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西郊,国公府。
一栋五进两跨的府邸掩映在繁华的街市后面。
青石砖铺成的石阶旁,红色的牡丹花团在绿色的植株上;两旁齐人高的狮子墩雄壮威武,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题着“苏国公府”四个大字。
这可是当今陛下御赐的。
苏国公乃前朝宰相,又是当今皇后的生父,告老还乡之时,陛下赏赐了这座宅子。在宣国,除了皇宫,只有王爷们有资格享受七进的院子,苏国公府已经相当庄严气派了。
门口迎接的小厮看见苏溪,赶紧迎上前,放了鞭炮,往里喊了一声:“——沈惜公子到!”
苏溪此刻是沈惜公子的身份,穿着白色的男子锦袍,头带玉冠、腰束细带。
小厮的话刚落,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穿过垂花门,急匆匆迎出来。
他是苏溪的舅舅,杭城知府。
他看见苏溪,沉着脸唬道:“混小子,再不来你外祖父可要生气了!”
在国公府,苏溪一直都是沈惜公子的身份,除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更没谁见过她的女儿装扮。
包括舅舅。
甚至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去年才知道的。
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了保护苏溪,保护苏溪的秘密,连上一次相见都是约在僻静的竹林里。
至于国公府的其他人,自然不会知晓世上还有苏溪这个人。
舅舅很疼苏溪。
他膝下无子,只有个女儿,拿苏溪当半个儿子养。
苏溪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副山水画,笑道:“舅舅上回说想要一副雨后春林图,惜儿给您带来了。”
外祖父的生辰全靠舅舅打理,可谓劳心费神,她这个做侄儿的,总该表示表示。
“呆会人多,不方便给舅舅送画。您且先收着。”
舅舅当即笑开了花,“还是你孝顺!不枉我这般疼你!”
苏溪跟随舅舅,来到二进院的主厅。
一路上,前来贺喜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看见沈惜公子皆是一副惊叹之色。苏溪含笑点头,算是打了个照面。
主厅里,苏国公正在招待朋友们。苏溪见此,上前朝主位上的苏国公行了个大礼。
“惜儿祝外祖父长命百岁、安康吉祥!”
“好好!惜儿快些过来,一别三月,祖父甚是想念你。”
苏国公是个文人,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寿。他体形偏瘦却精神灼烁,尤其是那双凹陷的眼睛,眸底闪烁着犀利的精光。
然,他的视线落在儿子身上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了。
“子安,惜儿才来,容他先歇会再给大家展示书法,你莫要催他。”
子安是苏溪舅舅的字。
舅舅一愣,寻思着他还啥都没说呢!何时催过沈惜了?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是老爷子在暗示他,赶紧让沈惜表现表现,别让一屋子的人等久了。
“爹,您不知道,惜儿最近手痒得很,就想写几个字,”舅舅说着一巴掌拍在苏溪的肩膀上,差点把她拍没了,“对吧?”
苏溪哪里不知道外祖父的心思?
她笑:“对,劳烦舅舅为我准备文房四宝。”
在等待文房四宝搬来前厅的空隙,苏国公向苏溪逐一介绍了在场的贵人们,其中有不少是慕名沈惜公子而来的。
最有趣的是,还有几位来自山西,压根和苏国公没什么交集,纯粹是为了见见沈惜。
好好的生辰宴,愣是弄得跟沈惜公子的见面会似的。
寒暄一番后,苏溪写了不少字、作了两幅画,还陪大家玩了几盘棋,外祖父才饶了她。
“惜儿啊,你外祖母染了风寒,不便出来见客。你且去东厢房瞧瞧你外祖母,同她说说话。”
苏溪被众人围得紧,巴不得快些离开,欢喜着应下。
苏溪前脚刚走,大皇子就来了。
*
陆江是和秦知院一起来的。
在路上的时候,秦知院汇报了麓山书院的近况,说下个月是春闱放榜的日子,询问大皇子是否有空,要不要去挑些贤士。
陆江应下了。
苏溪的舅舅得知大皇子来了,第一反应是猛拍大腿,然后附在父亲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苏国公神色一变,但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当即亲自出去迎接。
陆江送上贺礼。
大家都是混官场的,明面上的客套总得有。几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去到前厅。
众人见大皇子到来,皆上前行礼问安。奈何陆江的气场太过强大,欢笑的热闹之际多了几分肃穆和拘谨。
“大皇子能来参加老夫的生辰宴,实乃老夫的荣幸,”苏国公指向厅里正中间摆着的书桌,“沈惜也来了。这不,刚作了几幅画。”
苏国公给陆江介绍了沈惜公子未干的字画,言语间尽是骄傲。陆江负手而站,望着飘逸的字体微微点头。
陆江:“他人呢?”
苏国公:“他外祖母想念他,唤他去坐坐,呆会就过来。”
陆江修长的手指轻抚宝剑。
杭城近乎有点头面的人都来了。这也就意味着,沐风他们在知府的行动相对会顺利一些。
眼下,他只想见见沈惜公子。
“本皇子倾慕沈惜公子,天下人皆知。奈何我与他从未谋面,引为遗憾。若苏国公不介意,我想去会会他。”
苏国公当然知晓大皇子和沈惜公子的流言蜚语,私下也曾问过苏溪,两人到底什么关系,见苏溪对大皇子并无儿女私情,他才不再多问。
“哪里话,大皇子客气了。沈惜素来敬重您,请!”
