学姐却是要来的,因为餐馆已经开始装修了,她们得来帮忙盯着,同时卫孟喜又从现在的六家卫家宴里抽调了几名员工过来,图的就是熟手,她不用太操心。


    饭店装修的事安排上,她和舅舅就每天陪着“迪迪”出去转悠,尤其是维罗纳,专门带他去了几次,朱丽叶故居附近,阿尔卑斯山脚下,希望借此能帮他找回一点记忆。


    可惜一无所获,他脑海里只知道“维罗纳”三个字,却不知道去了要去哪里,只在中途有一次带他坐船的时候,他从不晕车晕船的人,忽然莫名其妙的剧烈呕吐。


    卫孟喜斥巨资找了当地最好的神经内科专家,专家说这可能是他当年偷.渡的时候,在船上受到什么刺激,以至于现在又进入那样的环境中时,身体的记忆还在。


    能有什么事,能让一个正值壮年的见识不凡的男子,被吓到呕吐不止呢?当年那条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卫孟喜觉得,找到当年的蛇头,或者幸存者,或许有助于父亲的恢复。


    报警没用,这个时代这里的警察贪污腐败很严重,华人在这里连二等公民都算不上,人家听他们手脚并用讲半天,不仅不当回事,还把他们自己先“检查”一遍,怀疑他们也是偷.渡的“黄皮猴子”,最终还是亚当这本地人来说好话给了小费才算把他们拉出来。


    孟金堂给气得牙痒痒,大骂“白皮猪”,他行走世界各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亚洲国家稍微好点,但凡是白种人的世界,他去到哪儿哪儿就有这种为难。


    至此,俩人只能打消通过当地警方寻找真相的念头,只能从长计议了。


    不过,就医途中也不全是坏消息,还有个好消息——经过检查发现,卫衡的大脑里还有未吸收干净的淤血,专家推测他变傻失忆就是跟淤血挤压神经和海马体有关。


    “这意味着,要是能把大脑里的淤血清除出去,或许你父亲的病就好了。”孟金堂看着那一堆的检查报告,在翻译的解释下,眼睛逐渐亮起来。


    “对,专家是这么说的,但问题是淤血的位置很特殊,一旦手术不当会造成脑死亡……”


    “有多大概率能成功?”


    “20%。”那也就是不做手术的话,虽然浑浑噩噩,但他还能活着,一旦做手术,就有80%的可能丧命。


    孟金堂揉了揉太阳穴,那希望确实很渺茫,居然连一半的一半都不到。


    “你等着,我问问你二哥,看美国那边有没有更好的条件和技术。”


    卫孟喜此时也别无选择,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了,实在不行,那就这样浑浑噩噩吧,只要……人,还活着。


    *****


    只要钱到位,饭店装修其实也跟国内一样快,卫孟喜白天没事,就带着卫衡去看装修场地,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卫衡已经非常信任她了,虽然还是认不出谁是谁,但他知道,这俩人能让他洗热水澡吃热乎饭,即使是出于动物的本能也会紧紧跟随他们。


    几乎达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萍萍的四位学姐,分别是小赵、小钱、小孙、小李,卫孟喜花了大价钱把她们找来,就要把价值发挥到最大,先让她们学习当地的法律法规人文风俗,这是要在这个地方立足所必不可少的。


    尤其最近意大利西班牙这俩欧洲低端制造业大国的排华情绪太过强烈,更不能让对方抓住自己把柄。


    “卫总,听说昨儿都灵的三家温州鞋店都被□□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也……”调来的服务员胆子比较小,都被最近的□□架势搞得噤若寒蝉了。


    卫孟喜也有点头疼,本来,西意两国是目前为止欧洲发达国家里的制造业大国,尤其是皮具和服装业,那是绝对的支柱产业,可自从大量的温州商人带着廉价衬衣和皮鞋来到这片土地上开始,这里的消费者们发现,龙国产的衬衣皮鞋不仅款式跟他们本地产的像,花色面料都要更好更精致一些,价格却只要本地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你说消费者会买谁的东西?


    而温州商人之所以能卖这么便宜,主要还是龙国内原材料、水电、人工成本十分低廉。


    一件衬衣,在西意两国的成本在7-8美元,可在龙国只需要2-3美元,成本低廉,价格就是卖得再低再低再再低,也依然有赚头。


    价格战,本地企业是打不起的。而没有订单销量,就没有工资发,工人们自然就把怒气发泄在这些抢了他们“饭碗”的温州商人身上,时不时就要发生□□商店,路上袭击什么的,卫孟喜现在出门都非常小心,就怕被殃及池鱼。


    员工叹口气,“唉,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尽头,咱们龙国哪会有这么多破事啊……”


    “快了,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他们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排斥都打不过咱们。”


    “打不过那咋整?”


    “打不过自然就加入呗。”


    员工“啊”一声,有点不理解。


    卫孟喜见迪迪正在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玩,也不会乱跑出去,就低声解释道:“不用多久,他们的本土制造业就会知道不是咱们温州商人的对手,到时候是不是就有服装厂皮革厂要倒闭?”


    “对,那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卫孟喜在心里叹口气,这几个员工都是临时选□□的,当时重点考察的是突击学习外语的能力,所以在商业上的头脑就很普通,今儿对面的要是李晓梅和赵小燕的话,自己只提头,她们立马就能明白过来,小燕甚至还能想得更远。


    “他们本地的企业破产,此时谁要是能给他们注资或者直接买过来,是不是谁就捡了大便宜?”这时候只要买过来,就有现成的成熟的生产线和工人,但要是白手起家去创的话,光这个就要交不少学费。


    卫孟喜想到这个,倒是灵机一动,为什么不跟赵春来和小燕说一声呢?


    他们不就是做皮具的吗,目前在书城市周边的皮具厂皮鞋厂就开了三家,要是能顺便来西意捡点便宜,岂不是更好?


    反正都是韭菜,他们不割,其他人也要割,甚至这跟未来索罗斯作的孽相比,都不算割韭菜,这叫促进当地工人再就业,这是为当地政府减轻负担。


    想到就行动,卫孟喜看了看时间,现在国内还没到睡觉时间,赶紧给他们打了两个电话。


    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她遇到合适的商机会告诉他们,他们也在自己不趁手的时候帮助自己良多。


    果然,赵家父女俩都十分心动,他们本来就正是雄心勃勃想要扩大厂子规模的时候,父女俩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决定要来看看有没有啥便宜可捡。


    现在的他们,阅历和眼界有限,当然没想着来注资持股,毕竟没这时间精力来管理,但他们可以买走这些正濒临破产的生产线啊,从切割、制形、打版到配件、压制、染色、缝制等一条龙的技术和设备,买到就是赚到。


    而小燕自己也是懂点外语的,又有卫阿姨在这边当开路先锋,不来才怪!


    她的护照签证依然是通过孟仲平的关系给办理的,不用一个月就到了意大利,与卫阿姨顺利会师。


    而这也是卫孟喜去年九月份出来后,时隔大半年第一次看见她,明明也没多长时间,可这姑娘这次的变化却大到卫孟喜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吧,这姑娘不怎么爱打扮,用她自己的话说,从小跟卫雪卫小陆一起长大,有她们这么漂亮的小明星在旁边做对比,自己就比较有自知之明,再怎么打扮,也还是那样子,所以干脆就不浪费时间在打扮上了。


    当然,话是开玩笑的,也没有嫉妒心理,但卫孟喜可不会当真,哪个年轻小姑娘会不想变漂亮呢?所以她给自家仨闺女买首饰的时候,也会给她挑两件适合她的。


    可没想到的是,半年不见,小燕居然变得这么漂亮?!


    五官还是以前的五官,可眼睛因为画了眼妆,眉毛眼线眼影齐全,仿佛眼睛都比以前更大更有神了!


    略显扁平的脸庞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法,居然画得立体不少,鼻子高挺,下巴尖尖的,再加上口红的点衬,牙齿也洗得白白的,看着就漂亮多了!


    被大美人阿姨夸赞,小燕也很不好意思,摸了摸整齐的做过发型的头发,“我,我就是……不过阿姨你放心,我可没放松学习,连续两年拿奖学金呢我。”


    卫孟喜大笑,搂着她拍了两把,“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小孩,不仅能把学习顾好,还能把自己活得漂亮,你这化妆技术哪儿学的,改天也教教我?”


    小燕这才放心下来,对卫阿姨,她总是喜爱和崇拜夹杂,好像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就特喜欢这个漂亮阿姨。


    聊了几句,卫孟喜又发现,这丫头漂亮是漂亮了,可有点心事重重的,“怎么,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燕摇摇头,又欲言又止。


    卫孟喜更疑惑了,这孩子不对劲,从去年打电话问煤矿的事她就不对劲,明明啥都好,家里事业发展得好,学习成绩也不错,人也渐渐变得漂亮自信了,可怎么就感觉有点蔫呢?


    晚上吃完饭,卫衡由孟金堂带着出去住酒店,把家里腾给几个女孩住,卫孟喜特意把小燕叫到自己房间里,说是想她,要跟她一起睡。


    小燕没心没肺高高兴兴抱着枕头就来了。


    “阿姨我发现你不一样了。”她用星星眼看着卫孟喜。


    “嗯?怎么个不一样?”


    “就是变得平和了,更稳重了。”


    卫孟喜笑笑,她自己倒不觉得怎么样,但舅舅也是这么说的,这几个月仿佛解开了她身上一直以来的戾气。


    任是谁,被老天爷亏待了两辈子,都会有戾气。


    “那我还发现你不一样呢,自从去年上大学没多久,你就总是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啦?愿意跟阿姨讲讲吗?”


    小燕叹口气,没犹豫太久,反正她历来都是风风火火的,“阿姨,你说我要是喜欢一个男孩,但那男孩不喜欢我怎么办?”


    卫孟喜一愣,看来自己猜对了,还真是为情所困啊。


    “孩子,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你不用为此羞涩,不用为此愧疚,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即使你爸爸妈妈知道,也只会觉得你长大了,而不会觉得你不乖。”首先要正视这个事,不是羞耻。


    “但是呢,这喜欢你要搞清楚,你是喜欢这个男孩这个人,还是喜欢喜欢他的感觉,想要得到他的回应的感觉?”


    “当然是喜欢这个人,我没想那么多。”


    “那不就结了,那你只负责喜欢他,其余的都与你无关,喜不喜欢你,能不能回应你,那都是他的事,还记得阿姨以前跟你说过的吗,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让别人头疼去,不好吗?”


    可她忘了自己几乎是没谈过恋爱的,直接就步入婚姻的“过来人”,她这几句“说教”对一个为情所困的少女来说,其实意义并不是很大。


    小燕唉声叹气,“我真想说,他不喜欢我就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可看看还有那么多比我优秀比我漂亮的女孩喜欢他,他也不为所动,这是不是就说明……他真的就是不会对谁动心呢?”


    卫孟喜看她还纠结,干脆坐起来,“那你跟我说说那男孩的情况,我帮你分析分析。”


    小燕咬着嘴唇,脸一红,“他……十九岁,马上二十啦。”


    “哦,那就是年纪还小,还没开窍。”


    “他还,还喜欢运动,每天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那说明他的精力都用在了体育运动上,自然就没多余的精力琢磨你的心思,所以还是不开窍。”


    “他……有好多女孩喜欢他。”


    卫孟喜正想说这有啥,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就自家那傻大个卫东都有很多女孩喜欢呢,可忽然……她心头一激灵。


    “你说的这不开窍的傻大个不会是卫东吧?”


    小燕羞得脸都成了红番茄,埋进枕头里。


    这,还有啥不明白的呢?下一代里自己最看重的女孩,居然喜欢卫东?!这叫啥缘分,她一直以为煤嫂们是故意开玩笑的,没想到这说着说着还要成真了。


    小燕都快羞死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对卫阿姨使这点小心思了,卫阿姨什么人啊,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思呢?可她刚才就是头脑发热,想试试,背水一战,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卫阿姨的态度,如果自己主动对卫东发起攻势,阿姨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矜持。


    她等啊等,等着卫阿姨的生气,谁知床却抖起来。


    她惊慌失措,据说这附近有很多活火山,难道是火山爆发,地震啦?


