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和好
春桃走后, 姜婵儿浑身脱力地倚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中的气血还在翻涌,并未平息, 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中一幅幅交叠, 拼凑成潮水一般汹涌的回忆。
她将头埋进臂弯里, 弓着的脊背抖动得厉害。
她……
究竟是谁?
根据那些零散的记忆片段, 她能肯定自己不是青州刺史姜茂的亲生女儿,她只是个捡来的义女, 可她的亲生父母又是何人呢?
回忆里, 她爱慕上姜家世子,而后又被负心舍弃, 满身狼狈, 受千夫所指。
实在是伤情的很。
混乱的记忆就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看不到半丝光亮。
绝望宛如一只看不见的手,不停地将她往下拉,往深渊里拉……
她是谁?
她究竟是谁?
谁能来救救她?
姜婵儿抱着头痛苦至极,发出类似小兽般的阵阵呻咛。
“姜婵儿, 你怎么了?”
“姜婵儿, 你醒醒。”
混沌中,一双有力地臂膀托起了她的双肩, 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紧紧拥住。
淡淡的龙涎香传入鼻尖, 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让姜婵儿的神志稍稍恢复了些。
萧晗修长的手将她的螓首捧起, 待瞧见那张苍白羸弱的面容, 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古怪的痛楚。
他不知情爱, 不懂情爱。
可这一刻,却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他捧住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眉宇深锁,眸光中满是浓浓的关切之色。
“姜婵儿,到底发生了何事?告诉朕。”
姜婵儿瞧清楚眼前的人。
那张绝美如画的脸孔近在咫尺,熟稔得好似朝夕相处了上千遍。
午后细碎的日光从门缝中射进来,落在他的乌发上,面颊上,龙袍上,笼着浅浅的光晕。
就像是从天上降落凡间的谪仙人。
不知为什么,姜婵儿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便忍不住鼻腔一酸,哭出声来。
“呜呜呜……”
她哭得极其伤心,极其委屈,好像有千万种委屈难以言说,只好用哭泣来排解。
眼泪就像是泄了闸的洪水,完全不能停歇。
她用一双玉葱般的小手紧紧回抱住身前的人,就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哭的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呜呜呜……”
哽咽的嗓音又急促又委屈,让萧晗的整颗心都要碎了、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故而不知道该怎么去哄身前的女娇郎。
跟这次相比,上回她默默垂两滴眼泪,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萧晗只觉得浑身上下要被那眼泪冲洗化了。
他有些局促地将手贴住她的背,一下又一下的替她轻轻拍着,顺着气。
姜婵儿的哭声很大,但又不说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只想把满腔委屈宣泄在眼泪里。
萧晗别无他法,只好抱着哄着,她一哭,他好像整个人都乱了,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是他这辈子都很少感触到的。
于是他前所未有地开始张口哄人。
“莫要再哭了,朕知你委屈,谁欺负你了同朕说,朕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不住地用手一下又一下得顺着她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后背,语气亲昵至极。
“不哭了,发生了什么告诉朕,朕定然替你做主。”
许是因为萧晗这番前所未有的举动,姜婵儿突然顿了顿,睁着泪来婆娑的杏眸巴巴望着他,吸了吸小鼻子,不知想起些什么来,复又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你……是你欺负我的……”
“你欺负我……”
姜婵儿的一张小脸儿上布满泪痕,埋在萧晗的胸膛上哭得昏天黑地,好像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萧晗整颗心木木的,几乎都要被她哭碎了。
他用手支起她柔软的颈项,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一开始是轻轻的吮吸,而后化作舌尖的轻舔,啃啮。
他将她脸上的泪痕悉数吻去后,又对上了她的唇瓣,辗转研磨,深入探求,几乎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掠夺了去。
他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对贴在她的后腰,紧紧地将她箍住,似要将人揉进骨髓之中。
良久之后,姜婵儿的哭声渐渐平息。
不过还是吧嗒吧嗒无声地落着眼泪。
萧晗喘着低沉的气息将下颌贴在她的额上,眸中是未散的旖旎。
他将人抱在怀中低低的哄着:“还在怨朕?朕不是托人给你送过信了?”
姜婵儿稍稍缓了缓,抬起头来。
“什么信?”
她小巧的鼻尖一耸一耸的,抽噎还未绝,一双眨巴的杏眸楚楚无辜。
“怎么,朕送你的信,你没有看吗?”
萧晗扣在她身后的手紧了紧。
姜婵儿仰着脸望他,眼神突然生出些闪躲。
“那……那我去叫春桃过来问问。”
她隐隐想起前两日春桃好像说过有信这回事,但她因为心中还生着不悦,发誓要对萧晗断了念想,便搁置在一旁未有查阅。
说来也巧,姜婵儿的话音刚落,门外便是一阵轻响,春桃几乎是被人推着进来的。
手里头还好巧不巧地捧着那封旧日的书信。
她怨怼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雕花槅扇后头,依稀可见高矮胖瘦几人抖着肩膀、或是捂着嘴巴窃笑。
方才因为听春桃说了姜婵儿的事情,璇玑宫上下的人都不放心极了,便躲在槅扇后头观望。
担心主子身子有无碍是一回事,更怕主子如此的状态不好,会得罪了皇帝陛下,遭到处置。
可真正的结果却是令他们震惊的。
谁能想到,平日暴戾无情,阴晴不定的冷酷帝王,会因为自家小主掉眼泪,而抱在怀中又亲又哄,变着法子得求她不要掉眼泪呢。
看到槅扇后头的人影。
姜婵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春桃讪讪地挠了挠头,对着萧晗请了个安。
而后对着姜婵儿喃喃道:“小主您叫我。”
姜婵儿颔首,只得有些尴尬地陪她把戏演下去,“昨日陛下的信……”
春桃眼疾手快地就把信塞了过去,“在这儿,请小主细看。”
“奴婢告退。”
任务达成后,春桃识趣地告了声退,飞也似的溜出去了。
如此,屋内只留下姜婵儿和萧晗二人。
槅扇外头那群人精也识趣地散了个干净。
眼见姜婵儿将要拆信来读,萧晗轻咳了一声,面上露出些不自在的神情来。
姜婵儿动作随之停滞。
她扭头看着萧晗,眨巴了一下绮丽的杏眸。
“臣妾等陛下走了再瞧。”
萧晗如释重负。
姜婵儿像是只小狐狸般狡黠地笑了,露出两枚洁白的虎牙,眼里亮晶晶的,闪闪发亮。
这般俏皮地笑。
竟让人越看越无法自拔。
萧晗静静看了她半晌,突然又想起方才发现她手上和裙裾上沾染的血迹,问道:“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他将她的手执起来,语气颇为严肃。
“方才朕检查过你身上无恙,那这些血是何处来的?”
“我……”姜婵儿欲言又止。
她内心颇为挣扎,那人毕竟是她表面上的义兄。
若是告诉萧晗,他必定不会放过他性命。
可萧晗像是看出了端倪,突然郑重其事地掰过她的脑袋,让她直视他。
“看着朕,不许对朕撒谎。”
他说得慢而温和,唇角若有似无地翘起。
眼神却充斥着压迫的力道。
姜婵儿犹豫。
只因眼下所有的记忆还只是零星半散的,未有呈现事情的全貌。
可那个姜离……
着实令人厌恶。
故而姜婵儿思虑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是……是当日那戎国武士,偷偷潜进了璇玑宫,意图对臣妾不轨,臣妾为了自保,用簪子伤了他。”
“那血……便是他留下的。”
姜婵儿最终还是没把姜离的身份说出来。
可听到这些话的萧晗。
眼中却早已是戾气四起。
“当日比赛时,朕便见其目光露骨,觊觎之心昭昭。”
他将姜婵儿往怀中搂了搂,既自责又心疼。
“是朕先前大意了,让你受了委屈。放心。今日之事,朕必定会为你千倍百倍讨回来。”
姜婵儿趴在萧晗怀中,听着他这番安抚之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只要萧晗出手替她解决此事,想来今后姜离便不敢再来纠缠于她。
晚上,萧晗宿在了璇玑宫。
两人依旧如以往一般。
相拥而眠。
半夜,长明灯未灭,绵软被衾下的小姑娘突然睁开了眼睛。
乌溜溜地杏眸转了一圈后,她将揽在身旁男子身上的手悄悄缩了回来,动作极其小心,生怕惊醒了他。
她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
为了不发出声响,她连鞋袜都未着,光着脚丫往梳妆台那头走去。
走至妆台前,她将白日那封藏在妆奁盒下的信取了出来,轻轻撕开口子,就着浅黄的烛火细细翻看起来。
“姜美人,见字如晤。”
“朕先前言语有失,直言卿肖似朕之旧友,实为朕之过。”
“朕爱重于卿,卿于朕,乃世间独一无二。”
“至于朕之旧友,年少青梅竹马之谊,朕对其或有感激,或有兄妹之情。”
“但着实非男女爱慕之情。”
“此般解释,不知卿可能领会?”