陆江由苏溪舅舅带着,去往三进院。
*
半个时辰前。
苏溪走在去往三进院的路上。
国公府的三进院是府上主人们的居所。
外祖母住在东厢房,在去东厢房的路上有一处私人园林。
私人园林较为安静,园中有潺潺的流水、别致的假山,假山上有古典的凉亭。
穿过园林的时候,苏溪特意加快了步伐。
她不想被她那些磨人的姐妹们缠住。
国公府住着七八个表姐表妹。
但凡苏溪来了,她们便会叽叽喳喳地凑过来,不是拉她的衣袖,就是往她手心里塞丝帕,胆子更大的,还会来勾她的手指。
苏溪撵着碎步往前走,听到一声少女的呼喊。
“呀!表哥!是沈惜表哥!”
苏溪脚步一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多时,她就被一群打扮妖娆的姑娘们团团围住了。
“表哥,你怎么才来?灵儿盼得脖子都酸了。”
“表哥,我是卿卿,你还记得么?”
“表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你去我院子里尝尝好不好?”
......
苏溪艰难地应付。
她挨个喊出她们的名字。
不能喊错了。因为只要喊错了,那个人就会哭哭啼啼,闹个不停;
她还要夸赞她们,
夸灵儿的眼睛更漂亮了,赞卿卿的发簪很惹眼,说晴儿的皮肤更细腻了.....总之夸得不能重样,否则就是偏心。
一道水红色的身影从人群的最后面挤出来,其他姑娘看见她,都悄悄低下头,让出路。
是舅舅的女儿,苏婉儿,也是苏溪的表姐。
“表弟,你怎的瘦了?”
苏婉儿的纤纤玉手滑过苏溪的脸蛋,落在苏溪的手腕上,抓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带。
“走,去表姐的院子,表姐那有许多好吃的。”
苏溪往后仰,她不太习惯表姐身上浓烈的香粉味。
表姐是所有姐妹里面最热情的,也是让她最头疼的。
苏溪用了些力道才抽出手,说:“表弟要赶着去见外祖母,就不去姐姐的院子里叨扰了。”
苏婉儿的脸一下子就跨了。
苏溪赶紧递上一颗桂花糖:“表姐莫要生气,等我得空了,再去找你。”
苏婉儿接过桂花糖,笑得比蜜还甜。可其他姑娘就沉默了,皆扭着丝帕拧着眉,一声不吭,还有几个红了鼻子。
苏溪当即一人发了一颗桂花糖。
不偏不倚,绝对公平。
姑娘们适才笑起来。
假山后面传来杜麽麽的声音:“沈惜公子,老夫人在等您呢!”
“来啦,这就来啦!”
苏溪从姑娘们的包围中离开,逃得跟兔子似的,待走到杜麽麽跟前,她压低声线,“多谢麽麽解围。”
杜麽麽笑笑,“那是公子讨人欢喜。”
进了东厢房,外祖母命杜麽麽屏退下人,单独留下苏溪唠嗑。
原本苏溪以为外祖母生病了,谁知她精神好得很,不过是寻了借口不想出去应酬。
“我叫你到后院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外祖母拿出一本花名册,名册上全是杭城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为了方便苏溪查看,外祖母在每个名单的后面详细地注解了对方的家室、背景等等。
“你呀,就该早点成家。你看看,你多招那些姑娘们惦记?就连婉儿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外祖母,这可怨不得我。我这张脸都随了您,招桃花呢!”
苏溪虽没见过死去的阿娘,可父亲常说她和阿娘近乎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阿娘长得像外祖母,苏溪自然和外祖母有几分相似。
老夫人被苏溪逗笑了,拍着苏溪的手:“反正你得从名单里面选一个。你自幼没了娘亲,你父亲又是个大老粗,外祖母得看着你嫁人,才放心。”
“可是外祖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苏溪环上外祖母的胳膊,想用陆江当挡箭牌。
她说她喜欢陆江,就想和陆江在一起,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而且,外祖母也见过陆江本人了,不是对他挺满意的么?
“别哄我了。外祖母找人查过了,陆江无权无势,配不上你。你若是舍不得,养着就行,但绝不能嫁给他。”
“可我还不想成家呢!”
“那就先选着,直到你选到满意的为止!”
苏溪见外祖母执拗,不好反驳老人家,只能闭了嘴,乖乖听着。
老夫人又指向花名册上第一页的男子。
“这个叫宁远的不错,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才学、模样都与你相配;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虽是侯府世子,却一点没有贵公子的傲慢之气,为人甚是谦逊。”
苏溪看着“宁远”两个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俊俏小哥哥的模样。
大概是十年前,苏溪到外祖父家玩,同龄的男孩都嘲笑她长得太弱,不和她玩,只有宁远陪她堆小山,陪她抓蛐蛐,还给她编蚂蚱。
苏溪望向矮几上摆着的君子兰,琢磨着世间应该没有如此凑巧的事。
外祖母见苏溪没反对,继续劝说:“宁远随他父亲来了,就在前厅。呆会席间的时候,外祖母指给你看看?”
苏溪笑笑,没回话。
她想着,她回去要和陆江商量商量,怎样才能断了外祖母让她相亲的念头。
陡然,苏溪听见舅舅的声音,从外面的院子里传来,由远及近。
“大皇子,您稍等,沈惜公子在房内,我去请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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