    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小傻妞,你说这人要是卫东,那你放心大胆的去表达自己的心意,成了,你就多了个高高的会打篮球的男朋友,不成,那你在阿姨心目中就是敢爱敢恨有勇有谋的好姑娘。”


    小燕瞪圆了眼睛:“真……真的吗?”


    卫孟喜拍拍她脑袋,像小时候那样,顺了顺她滚乱的头发,“当然,反正他现在也没女朋友,你有权利追求他。”


    “那阿姨会不会觉得我……我……”


    “不会,阿姨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谁说这世界上只能男追女不能女追男,爱情谁都想拥有,为爱情做出努力的人都值得尊重,不分男女。”


    小燕眨巴眨巴眼,有点点酸呢。


    卫孟喜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聊了一会儿,就假装困了,让她自己想去。她作为母亲,能做的就是卫东那边旁敲侧击提一下吧,要是他对小燕没这意思,谈恋爱这事也勉强不得。


    她是喜欢小燕,可过日子是年轻人的事,她插手太多,最后不是帮忙,而是帮倒忙,搞不好促成一对怨偶,哭都没地方哭。


    ***


    接下来一段时间,装修是孟二哥安排的人手,她的装修风格跟国内的一样,以古朴大方为主,既要体现龙国传统文化特色,又不能搞得太奢华,毕竟这边的物价跟国内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卫孟喜只用给出图纸方案,又有自己从石兰调来的人监督着,她也不用太费心,只需要带着卫衡去看看就行。


    而卫衡呢,对别的都不敢兴趣,眼神里总是灰蒙蒙的,可看见雕梁画栋的建筑时,视线似乎都要停留得久一点。


    不仅卫孟喜,就连新来的小赵都发现了,“卫总,迪迪好像很喜欢咱们龙国的东西,你看他还会画画呢。”


    她指了指正蹲在地上,捡根木棍写写画画的卫衡。


    剪短头发刮掉胡子的他,虽然还是瘦弱,但起码精神头看着好了很多,时不时也会冲着卫孟喜叫“小喜”。


    这是卫孟喜教的,像小时候他教自己说话一样,自己多重复几遍,又拿他喜欢吃的东西作诱饵,只要他叫对一次,就把吃的奖励给他,多练几次他就知道自己只要叫对这两个字就能有好吃的。


    此刻,他正在画那不勒斯的海港,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


    就只是在地上随便画画,就能把景色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明明没有添加任何感情进去,“可我看着就是有股子悲凉,卫总你说迪迪为什么这么画啊?他是不是想回家了啊?”


    大家隐约知道点,这是卫总的老父亲。


    卫孟喜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正巧前几天孟二哥那边也来了电话,说找到一个能做这个手术的美国专家,这样的手术全美范围内只有他做过6例,看过卫衡的片子之后觉得可以把成功几率提升到45%左右,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去美国做这手术。


    卫孟喜当时就心头欢喜,比这边估计的高,绝对的好消息!


    关键是,卫小陆还有最后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她再平和她也不能待下去了。


    1996年6月上旬,暌违三十二年之久的卫衡,终于踏上了回乡之路。


    作者有话说:


    158、158


    卫衡属于黑户, 想要回国很麻烦,卫孟喜跑了好几趟大使馆,又找孟仲平动用了他在全世界各地的人脉关系, 这才将他带回国。


    不过, 他的身份不能是卫衡,卫衡在龙国的户口本上已经被注销了, 孟仲平帮他弄了个意大利华裔的身份,只不过名字也叫“Heng Wei”,带着这个全新的身份,卫孟喜带着他坐上了飞往港城的飞机。


    孟金堂因为不放心餐馆的装修和经营, 想要继续在意大利留一段时间, 等卫孟喜先回国把厨师派过去,他看着没什么问题了再回国。


    他跟卫孟喜不一样,每天都爱出门, 开着车子海边转转,山脚看看, 或者爬山, 或者晒太阳, 他都有朋友陪伴, 只是换个地方养老而已, 但卫孟喜就不行, 她在异国他乡不爱往外跑, 也哪里都去不了, 一出去他就要闹着去维罗纳,要去港口。


    卫孟喜待在这里, 也只能每天带着形影不离的迪迪, 很是辛苦。


    再加上这边警方不配合, 不愿提供当年偷.渡惨案的档案,码头附近的人他们也问过好几遍了,因为当年的很多人都要么离世要么杳无音讯,他们能从附近居民嘴里搜集到的线索也不多。


    能破解当年悬案的唯一线索,就是卫衡恢复记忆,由他出来指证蛇头。


    现在,先回国去修整修整,其实也不错。


    回国的飞机同样是先到港城,孟仲平刚好过来办事,还专门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只是他也没想到当年风光霁月的卫叔叔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看着像个小孩一样走哪儿都要拽着小喜衣袖的黑瘦老头,他也是唏嘘不已。


    三十二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怕卫衡不适应,第二天卫孟喜也没耽搁,直接就去了深市的文具厂。


    文具厂现在多了两个分厂,一个在龙岗区,一个在宝安区,离总厂是远了点,但交通便利,地理位置优越,用不了几年就要成为世界级的工业区。


    经过将近一年的发展,目前两个分厂的工人规模也达到了三百人,三个厂加一起,工人数量已经超过了一千一!


    卫孟喜打的车子刚来到门口,看门大叔揉了揉眼睛,“卫老板?”


    “卫老板来咯!”


    “卫老板来啦!”


    这一嗓子就跟带了扩音器似的,短短几分钟,原本在宿舍歇班睡觉的,在小花园里晒太阳的,在水房里洗衣服洗头的,就全呼啦啦跑出来。


    带头的是几年前从石兰省带过来的煤嫂,还有很多本地老工人,以及小渔村的残障人士,大家跟过年似的,欢呼着,“卫老板!”


    “老板!”


    路上遇到新工人,新工人也奇怪,“诶你们跑什么?”


    大家忙得很,生怕去晚了自己挤不到前排去,“卫老板来啦!”


    “卫老板是谁?有咱们侯老板厉害吗?”


    众人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不然你以为侯老板为啥每次开会都会说大老板怎样怎样,你以为‘大老板’是谁?”


    新员工一愣,难以置信。


    是的,侯烨这人,卫孟喜让他好好管这边的工厂,他就真的好好管,简直把工厂当成了自己家,吃在工厂,住在工厂,每次开会都会按时传达“大老板”的指示,以至于新来的工人们都以为他只是跑腿的叠马仔,这位“大老板”才是幕后大佬似的。


    严彩霞原本还担心老板不在,他会不会独揽大权,架空老板的权利,谁知道人无时无刻不在帮老板刷存在感,看到个电话机说是大老板买的,看见宿舍说是大老板让建的,就连会议室的布置他也要让新员工知道是大老板的杰作……


    严彩霞待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都快被他成功洗脑了——“大老板”真是万里文具厂一个神秘的存在啊!


    这不,卫孟喜刚到门口就被大家伙围住,这个问她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指导工作,那个说听矿区老乡说她出国了,去哪个国家了,咋这么久……当然,看见胆子小小的牵着她衣角的迪迪,大家都是很善意的打量。


    说来也怪,自从回到港城,尤其是进了深市,看着周围都是跟他们一样的黑头发黄皮肤之后,卫衡的胆子似乎大了一点,以前不敢与人对视,即使对视也神游天外,但现在他居然能对着人笑了!


    虽然并不一定是有意识的,但这说明,他有了微弱的喜怒哀乐的变化。


    卫孟喜很高兴,只要是在变好,就总有一天能恢复的,她有的是耐心。


    正说着,忽然一阵“轰轰轰”的油门声里,一个穿皮衣戴墨镜的男人冲进了厂区,他推了推眼镜,简直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侯烨的大摩托都没停稳,也不管它倒不倒,直接就一把抓住她胳膊,“怎么晒这么黑。”


    卫孟喜前面几个月一直在找人,哪里有线索就奔赴哪里,每天风吹日晒的,不黑才奇怪,不过她也无所谓了,黑皮肤也有美人。


    侯烨抓着她胳膊又看了看,“你变了。”


    卫孟喜已经习惯别人都说她变了,正要聊点别的,忽然一直很乖巧的迪迪暴躁起来,一把将侯烨推开,挡在她身前,嘴里叽里咕噜的乱叫着,一副他要再敢碰小喜他就要拼命的架势。


    侯烨也是火气,心说你算哪根葱,小爷我认识卫大姐的时候,你还在地中海吹海风呢!


    迪迪也不甘示弱:谁也不许欺负小喜!


    两个脑子都不太正常的家伙,卫孟喜简直头大,“都给我住手,先吃饭,走,今儿请大家伙涮火锅。”


    人太多了,去下馆子都不一定能坐得下,于是她干脆就带着几名煤嫂出去买羊肉和蔬菜,回来自己厂里食堂涮,米饭管够,还抬了几十箱啤酒进来,凡是晚上歇班的,都可以敞开肚皮的喝。


    羊肉汤锅重点在汤,为了保证汤的味道足够鲜美,卫孟喜直接买了处理干净的八头羊,用她的卫家独门秘方把所有骨头剔出来放大铁锅里炖上,先把骨头炖出味儿,再将大块大块的羊肉放进去,盖上锅盖加点葱姜蒜,小火慢炖。


    为了这一顿羊汤锅子,工人们中午基本没吃饭——都在等晚上。


    下午歇班的工人们,也不分男女老少,就来食堂帮忙,择菜的可能是刚高薪从港城挖来的设计师,洗菜的可能是月入破千的煤嫂,切菜的可能是当地的拆迁户……到处找碗找锅子的,家就在附近的,甚至回家端来了小炉子,晚上扔几块烧红的煤炭进去,就能边煮边吃啦!


    将近四百名工人,八只羊其实不算多,卫孟喜又大手一挥,去外面熟食店买了些烧鹅烧鸡之类的切了拼盘,搭配着做了满满几十大桌子,别提多满足了!


    下午的下班铃一响,所有工人们就端着自己饭缸往食堂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卫孟喜这边可忙坏了,她堂堂一个大老板,员工心目中的幕后大佬,居然穿着围裙给大家伙上菜,你说这说出去谁信啊?


    反正,卫东走进来的时候,差点没敢相信,穿梭于食堂各张桌子中间添菜的黑瘦“大妈”,居然是他那闻名全矿的大美人妈妈!


    他叫了一声妈,卫孟喜的后脑勺上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嘿,你小子怎么来了?”


    卫东当即就眼眶一热,“我怎么不能来,我要不是打电话给侯叔叔,我都不知道你回国了。”


    说着,他就冲过去,将卫孟喜抱了个满怀,他个子实在是太高了,抱着老妈直接让她双脚离地,要不是周围都是桌子板凳,他能甩一圈……


    “这小伙子谁啊?咋能这么这么……”


    “你没听见,人是大老板的儿子,你想啥呢!”


    众人哪里肯信,大老板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个儿子!


    卫孟喜也顾不上众人怎么想的,她都快被卫东甩吐了,这混小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想说他两句吧,想着他从羊城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吃饭,赶紧给盛了一碗香浓的羊肉汤,“喝吧,最近集训累不累?”


    “累,当然累,我要喝三大碗羊汤才能……诶对了,我姥爷呢?”


    不远处,侯烨正跟迪迪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不顺眼,鹅腿你不吃我也不吃,你要吃我也要吃,正在桌上靠筷子争锋相对呢。


    卫东精准找到那个黑瘦的小老头,“他真是我姥爷?”


    卫孟喜点点头,“姥爷生病了,你悠着点,别惹他生气。”怕生气会刺激到神经,更不利于病情恢复。


    “知道知道。”卫东端起羊汤碗,屁颠屁颠就过去跟他第一次见面的姥爷拉家常去了。


    卫孟喜远远的看了一会儿,见他们虽然鸡同鸭讲但勉强还能沟通,父亲也没发脾气,她就忙着一桌桌给员工们敬酒去了。


    她这大半年能在国外没有经济上的后顾之忧,又是找人又是买房子还装修的,多亏了文具厂和侯烨的支持,缺钱了,一个电话侯烨就去汇,反正去年还没分红,账上钱多的是。


    也就是侯烨信任她,要换了别的合作伙伴,估计都有意见了。


    另一方面也要感谢兢兢业业的工人们,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工作,按质按量完成生产任务,才能保证厂子能接到源源不断的订单,能保证顺利交付,劳动者任何时候都是最光荣,最伟大的!她决定,今年年底给所有人都发个大红包,年终奖不仅仅局限于几名开厂元老!


