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有了实质性进展,阖衙上下疲于奔命,终于在退堂后得以一夜好眠。
回去路上,顾南枝还是很兴奋,恨不能现在就将前因后果推敲出来。
郁离放松下来,打了长长一个呵欠,勉强牵动嘴角,笑道:“我的小姑奶奶,子时业已过半,再一个时辰鸡都该叫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你们怎么都不着急呢!”顾南枝转到郁离身前,跟着他的步伐倒退着走,“迟则生变!若是有人给吕康年通风报信怎么办?”
“哎,小心。”郁离几次忍不住伸手护她,奈何习武之人平衡掌控得极好,根本不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无奈道:“放心吧,张撷不是傻子,他将那三人暂留客房,派有专人看守,你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觑着顾南枝一副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的表情,郁离只好又补充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能联系到吕康年,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好处啊,现在明确吕康年是嫌犯,忙着摘干净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会甘冒奇险去帮吕康年?”
“也不怕吕康年趁夜跑路?”宋柏问道,着实也是顾南枝心中所想。
“曹老板案子的风头还没过去,他就急着将涨价一事定下来,既然已经达成所愿,他又怎么舍得抛下苦心营谋的一切?况且,吕府也有张撷留人盯守,自是万无一失。”
顾南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细细琢磨。
就当她想要绕回原位时,后退的脚步绊到一块不小的石块,身形一歪向后倒去——
郁离、宋柏皆是一惊,一齐上前,难得默契地一左一右想去拽顾南枝的胳膊。
可谁知顾南枝一招干净利落的鹞子翻身转了过来,动作衔接得就像吃饭喝水般自然。
“嗯?你们做什么?”顾南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加入并行队伍,好奇地看向停留在空中的两双手臂。
“……阿姐好身手。”
“……阿枝好身手。”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近乎相同的话,恨恨对视一眼,接着又同时撂下手臂。
“哼,狐狸就是狐狸,善学人言呐。”宋柏率先发难。
“我不与幼齿小儿争长短。”郁离也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你们还真是不嫌累,”顾南枝没发觉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只当是寻常拌嘴,“今夜都早生安歇,争取明日想出破解之法,尽早将吕康年抓捕归案!”
自从得知郁离住在顾南枝园中,宋柏以方便议事的由头吵着闹着也要搬进去,顾南枝一口应下,直道人多热闹、空房甚多,不过郁离心里却总有点不是滋味。
待回到那方熟悉的小园,三人各自回房歇息,养精蓄锐为明日做准备。
-
四月十五,祝米节接近尾声。
一早起来,落梅县商贾吕康年心情大好,一扫近日阴霾,连带对着府里下人都更加和颜悦色,原因无他,只因商运形势大好——曹升泰已死,再无人暗中排挤自家商铺,连带统一涨价的事宜也能顺利推进,如此,算是解了濒临破产之困,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上午,吕康年在家中接见了几位共事东家,底气十足地跟他们许诺粮市前景,几位虽暗自生疑,但考虑到吕老板素以信誉见长,决定再信他一回,宽限些时日供他周转资金。
下午,明明不是收账的日子,吕康年却跑遍全县的名下粮铺,挨家核对账目,打了各店管事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汇报账目,本以为吕老板会如往常一样阴沉着脸离开,可他一反常态地好言宽慰大家,甚至自掏腰包赏赐众人,上到管事下到帮工乐得接受,也就没再细想。
傍晚,吕康年回到家中,与妻女共进晚餐,一派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景。
直到入夜,吕康年独坐书房,翻看着案上卷宗,喜滋滋地掐算范、郑、王三位老板各回各县的所需时间,约莫着最多半月,即可全面提升粮米售价,止了水灾以来吕家粮业长达两年的亏损。
嗖——!
突然破空一声锐响,飞刀钉入木柱三分,留有微弱的铮鸣。
“谁?!”
吕康年大惊,躲在窗后向外探看,又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不敢轻易露出身形。
“老爷,怎么了?”往来的僮仆留意到书房异动,停在门口出声询问。
半晌,吕康年启门而出,戒备的目光越过僮仆扫向院落,问道:“你刚才过来时,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人?”那僮仆面露疑惑,犹豫着答道:“小的刚从夫人那过来,奉夫人之命来给老爷添盏灯,夫人让我嘱咐老爷夜深了仔细别熬坏了眼睛……一路过来并无异常,老爷指的是…什么人……?”