信上的内容自此处完结。
姜婵儿看完后,心中竟生出了几分甜滋滋之感。
她的红润润的嘴角微微翘起,不受控制的那种。
蓦地,身后突有道黑黢黢的影子压了过来。
姜婵儿吃了一惊,慌忙扭头转过去。
直直撞进了一双浸满宠溺之色的凤眸。
◉ 42、你是觉得朕不举?
萧晗立在灯下, 正眉眼噙笑的看她。
明黄的灯晕洒在屋子里,黯淡中透出几分静谧,约莫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姜婵儿微惊,手中的信纸忙不迭落在地上, 檀唇微启, 带着紧张。
“陛……陛……陛下……怎么起来了?”
见她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再无半点白日的冷肃, 萧晗心中不由生出些动容。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信纸,走至姜婵儿身边。
高大身形落下一团黑影, 将她藏在其中, 嫣红的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若隐若现的笑。
“怎么, 只准你偷偷离了朕, 不准朕起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姜婵儿打着马虎眼, 眼睛都不知瞥向了何处,心虚的样子展露无疑。
“哪里的事,陛下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臣妾哪里有权干涉。”
“当真?”萧晗见她这副心虚的模样, 心中顿觉好笑, 唇角翘得高高的,潋滟的凤眸中浮现轻佻之色, 长眉扬起好看的弧度,瞬间带上了风流不羁的韵味。
他俯身朝她倾过去, 用双臂将她困在圈椅中, 半是调笑半是反问。
“朕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突如其来的压迫, 让姜婵儿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没来由地缩了缩脖子, 像是只被困的幼兽一般, 整个人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膝盖,眨巴着水雾雾的漆眸,一脸无措地瞧着他。
“那陛下……陛下想做什么?”
她的话说的小心翼翼的,带着探询的口吻,好像一不留神,眼前之人就会化作饿狼,将她生吃下腹去。
眼前的小人儿杏眼微睁,带着湿漉漉的雾气,竟有种媚眼如丝的风韵,檀口带着天然的朱色,润泽饱满,宛如春日里樱桃,让人见之便想采撷品尝。
本来只是想她逗弄一下,可眼下,却不由自主地栽了进去。
瞧着她那绵软的唇瓣。
萧晗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他一时情动,没忍住便俯身去衔住那双丰润柔滑的唇。
“唔——”
姜婵儿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唇齿交接之时,那轻软绵麻的感触让她低低发出一声嘤咛。
这倒是引得萧晗愈发不能自控了。
他将人拥入怀中,用双臂端着那小小一团的女子,抱回到了龙床之上。
姜婵儿还未反应,整个人就被丢在了床上,紧接着,那道熟悉地身形便压了过来。
将她禁锢在身下。
灼热的气息随之而来,几乎要将她掩埋。
瞧着那双灼灼的漆眸,又黑又透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姜婵儿的一颗心跳动得厉害。
当那双修长的手在她腰间轻轻揉搓时,又让她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呼吸又急又促。
竟是连萧晗身上最能安神的龙涎香都不能让人自持了。
这种滋味,酥痒难言,姜婵儿一时间难以消受。
“陛……陛……陛下……”
她支支吾吾地开口,嗓音却无端带着低低的嘶哑,好像是被刚刚那人身上的滚烫烧干似的的。
她并不知晓,此刻她带着哑声低低诉求的模样,有多么诱人心魄。
长发宛如发光的墨绸一般散落在床上,一双眼儿已然沾了情思,白瓷般的脸颊上酡红晕染开来,竟是比唇上的朱色还要通透。
春容满面,媚骨撩人。
尽管萧晗平日再隐忍自持,从不近女色。
这一刻也不禁沦陷其中。
他用指尖轻轻捻着她的唇珠。
“你想说什么?”
姜婵儿的身子又酥又软,但还是将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陛下……陛下当真……当真可以……可以……?”
她极度小心地说着,毕竟她在内心深处。
一直认定了萧晗是有不举的毛病的。
若是待到行至一半出现端倪,惹得暴君精神不爽,大发雷霆。
一怒之下派人将她拖出去杀了解气,那她岂不是小命不保?
是以,眼下及时切断那苗头,或许出于她求生的本能。
“嗯?”
这番磕磕绊绊却半带内涵的话语。
让萧晗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
姜婵儿心虚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他,嘴上却还是没把门地道:
“陛下莫恼,臣妾也是为您的……您的君威考虑……”
搜肠刮肚的说完这句话,姜婵儿只觉得自己满脑子的墨囊都用上了。
这下暗示地够明显、够委婉了吧。
可话音落下,萧晗的神情却愈发古怪了,隐隐猜到什么的他,嘴角抽都厉害,表情都僵硬了。
“君威?”
他将她圈在身下,低沉着嗓音反复咀嚼了一遍,眼神中好似寒凉了下来,让人无端害怕起来。
姜婵儿睁开一只眼睛看他,颤抖着唇道:“陛下若是……”
“若是……”
她的声线抖得几乎快哽咽,嗓音小得如蚊讷一般,却还是深吸一口气,不怕死的说了出来。
“若是一会儿床笫不行,可不就会折损君威,届时,臣妾触怒您事小,可您丢了面子是大,您……您可要考虑清楚才是。”
她噼里啪啦地说完一通后,终于舒坦了。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装死般再次闭上了眼睛。
反正横竖是一刀,晚死不如早死,但把心里话说出来,若是能得暴君怜悯,寻得一线生机,也是好的。
总比一会惹得暴君盛怒,那她泄愤出气,让她死的难看强。
萧晗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已然不能用铁青来形容,竟是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角亦抽得厉害。
“你是觉得朕不举?”
“嗯嗯嗯……”被人说出心中话的姜婵儿心中一阵畅快,螓首很诚实地点个不停。
可刚睁开一丝眼眸,见到一张猪肝色的脸,又不争气地开始摇头,口中满满皆是求生之欲。
“不不不……”
尽管姜婵儿整个人都是凌乱的,萧晗对她的气却并未消解,他直勾勾地瞧着身下的小人儿,颇有些咬牙切齿。
“原来姜美人一直都是这般看朕的。”
姜婵儿看着他如同饿狼般的目光,缩了缩下巴,眼中一片惊慌。
“陛下……陛下误会了……”
“误会?”萧晗咬着下唇,眼神炙热。
心中却在叹气。
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误会?
他将手游移至她的颈项,捧上了她的侧脸,俊脸贴过来,于她耳畔轻吐气息,湿哒哒的,像是暗夜中行走的蛇,吐着潮腻的信子。
姜婵儿的后脊背窜上一阵又一阵的寒凉,那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倏地在她耳畔响起。
“那朕今日便让爱妃瞧瞧,朕到底行不行?”
烛火葳蕤,一地馨香。
红绡轻扬,破碎的莺啼不绝于耳,仿佛是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
末了,床头鎏金烛台的灯火被人倏地一口吹熄。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帝王低沉沙哑的嗓在她耳边磋磨。
“姜美人这下可还有误会了?”
“没……没……没了……”
带着哭腔的嗓音传出来,有气无力,格外撩惑人心。
帝王将吻压了过去,轻轻将那双柔夷攥入怀中,“是朕不好,明日朕来亲自给你上药。”
*
次日,璇玑殿外荷塘的睡莲经过一夜雨露滋养,开的格外鲜嫩。
蜻蜓飞过来,振翅在上头停歇,与那水润的莲瓣交相掩映,极为悠闲恣意。
姜婵儿立在偏殿的床前看着这一幕,思绪万千。
今日她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却仍旧觉得浑身发软。
想起昨天晚上的种种,她当真觉得——
她原先真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如何竟会觉得那暴君是不举之人?
当真是传言害人!