    当然,这都是后话,吃完锅子,卫孟喜就带着卫衡卫东回了住宿酒店,经过一顿饭的时间相处,这爷孙俩好像特别投缘,卫衡已经会模糊的发“东”音了,卫东干啥他都会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会笑,会竖大拇指。


    这又是一个进步,在今晚之前,卫孟喜还从没见过他竖大拇指!


    看来,多让他跟孩子们相处,他的病情也能恢复得更快。


    想好,她第二天就想回矿区,只是有个事害得搞清楚,“卫东,你过来,我问你。”


    卫东也觉得他妈这次回来变了,好像没以前那么爱发火了,以前可是动不动就想打他的,这次他们已经相安无事的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了4个多小时,他觉得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这孩子,我只问你,江春苗的事处理好没?”


    “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啥呢,她呀,我早说清楚了,我们宿舍和她们宿舍的人都可以作证,我是真对她没意思。”


    卫孟喜就松口气,她总觉得江春苗这一世乖得有点诡异,自从那年被自己敲打后,她就真没有再在自己跟前闹过幺蛾子,可这说真的,不像她的风格,反倒让她更警惕。


    “不过她现在估计也没工夫搭理我了,她正跟咱们队的一号替补处对象呢,我……”他欲言又止,估计是觉着一个“大老爷们”说女孩子的八卦不厚道,“哎呀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就行。”


    卫孟喜却松了口气,看来是有新目标了,那也好,这世界优秀的男孩子那么多,以江春苗的阅历和能耐,想找啥样的对象找不到啊,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卫东登时一蹦三丈高,满脸防备,“妈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关心一下你的感情生活不行啊。”


    “那我不信,你放心吧,我可不会早恋,我现在最大目标就是冲出国门,冲向亚洲,走向世界。”


    卫孟喜好笑,看来是真没开窍,也不知道小燕要怎么追他。


    “行行行,我不管,反正二十岁周岁已经不算早恋了,你自己心里有数,有原则有底线就行。”


    睡觉的时候,卫孟喜开始头疼,要怎么安排床位。现在的迪迪就像刚破壳的小鸟,把她当成了鸟妈妈,在国外有舅舅带着还好,现在回来,他就开始寸步不离,睡觉的时候就不好安排了。


    但卫东这小子,天生就比较招老一辈的喜欢,以前的孟舅公,仇大叔,赵教练,丁老,现在的卫衡,都跟他打得火热,迪迪居然破天荒的同意卫东跟他睡一张床,这很让卫孟喜意外。


    不用妈妈说,卫东就很会照顾姥爷,睡前带着他洗澡刷牙,上床了把床的三分之二让给他,半夜还醒来好几次帮忙盖被子,仿佛一个任劳任怨的男妈妈。


    第二天一大早,卫孟喜刚醒,酒店房门就被拍响了,原来是侯烨屁颠屁颠送早餐来了。


    迪迪很喜欢吃豆浆油条,百吃不厌,在国外卫孟喜为了满足他都是亲自做的,侯烨虽然嘴上跟老爷子斗得互不相让,但还是专门开车去老远给带回来几份,“让老头快来吃吧,吃饱让卫东带着他到处转转,你得跟我回办公室处理一下事情。”


    主要是分红的事。


    卫孟喜也想到这茬,他们又是快两年没分红了,先是因为建分厂,后来则是因为她自己在国外,现在分厂已经步上正轨,人也回来了,这事情自然就得提上日程,她现在每个月都在向银行偿还着买煤矿时候贷的款,虽然其它几项产业的收入就能完全覆盖,但能一次性来一笔大的入账,她也高兴不是?


    “这是这一年半以来的账目,你看一下。”办公室里,侯烨递过来一堆复印件。


    卫孟喜挨个看了一遍,现在厂子已发展成整个粤东省最大的文具制造厂,财务人员也不再是以前的几个“开国功臣”兼任,而是换成了职业经理人,职业会计,职业出纳,一切都正规起来。


    账目也做得很规范,卫孟喜看一遍就能看懂,当看到最终账上有多少钱的时候,她也震惊了,“你这小子,不错嘛。”


    侯烨过了三十岁后,就没以前的中二气息了,只是点点头,“你再看看,待会儿去分厂看看,买地和厂房建设,大概花了七百万,设备三百万,要是不花这一千万,咱们还能分更多。”


    卫孟喜看了看最后的数目,即使这样,现在剩下的钱也够让她意外的!


    “还有四千万可以分,咱们又要成千万富豪了。”侯烨兴奋的搓手,“你说咱们拿这钱干点啥好?”


    “要不,再开几家分厂?”


    卫孟喜摇头,现在的三家估计够用几年了,在正式加入世贸组织之前,他们就只能依靠广交会,这点产能足够了,但——“我们说的不算,我建议咱们找两位分析师来分析一下,要可行再说。”


    她现在出去一趟之后的感悟就是,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避免外行指导内行,最后坏事儿。


    侯烨居然一反常态的也没唱反调,“那你说,我们这么多钱,干点什么好?要不咱们也炒股吧,我听说他们在港城炒股的很赚钱,一千万能翻到两千万三千万,不用一年时间。”


    “听谁说的?”


    “报纸上看的。”


    卫孟喜哈哈大笑,这家伙还是没死心时刻关注港城动态啊,要是真能赚钱的门路,上流社会能让它们走漏风声吗?还不是想要骗韭菜过去割嘛,幸好侯烨这人有个特点,就是胆子小,干啥都喜欢问问她的意见,要是真遇到自作主张的人,说不定现在被割得底裤都不剩了。


    “咱们不是专业人士,就是专业搞金融的,也多的是亏本赔钱的,送人头的事就不要干了。”卫孟喜语重心长的说。


    她深知自己没有其它穿越重生文主角的运气,记不住中奖号码,也搞不懂金融市场规则,她只记得比较有标志性的几次股灾而已。


    而不久的将来,也就是明年1997年,港城还有一场大股灾蓄势待发!


    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卫孟喜拿出这段时间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从1990年开始,港城恒生指数从2918点上涨到最高12157点,涨幅高达300%多,你觉得正常吗?”


    现在的港城人,小到一个卖菜卖鱼的老阿婆,都在股票证券市场搞“投资”,实在是太疯狂了。


    可这种疯狂,远未达到最高点,因为到了1997年8月份将达到最高点16673点,涨幅达659%……什么叫疯狂,九十年代的港城股市就叫疯狂!


    可到了十月份,这种疯狂的报应也来得很快,很快以索罗斯为首的国际游资对港城股市、汇市、期市三重夹击,就把这个亚洲四小龙之首打得措手不及,无数人倾家荡产。


    不不不,不是倾家荡产,是负资产,那才是更恐怖的!


    卫孟喜是知道的,但她不能说,具体的日期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十月份开始,这趟浑水她傻了才会去蹚。


    “确实不正常。”侯烨也摸着下巴,“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会崩溃?”


    “最迟明年十月份吧。”卫孟喜怕他还不死心,决定给他划条红线,“你要是想捡便宜,明年十月,咱们过去搂点优质资产,保证不用十年就能让你笑着感激我。”


    “果真?”


    “真。”


    “那我能不能把他的资产买走?”


    卫孟喜看他手指的方向是港城,知道他说的是港城顾家,这小子也算沉得住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他们来到这边创业被顾家小老婆为难,至今也快十年了,确实是该到他们报仇的时候了。


    卫孟喜眯了眯眼睛,“嗯,所以今年的分红,我们应该拿去做点别的,等着明年十月份过去收割就行了。”


    跟直接拿了分红还贷款或者存银行吃利息相比,做点能短期内回本的投资,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投资什么?”


    卫孟喜还真没想好,短线投资就只有外汇、股票和期货,但这些都不是他们擅长的,“等我回去找人商量一下。”


    侯烨有点不爽,“找谁?”他难道不是她的左膀右臂,不是她最得力的合作伙伴,不是她最值得信任的人吗。


    卫孟喜又笑了,这人还跟十年前一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能得到施密特为首的很多外商的青睐,只能说他是傻人有傻福。


    这小子,不仅每年维持住施密特的订单,还能把以前每一年广交会上结识的外商都维护好,订单基本就没断过,这也是一种能耐。


    卫孟喜忽然想起来,今年的分红之所以这么多,还得多亏他从施密特挖了两名设计师过来,现在出的款式市面上就很少能找到山寨货了。


    侯烨得意的扬了扬眉角,“等着吧,总有一天,咱们一定能用上自己生产的圆珠笔头。”


    可以说,现在唯一制约他们大干特干的,就是圆珠笔头不能自主,只能从国外进口,而国外厂家也拿准了他们不买不行,进价一直打不下来。


    “好,我等着这一天。”总有一天,他们也要跟施密特并驾齐驱。


    说好他们自己的分红先不分了,提出来放在一起,准备来一波大的,但侯爱琴等人的却要分给她们,毕竟她们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也不适合跟着他们冒险。


    跟顾家有仇的是他俩,不能拖其他人下水。


    想好这点,当天把她们的分红提出来,卫孟喜就带着迪迪回矿区了。


    一路上,迪迪显得很不安,一直拽着她的衣袖,“小喜。”


    “嗯。”


    “小喜。”


    “嗯。”


    他还要再叫,卫东就在一边吸引他注意力,带他玩魔方。


    说来,卫衡居然还没卫东聪明,卫东在卫国和老陆的秘诀传授之下,已经能一次性复原魔方了,可现在的卫衡,玩两个小时最多复原两面。


    “你可不许欺负姥爷,你姥爷以前就是个文弱书生,不喜欢玩这些,要是比赛写诗画画,你们谁也比不过他。”


    “那我妹呢?”


    卫孟喜一愣,她以前就怀疑过,老闺女的绘画天赋很可能遗传自她姥爷,“没比过,但估计还是你姥爷更胜一筹吧。”


    下飞机,小五来接他们,卫衡的注意力依然在魔方上,一直翻来覆去的转,只是听着略微熟悉的石兰方言,他的神情会显得更祥和,更平静。


    从书城市机场到矿区,开车也就四十分钟左右,一路上卫孟喜的心都跳得特别快——她离开这个地方,已经大半年了。


    这半年里,虽然电话是每三天打一个,但只能听声音,她怎么能不思念呢?住在矿区的,可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女,她的朋友们啊。


    进入矿区后面的村口,小五刚把车子停下,呼啦啦的六七个人就窜上来,帮忙拉车门的,搀扶卫孟喜和卫衡的,提行李的,一,二……五个崽加老陆,都齐了。


    卫小陆是个不知道害臊的小姑娘,直接一把抱住她,脑袋就往她怀里拱,“妈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都。”


    居然还带着鼻音,可见是真的想妈,真的委屈了。


    卫孟喜也是心头软得不像话,“我也想你们。”


    她的视线在每一个身上都稍作停留,发现大家伙的变化或多或少都有点:卫雪稍微长了点肉,双颊红润是爱情的滋润;卫国似乎是又长高了点,比以前黑了点,听说是每天一放学就去跟老专家上门诊,每天蹬自行车,蹬着蹬着,身体也壮实不少;卫红剪短了头发,站得笔直,像棵小白杨,简直就是妈妈年轻时候的翻版……老陆呢,两鬓居然就花白了。


    卫孟喜一愣,她没想到变化最大的居然是他。


    因为每次在电话里,他都从不提自己工作的事,她问他就说挺好,挺顺利,其实真正的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此时,老陆的眼神与她对上,很克制的微微颔首,因为他正搀扶着卫衡。


    经过两天的相处,卫衡跟卫东比较熟,但他居然也没反对女婿的搀扶,不仅没反对,还好奇的打量他,就像在看一个什么奇怪的好玩的东西一样。


    卫小陆的身高也长了点,瘦了一点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好好吃的,张奶奶每天晚上都给我们做宵夜哟。”张秋芳跟她一样,都上高三了,张大娘可怜她俩小姑娘,每天等饭店其他人都下班了,她还在饭店等着,一直等到她们下晚自习回来,给她们炖各种汤羹各种补。


    张秋芳倒是胖了,但卫小陆因为身高还在长,反倒抽条了,视觉上看上去还瘦了。


    卫孟喜点点头,这得好好感谢张大娘,“先进屋吧。”


    家里,卫雪卫红把客厅布置成迎新晚会似的,几乎是张灯结彩,小彩旗,小彩灯,各种气球,以及这么多年的全家福。


    最让卫孟喜意外的是,墙上还贴着好几张她的肖像画,从六岁开始,几乎每三年一张,从女童到少女到女青年到现在,而且更神奇的是每一张的神情都不一样,比如六岁那年的就是天真活泼娇憨可爱,九岁那年的就是瘦弱委屈,十二岁的就是怯懦……一直到二十一岁那一年,开始多了自信和勇气,往后的每一张都越来越接近现在的她。


    “这是……小陆画的?”


