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惊讶赞叹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几天前,你与张氏在街上大吵了一架,”顾南枝越说越自信,清脆的嗓音掷地有声,“于是你气不过,决心伺机报复,你家与王大牛家仅一墙之隔,想知道他家何时无人并不困难,昨夜雷雨交加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来借雷声掩盖声响,二来大雨滂沱冲刷痕迹,梁婆,我问你!是也不是?”
梁婆颓然地滑坐在地,嗫嚅着说不出话,全然没了先前的气势。
“现在,只需比对这刀口与牛身上的伤痕,即可真相大白!”
“郡主明察秋毫,小的这就去……”里长一挥手,示意随从照做。
“不用麻烦了。”房门吱呀一声,屋内走出一个瘦高男人,“与我娘无关,是我杀的牛。”
“铁柱!!你个王八蛋,你还我的牛!!”王大牛霎时红了眼,提起拳头就要冲过去,里长的随从连同周围看客连忙将其拦住。
“好你个黑了心的恶婆子!伙同你的宝贝儿子杀我家的牛,不让你赔个倾家荡产我就是你生的!!”张氏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帮起腔来。
顾南枝站在人群中央,享受着民众的掌声与称赞,背脊挺得直直的,活脱脱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嗤,现场都没看过就能妄下决断?要我说,将门之女也不过如此。”
嗤笑的声音在一片叫好中显得格外刺耳。
虽比不上皇室公主那般的天之骄女,但顾南枝好歹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如今竟被人当众奚落,小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面。
众人皆是一惊,不等顾南枝反驳,里长抢着出头道:“放肆!郡主的推测合情合理,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凶手自个儿都承认了!再敢嚼舌,定要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顾南枝秀眉微蹙,不动声色地循声望去,说话者一身月白粗布长襦,正施施然从王大牛家中踱步而出,看衣着是再寻常不过的平民装束。
只是他的发丝蓬而不乱,皮肤细腻白皙,袖口领口无半点污垢汗渍,仪表气态更是雍容出众……顾南枝笃定,此人绝非普通百姓!
“你说的凶手只是以为自己是凶手罢了,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郡主在上,岂容你在此搬弄是非?还愣着干嘛,把他给我拿下!!”
“且慢。”顾南枝拦下随从,心里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你是何人?又怎知铁柱不是真正的凶手?”
“回郡主的话,草民郁离,是这临竹镇上的住户。”郁离冲着顾南枝略一拱手,从容不迫地笑道,“若想求得真相,还请郡主随草民移步牛棚。”
那笑容舒展明朗,落在顾南枝眼中就成了妥妥的挑衅。
“大胆!!”里长当即扯着脖子叫嚷出声,“牛棚那种污秽之地,你怎敢……”
“走!”顾南枝毫不避讳,率先走进王大牛家小院,“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高见!”
“郡主请。”郁离也不推辞,跟在顾南枝身后。
二人在僵硬的牛尸前站定,身后呼呼啦啦地跟着里长和随从等人。
顾南枝抬手掩住口鼻,表情上没有丝毫嫌恶,有的只是专注和认真。
“郡主请看。”郁离寻了根木棍拨开牛嘴,“此牛口溢白沫,舌呈紫黑色,是中毒之状。”
顾南枝凑近瞧过后,迎着郁离的目光点了点头。
“郡主再看。”郁离用木棍轻敲牛身,发出两声脆响,接着又杵了几下,外力之下牛肉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形变,“如果牛是在夜间死亡,到现在最多不过三个时辰,尸体怎会僵硬成这样?而且伤口的出血量也太少了些。”
顾南枝朝郁离伸出手,后者心领神会地递出木棍。
亲自试后,顾南枝不得不承认郁离所言非虚。
难道说,我的推理错了?铁柱砍伤的只是头死牛,而真正毒杀耕牛的凶手另有其人?顾南枝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失算,好看的眉再次拧起。
看着陷入深思的小郡主,郁离不禁莞尔,柔声提醒道:“病从口入,不如郡主去看看牛食槽?”
顾南枝也顾不上什么面子里子了,跟着郁离扒拉起了食槽里的草料。
“郡主可能有所不知,”郁离挽起袖子,从槽中拈出几根不起眼的干草,“此草名为连煌草,状似发黄的草料,对牲畜有毒害,少量可致身体虚弱,大量则可致死。”
“连煌草!怎么会有连煌草?”还不等顾南枝回话,一旁的王大牛先炸了锅,“我家牛一天三顿都是我亲自喂的,不可能有连煌草啊!”