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让她一开始觉得他是断袖,后来有觉得他是不举……
就是因为那些流言,才会让她误会至如此深。
那暴君,分明就是行得很,不对,是非常行,行得……
令人发指!
姜婵儿如此想着,便在心中暗暗祈祷起今天晚上他能放过她,不要再像昨日那般磋磨她才好。
姜婵儿这厢正想着,身后却突然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叫唤。
“姐姐,想什么如此出神?”
姜婵儿转头,是秦苍正笑容满面地朝她走来。
“妹妹来了。”
姜婵儿弯了弯眉眼,看到秦苍她自然是亲切的,高高兴兴地拉她的手坐下。
“快,坐着聊聊。”
姜婵儿想聊得自然是秦苍与宁王的事情,毕竟那宁王殿下真心还是假意,人品是否贵重,可堪交付终生,都是她密切关心的。
姜婵儿与秦苍面对面坐着,拉着她的手问道:“如何,那日我教你的法子可有成效?”
秦苍闻言,有些羞赧地垂下了眼睫,想了半日才答道:“我按照姐姐说的做了,宁王殿下……他……”
姜婵儿着急,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满怀期许地瞧着她:“如何?快说呀……”
秦苍低着螓首,语气一如既往地文静。
“他说,会想法子娶我做正妻。”
“当真?”姜婵儿惊喜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秦苍不可置否地颔首。
“嗯。”
姜婵儿很是满意,但还是留着心眼的。
“他既这么说,咱们高兴归高兴,但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他说得这件事,可没有难么容易办到,咱们不能全然听信,还得再问问详细。”
秦苍含笑:“姐姐说得是,虽然我对宁王殿下爱重,但我二人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我与他相熟又短,自然不能全盘相信,还得留着点心,若是将来他不负我,待我如珍宝,我才能把心全部交托于他。”
看着通透又聪慧的秦苍,姜婵儿想了个主意。
“这样吧妹妹,下回若他再来找你,你借个法子我去问问他,如何?”
秦苍含笑点头,“那自然是极好的,我本就想让姐姐替我考察考察他的人品,这般一来,也好更加放心。”
◉ 43、破碎
安泰宫内
身着百鸟朝凤裙的娴妃正立在回廊下修剪花枝。
她半弯着身子, 长长的裙摆迤逦,上描金绣着上百只精美繁复的鸟雀,华丽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目光认真地盯着那一盆枝繁叶茂的并蒂秋海棠,举着剪子咔嚓咔嚓的修剪, 芊芊玉手丹寇妖娆妩媚, 与她细细描摹过的精致眉眼相映成章。
身后的掌事宫女彩绘对她道:“娘娘, 您这双手可真巧, 这整个宫里呀,就没有人能比得过您的。”
娴妃觑了她一眼, “瞧你这张嘴甜的, 都能沁出蜜来了。”
彩绘憨笑:“娘娘说得哪里话,奴婢也是因得这些日子高兴, 并非对您阿谀。”
娴妃手中动作未停, 咔嚓剪下一枝花来, 不动声色道:“那便说说看,你高兴什么了?”
彩绘仰着头道:“那害过娘娘的贱人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的?”
娴妃轻笑:“单是如此?”
彩绘眼中生出些贪婪之色。
“自然还有娘娘未来的中宫之位。”
她小心翼翼的说着,嗓音压得又低又沉。
娴妃手中的动作停住, 微微直起了身子。
彩绘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娘娘这番一石二鸟之计, 不费吹之力,就将梓华宫那贱人彻底搬倒踩在脚下, 还拿到了节制后宫的大权,实在是高明!再者, 娘娘你想, 王家一倒, 咱们元家在朝堂中的地位就无人比了, 势力也会与日俱增的, 相爷只要能稳住局面,娘娘在这后宫呀,总会一步步爬到中宫娘娘的位置的。”
娴妃听着彩绘的溢美之言,神情变了几变,先是淡然而后傲慢,最后转为冷嘲。
“呵。一石二鸟,彩绘你当真觉得本宫此番计成了?”
彩绘默然不语。
娴妃清丽的脸上挂起了冷冷的讽意,与她一贯亲和慈善的样子大相径庭。
“虽然这一招借刀杀人,让咱们搬倒了姓王的贱人,可璇玑宫那头不还好好地杵着,不仅没有撼动半分,陛下还与了姜氏连升三级的殊荣,往后,只怕风头和势头会比往日更甚。若是怀上了龙嗣,难保不会越过本宫去。”
“而本宫,从前被那贱人害成了残败之身,是永远也不可能怀上孩子的。”
娴妃说到此处,嘴唇轻抿,一脸不悦,喟叹连连。
“再说这中宫和朝堂,陛下平衡四方,自会再寻出个李家、唐家来扶持,与我元家分庭抗礼,这是朝堂后宫的平衡之道,这些道理,你懂,我懂,陛下更懂。”
“我元家,焉知将来不会是另一个王家?”
彩绘听她这般消极之语,低低叹了口气。
“娘娘未免太过忧思了,眼下咱们处在好势头,便不该这般自怨自艾,自寻烦恼,娘娘居安思危虽是好的,但老话说得好,该出手时就出手,咱们也该主动出击,步步高升。”
彩绘循循善诱的一番话,让娴妃愣了愣。
彩绘继续侃侃说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要好,娘娘说的两个隐患,咱们想法子处置了去便是。比如这后宫中再有新人来,咱们就先下手为强,保证其威胁不到您将来的位置,再比如那璇玑宫,不如……娘娘给她来一招大的。”
娴妃神色一凝,“如何?”
彩绘勾唇:“釜底抽薪。”
娴妃反问:“釜底抽薪?”
彩绘语重心长道:“奴婢知晓的,娘娘什么都了然于心,只是未有吐露罢了,那秦苍与姜婵儿自进宫起便是相互扶持的好姐妹,而娘娘对秦苍如此亲近,各种体恤,不也是为了将来能有些用处?”
“若是将来娘娘使些法子使两人离心,互相背叛。再自然而然于其中大做文章,她俩难保不会互相怨憎,两败俱伤,您说是不是?”
娴妃闻言,未置一词,只是将目光落在了园中的一树枫叶上,深深浅浅的瞳孔中闪烁着诡异的锋芒。
末了,她轻吐一句,往日的慈善和蔼全然不见,有的只是阴鸷。
“彩绘,你当真是越来越懂本宫的心思了。”
*
紫宸殿内,萧晗正半躺在紫檀木榻上浅眠。
黑猫在他怀中蹭来蹭去,茶几上摆着血渍未干的空碗。
他今日蓦然又犯病了。
姜婵儿与他在一处后,他的疯症几乎没有发错过。
可今日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突然之间头痛欲裂。
好在徐民及时端来新鲜鹿血,这才将他的病症止住。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般薄弱的样子。
亦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嗜血的模样。
他有些担心。
她是否会对他生出嫌弃。
萧澧进来的侍候,萧晗正面容沉静地半躺在榻上休憩,他看着皇兄苍白的脸颊,又发现茶几上带血的瓷碗。
通晓了事情的原委。
本以为萧晗睡着了,正打算找床锦被来给他盖上,却没料到,萧晗在他动作之前睁开了眼睛。
“如何来了?”
那双长眸今日神情淡漠的,格外惫懒的模样。
萧澧走上去,坐在他身侧,关心道:“皇兄今日可是头风又发作了?”
萧晗支起身子,冲他颔首,一张脸上血色全无。
连身上的黑色锦衣今日都好像是显得格外厚重,仿佛沉沉的压在他身上似的。
“现下可有好些了,需不需要臣弟去叫姜美人……不,是姜嫔过来?”
前日内务府已将升位份的圣旨传达各宫,由于此次全宫大封,大部分宫妃都获得了升位,是以这后宫中如今气氛喜气洋洋的,到处都可见笑容明媚的如花娇靥。
自古以来,人之所图,无非财名还有地位。
对于宫中这些女子来说,亦是如此。
不管是宫女还是妃嫔,往上升代表可以获得更多的权利和好处。
极少有人会不想要这些。
故而萧澧这几日见了多了,也就知道了各宫娘娘的位份变迁,是以他便改口把姜美人变成了姜嫔。
他是知道姜婵儿在皇兄心中的地位的,上回皇兄让他配合着一起搬倒王贵妃的时候,皇兄种种对其维护的表现就可以见得了。
并且他还知晓,有姜婵儿在萧晗身边,可以让他安神静气,心绪平稳,减少发病。
故而他想也没想,便提出了要让姜婵儿过来。
可没想到的是,话一说出,就被萧晗否决了。
“朕已然好了,不需你动这些个心思。”
萧晗与萧澧私下说话从来都是这么不客气的,是以萧澧半点也不会恼,反而还会玩笑着与萧晗打趣。
“皇兄,你是不是怕自己茹毛饮血的模样吓到了皇嫂?”