    卫红点点头,“她早就在画了,根据妈你以前给咱们讲过的故事,每一个阶段都画了几百张,最后我们一起挑出一张最像的。”


    卫孟喜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太像了,何止是像,那么多年她自己没有一张照片,可孩子们却能根据她讲过的经历细节把当时的她画出来,这份不仅是天赋,还有用心!


    难怪好几次打电话回来,老闺女都说她在画画,其实她是想好了要给她一个惊喜吧。


    而这份惊喜,不独属于她卫孟喜,还属于卫衡。


    这不,卫衡指着她六岁的肖像,神情很是奇怪,先是惊奇,后是发呆,可看着看着,忽然就一个人默默流泪。


    卫孟喜的心,又痛起来,她想杀了孟淑娴和谢鼎。


    他们欠父亲的,欠她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不敢想象,上辈子自己没有找过去,父亲经历了什么才能恢复神志,后来他来港城买走粉钻,足以证明他是恢复正常了,可那其中的痛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人能有几个三十年?一个男人,最年轻力壮最重要的三十年,他都荒废在了那座港口,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更重要的是,如果上辈子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父亲买走了粉钻,那为什么没来找自己呢?是不是他其实是来找过的,但被孟淑娴和谢鼎给挡回去了,就像当年舅舅回来找自己一样,他们说她死了,说她失联了?


    从粉钻重现江湖到卫孟喜上辈子丧失意识,中间只隔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父亲应该是努力在寻找她的,但被狗男女阻拦和烟雾弹,他在自己死后找到自己了吗?那他该有多伤心呢?


    心心念念记着跟她的“约定”,好容易把宝贝女儿找到了,女儿却又死了,上天为什么对这个可怜的男人这么不公?!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做错事的是别人,可被惩罚的却是他。


    卫孟喜捏紧了拳头,才没让自己爆粗口,“迪迪,你看这个像不像我?”


    她把那张肖像拿到自己脸旁,轻轻的晃了晃,卫衡原本呆滞的目光忽然就亮起来,他指着她,叫了一声“小喜”,就在众人满怀期待的以为他马上就能认出她的时候……


    他忽然“啊”一声,抱着头蹲下去,脸色青白,牙关紧咬,额角冒汗。


    大家都被这场景吓坏了,就是卫孟喜跟他相处这么久,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那分明是在强忍剧痛。


    卫国终究是学医的,马上就大三了,很多理论课程已提前休完,“我姥爷这是发病了,大家先散开,去找柳院长。”


    于是,大家赶紧分头行动,力气大的就把卫衡抱到床上,跑得快的就去喊人,卫国则搭着姥爷的脉搏,随时注意他的呼吸频次和脉搏跳动情况,还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毛巾,以防他咬到自己舌头。


    幸好,柳迎春今天在医院,她带着急救箱和另外几名大夫赶来,先将屋里的人清除出去,打开门窗开始处理。


    卫孟喜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去添乱,就在门外等着,她在想,是不是“照片”刺激了父亲,让他想起点什么了?


    回国前,那边的专家就说了,他现在的情况其实很危险,不能让他用脑太过,因为到时候潮水般的海量记忆涌出,他现在这个身体是受不了的,万一刺激到血管神经,淤血块乱窜的话,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这几个月他一直很“正常”,卫孟喜没想到他被刺激到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的。”卫小陆感觉自己闯祸了,很愧疚。


    “没事,你也是好意,想给我惊喜,想帮助姥爷早点恢复记忆。”卫孟喜摸摸她脑袋,又问了几句复习的事,见她很有章法,知道扬长避短,自己这夜大学历好像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也就不问了。


    通过这一次,她也是彻底想通了,孩子有孩子的世界,自己和老陆这么努力,一步一步与命运抗争,把他们从菜花沟带出来,有了户口,有了房子,有了车子,产业,钱财,地位……想的不就是给他们创造一个更好的条件,能让他们未来无论是学习工作还是婚姻都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吗?


    既然如此,那现在他们想要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她又何必一定要逼着他们按照自己预定好的方式生活呢?


    自己打自己的脸,她卫孟喜这么多年其实都在做这件事。


    卫小陆搂着老妈拱了几下,“妈你就不想你老闺女吗?”


    卫孟喜笑,这小姑娘是要粘人很多,比卫雪卫红都粘人,但父母嘛,哪里会嫌孩子爱你太多呢?


    他们爱还爱不够呢!


    “想,当然想,但妈妈也是姥爷的女儿,也想姥爷。”


    卫小陆表示理解,“对了妈,你那颗宝贝粉钻呢?拿给姥爷看看,说不定他能想起什么。”


    是啊,这可曾是卫衡“死”之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护女儿衣食无忧的东西,这说明这个东西在他心目中一定很重要。


    卫孟喜正要回房去拿,正巧客厅里老陆叫她,“孟二哥电话。”


    “喂,二哥?”


    “小喜啊,二哥有个事要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卫孟喜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二哥很少这么郑重其事的打预防针。


    “上个月帮卫叔叔找的那位脑外科专家,于昨日的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作者有话说:


    159、159


    挂掉电话, 卫孟喜的心情跌落谷底,甚至比谷底还谷底。


    “妈怎么了?”卫小陆赶紧问。


    “你二舅舅帮姥爷找的做手术的医生,去世了。”


    卫小陆“啊”一声, “这怎么办啊……”


    目前, 卫孟喜冒险把卫衡带回家,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让他在熟悉的老家休养一段时间, 然后伺机带他去美国做手术,45%的概率能成功,其实已经给了她很大希望。可一夕之间,45%变成了零, 目前国际上能做这个手术的人没几个, 要说经验丰富,还是孟仲平找的这个最丰富。


    可现在,随着那位大夫的离世, 希望破灭了。


    要是转回意大利去做,那20%她绝不接受。


    什么叫做给了希望又失望, 卫孟喜是彻底领教到了, 她原本抱有多大希望, 现在就有多失望, 哦不, 是加倍失望。


    正沮丧的时候, 柳迎春带着医生从楼上下来, “情况暂时稳住了, 但卫叔叔不能再被刺激了。”


    另外两名医生也是这么说,卫孟喜只能点头记下, 本来还想拿粉钻问问, 现在也不敢了, 万一这又是另一个更大的刺激呢?


    卫孟喜甚至,都打消了带他回朝阳县老家看看的想法,以前他们住过的那栋房子,她已经让人买下来了,但这并不是卫家老宅,不是卫衡长大的地方,他长大的地方在城北,连绵有一两公里的大宅子。


    当年为了娶孟淑娴,他跟老宅的叔伯兄弟们闹翻,一气之下就从祖宅搬出来,来到了枣子巷,在那里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枣子巷的院子,才是他的家。


    卫孟喜原本计划带他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可现在看来,回去寻找记忆又何尝不是一种刺激呢?那些美好的,丑恶的,想要记住的,努力忘却的,全都一窝蜂的涌来,对父亲更是一种伤害。


    卫孟喜想了想,就只能先作罢,她上去看了一会儿,见卫国和卫东正拿着冷毛巾帮他敷额头降温,“怎么样?”


    “嘘……睡着了。”


    见他脸色已经正常,牙关也没再紧咬,紧握的拳头也已经松开,卫孟喜这才松口气。


    老陆拍了拍她肩膀,俩人上三楼说话。


    自从回来后,他们还没机会单独相处,卫孟喜其实也挺想他的,进屋立马就抱住他腰,用手感受了一下,瘦了一圈。


    “怎么这么瘦?”


    “怎么这么瘦?”


    俩人异口同声的,都在关心对方。


    卫孟喜笑起来,“我是在外面风吹日晒,没办法,谁让地中海风大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工作。”


    卫孟喜摸了摸他鬓角的白发,半年前这里还是黑的,更别说后脑勺上,以前他想起来还会染一下,现在直接就想不起来了,染发剂一褪,居然白的还更多。


    “你这人,真是……工作能当饭吃吗,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


    老陆牵了牵嘴角,自从她来到矿区后,他们还没这么长时间分开过,心里的思念都快从眼角的纹路溢出来了。


    俩人抱着,什么也不做,就用力的,想要将对方嵌进自己身体里。


    好一会儿,他们才分开,把这半年多国外和家里的事简单的说了一下,卫孟喜在电话里其实已经听了无数遍,但现在再听,却还是那么温暖,让她有种“大权在握”“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老陆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知道她最在意什么捡着什么说,包括但不限于矿区的大事小情,还有湖心岛的,其它几家卫家宴的,徐良的,刘香的……她不在,这些老朋友都来找过她。


    说完,俩人牵着手,下楼看迪迪还没醒,但呼吸平稳绵长,显然是睡得很好。


    卫孟喜让崽崽们在家看着姥爷,两口子手牵手去卫家宴点菜,中饭不想做了,有现成的馆子为啥不下?


    他们这把年纪,还能毫不避讳的像小年轻一样十指紧握,矿区群众们早已见惯不怪,“卫老板回来啦?”


    “国外好玩吧?”


    “有没有尝尝国外的好东西?”


    卫孟喜一五一十回答,好东西是有,刚开始那几个月人没找到,又加上闹胃病,她没心思品尝,后来最近两个月倒是去尝了不少,只能说一方水土一方风味吧,说不上好吃也不算难吃,就是偶尔尝个稀罕可以,但要论吃饱肚子,那还得是中餐。


    为了吃上中餐,她都把罗马城给逛遍了。


    这不,进到后厨,先感谢了张大娘这几个月对卫小陆的照顾,她就点了八个菜,都是父亲以前爱吃的,目前厨房也有材料,能现做的。


    张大娘没什么变化,毕竟三个孙子孙女两个上了大学,还有一个也是准大学生了,每个月雷打不动的高工资拿着,她现在是无事一身轻。


    “小卫出去一趟咋还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外面的东西吃不惯?”


    卫孟喜笑着点头,“这不,我一回来就来找大娘您了,我别的不想,就想您这一手好菜。”


    张大娘问清楚今天家里有几个人吃饭,八个人只点八个菜,其实是怕她太辛苦,“没事,我给你每个菜都炒得足足的。”忙让后面摘菜切菜的妇女们每样多准备点。


    “房子产权证办下来了吧?”


    “下来了,多亏你人在国外,还惦记着老婆子的事。”张大娘笑眯眯的,她那年在书城买的四合院的主人原本是为了出国才卖的,当时说好先把钱收下,因为有急事只能等回来过春节的时候再办产权证过户。


    谁知道那家伙,出去外面看了一圈,发现还是龙国好,春节回来就说房子不卖了,钱可以一分不少退还给张大娘。


    张大娘人老实,张秋芳又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懂个啥啊,差点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还是老陆打电话的时候顺口跟小卫提了一嘴,她当即就火冒三丈。


    房子是早几年前就买的,钱也给了四五年了,结果你拿着我的钱出去野了一圈,回来说“一分不少”退给我?!那么大笔钱就是存银行利息也不老少呢!