张氏脚步一滑,顾南枝这才注意到她额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整个人看上去遭受了不轻的惊吓。
心电急转,顾南枝脱口而出:“是张氏!张氏本也不喜王大牛耕地,杀牛……是为了逼他换个挣钱的营生!”
郁离向她投来赞许的眼神,嘴角漾起笑意更深。
“什…什么?”张氏心头顿时犹如晴天霹雳,“我…我没有!我怎……”
“郁哥儿!”一个与郁离相熟的半大孩子哒哒跑来,“你让我去叫的药铺郎中我给你带来了!”
“哎哟,你这孩子,跑慢点,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手里还捏着一本簿子。
“辛苦您老跑一趟了,”郁离几步上前扶住老人,“杨老郎中,最近可曾有人来抓过连煌草?”
杨郎中拄着拐杖直喘气,捻着账簿念念有词:“连煌草嘛…用得不多,有毒的药我都会记着……诶,有了,两日前,张氏买走了二斤连煌草。”
白纸黑字记录在册,张氏的罪行板上钉钉。
“你!是你!为什么?”王大牛难以置信地摇晃着妻子肩膀,“我平日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牛!!”
“呜呜…我没有,我没想杀它!”张氏见事情暴露,悔恨的泪水淌了一脸,“我只是想让它不能再耕种,谁知…谁知连煌草毒性这么大,我昨天中午临走前太着急,不小心多放了些,它下午…它下午就……”
张氏哭成泪人,呜呜咽咽再说不清半句话,王大牛颓然松手,不停念叨着“你糊涂啊”。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围着的看客不愿散去,三三两两意犹未尽地议论着。哄乱声中里长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场闹剧没有先例,也不知该如何给两家人定罪,刚想回头询问顾南枝意见,却发现人早已不在原地,不知去向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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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郁离晃着茶杯,心情愉悦地开口讲道,“王大牛是个实心眼儿的庄稼人,张氏性子被他惯得泼辣,但只要不触及底线,王大牛事事也都由着她折腾。”
“王大牛的底线就是种地和耕牛?”顾南枝面露疑惑。
“对,他家祖上三代务农,王大牛人如其名,倔得像头牛,赔钱也要坚守祖业。那张氏可不干了,一次把牛偷牵出去卖掉,刚出门就被王大牛发现,两人大吵了一架,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丈夫居然为了头牛大动肝火,张氏这才出此下策。”
郁离饮了口茶,继续道:“两人吵架声势浩大,自然被隔壁梁婆所察,那梁婆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天恰巧在街上碰到余怒未消的张氏,可是让她逮住机会好好挖苦了一番,张氏也不是吃素的,这两人针尖对麦芒,最后当街对骂起来,两人平日就暗生龃龉,梁婆经此刺激,打定主意要给张氏点颜色看看。”
“两事相撞,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顾南枝沉吟片刻,猛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仿佛就在现场一样?”
“哈哈哈哈,我就是在现场啊!”郁离笑出声,磁性的声音好似裂冰,“郡主贵人多忘事,草民就住在镇上,人多嘴杂的自然知道得多些。”
顾南枝狐疑地盯着他看,郁离略一整仪容,大大方方地任她观察。
先前离得远,再加上案情紧张,顾南枝并没有过多注意郁离的长相,就只觉得他气质不凡,但现在两人面对面坐着,她这才发觉此人面容更是出众——面皮白净无暇,五官布局端方周正,尤其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直教人未语先带三分笑。
顾南枝贵为清和郡主,见过的世家子弟多如牛毛,其中不乏英俊人物,可就在这简陋茶棚里与郁离对视之后,小郡主突然觉得,就算把天底下的公子哥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眼前之人的惊才风逸。
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是寒青君更胜一筹!
“郡主你说什么?寒……什么?”
顾南枝一惊,暗骂自己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急忙遮掩道:“啊……我是说…寒……还好破案了,明天我将离开此地,与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县里找我。”
“县里?”心细如郁离,听出破绽也没有戳破,顺着话问道:“草民实在好奇,您身份这样贵重,来这偏僻的落梅县却是何故?”
说到这,顾南枝双颊飞上两朵可疑的红云,斟酌着开口:“去当县衙捕快,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当上东朝第一位主掌断案的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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