萧晗被他说中了心事,明显地愣了愣。
眼神暗淡下来,如笼罩了一团残云。
但片刻后就掩饰了下去,他冷冷瞟了萧澧一眼,没好气道:“滚。”
“我可不滚。”萧澧死皮赖脸地缠过来,于他身边的长椅上坐上,架起了二郎腿。
“臣弟今日还有要紧的事要来请求皇兄呢。”
“说。”
萧晗没有好脸色给他。
萧澧却依旧笑盈盈的,用热脸贴他皇兄的冷屁股,是他一贯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凑过去神秘兮兮道:“臣弟想向皇兄求一个女子,不知皇兄可否愿意割爱?”
萧晗哂然:“不想你如今胆子竟已大到如此地步,敢公然向你皇兄要女人了?”
萧晗语气虽然阴声怪气的,表情却是带笑的。
萧澧言之切切,眸中赤诚一片。
“皇兄,这姑娘是臣弟此生所爱,臣弟这辈子只愿要她,还请皇兄大发慈悲,成全臣弟,臣弟愿意为皇兄肝脑涂地,做任何事情。”
虽说觊觎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可萧晗本就是离经叛道的皇帝,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礼教规矩。
萧澧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在萧晗面前求这样的恩旨。
“肝脑涂地,做任何事情?”萧晗反复品了品这句话,问道:“你当真愿意?”
萧澧表情一凝,瞧着萧晗高深莫测的表情。
猛然觉得自己莫不是上了贼船,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此番或许要被他皇兄坑一把了。
不得不说,他这个皇兄还真是通晓驭人之道。
可为了秦苍,他含泪也要应下去。
他突然起身撩袍,单膝跪在地上,嗓音郑重而认真。
“但凭皇兄吩咐。”
萧晗起身,将他弟弟搀起来,冲他笑得一脸和煦,却无端让人觉得阴沉沉的,像是藏着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
“你放心,并不是什么为难的是,以你的本事,定然是不难做到的。”
萧澧扯着嘴角干干得笑:“皇兄何必给臣弟带这么大顶高帽,直言便是。”
“替朕诛一人。”萧晗冷冰冰地吐出一句,漆眸幽深似海,翻涌着比夜色还浓的波澜。
萧澧问:“何人?”
萧晗抿唇:“戎国三皇子身边的那个武士。”
“可是当日与皇兄和皇嫂比赛骑射的那个?”
“嗯。”
“皇兄为何……”
萧澧还未问完,就被萧晗漠然打断,“别的你勿需知晓,只管去做这件事,朕已派出过血滴子,但并未抓获此人,故此番派你前去,你需记着,若是他不肯就范,便当场诛杀。”
萧澧虽不知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让他皇兄如此记恨,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好,臣弟知晓了,定不负皇兄使命。”
见他配合,萧晗这才稍稍舒了意,遂揉了揉太阳穴,好似有些疲惫了。
萧澧识趣地便要走,“那皇兄好好保重身子,臣弟先行告退。”
临走前,他还是未有放心地问道:“那皇兄莫要忘了……”
萧晗打断他,语带轻笑:“放心,朕答应你,待你办完事归来,便是你与秦苍姑娘的大喜之日。”
话音落下,萧澧喜不自胜,激动地大拜下去。
“多谢皇兄,臣弟铭感五内,他日必定结草衔环相报。”
萧颔端坐在椅子上瞧着他,眉梢舒展开来,凤眸滟滟生辉,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
“当真?”
萧澧的肩膀抖了三抖,几乎要吓得摔倒在地上。
“臣弟还有事就先走了。”
生怕萧晗故技重施,再给他交代什么艰巨的任务,萧澧急匆匆抛下一句。
落荒而逃。
萧晗瞧着萧澧离去的样子,颇有些兴致盎然地扬起了唇角。
终于将人打发走后,他叫人端来净脸的铜盆和巾布。
仔细地开始净手拭面。
他打算擦干洗净后去璇玑宫见她。
他想见她了。
可是……
他今日越擦却越觉得那血味弥漫在鼻尖,怎么也抹不去、擦不净。
“皇兄,你是不是怕自己茹毛饮血的模样吓到了皇嫂?”
萧澧戏谑的话语突然再次回响于耳畔。
萧晗突然浑身一僵,手中动作一猝,将铜盆打在地上。
咣当——
巨大的嗡鸣在殿内散开,回声久久不绝。
暗红色的血水尽数洒在地上,流淌开来,沾湿了他墨衣的袍脚。
连龙靴也被冲施了。
今日……
许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萧晗自嘲地轻哂,蓦地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
他扬袖去抹脸上未干的水珠,却将暗红的血水带到了颊边。
鲜红的血色落在白皙的面孔上,有种极其诡异而又妖冶的感觉。
那是重惊心动魄的美。
他破碎得笑着,满目凄凉:“嗬,叫朕如何不怕……”
“朕自然是怕的……”
“她是这般干干净净的,朕却是……却是……”
他笑得声嘶力竭,眼中满是荒芜,无一丝光亮。
最后,笑声渐渐消止,化作了浓浓阴翳。
“那不如,便共赴地狱好了。”
萧晗的视线直直落在殿中的黑猫身上,长长的漆眸中赤红一片,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一潭死水中深不见底的旋涡。
黑黢黢的着实令人可怖。
唇角勾着古怪又邪气的笑。
虽说是笑,却更像是哭。
破碎的像是一提就散的木头娃娃。
那只黑猫浑身毛发都倒竖起来,戒备地竖起了长长的尾巴。
◉ 44、讨个说法
废弃的冷宫内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子坐在坚冷的地砖上, 透着槅门的缝隙,用一双浑浊呆滞的眼眸望着外头的世界。
没有人能想得到,这灰头土脸、了无生气的女子,竟是原先在后宫中权势滔天、呼风唤雨的王贵妃。
废弃的宫殿内荒草丛生, 殿门被锁死, 透不进太多日头, 只有阵阵阴风能从门窗的缝隙中穿进去, 有时会发出阵阵类似鬼哭的声音,格外怖人。
王贵妃已经被这样的处境折磨疯了。
她整日不人不鬼地在殿内哀嚎, 实在没力气了, 就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外头的世界发呆。
每日只有中午的时候, 这便才会有人气, 大约都是一些新进宫的小宫女, 被派来干这没人愿意干的活计。
送饭。
这些小宫女虽然都是被人欺负,没办法才来做这件事的,可每个人来的时候都是觉得万分晦气的,总是嘴里骂骂咧咧说上两句才算解气。
有的甚至站在台阶之下, 将碗往那门洞前扔过去, 喂牲口般随那碗盆打翻了也不管。
即便如此,还要阴阳怪气嘲讽上一嘴, 才愿意离开。
不过,今日来的两个小宫女。
倒是格外一反常态。
不仅没有骂骂咧咧说晦气。
还一步步迈到台阶最高处, 动作小心的把从门洞中递进去, 让那里头的女人将饭碗接好。
其中一个又瘦又小的宫女站在边上, 怯生生地对着另一个年龄大点儿的宫女说道:“夏至姐姐, 能不能快些, 这里阴风阵阵的,我害怕。”
尽管小宫女很害怕,可这个叫夏至的宫女并未答应,反而对她说:“你若是害怕就到门外去等着,我好了之后来找你。”
小宫女怯懦胆小,想想也是好的,便道:“好,那我在外头等你。”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下台阶,逃窜而去。
而那个叫夏至的宫女对着门洞内放好碗筷后,并未就此离去,相反,她蹲着身子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板,冲着里头轻声密语。
“娘娘……贵妃娘娘……”
里面石雕般的茫然不动的女人因为这两声叫唤,突然有了动静。
浑浊固化的眸子轻轻转动起来,突然回光返照般,趴在地上往门洞的方向爬去。
动作又快又急。
待她从门缝处看清来人的模样时,一双死水般的眼睛突然生出了几丝光亮,哑着嗓子道:“夏至?你是兄长派来救我的?”