    更何况你压着我的钱,让我买不了别的房子,耽误了最佳上车时机,现在想反悔,可以,我可以不要你的房子,但你得赔偿我一套这笔钱六年前能买到的房子!


    有强势的卫总出手,那人讲理讲不过,说情没地方说,也就只能偃旗息鼓,乖乖配合过户了。


    “你说这么大个事,张毅都跟瞎了似的,反倒是劳累你帮我到处找关系。”张大娘很不好意思的说。


    “嗐,这有啥,他现在在哪儿来着?”


    张毅自从被戴绿帽,又离婚后,就过得十分不如意,学人做生意,亏了个底朝天,去南方打工,被骗得差点回不来,好容易借着以前会写一手好文章的本事,帮人代笔写小说写诗歌出诗集,也赚了点钱。


    “这刚有俩钱,又想着出国了,我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卫孟喜好笑,怎么一个两个都把出国当大造化啊。资本主义世界的残酷,他们还没体会到,在龙国真正强大起来之前,他们在外面永远只能做二等公民。


    “诶老张大姐我咋听人说小卫回来了?”侯爱琴急冲冲进门,看见真是活生生的小卫站在那儿,立马就“哎哟”一声。


    “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咱好给你整个接风宴呐。”


    卫孟喜大笑,“侯阿姨您心宽体胖,说明小日子舒坦呐。”


    “那可不,盼盼马上上初中了,你李叔的胆结石也取了,我这啥操心事没有,不就越来越胖了嘛。”侯爱琴哈哈大笑,整个饭店里回荡的都是她畅快的笑声。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盼盼他爸,也去深市了,我给小烨打电话,让他照顾他表哥一下,谁知怀恩却是个有骨气的,他也不去找小烨,就在深市给人打工看图纸,跟着什么铁路建设局,去修铁路呢!”


    卫孟喜也很意外,这李怀恩还真有点本事,就在全矿人民都以为他从领导岗位上辞职又离婚还深陷巨额债务危机的时候,怎么说也翻不了身的时候,他居然能孤身一人前往深市,从零开始。


    这种勇气和胆量,卫孟喜很佩服,也很羡慕,羡慕李老和侯爱琴自食其力,不仅照顾好自己,收入不菲还能帮他把孩子照顾好,免除他的后顾之忧……多少一蹶不振的中年人,不是没有从零开始的能力,而是没有了从零开始的勇气,他们上有老下有小,都正是花钱的时候,等你真去深市闯出一番天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但谢依然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她的父母可不会给她这种强大的支撑,不会给她试错的机会。当然,她也并不值得同情,她如今的结局都是咎由自取。


    卫孟喜意味深长地说:“他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是他的幸运。”


    侯爱琴也不否认,但父母爱孩子是与生俱来的,李怀恩再没出息,再怎么着也是自家孩子,他们能帮一把还不得帮一把?


    正说着,薛明芳也听着声音来了,“小卫!”


    自从吕丽萍偷师并开山寨店之后,可被卫孟喜整惨了,光官司就打了半年多,赔了好几万块钱,还把他自家男人的工作也差点作没了,因为卫老板一气之下把存款和国债都给抽走了,他手里的业绩顿时缩水百分之八.九十,没少被其他人嘲笑为难。


    又是银行的老人了,哪里受得了哟?现在就跟过街老鼠似的,连班都不好意思去上,听说是准备退休了。


    他退休,那薛明芳的老公不就有出头之日了吗?前面十几年始终被他压着一头,心里正不爽呢,此刻她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就是翻身农奴把……啊呸呸呸,胡说啥呢!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警告自己一定不要笑得太明显,万一卫老板觉得自己小人得志,可那嘴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就是要咧……于是,卫孟喜侯爱琴张大娘等人看来,她脸上就是一副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嘴巴还一抽一抽的。


    “嫂子你……咋啦?”


    薛明芳抽了抽嘴角,艰难的挤出两个字——“没事。”


    可分明就是有事,侯爱琴挤挤眼睛,张大娘也在偷笑,卫孟喜就大概明白了,心说这人可真是藏不住心事啊,但心里倒是无所谓,这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一开始确实不怎么样,甚至有点不讨人喜欢,可要真干坏事儿,她也没那个胆,没那个心理素质。


    大家聊了会儿,饭菜做好,就叫两个力气大的小伙子帮忙端上家里去,卫衡也刚醒,正在院子里跟红烧肉大眼瞪小眼。


    红烧肉人畜无害的小眼神看着他,“汪汪——”


    他眨巴眨巴眼睛,“汪汪——”


    孩子们是既心疼又心酸,老妈说过,他们姥爷当年是多么惊才艳绝的大才子啊。


    卫孟喜经过两三个月已经把心态调整过来了,反正只要人活着,只要身上无病无痛,就是最大的幸运,“吃饭吃饭。”


    “哇哦,有百合蒸肉耶!”


    “还有百合排骨汤,清炒百合。”


    “这儿,还有百合煮鱼片,妈咱们饭店是不是买不到菜,只能顿顿吃百合啦?”


    卫孟喜笑,一句“我爸爱吃”,堵住他们的嘴。


    开玩笑,迁就了他们二十年,自己的爸爸回来了,不对爸爸好一点说得过去嘛?反正,这几个崽是一个比一个吃得香,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表示——晚上还要继续吃百合。


    吃完饭,卫孟喜派四个大崽给家里打扫卫生,也省得她再请“钟点工”了,反正成年劳力还是免费的,不用白不用,卫小陆则是看书复习,为最后一个月做冲刺。


    卫衡就跟着红烧肉,先是在家里玩,后来到院里,玩着玩着到了大门口,后来直接去到了卫家宴前面的工人广场……一步步扩大活动范围。


    这里,是金水煤矿,是卫孟喜说话算话能主宰大部分事务的地方。


    在这里,小喜能护他周全。


    四个大崽陪着玩了几天,发现姥爷已经彻底适应这里的生活,于是当妈妈再提让他们快回学校的话,大家伙就卷卷包袱,回各自学校去了。


    卫孟喜接下来的日子,一面和孟金堂一起远程管理着意大利的餐馆,装修结束后,晾晒了两个月,下个月就可以开始营业了,一方面则是开始接手金水市的各项工作。


    其它几块都还好,就是长寿山水厂和煤矿,她不直接管理都不行。


    因为她发现,就在自己不在这半年里,水厂销量忽然暴增,可□□兵一行压根不知道暴增的原因在哪儿,迪拜商人费萨尔那里的用量在某一个月翻了五倍,他们也不知道问一下为什么翻倍,也不分析一下具体原因,以及临近省份的几家省级涉外饭店的订单,他们也不管来人什么身份,让卖就卖。


    倒不是刘桂花不用心,而是她自己不识几个字,文化水平有限,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


    卫孟喜要是不赶紧接手过来,他们就只会一直卖水。


    接手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了个那边的工作时间给费萨尔打电话,在翻译的帮助下,大概知道他现在因为把长寿山打入中端消费市场,尤其是很多中等级别的商务会议,都在使用她的水,导致现在长寿山在迪拜有了更高的知名度,这销量自然就蹭蹭蹭了。


    卫孟喜记下来,又一次登门拜访附近省份几家涉外宾馆的采购科,当知道原因的时候也是哭笑不得——居然是其中一家,是一位英国来的客人,在使用矿泉水的时候问他们有没有一款叫“长寿山”的,他们赶紧到处去问,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在国外略微有点名气的矿泉水牌子,居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于是,大家一交流,这才有了让他们给涉外饭店供货的事。


    而卫孟喜抓住这个契机,立马就叫上猛将晓梅,开着车子直接奔赴其它省份的涉外饭店,涉外宾馆,会务接待中心,市委省委招待所,招商局之类的,凡是有可能跟外商接触的场所,都是她们想要重点攻克下来的目标。


    李晓梅不愧是李晓梅,她一说就明白,“行,卫总您就在家好好陪叔叔,我从公司里挑几个新人跟去。”


    卫孟喜作为堂堂卫总,自然不能再在这些一线工作上浪费时间,就随她挑了二三十号小姑娘小伙子出去跑业务,月底依然是根据业务量发提成,大家伙听说过十几年前矿长拿三百块工资而卤肉厂业务员拿七八百的“神话”,自然是求之不得,都是争着抢着去。


    “就连虎子妈也来报名,说是从矿上辞职了,要跟咱们出去跑业务呢。”


    卫孟喜一怔,虎子妈就是当年毛秀英死后,丈夫娶的二婚妻子,自从那年从自己这里得到一套旧沙发后,倒是一直在向卫孟喜靠拢。


    她和老陆资助虎子的事,就连她男人都不知道,但这个女人估计是知道了,并且对虎子也不错,跟她自己生的闺女是一碗水端平,卫孟喜自然也在替死去的毛秀英投桃报李。


    她对虎子好,那厂里要是有什么临时性的计件工作外包,就找她,给她创点外快,最后反正也是花在两个孩子身上,她要是当李秀珍那样的继母,虐待孩子,那不用卫孟喜出手,矿上好多人都看着呢。


    当年毛秀英的死,可谓是这些煤嫂们一辈子的心痛,她的孩子,大家会替她看顾好。


    “行吧,但你们还是提醒她一下,要想好,煤矿的工作辞了就再回不去了。”


    “这是自然,已经跟她说过好几次了,但她说不想靠死工资了,想出来跟着咱们拼一把。”


    看不出来,还是个挺有闯劲的人,卫孟喜也就不再多说,“行,那你们多提点她一下,虎子这孩子也不容易。”


    但愿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不求大富大贵多出息,只要能成人,就是对毛秀英最好的告慰。


    正说着,一个挺精神的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门口,“小,小喜……卫总,你回来了?”


    “回来了,三哥快进屋坐吧,工作怎么样,能适应吗?”这是枣子巷的赵三哥,他有悟性,对机械的东西也比较敏感,才两个月不到就把车子学会了,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着车子到处送货,多劳多得。


    经过大半年的锻炼,他的体态比以前好多了,人瘦下去,精神面貌就好起来,再加上帽子一戴,不摘下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他头秃,看着倒是不像四十多岁,而像三十四五的样子。


    “我听说卫叔叔还,还活着……”他在门口手足无措,以前是不知道小喜的身份,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邻家妹妹,这几个月没少听她的奋斗故事,知道她的身家之后,他就不能再把她当邻家妹妹看了。


    卫孟喜也就不勉强,“对,你快进来吧,迪迪你看谁来了?”


    迪迪正坐在桌子边画画,小喜给他专门准备了一间超大的画室,但他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要把东西搬出来看得见小喜的地方。


    赵三哥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小老头,不正是卫衡吗?


    那眉眼,那气质,就是当年那温润如玉的,随时让人如沐春风的,整个枣子巷男女老幼都喜欢的卫叔叔!


    “卫叔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迪迪回头,笑嘻嘻的看着他,“吃饭饭。”


    赵三当即眼一红,他没想到卫叔叔现在的智商跟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差不多。


    “没事,慢慢会好的,三哥要没事的话你们先聊着,我去处理点事情。”卫孟喜很看得开,父亲的精神状态瞒不了任何人,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这样大家都会格外关照些,要是有什么事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


    等把水厂的事告一段落,小煤井的事情也开始迫在眉睫了。


    因为有丁老坐镇指挥,和很多中型设备的投入使用,煤矿的工作效率很高,开采量也很大,巅峰工作日甚至达到了以前金水煤矿效益不好的时候,这是卫孟喜怎么也不敢想象的。


    要知道,他们小煤井现在只是一个私矿啊!而金水煤矿可是大型国有矿,无论是硬件设备工人素质还是其它软实力,都能把小煤井甩出十条街,她一开始的设想也是一年开采量能达到金水矿的5%就阿弥陀佛了。


    可按照这个速度,很有可能达到20%,是她预想的四倍之多!


    甚至都超过了上辈子严明汉手里的速度!


    就那样,上辈子还传说严明汉一年赚一个亿,那自己这岂不是要超过一……一个亿?!