吕康年闻言,眉心川纹皱得更深。
“噢,没事,”吕康年佯装淡定,接过僮仆手中的油灯,“你先下去吧,告诉夫人我今晚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让她别等我了早些休息。”
“是。”僮仆阖门离开。
待门合拢,吕康年疾步行至桌边搁下油灯,接着冲到窗边合上窗,这才回身走向那根近窗的木柱。
细看下来,那是一柄不过女子手掌长短的小刀,尖头扎着一截布条,软软垂落下来。
布条上好像写着什么!
吕康年试图拆下飞刀,可一拔之下飞刀竟没动分毫,运了些劲道才得以成功摘下,白日里还春风得意的吕老板此刻不禁心下悚然。
那神秘的掷刀人竟有如此功力,若目标落在自己身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过,吕康年转念一想:或许此人并非想取自己性命,而是另有所图?
如是这样,那便不算棘手!想到这里,吕康年忙不迭展开布条一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夜亥时,东市后街。”
东市后街!
吕康年勃然色变,恨恨来回踱了几圈,攥着布条的指尖掐得泛白。
时间分秒流逝,天人之战至白热化,吕康年狠握布条,眼神中划过阴毒厉色,终于下定决心,从一隐秘之处掏了一物揣在怀中,罩上一件黑色长袍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
月光皎皎,夜风习习,后街地上树影婆娑,像是隐秘的不可说之物在黑暗中耀武扬威。
初春时节的夜风虽不至于砭人肌骨,但也绝不是个温顺柔和的格调。
吕康年漫行至此地,纵使裹紧了身上黑袍,背上还是生了厚厚一层白毛汗,被这山口处的夜风儿一吹,冰凉的寒意直浸心底。
走到街头,远远望见巷尾立着一道人影。
“敢…问阁下,究竟何方神圣?”吕康年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朝人影走去,“吕某应邀赴约,诚心与阁下交好,还请阁下道明来意,以解吕某心头之惑!”
随着脚步渐近,那人缓缓转身,吕康年戒备地停在两步开外,借着月色看清眼前人样貌。
华衣玉立,君子端方,面容却拢在阴影下,灰黑蒙蒙的看不真切,只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仿若能透过眼神看穿人心。
此人竟是郁离。
异乎寻常的是,郁离今夜没有佩戴时常覆面的狐狸面具——若非亲近之人,绝对会对这张脸感到面生——更何况稳妥起见,顾南枝还在他脸上涂了点煤灰。
对吕康年而言这种感觉更甚,尽管日前曾与郁离在妙华宫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天黑难辨,眼前之人只会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别无两样。
“吕康年,你于四月八日晚在此地杀害打更人老黑,十一日晚同于此地杀害天水县粮商曹升泰,十三日晚于河边桥洞杀害无名流浪汉。”郁离煞有介事地数着,每陈述一件罪状就扣下一根手指,“你——认不认?”
他每念一句,吕康年耳边便如黄钟大吕锤响一次,震得他整个人抵不住地小步后撤。
“原,原是为了这些事,”吕康年强装镇定站稳脚跟,面上挤出一点僵硬的冷笑,“阁下言之凿凿却没有上报官府,深夜诱我前来……”不屑的目光悠悠刺向郁离,鼻翼翕动哼气出声:“我若不认呢?”
郁离不置可否地笑着摇头,慢慢走向吕康年的方向,边说道:“你因商市倾轧记恨上曹老板,他野心十足且家底雄厚,背后又有刺史撑腰,意图借水灾挤压其他粮商生存空间……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吕老板。”
吕康年目露惧色,不自觉缓缓退去。
“你家小势微,早些时候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恰逢祝米节临近,你杀心渐起,私下谋划出一套‘嫁祸野兽’的杀人计划,就等着祝米节上五商夜会,随便编个曹老板会感兴趣的理由将他约在此地,之后,便以那套方法杀了曹老板。”
吕康年浑身颤抖不止,哆哆嗦嗦地往后躲。
“噢对,差点忘了,”郁离假意懊恼地一拍脑袋,眼中却尽是清明,“你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真正动手之前拿那可怜的老黑练手,没成想竟如此顺利,官府那帮笨蛋不仅没查到你,反而真的寻到了甚的野人,可以说是天助你也啊吕老板。”
吕康年再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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