夏至趴在门口冲她道:“娘娘,少爷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王家男丁全部被流放,奴婢是主人倾尽钱财才保下的,所以奴婢是来给少爷报恩的。”
“报恩?”王贵妃哂然,心中满是绝望,“你孤身一人,如何将本宫救出来?”
夏至见她如此颓然,知道她受了太多刺激,也不恼怒,只是将怀中揣得极好的信件传了进去。
而后对着里头的人压低了嗓子说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初让少爷去查的事情?青州姜家,姜婵儿的身世?”
“少爷查到了惊天的秘密,可还未来得及传入宫中,便被抄家流放了。”
夏至絮絮叨叨地说着,嗓音中隐隐带着些激动地颤抖,“娘娘,说不定,咱们还有最后的机会。”
里头的女人闻言,将一双乌漆嘛黑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最后颤抖着打开了密信,她一边看一边瞳孔方大,最后闪出异样的光彩。
“你的意思是……”
她的嗓音又干又哑,此刻却带上了隐隐的激动。
夏至还在外头说这话:“娘娘,少爷说,您只要将这件事情抖出去。就能把先前一切都翻过来,咱们王家就有救了,您需得将这件事情做成才是,若有什么需要奴婢的地方尽管提便是,奴婢的命是少爷救回来的,便是肝脑涂地也要报还的。”
王贵妃攥紧了手里的信,她打死都没有料到,姜婵儿身上竟然有如此天大的把柄。
本来她已心如死灰了,但眼下,好像死灰亦能复燃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她又感到了无力。
“可我眼下被困冷宫,如何面圣告发姜氏?”
夏至叹了口气道:“娘娘,这就要靠您自己想法子了,奴婢愚钝,如何能有办法,只有一条命,可供您差遣。”
夏至的一番话说的坦诚,因为若是她有主意,早就自己面圣告状了,也就不用跑到这儿来找王贵妃商量了。
王贵妃想了又想,最后眯了眯眼睛,寻出了法子。
她已然被逼入绝境,若是不能绝地求生,那便唯有一死罢了。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只剩下一条命了,那便拼到底好了。
就算挫骨扬灰,也比呆在这不人不鬼、不死不活,了此残生要来的痛快。
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
所以她想到了一个故人——
娴妃。
只有这一条法子了。
*
璇玑宫中,姜婵儿百无聊赖地坐在后园的秋千架上,来来回回打着秋千。
她穿着一席水纹素青的月华裙,腰间束着长长的丝绦,秋千一上一下来回晃悠的时候,裙裾随风涟漪般一圈圈荡开,丝绦迎风飞舞,外加她生得一张沉鱼落雁的面庞,此情此景美得宛如九天上的仙女。
愣是谁路过见了都会看呆了去。
园子里的百花开了,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引得蜂蝶环绕,时不时有风拂过,摇枝落花,满地花英,美得不可方物。
诸多瓜果也都熟透了,果香四溢,沁人心脾,果实累累的场景让人心中不由生出了满足之感。
后院的宫门大开着,不少宫女太监路过此地见到此情此景,都不由驻足观赏一番,啧啧称奇,艳羡不已。
姜婵儿心道:再过一阵子,等攒够了人气,便可以将东西卖出去,或是将后园的地承包出去,换银两了。
可别小看这承包的点子,毕竟她璇玑宫人手有限,眼下将部分土地开垦播种,收获果实,已经是将春桃他们四人累得筋疲力尽了,别看他们平日不言苦累,还说要多干些得更多银子,可实际上,姜婵儿知晓他们都是强撑着,为了大伙的这份事业而拼搏努力着。
但只要接下来能收得人气,将后园的土地承包出去,那就不仅可以收租,又可以分成,便是活脱脱地躺着赚钱。
舒服惬意还有源源不断地收入。
所以她们璇玑宫的一大家子人,便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
而眼下,看着每日在宫门口驻足观赏的人越来越多,姜婵儿越发觉得,她们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再过个把月,便可开始试着推行土地承包,看看效果如何了。
姜婵儿如此想着,心中只觉得满满当当的。
连这几日萧晗没来找过自己的失落感都一扫而空了。
可令她实在不解的是。
萧晗为什么不来找她?
也突然不传召于她了?
这几日,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在她的生活中彻底人间蒸发了似的。
可明明前些日子他才对她袒露了真心,他让她觉得,他们之间那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如今是可以跨越了的。
可眼下,萧晗这一出,又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那些表露和真情,都是骗她的,都是假的不成?
姜婵儿心中纳闷,无端升起一股气来、
若是让她见着了他,她定当要质问清楚。
为何对她……
对她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好似也说不上,太严重了些,可他为何要对她这般忽冷忽热呢?
姜婵儿愈想愈愤慨,最后化为了一股力量。
她要去找他。
今晚上,她要去他的寝殿寻他。
她非得朝他讨个说法不可。
她要让他省得,她不是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女人。
*
是夜,弦月如霜,星子高挂蔚蓝夜空,光辉熠熠。
紫宸殿中,萧晗正在桌前批阅奏疏,明黄的灯影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
岩岩宛若孤松。
徐民手捧浮尘进来了,“陛下,姜美人过来了。”
萧晗手中的狼毫顿了顿,却是眼皮未掀道:“便同她说朕有公务要忙。”
徐民有些为难:“可……可姜美人方才说若是见不到陛下,今日她就不走了。一直在门口等着您,等一夜她也愿意。”
“胡闹。”萧晗冷冷道了一声,似有不悦,但面上的神情却始终是平静的,让人看不出波澜。
徐民不敢再进言,垂首立在君王身侧,默默等着君王吩咐。
殿外,满天星子璀璨,那个单薄娇丽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始终立在汉白玉的长阶下,倔强而又执拗地等着君王的回应。
月白风清的蝶尾裙随夜风飘逸,女子宛若一株亭亭的荷,在夜色下静谧的盛放,柔软的纤腰不盈一握,楚楚的风韵任是谁见了都不忍心让其受委屈。
徐民默默数着殿内的更漏
先是一刻,再是半个时辰,再是一个时辰……
他时不时打量着君王的脸色,可萧晗脸上的神情始终冷冷淡淡,似乎是将殿外的女子视为无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君王终于啪嗒一声搁下了笔,站起身来出去了。
夜色下,那身形单弱的女子抱着双膝半蹲在阶下,在夜风中,小小的缩成一团。
模样很是可怜。
◉ 45、疯魔
素白重叠的裙摆悉数铺散在地上, 如子午幽昙般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悄然绽放。
姜婵儿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有多美。
她听到宫殿大门有打开的动静后,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身形高挑的帝王从巍峨大殿内步出来,目不斜视地往殿外走。
他大步流星地迈步下玉阶, 身前身后跟着不少宫侍, 有打灯笼的, 有随行侍奉的, 前呼后拥,将他簇在其中。
他的神情始终冷冷淡淡的, 并且从始至终都没往姜婵儿的方向看一眼。
好像她是一阵风, 或是一片灰尘,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视她于无物。
姜婵儿虽然心中生出失落, 但却并不想就此罢休, 她站起身子, 提裙追过去。
想拦下萧晗。
然而帝王身边的人却像是集体受了命似的,并不让她近萧晗的身。
姜婵儿与侍卫们推推攘攘,萧晗却被人群簇拥着走得更远了。
姜婵儿看着那背影渐行渐远,急得眼眶发酸, 几乎都要落泪了。
“陛下……”
她冲着萧晗离开的方向, 喃喃地喊出一声。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何他突然就对她这般不理不睬?
姜婵儿此刻心中是百感交加的,又气又恼, 又酸又涩,各种难以言状的滋味。
这些滋味都是拜萧晗所赐。
她咬着唇愤愤然。
可此刻相比恼怒, 她更想要一个说法。
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萧晗冷落。
这时候, 徐民朝她走了过来, 面露不忍道:“姜嫔娘娘, 陛下此刻要回寝殿歇息, 您改日再来吧。”
姜婵儿也是来了不服输的劲,语气中满是执拗,水汪汪的杏眸几乎要溢出水来。
“我就想跟着陛下,跟着也不行吗?”
徐民心软了,但却很是为难:“这……可陛下说了……”
方才萧晗才跟他们嘱咐过,这一路上不能让任何人近身。
这叫他如何敢抗命不遵。
倏地,一道低沉的嗓音划破空濛的夜色,清晰地传来过来。
“那便让她跟着。”
徐民扭头,前行的君王仪仗不知何时停下来,不远处,君王虽未转身,却将命令传了过来。
“呃?”