    卫孟喜第一次意识到,采矿是真的赚钱,真的暴利,难怪后世提起“煤老板”都是跟巨富、天价嫁妆彩礼挂钩,还是她肤浅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咱们的销量跟不上产量,卫总要赶紧把销量提上来。”丁老穿着工作服,头戴安全帽,焕发事业第二春之后,他的心情也跟着美起来,看着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卫孟喜点头,“是,得想办法了。”


    “现在咱们有多少煤炭库存?”


    丁老报给她一个数字,卫孟喜大吃一惊,“这……这么多?!”


    丁老似乎是对她质疑自己不满,哼一声,“就这还是我压着工人进度,不让采太快。”为了安全考虑,当然也怕积压太多卖不掉会挤兑市场,到时候对所有煤矿都没好处。


    这量实在是太大了,要是再处理不掉,别说以后会挤兑市场,就是自己也没这么大的场地存贮了啊。


    丁老叹口气,“一开始也没想到储量居然如此丰富,我本以为都开采过上百年了,怕是所剩不多,谁知……”


    用一线工人的话说,就是一锨子挖下去都是煤,随便扒拉一下就是煤,而且煤炭的质量都很不错,经过化验室比对,也就比现在金水矿的气肥煤差两个层级而已,要是放到整个石兰省来说,那也绝对是杠杠的。


    “你啊,捡到便宜咯。”


    卫孟喜哭笑不得,自己2850万买到的居然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这好事是好事,就是销售任务也很重。


    正说着,赵春来赶到,“来晚了来晚了,我在井下处理点事情。”


    “没事,大哥来得不晚,咱们正好说到销量问题,你那边有没有想法?”


    赵春来一整个脸都是黑的,只剩牙齿和眼球是白的,“咕叽咕叽”灌几大口水,“现在悬,我们这半年已经把能跑的门路都跑了,前头许矿长还直接把小客户都送我们了,可耐不住这产量实在太大……”


    无论是二手设备还是小客户资源共享,又或者是公路养护,许军对他们的私矿多有帮助,完全是看在卫总的面子上,他知道自己还没这么大面子。


    卫孟喜点点头,“那不行明天我们出去看看。”


    赵春来很赞成,“对了,小燕那丫头没跟你说吧,她说现在自己也马上大三,要实习了,干脆跟老师申请去意大利实习,在那边忙着收购皮革厂的事,说是快谈成了,马上就能收购一家制鞋厂。”


    卫孟喜一愣,“不是买设备,是直接收购?”


    “对,我也觉着这丫头步子跨得太大,但我拦不住,算咯算咯,我糟老头子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她连这边的厂子都不用我操心咯,我就来给你煤矿打工吧,享清福。”


    卫孟喜哈哈大笑,这赵大哥,可真会凡尔赛啊,一面说得好像自己被人架空隔离似的,可怎么听着就是一股子钱味儿呢?


    “她这个收购,预计花费多少?”


    “她说要三百万,我也没这么多,让她自个儿想办法去。”


    卫孟喜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现在手里是没多少钱,但她能有这个勇气和魄力搞收购,卫孟喜还是佩服的,“行,那你告诉她,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只管跟我说。”这就是答应借钱的事。


    当然,她更没想到的是,小燕压根没找她借钱,短短半个月时间就火速完成了意大利北部一个制鞋厂的收购!


    这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得去跑业务。当天晚上,赵春来没回家,就住在陆家,跟卫孟喜俩人商量准备跑哪些地方的事。


    目前煤炭使用量最大的,还是冶炼、焦化、纺织、水泥等行业,但这些行业一般来说都有成熟稳定的能源提供商,除非他们能找到新成立的厂家,倒是能先入为主占个位置。


    卫孟喜又把目前省内和临近省份已知的这些厂家给剔出来,已具有一定名气的就不用考虑了,主要还是得看那些刚成立的小厂,做好计划,二人就决定第二天动脚。


    这时候,迪迪就没人照顾了,带出去是不现实的,毕竟路上不确定因素太多,再加上现在找矿区老中医开了中药,需要每天按时吃药,出远门不方便,但把他一个人留在家,卫孟喜又不放心。


    “你家上次不是有个老太太嘛,我看让她来帮忙看着点不错,以前她看卫东几个就看得很好。”


    “苏奶奶?”


    “啊对,就是她,卫东姥爷现在的情况就跟小孩一样,得有个看小孩有经验的人才行。”


    卫孟喜一想也对,找别人她还不放心,但苏奶奶那是嘴上阴阳怪气,但心地不错的人,而且她足够机智,足够理智,要是遇上紧急情况也能处理,甚至可能比自己处理得还好。


    花钱在矿区请个保姆倒是简单,但哪个保姆能有苏奶奶的见多识广智勇双全?照顾卫衡不像当年照顾卫东他们,不用教他们写作业养成生活习惯和学习习惯,只需要让他吃饱穿暖,再看着别去接触危险的东西就行,别的保姆她还担心别人觉着事情简单不上心呢!


    她当即就给苏玉如打电话,说明父亲的情况,和自己最近不得不出一趟门的迫不得已,尽量会每天都回家,但不确保一定能做到,希望她能帮着照看一下父亲。


    钱肯定不能提,她要敢提老太太就不会来。


    谁知电话那边却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卫孟喜心头打鼓不确定她到底什么意思的时候,苏奶奶居然很爽快的“嗯”了一声。


    因为不确定他俩相处会不会有问题,卫孟喜也不敢立马离开,说好先观察两天再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卫孟喜刚把老闺女送到学校,回来一看,哟,苏奶奶已经在院里看着书了。


    “大娘怎么来的?我还说去接你,去到你们家门口看大门是锁着的。”卫孟喜一边问,一边往厨房提菜。


    最近迪迪跟着小鹿吃鱼,爱上了吃鱼,她干脆就每顿都做鱼,给这一老一小补补脑。


    “我不会开车,我还不会包车吗?”她才不会说,自从昨晚接到小卫的电话以后,她就决定这次来了就不走了,至少也要等到张江毕业,她可真是待够了那阴森森的大宅子。


    “那好,我就先介绍一下,这是我父亲,大名卫衡,你可以叫他迪迪,他比较喜欢这个称呼。”卫孟喜拽着迪迪,很温柔的指着苏奶奶说,“迪迪快来,这是苏玉如,是小鹿最喜欢的苏奶奶,她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


    老太太的耳朵在听见“最喜欢”三个字时动了动。


    “迪迪,你要有什么事,就找苏奶奶,我这段时间需要出门,但我会每天都回来看你的。”


    “迪迪现在衣食住行都能自理,苏奶奶就只用费心一下三餐,带他去卫家宴吃,记账,别让他去危险的地方就行。”


    迪迪可比以前的卫东四个乖多了,肚子饿了会说“吃饭饭”,想上厕所会自己回家来解决,从不在外面,更不会乱跑,只要给他一个魔方或者画画的工具,他能自己玩半天。


    苏玉如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份新工作,只是看着卫衡的眼神有点奇怪,“你真不记得了?”


    迪迪傻笑。


    “算了,不记得也好,你我老孟老丁,咱们这些老骨头也没几天可活了,能把不愉快的事忘记也好。”


    卫孟喜听着奇怪,怎么感觉苏奶奶和父亲认识呢?不过就像她认识舅舅一样,作为那个年代石兰省内有名的年轻“二代”们,互相认识也不奇怪,毕竟无论哪个年代,以家境为入场券的社交从来就不缺。


    就比如现在自家这五个崽,自从那年她的水厂开业出了风头之后,就多了很多主动来结交的“朋友”,包括但不仅限于金水市和书城市各个实权部门的一把手,更有甚者省里的也有,广梅帮忙牵线,她甚至还跟副省长吃过几次饭,更别说涉足各行各业的单位厂矿和民营企业家们。


    随便有个几十万的暴发户,在她眼里都不够看了,基本是只有别人捧着她,她敬而远之的份儿。


    她的社交层次上去了,自家五个崽认识的同龄人也更多了,每年谁家小孩过生日或者升学宴,都会邀请到他们。


    所以,社交这东西,以前是她草台班子接触不到而已。


    “忙你的去吧,都是放羊,我能放五只羊羔子,还放不了一只老羊?”


    卫孟喜觉着,苏奶奶的阴阳怪气真是比仙乐还好听。


    接触了两天,观察下来发现他俩还颇有点投缘——苏奶奶看书,迪迪就画画;苏奶奶修剪花草,迪迪就去递剪刀递花壶;苏奶奶带他下馆子,俩人还能把茶水当酒喝,就连侯爱琴都说,这俩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儿老伴儿呢!


    卫孟喜放心了,这才跟着赵春来出发,干正事去。


    不过,找用煤大户,这事也不简单,一连跑了半个月,找到的都要么是机关食堂之类的小户,要么就是新开的承诺即将要开但不知道啥时候开的纺织厂,焦化厂。


    赵春来这半辈子吃过那么多次亏,还能不知道这些就是所谓的“皮包老板”?不就是吊着他们,想要蹭吃蹭喝罢了,他一看形势不对,就不让小卫去,自己单枪匹马喝醉他们套几句实话,然后走人。


    反正,他连饭钱都不付,跟这些骗子讲啥礼义廉耻?


    就这么跑了快一个月,小鹿高考都结束了,他们依然还没找到大客户。


    当然,他们也不是单枪匹马,还发动煤井的销售员们或者煤嫂们出去,只要能卖煤,就给钱。


    “妈,大牛哥哥来啦!”小鹿高考完就跟苏奶奶一起照顾姥爷,活脱脱一小保姆。


    卫孟喜一愣,菜花沟大牛?这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作者有话说:


    160、160


    大牛穿着一身干部装, 胸前口袋里别着两支金灿灿的钢笔,手里还拎着好几个蛇皮口袋,先站在大门口响亮亮的叫了一声“三妈”, 这才依次跟小鹿苏奶奶迪迪打招呼。


    他的消息倒是怪灵通, 居然就知道迪迪是小鹿的姥爷,自己也跟着叫了声“卫姥爷”。


    迪迪不知道他是谁, 但也不害怕生人了,只是好奇的打量他。


    苏奶奶就比较直接,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自顾自把迪迪叫进屋, “你不是要画画吗, 来啊。”


    迪迪立马就开开心心的跟进去,颇有一点“举案齐眉”的感觉。


    “大牛来就是了,还拿这么多东西干啥。”卫孟喜也是很意外, 大牛这几年可是跑得很勤快呢,每次来, 不是拿鸡就是拿鸭, 还有很多王春梅自己种的土特产, 东西倒是不值钱, 但他把这份人情做得足足的, 外面人看着倒是羡慕, 都说她这大侄子会做人。


    可卫孟喜却知道, 大牛这是有求于他们, 无论是她,还是老陆。


    二牛去年本应该退伍的, 但他很想继续留在部队, 卫孟喜想了想, 这孩子也算懂点事,就帮了个小忙,让他继续留在部队了,并且于去年升了营级干部,这样谈个对象就能随军了。


    随军也好,不然就菜花沟那鬼地方,哪个闺女嫁过去都是受罪,到时候不仅要伺候亲婆婆,还要伺候上面的奶奶婆婆,那真是倒大霉了!


    而大牛呢,也在自己的不懈努力和陆广梅的帮助下,顺利的成了乡政府一名正式工,还在乡政府负责招商引资工作,算是个香饽饽,要是干得好三年之内升副乡长五年之内正乡长完全有可能。


    怎么说呢,小小的副乡长,在卫孟喜这儿连说话都入场券都没有,但在菜花沟,他已经是顶顶出息的孩子了,现在村民们教育孩子都不再是“读书无用”论,而是“读书能当官”,不信你看陆家大牛,当年要不是他三爸小姑支持他读到高中,哪能进乡政府当临时工,要是没有这高中学历,他也就考不了公务员,现在哪能当干部呢?