徐民一时惊愕、
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萧晗方才分明说了,让他把姜婵儿拦下来,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要知道,萧晗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从不反复之人。
怎么今日突然就在短短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将说出去的话统统收回了?
就在他兀自震惊地时候,不远处那个冷淡却又厚重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
“朕说,让她跟着。”
“是,是。”
徐民连忙恭敬应下,躬身朝帝王的方向作了一揖。
没有了徐民的阻拦,姜婵儿赶紧追了上去,萧晗走至宽阔的石阶下,停下了脚步。
好像是故意等着姜婵儿似的。
姜婵儿追至他跟前,萧晗神色复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对身边众人吩咐:“都退下,朕一个人走走。”
宫人尽皆退散。
两人立在高大巍峨的宫阙之下。九十九级白石台阶绵延在夜色中,零落的琉璃宫灯在夜幕中光华流转。
姜婵儿本想开口问些什么,可刚张了张嘴巴,萧晗却已经转身向前走去了。
墨色描金龙纹锦服曳在地上,拖出迤逦的袍裾。
无垠的苍穹下,他的背影清寂又萧然。
这天底下,九五之尊……
亦是孤家寡人。
姜婵儿一时讷讷,但片刻后便提了裙子追上去。
一路跟在萧晗身后。
萧晗的步子很大,要她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默然无言地在宫道中走着。
宫道悠长,寂阒无声,唯有夜风扬起衣袂的猎猎声。
跟着萧晗兜兜转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在一处偏僻的宫苑门前停住了。
姜婵儿已是累极,气喘吁吁地撑在宫墙边休息。
一路都没开过口的萧晗倏然出了声。
“你确定还要跟朕吗?”
姜婵儿抬起头,对上一双幽深不见底的漆眸,阴沉沉的,配上他低沉深厚的嗓音,让人的心跳都在刹那间漏了一拍。
姜婵儿环视了一圈四周,这座偏僻的宫苑阴恻恻的,宫门长年失修,已是锈迹斑斑,还带了些难以言说的腥臭之气。
身处这诡异的环境中。
说实话,她有些胆怯了。
“若是害怕,就别跟着了。”
萧晗语声平静地冲她道,而后反身去推那老旧的宫门,提起步子往幽暗的宫门内走去。
萧晗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
姜婵儿朝宫门后望去。
那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人对于未知之事,一向都是最害怕的。
可她今日不知是不是执念太深。竟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脚跟了进去。
可待她踏入宫苑后。
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地上横七竖八倒了数具尸体,有些早已腐烂,面目全非,或是被鸟雀秃鹰啄食得不成样子,露出森森白骨,在雾蒙蒙的夜色下,泛着诡异而又可怖的光芒。
啊——
不小心踩到一具腐烂陈尸的姜婵儿,刹那间惊叫出声。
她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去寻找萧晗的身影。
却陡然看到。
不远处,森然夜色下。
萧晗的身影直直立在一棵树下。
而树上,横七竖八吊着一排人。
这些人面容皆因恐惧而扭曲,拼命挣扎着想脱离麻绳的束缚,却都似被毒哑了嗓子,而发不出声音,只能挤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嘶哑之音。
萧晗手中持着锐利的尖刀,闲庭散步般走过去,嘴角扬起嗜血又诡异的微笑。
那被绑之人脸上的神情已经破裂,惊恐至无以复加的地步。
猝不及防的噗嗤声响起——
在夜色中宛如裂帛。
泛着森森寒意的银刃就这么扎进其中一人的胸口。
然后,剜心放血。
熟练得仿佛一气呵成。
姜婵儿捂着嘴,汗毛倒竖地看着这一幕。
那人已然死去,却还是死不瞑目地等着阴森的双目。
而萧晗却是如地狱来的修罗一般,面上的表情是云淡风轻的。
好像方才的残忍嗜杀不过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
他毫不在意地举着一只净白瓷碗,看那些滴答滴答的粘稠之物落进去。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他熟练又老辣地将这些人尽数杀了。
然后挨个取血。
整个过程中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猩红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庭院中。
让人忍不住想作呕。
由于这场面的冲击太大,姜婵儿捂着嘴,浑身颤抖着,半天发不出声音。
最后,萧晗接了满满一碗血。
他捧着碗,仰脖将整整一碗鲜红热烫的人血,尽数喝了下去。
喝完后,他将碗丢在地上,随意伸手擦拭了一下唇角。
萧晗扭过头,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液,一时间竟平添了几抹艳色,白皙无暇的脸颊上此刻血迹斑斑,红白交错,彰显出一众诡异的昳丽。
他嫣红的嘴角高高扬起,像是格外餍足的模样,深邃的目光也随之直勾勾地射了过来。
一双深不可见的凤眸宛如无尽深潭。
要将人拉进去毙命。
迷人又危险。
姜婵儿突然想到了这样的形容。
所以,这便是萧晗这些日子躲着不见她的原因?
他怕她不能接受他如此嗜血疯魔的样子?
所以他便想着提前一步将她扔开,好让她再也不能见着他?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的萧晗突然动了。
那具身影宛如鬼魅,脸上,身上、衣袍上尽皆染了红,血迹斑斑,正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姜婵儿定定地瞧着来人。
后背窜上一阵又一阵的寒凉,脑子乱成一团,连呼吸都静止了。
萧晗静默地踱步至她面前,黑眸漆漆一片。
“现在知道怕了?”
他直勾勾的望着她,眼中凌冽寒意顿显,仿若沁了三月天山上终年不化的雪。
“方才跟你说过了,叫你不要跟着朕。”
他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唇珠上的血迹未干,有种刺目的妖冶。
如泼墨一般的黑发披散在他肩头,将他的一张脸轮廓完美的面孔衬得摄人心魄。
传说中的魑魅魍魉,精魅鬼怪,亦不外如是。
“呵,偏生要来自讨苦吃。”
他眼中是浓浓的嘲讽,话语声阴恻恻的。
姜婵儿还在震惊中久久未回过神来,她并不知晓,眼前的人此刻已是十分危险了、
萧晗面上虽然表现得格外随意,但袖笼中攥紧的锋刃却早已在那一刻嵌入皮肉,刺入骨髓。
那种痛,应当是钻心的。
但他的表情却依旧是挂着笑着。
仿佛再深入的伤口都不会令他动容半分。
袖笼中暗红的血液很快就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但因为是落在荒草从中,所以很快就隐没不见了。
无人察觉。
萧晗的目光一寸寸在姜婵儿的脸上掠过,像是锋刃,又像是利器。
他仔细窥探着她脸上的表情。
但凡从中看到一丝厌恶或者是恶心,他都会让自己毫不留情地将她一刀毙命。
他对她太过仁慈了。
但眼下,他这个病入膏肓之人。
应当是不能再有半点不忍了。
待她时候,他可以将她的尸体运至北城雪山。
再将她的尸身保存在千年冰封的棺材里。
这样,他就可以日日夜夜看着她笑了。
他勿需出山,勿需饮食,勿需再理会人世的一切纷扰。
他就这么陪着她,千年,万年,都可以。
他可以与她同寝而眠,尘封于千年冰山之中,永生永世。
他本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的。
可先前却因为她而多了几分念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忍受从她脸上看到对他的厌色和憎恶。
若是她真的对他心生厌恶。
那便一起下地狱好了。
他愿意与她共赴黄泉。
萧晗就这么死死盯着姜婵儿的眼睛。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唯有荒院内时不时掠过的夜风,在他们耳畔呜呜作响。
“不,不是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姜婵儿骤然地摇了摇头。
她的神情虽还沉浸在方才极大的冲击中,有些木讷。
但语气却是极为真挚的。
萧晗清清楚楚的看到。
她的眼神中虽带着些许茫然,带更多是悲悯和怜意。
萧晗在其中仔仔细细地搜寻。
却始终没有找到半点厌恶之色。
他甚至有些可惜,
因为他终是没有了可以下手的借口。
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眼中看到同情。
姜婵儿一双清澈如水的杏眸望着他,清清楚楚地写满了同情。
这让他有些不能理解。
但又试图想去理解。
姜婵儿立在那里。
根本不知道此刻萧晗的内心所想,也根本不知道萧晗方才丰富的心里过程:若是她有半分表现得不对劲,就会被萧晗抹了脖子。
她只是瞥见萧晗袖笼中的手,滴滴答答依稀还在流血。
她想也没想便道:“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提着裙子转身便跑了出去。
萧晗看着那道娇俏纤弱的身影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眼中好不容易消散的阴霾,再次升腾了上来。
他就知道……
她一定是不要他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抽离身体。
脑中头痛欲裂的滋味席卷而来,让他双目赤红。
这几日刚压下来的疯魔之症再次卷土重来,将他整个人都侵蚀了个干净。
入目的所有东西都是扭曲的,都是颠倒的,扭曲的样子让他难以接受。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马上就要沸腾。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自嘲地舔了舔唇角,将鲜血淋漓的右手从袖笼中伸出来,攥着那锐利地锋刃,冲着那的背影离去的方向,勾起了唇。
那好……
那便杀了你。
我们——
共赴黄泉。
◉ 46、相认
姜婵儿再次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 却没有看到萧晗的身影。
好在她这回提了一盏灯笼,就着半明半昧的夜色,很快在荒草从中找到了萧晗。
他倒在地上,显然是昏迷了。
姜婵儿一时情急, 赶紧就想将人扶起来, 却在下一刻, 被冰凉的东西抵住了喉咙。
萧晗染血的手缠在她的脖颈上, 手中的刀刃贴在她纤柔的肌肤上,冰凉的触感让人浑身发寒。
“为何要回来?”
眼前的萧晗赤红着双目, 嗓子也是哑的厉害, 整个人像是被火烧火燎过似的,面目扭曲可怖。
好像下一刻, 只要她说出什么不对劲的话, 就会被他一刀抹了脖子。
姜婵儿还是想要求生的, 她认认真真解释道:
“你冷静些,我知道你是生病了,这种病不好受,我在西域的药典上看到过, 而且我方才见到你的手受伤了, 我是回去给你拿药的。”
随着她的循循陈诉,萧晗眼中的阴森一点点消退, 他缓缓收回落在姜婵儿脖颈上的刀,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已经耗尽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时日无多的。
可眼下却终究还是不忍将她带走了。
一双柔软的手取着纱布, 开始一点点为他清理、包扎手上深可见骨的刀伤。
姜婵儿喋喋不休的嘟囔声传过来。
“我知你也是不好受, 才会将自己伤得那么深。”
“可若是你杀的人并非是无辜之辈, 是本就该死之人, 譬如死囚什么的, 那便是无可厚非的,无人会视你为恶。”
姜婵儿一双手灵巧地在他手上缠着纱布,一面还说着掏心肺腑的话,像是安慰又像是絮叨。
萧晗侧首去看她。
夜色下,女子黑发如缎披在身上,勾出纤薄的脊背,着素白月华裙,纤尘不染,美目缱绻低垂,那副认真小意的模样,让人一颗躁动的心,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替他包扎完手上的伤口后,她在药箱中仔细翻找了一会,最后寻出一个青色冰裂纹的瓷瓶来,从中倒出一颗药,交付到萧晗手中。
“我从小在西域待过,知你身上的毒乃是西域特有的嗜血蛊,发作起来痛不欲生,需有人血养着,再不济便是鹿血、马血……”
“小时候的事情,我最近想起一些了,这瓶药是我爹身前给我留下的,好像叫什么生寒散,对陛下身上的血蛊有奇效,可以压制其发作的。”
“陛下若信我,便可试上一试。”
姜婵儿的目光真挚而又坦诚,郑重从容地说着话。
萧晗听着她娓娓诉完。
倒是破天荒地并未生出半分怀疑。
他伸手把药接过来,张口便吞了进去,好像这是什么随意的点心似的。
眼下他本就是将死之人。
就算此刻是以身试药也是无妨的。
萧晗将药吞下后,慢慢感受到体内的躁动被压住,通身都感觉越来越舒畅。
他本是闭着眼睛假寐,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骤然支起身子,侧身直勾勾地盯着姜婵儿,问道:“你方才说想起一些事情,是怎么回事?”
姜婵儿本蹲在地上整理药箱,听到萧晗有动静,便扭头朝他看去。
夜色下,萧晗侧卧在草丛中,如绸的墨发流泻在肩头,晶莹如玉的皮肤泛着羊脂般的光辉,他口中不知什么时候,叼着一根杂草,眉眼风流俊秀,颇有些陌上人如玉的邻家少年郎的样子。
直看得姜婵儿愣了愣。
“就是……就是将先前的事情想起了不少来。”
姜婵儿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又自觉说得不对,好似有纰漏似的,补充道:“不过也没全部想起来,就是有些,特别是小时候的事情,清楚了很多。”
侧卧的人好像突然来了兴致,将身子直直坐起来,同她凑近了不少。
“可又想起你是如何入宫的?”
他的眼神牢牢盯着她,无端有种审视的意味。
姜婵儿想了想,脑袋里空空一片。
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想起来了,可进宫之前的事情,明明是最近的,反而却是一点都记不起来的。
她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不曾。”
没料到,身前之人却从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笑,带着细碎地气息。
“嗬。那便是最好的。”
姜婵儿一头雾水。
这是为何?
为何她不记得从前入宫的事情,便是最好的?
“陛下……”
姜婵儿有些不解,轻轻呢喃着想发问。
萧晗打断了她的话,捷足先登地问她:“你说你小时候在西域待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口中的先父又是何人?”
说话间,他凑得更近了,像是要探究清楚她眼中的东西似的,两人四目相对着,近的呼吸可闻。
姜婵儿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稍稍往后缩了缩身子,理了理思绪道:“我并非是青州刺史的养女,并非姜家亲生血脉,这点我想陛下应该是知晓的,至于我已故的生父,在我的映像中他好像做过西域安抚使,出使过外夷。”
姜婵儿努力回忆着童年往事,“那时候我年纪尚小,大约六七岁的光景,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得了,可我记得,我的父亲每次外出都会带着我和母亲的。”
姜婵儿说话的当口,萧晗一直都直勾勾地瞧着她那双水灵灵的杏眸。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中愈发浓重。
听到她说到六七岁光景的时候。
更是心中一动。
一切好似都对得上了。
萧晗的神情有些殷切:“可还记得那时候跟着你父亲出使的是哪个外邦?”
姜婵儿想了想道:“去过西域的好些地方,漠河、龟兹……印象最深的便是西黎。”
西黎——
萧晗的瞳孔猛然一张。
“为何对那里印象最深?”
姜婵儿脑中儿时的那些回忆顷刻间全部涌了出来,侃侃道:“因为我在那儿认识了一位漂亮哥哥,跟他做了好朋友,同他在一处玩闹是小时候最开心的日子。不过他有些可怜,虽然母亲贵为公主,但却经常被人欺辱,我就会找来爹爹,让他赶走那些欺负他的人……”
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前人的神色却越发古怪起来。
姜婵儿却并未察觉,继续回顾着过往之事。
说了许久许久。
末了,见她终于停下,萧晗认认真真地瞧着她问:“你说的那个漂亮哥哥,长什么样子?”
夜色下,他眼尾的一颗泪痣鲜红如血,异常艳丽。
夜风下,他的墨发青丝飞扬,五官深邃的一张脸,绝美得无可挑剔。
这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与姜婵儿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郎的面孔,竟然交相叠错在了一起。
“子晗哥哥。”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
姜婵儿蓦然叫了一声。
少女这脆生生的一声呼唤,在空无一人的荒院中,清清楚楚,直入人心。
他们二人。
像是穿透了岁月,越过了光阴,来到了彼此的面前。
尽管岁月变迁,两人已然长成与儿时不同的模样。
可彼此在对方记忆中深处的模样却是分毫未减。
萧晗心中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容来,这一刻,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周身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们二人。
苍穹无垠,月光溶溶,两人相依相偎,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萧晗将头埋进姜婵儿的颈项深处,落下一吻,气息竟然带着些激动的颤抖。
“原来竟是你。”
那一刻,姜婵儿感受到脖间似有冰凉之感,潮润润的,像是离人久别重逢后情难自抑的泪。
她紧紧回抱住身前的人,牢牢地再也不想松开。
可鼻尖却在此时骤然一酸,亦让她滚落了一行清泪。
兜兜转转。
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了彼此。
*
青州
城郊军营
黧黑的夜色中,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男人小心翼翼地潜伏着,趁着来回巡防的将士不备,猫着腰迅疾地钻入了一顶副将的营帐中。
营帐中,副将连成正打算安寝歇息,突然察觉有人闯入,吃惊地大喝一声:“何人?”