    所以,最近两年的大牛,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三妈甭客气,我爸妈一直记挂着你们,只是您也知道,我妈晕车晕得厉害,也出不了远门,不然每年都想来看看你们呢。”


    卫孟喜笑笑,让他进屋坐。


    大牛打量家里,发现三爸三妈家里还跟以前一样,家具摆设没啥变化,但很干净,即使是用了十多年的柜子,依然是干干净净,不像他们在菜花沟,好东西也用不了几年就脏了朽了。


    他不说是啥事来的,卫孟喜也就不问,她现在正操心煤炭销量呢,也没心思跟他猜。


    小鹿烧水,给他们泡茶,一边倒水一边问老家的情况,知道没什么大事,那就是最近都不用回去了。她比妈妈还怕回老家呢,这在自己家里多舒坦呐?


    “呦呦今年也该参加高考了吧?”


    “嗯呐,刚考完。”


    “那一定很厉害,能上石兰大学吧?不过你不用担心,即使分数不到,三妈也有办法让你上的,是吧?”


    小鹿有点不开心,她才不要走后门呢!


    要是连上大学都要走后门,那以后的困难和选择还多着呢,她卫小陆是不是离开老妈就啥也干不了啦?不过,她面上不会表现出来,转而说起别的,主要重点在于问大牛老婆,也就是她堂嫂的事儿。


    那年广梅结婚的时候,大牛媳妇儿不是因为看见卫孟喜给广梅送的结婚礼物比给他们的重,红了眼圈嘛,当时小鹿就挺不开心的,谁对他们好,妈妈就对谁好,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此时听说堂嫂现在进了乡政府食堂,给乡里干部职工做饭,星期天放一天假,回去还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倒是打心眼里佩服。


    看不出来,这个堂嫂还是个能干人。


    东一句西一句,最终还是大牛忍不住,小声问:“我听小姑说,最近三妈在给煤炭找销路,是不是真的?”买煤矿的事,他早知道了,当时可差点惊掉了下巴。


    卫孟喜点点头。


    “那我今儿可就来对地方了,是这样的,咱们乡里现在引进了一个火力发电厂,项目是我去谈的,现在也快要投产了,就是煤炭都是从别的远的地方拉去的,成本比较高昂,三妈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看看?”


    卫孟喜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火力发电厂的燃料就是煤炭,大量煤炭!


    “最近几年乡里也有了两三家加工厂,啥干枣的啊,干笋的啊,都需要用电,用电量一大,咱们老百姓的民用电就不够了,白天经常没电,遇到丰收季晚上也没电,乡里引进这个项目,就是为了缓解附近老百姓的用电问题。”


    卫孟喜这是有印象的,别说他们乡里没电,就是朝阳县,也会经常没电,因为她时不时会给胖婶打电话,麻烦她帮忙收拾照管一下自家的老房子,可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打不通,后来才知道就是没电。


    九十年代,尚未进行电网改造之前,很多农村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更有甚者,有的村子至今还没通电,这一点也不奇怪。


    电不够用嘛,现在全国都在搞经济,有的地方政府为了政绩就只能优先保证商业用电、工业用电,而民用肯定就会受影响,此时要是能开一个火力发电厂,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电这种东西,是刚需,比房子车子还刚需,人可以不买房不买车,但能不用电吗?哪怕再怎么节省的人家,吃晚饭总得点会儿电灯吧?孩子写作业总得有电灯吧?半夜起床上个厕所,总得拉一下电灯泡吧?


    卖电,可比卖煤还赚,煤炭总有挖完的一天,发电却是一劳永逸源源不断永远有人买的。


    如果能谈下这个火电厂,那就是多了一个稳定的大客户,那小煤井还找啥客户啊?光这一个就能吃得满嘴流油。


    但卫孟喜这人,现在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她心里感兴趣,脸上只是淡淡的,又简单的问了几句火电厂的事,包括每日发电量多少,都输送到哪些地方,卖什么价格之类的,根据这些她就能推断出电厂需要的煤炭量,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行吧,那他们电厂老板哪天要是有时间,就让他自己来一趟。”


    她才不会主动去呢,她总觉得大牛不可能白白的送一个大客户给她这三妈,自己要是主动去了,主动权就没了。毕竟,在大牛的角度,自己可是帮了大忙的,他作为乡里招商引资工作的负责人,自己引进来的项目肯定要帮衬一把的,要是解决不了能源问题,项目没办法落到实处,他的副乡长之位也别想了。


    卫孟喜现在之于他,可是能让他当上副乡长的莫大助力。


    果然,大牛连忙点头哈腰答应,答应了一会儿之后呢,就开始说自己有个小忙想请三妈帮一下。


    卫孟喜脸上依然淡淡的,“哦?说来听听。”


    “三妈这里不是有个煤矿嘛,我就想问问你们这里还缺人不,我小舅子和大舅子也没什么正式工作,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他们来给三妈跑跑腿。”


    卫孟喜就知道了,这是想要把他老婆的哥哥弟弟都安排进来。


    她的煤矿,现在没有继续大规模招人,主要还是因为销量没打开,要是能把量给打开,放开手的去挖,不用再控制产量的话,现在这些工人压根不够。


    多加几个人进来也不是问题,但她也得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煤矿的销量呢,现在还没起来,等火电厂这边要是能上马,才能正式招人,主要是你也知道,煤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有其他两位股东……”


    “行行行,理解理解,三妈放心,不把火电厂的事敲定,我也不敢提这事。”其实他也不愿这么求三妈的,用他妈王春梅的话说,他们现在跟三爸三妈一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偶尔逢年过节走动一下没啥,但要是求人办事就算了。


    三爸三妈待他们已经不薄,以前他们怎么对几个堂弟堂妹的,人家现在已经算不计前嫌了。


    可耐不住家里老婆软磨硬泡啊,说来说去就是他无能,从临时工到正式工就花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早就跟他离婚了,现在要是连帮大舅哥小舅子找个工作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不知道老婆又会怎么闹。


    卫孟喜看他神色尴尬,大概就能猜到怕是他媳妇儿逼着来的,也不以为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老婆虽然是有些不分亲疏远近,但至少人家既能上份班,又能回菜花沟把老婆子照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就连老二家的堂弟都被她拾掇得干干净净,去了学校谁也不敢欺负。


    听王春梅说,有一次宝儿在学校被人欺负狠了,她直接去校长家门口又哭又闹,把校长和班主任祖宗十八代都给骂光了,最后还让那欺负的同学站在国旗下给宝儿当众赔礼道歉,从那以后,宝儿在学校就没被欺负过了。


    这个堂嫂,虽然不靠谱,但也有个好的地方,就是护短,对宝儿的教育也比较上心,不学习就揍,偷拿别人东西就揍,逃课抓到也是揍……比老婆子靠谱多了。


    卫孟喜在心里把这些事想了一圈,才算达成口头协议,“那我等你好消息。”


    大牛饭也没吃,又搭着赵三回朝阳县送货的车子,赶回去了。


    第二天中午,那火电厂的焦老板就亲自登门拜访,来洽谈买煤炭的事,卫孟喜亲自带着他去后面小煤井看了一下,又把化验室出的煤质报告给他看,比对目前省内几家国有大矿的煤质,事实证明卫氏矿业无论是煤质还是价格又或者是供应的稳定性来说,都是最优选择。


    焦老板也十分热心,“我对卫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风采不凡,我们火电厂的煤炭就从你这里买了,但就是有个小问题……”


    卫孟喜知道,前面的都是溜须拍马,“焦老板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们火电厂因为电是先用后付款,手里也没那么多现金流,所以这个煤款也只能麻烦您等几天,一般下个月付这个月的款,我们决不食言。”


    卫孟喜心说,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嘛,项目是当地乡政府引进的,地是特批的至今没给钱,合同一签,他拿着合同去银行抵押贷款,贷到款再来买材料修建火电厂,至于人工都很有可能是找当地政府要的,名义是促进当地农民就业,其实工资估计到现在都没发……现在倒好,连原料都要赊欠!


    卫孟喜是真没想到,传说中的靠一张嘴做生意的人,让她给遇上了。


    “哎呀焦老板谦虚啦,您多大一老板啊,就会跟我们开玩笑,我这煤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咱们矿上的工作制度是先付款,拿着付款条子,车才能把煤炭拉出来,才能过秤,您看……”


    焦老板,脸色就一僵,“这个”“那个”半天,见实在糊弄不过去,空头支票根本行不通,干脆就说自己回去商量商量。


    卫孟喜也不挽留,她就说嘛,老家那样的穷乡僻壤能招来多大的“商”,大牛当时还吹得神乎其神,说这大老板多雄厚的实力,多大的能耐,预计日发电量多少多少,能供多少群众使用……结果呢?


    也就是这个年代兴起的众多“靠嘴投资商”之一。


    这种手段其实跟后世的开发商很像,就是先借钱拿地,拿了地有合同就能抵押贷款,贷出款来把拿地的钱还掉,然后再搞商品房预售,哄着买房者从银行贷款给他,他再拿着钱去盖商品房……从始至终,开发商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


    他们在中间吃得膀大腰圆,风险却被转嫁给了材料供应商和买房者,反正到时候烂尾了不用他们买单。而在焦老板设计的闭环里,自己就是倒霉的供货商,拉煤前不给钱,等他们把煤用了,要是发出来的电卖不出去,那她的货款也别想了,即使能如期卖出去,要是遇上不讲信用的,也能给你拖着,拖两三个月……她找谁说理去?


    卫孟喜虽然也没对大牛的客户抱多大希望,但白忙活一场心里还是不得劲。


    想了想,还是给大牛打个电话提醒一下,这个焦老板不太可靠,万一有还没结清的钱款,要多上点心。


    但大牛也不知道是被焦老板说了什么,还是心里头不爽快自己没答应赊欠供货,答应得也很敷衍。


    卫孟喜不以为意,这个客户基本黄了,只能又叫上赵春来,往更远的地方去,这次又多加了一个火力发电厂的目标。


    这时候,哪还有什么老板什么总的风采,俩人就跟煤矿派出去的业务员一样,早出晚归,有厂的地方就去厚着脸皮的攀谈。


    一直忙到八月底,虽然很大的客户没有找到,但也收获了一些小客户,收获了几家小型纺织厂和冶炼厂,大头还在积压,但煤矿日常运营是能维持的。


    卫小陆也如愿收到了央美的录取通知书,国画系,卫孟喜和老陆原计划开学提前两天送她去京市,顺便也送送暑假只回来半个月的四个大崽,谁知人说不用,她跟哥哥姐姐一起去就行。


    卫孟喜本来也确实要忙的事多,既然她说不用就算了,谁知老陆却很失望,颇有种被老闺女抛下的冷清寂寞,两口子睡到半夜,他忽然会想起今晚是不是还没去接孩子……


    “老陆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啊,你闺女都去上大学了。”


    “我时常有种不真实感,呦呦居然就上大学去了,我最近脑海里都还是她两三岁的样子。”


    卫孟喜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对老闺女的陪伴会是最多的,因为她以为大崽上大学以后就只有她一个孩子在身边了……可结果是,她一边要去意大利,好容易回来了又要操心父亲的身体,最近几个月直接就埋头卖煤炭,每天只能早晚见一面。


    孩子连高考都没让他们去送考,说他们去了她会紧张,他们不去她还能自在一些。


    孩子的坚强勇敢远超他们想象,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不幸。


    “以后啊,这家里就是咱们四个老人了。”


    “可不是,幸好苏奶奶也没提要走。”不然就只剩三个人。


    老陆紧紧抱住妻子,“那正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卫孟喜自己也有那想法,室内的温度很快升起来,要是从结婚算起现在也二十年了,就像两件磨合得十分默契的机器,啥也不用干,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成为爱的催化剂。


    半小时后,酣畅淋漓的老陆搂着妻子,忽然想起个事,“你不失眠了?”


    卫孟喜一怔,对啊,自从意大利回来后,整整三个月了,她失眠的毛病就不药自愈了,她赶紧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药,确实很长时间没动过了。


    看来以前的失眠压根不是她的身体真的出什么问题,而是上天在警示她,还有父亲的事未了,等找到父亲,安全带回父亲,失眠的“使命”就完成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作为卫家一份子,卫家第八代传人,她的使命远不止于此。


    ***


    进入十月,秋高气爽的时候,卫孟喜觉着父亲病情已经稳定了四个多月,老中医和省医院的脑科专家都说很稳定的情况下,正巧在矿区也待够了,她想带父亲回老家看看,顺便再去看看上次的焦老板火电厂。


    因为火电厂的事后来杳无音讯,大牛也不好再提舅子们来上班的事,卫孟喜自然也就装失忆,反正她也不想把陆家人的胃口惯大,当初同意可算互惠互利,现在事情没成,自己要还巴巴的凑上去叫人家来上班,她脑子又没进水!


    车子是张三哥开的,车上满员,坐了卫家父女俩和苏奶奶,以及鬼机灵黎安华。


    一路上,迪迪都对窗外景物很是好奇,看见一朵紫色的小花,就会兴奋地叫“小喜”和“苏”,他现在也能发一些简单的音了,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看见什么都要指给“大人”看。


    可惜车子很快驶远,紫色小花不见了,他就懊恼的哼一声,张三哥忙问要不调头再走一遍?


    卫孟喜冲他使眼色,可别被迪迪听见,不然又要闹了。


    不过,张三忙着开车,也没注意老板的眼色,倒是苏玉如对他很有耐心,就像当年对小呦呦一样,她会指着另外一丛白色的说:“白色的也好看。”


    “黄色的也好看。”


    “这里也有紫色的。”


    “……”


    迪迪就开心的牵起嘴角,眼里的光芒都比往日更亮一些。


    说来也是奇怪,卫衡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暴脾气大厨,母亲也是风风火火主持家宅的嫡长媳,人送外号“卫夜叉”,可他的性格却很温柔,无论谁对着他,都会感觉如沐春风,连带着以阴阳怪气著称的苏玉如,面对着他都发不起火来。


    谁能忍心对一个气质温润的帅大叔发火呢?


    在意大利待了两个月,回国四个月,整整半年的时间里,卫孟喜都在努力的给他调理身体,除了中药还有各种食疗食补,他的身体底子好了大半,再加上现在还是个没什么心事的“闲人”,看着就不是眉眼舒展,气质超凡的帅大叔了吗?


    *****


    枣子巷,上午九点半,正是胡同里没事的老大娘们坐着聊闲的时候,胖婶也在里面,此时大家也正在恭维她,“你家老三可真出息,我听上次在邮局上班的小刘说他一口气给你寄回三千块钱,是真的麽?”


    三千块!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这是啥概念啊!


    胖婶挺了挺胸膛,“哎呀,他是怕自己手散,寄回来我帮他存着,以后结婚用嘛。”


    有人就小声嘀咕:“你家老三这对象怕是不好找,上次我说把我娘家妹子介绍给他,他还怪嫌弃……嘿你说,我妹子五十咋啦,我妹子就是不会再生又怎么啦,可她要求也不高啊,只要老三出钱给她四个儿子娶媳妇就能跟老三过,这老来也是个伴儿不是?”


    这话可就真是难听了,张老三虽然年过四十了,可终究还算青头小伙子,你给介绍个五十的不过分,就当找老伴儿吧,过分的是,居然还要给后老伴儿四个儿子娶媳妇,这叫啥事儿?就是找人养儿子也没这么丧良心的啊!


    胖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正要撸起袖子跟这人好好掰扯一下,忽然就见一辆红色的大轿车“轰轰轰”着过来,直直的停在了巷子口。


    众人刚想说这谁啊这么冲,枣子巷可没这么阔的人。


    可下一秒,从驾驶位上下来的,可不就是今天的八卦旋涡中心人物赵老三吗?


    “老三你咋……”


    “妈,我跟卫总回来了,房子收拾好了吧?”老三可真白净,真精神,明明鼻子眼睛都还是那个鼻子眼睛,可看着咋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就他现在的模样,走出去说三十四五都有人信。


    卫孟喜先下车,叫了声“胖婶”,又附身去坐在石坎上晒太阳的聋老太太那儿,打声招呼,太太目不斜视不为所动,现在又开始装聋作哑了呢。


    很快,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瘦瘦的但气质异常清冷的老太太,浑身上下只有几个珍珠饰品,穿的也很朴素,可那气质就不容人小觑。


    大家刚想问这老太太是谁呢,忽然就见她回身,从车上搀扶下来一个帅老头,那熟悉的面孔,让人一看就过目难忘,更何况还是做了七八年的邻居?


    “呀!那个卫什么来着……”


    “是卫衡!”


    “小喜你爸不是……不是已经……”那个“死”字没说出口,因为人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呢,那眼神,那气质,不是卫衡是谁!


    卫孟喜笑着点点头,“对,我父亲还活着,他从国外回来了。”


    这不,有跑得快的,已经撒丫子往谢家跑,赶紧去找孟淑娴了。


    迪迪现在可不怕陌生人的打量了,他被苏玉如搀着,下车,饶有兴致的打量枣子巷,总觉得哪里怪熟悉,时不时还会冲人和善的点个头,算是打招呼,这在围观八卦妇女眼里,哪里还看得出他精神有问题啊?都觉着她还跟以前一样和气呢!


    “咋出国啦?”


    “啥时候出去的?”


    “去了哪个国家?咱们街坊邻居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


    “可我怎么听着老张说以前的尸体还是他去火……”


    卫衡面不改色,他听不懂,跟着小喜走就对了。


    一行人在众人或奇怪或羡慕或八卦的注目下,走到了巷子第五家,张三早早打开了门,里头的青石板虽然长了青苔,但早早的被胖婶打扫干净,院子里的磨盘还是走之前的样子,就连院里的石榴树枣树也没多大变化。


    靠墙的地方,开着几盆水仙,还有几盆吊篮,卫孟喜曾经最喜欢坐着玩儿的石坎,也被清理得十分光滑,就像一直被人坐了很多年一般。


    三十二年以来,这是卫孟喜第一次走进来。


    但她顾不上自己怀念,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看向父亲,生怕他被刺激到……


    而此刻的卫衡,确实是被刺激到了,但跟上一次不一样,他没有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只是脸色有点发青,像在极力忍耐痛苦。


    苏玉如赶紧在老中医教给她的穴位上,重重的掐了他两把,很快他的面色又恢复平静。


    跟来看热闹的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这卫衡的“后老伴儿”,对他可真下得了死手。


    又走了几步,卫衡忽然撇开苏玉如的手,径直走到磨盘边,轻轻的抚摸着那块石头。


    以前,他每天都要在磨盘上干活,做点简单的米面磨粉啊,豆子打粉啊,或者磨豆浆之类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因为小喜还小,不能吃大人吃的东西,他就变着法儿的给她补充营养。


    后来,慢慢长大了,她就不爱吃那些汤汤水水的,总是缠着要吃糯叽叽的饼子点心,但又不能太招摇,他就每天天不亮,胡同里的人都还没起床的时候,他先悄悄把糯米粉给磨好。


    这个磨盘,他每一天都在用,每一次用,都是给小喜做吃的。


    他摸了摸,眼神有点放空,似乎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卫孟喜和苏奶奶也没放心上,她们一人看着卫衡,一人进屋。


    屋里的摆设,也被胖婶恢复得原模原样,后来这宅子虽然是卖给其他人过,但都基本没人来居住,只是来“淘宝”的人不少,什么桌子板凳壁龛屋顶梁上,都被光顾了不知道多少次,卫孟喜严重怀疑屋里和院子的青石板也被撬开过,掘地三尺完全有可能。


    毕竟,在所有人心目中,卫家可是巨贾,可是与孟家齐名的朝阳大户,而卫衡这一支又是嫡系,他又是独子,肯定所有好东西都传到他手里来了。


    这也是当年父亲不得不走的原因之一吧,家里有点钱卫孟喜是相信的,但像外界预料的那种金银财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是没见过,父亲当年要是不走,遭遇只会比苏玉如还惨。


    但卫孟喜也有点奇怪,她从小家里就只是比一般人家宽裕些,可从孟舅舅这几年的语气里,她能听出来卫家是真的有钱……那,那些让无数人心动的钱财,到底去了哪里?


    父亲历来穿着朴素,没什么烧钱的爱好,也不赌博,卫家别支也不可能骗走他们这一支的钱……钱,好像就是不翼而飞了。


    父亲当年要是留下,他怎么解释这些问题?他一介文人,不通世俗经济,就是被人剥皮抽筋他也说不出钱的去向啊,而越是这样,那些疯狂的人会怎么对他?


    想着,卫孟喜就在自家那些老桌子老板凳上依次抚摸着,就连那光滑圆润的触感,都还跟三十年前一样。


    这里,是她和父亲的家。


    忽然,门口一阵骚动,屋里的人还没听清门外说什么,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就闯了进来,“卫……卫衡,真是你吗衡郎?”


    卫孟喜心头火起,她生怕父亲会对孟淑娴有过激反应,所以她这次回来都没打算去找他们麻烦。


    孟淑娴看着院子里那个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中年男人,他真的没变,顶多就是比以前老了点,可这种衰老跟自己和谢鼎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她,曾经整个朝阳县都有名的美人,已经成了满脸皱纹,腰背佝偻的老年妇女,双手粗糙,满身风霜……岁月对卫衡可真好。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衡郎身边站着的,搀着他的,居然是以前卫孟喜家的保姆!


    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衡郎才从国外回来,这苏玉如就……就……实在是不要脸!可他们站在一起,居然又该死的般配!


    实在是太般配了!无论男女,身上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从容,那是在锦衣玉食里烘托出来的底气,那是她这样的小门小户所没有的,她恨恨地用手掐住衣角,不然她真的会忍不住骂出来。


    贼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苏玉如是什么人啊,都被她那点小心思给气笑了,“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小心思,我跟卫衡只是朋友关系。”


    “不可能,如果只是朋友,他为什么会允许你搀扶他,触碰他?”要知道,以前无论是叔伯兄弟劝说他娶二房,还是他在外面认识的异性,又或者是朋友引荐的,很多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可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别说有什么肢体接触,就是多看一眼都不会。


    当初自己也曾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也曾想要跟他好好过,珍惜这段婚姻的,可是……他为什么总是不信任她呢?


    她也是人,也会好奇,作为卫家上了族谱的儿媳妇,她问一问卫家这么多钱哪里去了,这也有错吗?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告诉她实话?这不是防着她是什么?在卫衡心目中,自己只是一个免费的老妈子,一个生育机器!


    可要是能让她安心当一个生娃机器也就罢了,他还硬要拉着她看书,硬要让她跟着学习,要她上进,她一个女人,有那个必要吗?


    他学外语,她一点不感兴趣,甚至只想去胡同口跟人聊聊天。


    他看外文书籍,感慨师夷长技,她宁愿跟隔壁邻居多聊会儿天。


    他梦想有朝一日出去满世界转转,去航海,去开拓,可她不想要一个野人丈夫,她只想要一个脚踏实地,知道嘘寒问暖,会哄着她小情绪的男人。


    当年,所有卫衡能给她的,她都觉着稀松平常,所有卫衡不能给她的,她都在谢鼎身上得到了。


    所以,她并不会对当年的事感到愧疚,她只会对卫衡的假死遁走,为他的欺骗而感到愤怒!


    她抬头,刚要对苏玉如说点什么,忽然就听“啪啪啪”的巴掌声,一直没说话的卫衡,忽然鼓起了掌,还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说,得,好。”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像是很久很久没说话了一般,每一个字都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


    卫孟喜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没站稳,“迪迪你……”她可以肯定,这三个字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苏奶奶压根没教他。


    卫衡冲她安抚的点点头,又冲所有围观的街坊邻居们颔首致意,“谢,谢,大……”


    他已经三十多年没好好说过话了,字只有短短四个,他却已经说不出第四个字了。


    幸好,苏玉如眼疾手快扶住他,“卫衡生了很严重的病,我代为转达,他的意思是,谢谢大家,但这是他卫衡先生与孟淑娴女士的私事,希望大家能给他们一点空间,将来必有报答。”


    卫衡点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卫孟喜的心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惊喜给包围着,充斥着,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父亲,卫衡,居然会说话了!


    不仅会说话,而且有自己的情绪,条理清晰,头脑清楚,不再是浑浑噩噩的迪迪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是卫衡。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