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伸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惨白无比的面孔,对着连成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连成看清了来人的样子,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压低了嗓子惊呼出声:“少主!”
可他的话音刚落,姜离就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捂着腹部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连成赶紧奔过去将人扶起来,可他的少主已经是满头冷汗,晕厥过去了。
他这才发现,姜离的斗篷上,斑斑驳驳都是血迹,方才姜离一直捂住的腹部处:
更是赫然一道巨大的口子,像是被人用剑贯穿了似的,鲜血淋漓。
此刻还在汩汩向外淌着血。
“少主……少主……”
连成吓得手足无措。
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的少主受了如此重的伤。
而受了如此重伤还能活下来,也算是他家少主命大福厚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赶紧将人扶到床榻之上,然后慌慌忙忙拿出药箱替姜离包住伤口,将血止住。
整个过程中,他的手都抖得很是厉害。
见姜离的伤口不再流血,他匆匆披上衣服,便要出去叫军医。
可就在他走到营帐门口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火把凝聚成的冲天火光。
连成心中一紧,预料着应是大事不妙。
杂乱的脚步声重重地踏过来,伴随着还有嘈杂的人声响起。
“宁王殿下有令,许是有戎国的奸细混进了青州大营,命末将将每个营帐都仔细搜查一遍,若有叨扰各位兄弟之处,还请担待。”
也不知是哪个将领带头出来讲话,洪钟般的嗓音响彻营地。
亦在连成心上狠狠敲了一击。
连成眉头紧蹙,整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戎国的奸细。
这回少主入京,不就是扮成戎国人?
宁王殿下千里迢迢追到青州,而少主又身负重伤,刻意躲藏。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到这两件事情定然是相关联的。
所以,宁王殿下要抓的奸细,不是别人,就是他家少主!
◉ 47、嫁衣
连成慌乱不已。
可营帐之外的喧嚣和嘈杂却愈来愈近。
厚重的军靴声踢踏踢踏靠了过来, 让人心脏骤缩。
“连副将在里面吗?”
外头的叫喝传了进来。
连成回身看了一眼身后隔档的厚木屏风,然后硬着头皮去掀帐帘。
帘帐外头,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将腰中佩着大刀,满身威风凛凛地看着他:“连副将的帐中可有陌生人来过?”
连成掩饰下心头的慌乱, 故作镇定地摇头:“不曾有过。”
“连副将的话, 本帅自然是信的, 不过宁王殿下下了令了。”那少将朝着空中一抱拳, 一板一眼道:“逃走的是要犯,故今日这军营里的每顶营帐都要搜上一搜, 以免错漏, 还望连副将多多包涵。”
连成压着心中的不安,陪着笑道:“虽说是殿下下令, 可这样大肆的搜终归会惹得将士不满的, 将军您说是不是?末将在这青州军营里待了数十载, 最是知道兄弟们的脾气,这般对他们包抄似的搜帐,难免惹得人怨,失了人心, 到时候您对殿下也不好交代。”
说着, 他走了过去,整个人贴近上去, 悄悄从袖中取了准备好的银子塞过去,悄没声息的似在暗语。
“这诚乃末将的一片肺腑之言。不如, 将军今日便见好就收吧, 如何?”
他言之有物, 那少将是萧澧的心腹, 怎会听不出来, 若是换做旁人,被他这番话术蒙蔽,难保不会心生动摇,就此作罢。
可那少将来之前是专门受了萧澧叮嘱的,根本不会领情,相反,连成这番话,更是让他觉有端倪。
他噔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寒芒冷烁地指向了连成。
“若是再多说半句,暗藏鬼胎,本帅定斩不饶。”
连成猛地一怔,屠刀悬颈自是不能在做什么。
只好绝望地看着那群士兵闯入营帐搜人。
那些士兵鱼贯而入,很快就在营帐中乒铃乓啷翻找起来。
被那少将架着,连成一动都不能动。
可他额头的冷汗却已如雨下。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家少主此番是要栽了。
很快,那些士兵搜完出来了,为首的一个抱拳回禀道:“回禀将军,属下们每个角落都搜遍了,并未搜到逃犯。”
少将的脸上神情一怔,浮过一丝诧然。方才连成那般失态,他明显觉得犯人一定是藏在帐中的,可没想到却是他多疑失算了。
连成听到此消息,也是如释重负一般,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可他家少主去哪儿了?
一个大活人如何突然不见了?
“叨扰连将军了。”
身前洪亮的话语声将他拉出重重思虑。
连成立刻抱拳回礼:“不妨事,不妨事。”
一行人浩浩汤汤离去,连成立刻回到帐中,去找他家少主的身影。
可整个营帐中,虽然箱奁桌柜都被翻乱在地,杂乱无章。
却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了。
连成环目四顾。
门窗皆是紧闭的,那少主究竟是从何处逃出的?
他愈发心疑,甚至趴到床底去一探究竟,想看看少主是不是躲在了床底。
却是什么也没寻找。
正要回身,只听得啪啦一声沉响。
房梁上突然掉下一个人来。
重重地摔在地上,满身鲜血淋漓。
连成定睛一看。
正是他家身负重伤的少主!
此刻姜离腹部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剧痛之下,又一次晕厥了过去。
*
秋意渐浓,银杏繁密。
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姜婵儿的果园也进入了大丰收的季节。
姜婵儿大方地命春桃她们将各类瓜果分配到各宫主子娘娘甚至下人处。
全宫上下对他们的瓜果赞不绝口。
每日,果园门口都会有不少宫女甚至妃嫔前来驻足赏光,姜婵儿便会让小方子大大方方邀请他们进来参观。
如此一来,良好的名声便一步步博得了。
期初小邱她们还很是不解,觉得自家娘娘怕不是犯了傻,把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瓜果送出去了大半,却是半分好处都没捞回来。
直到姜婵儿同他们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几人才算是通晓了过来。
知晓了自家主子手段之高明,布下的是一张大网,目光之高远,并非局于眼前之方寸。
他们只需静待收网之时,便可得到长长久久的收入。
眼看第一步博得好口碑已然成了。
那么下一步,便是招揽租户了。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春桃和小邱春霞还有小方子,在宫苑后园的门口支起了摊子,吆喝着田地招租,还有果树承包之类的消息。
许是有了先前的攒起的人望。
不消半刻功夫,那消息便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璇玑宫便门庭若市了起来。
大伙儿争前恐后地上前打听:“诶诶诶,你们这儿的佃租是怎样的,我想要一块地种番薯。”
小方子满面春风,掰着手指头道:“开业大吉,搏个好彩头,就收你六钱银子半年,如何?”
小方子精明地一番话,引得人群蜂拥起来。
“这么便宜,那不是稳装不赔的买卖?快给我留一处。”
“我也要,我也要……”
“是我先来的……”
见人群混乱起来,小邱伸出双臂出来维持秩序,她拿出了汉子的架势,粗着嗓子吆喝:“一个个来,先来后到懂不懂。”
“若是再让我见到有插队的,管你出多少银子,都不会给你租去。”
人群渐渐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众人分工配合,将田地租赁这件事情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不少宫女太监拿着签好的租赁契书,喜出望外地走出去,交头接耳,笑语连连。
平日冰冷悠长的宫道上,今日充斥着欢声笑语、喧闹人声。
姜婵儿穿着一袭湘妃色软烟罗留仙裙,娉娉婷婷地立在人群外头,宛如一只出水芙蓉般,含笑嫣然。
她发髻上簪着的蝴蝶簪子在风中轻轻摇动,琉璃珠子闪着光辉,衬得少女满面春风,很明显能看出,她今日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故而脸上满是少女单纯率直的气韵。
不由地让人为之侧目。
萧晗的龙撵刚好经过此处,他摆了摆手让人停下。
徐民侧首去看君王。
他发现自萧晗瞧见人群中的少女起,目光便一瞬不瞬地定格了下来,带着缱绻的温度。
这样温柔的神情,徐民先前从未在帝王脸上见到过。
萧晗步下龙撵,对着徐民道:“朕自己过去走走,不必跟着。”
徐民颔首应是,领着小太监们告退。
萧晗负手走向那人群中的少女。
他今日仍旧是穿着一袭黑底绣金龙长袍。
他素来喜穿墨色,整个人显得深沉,很有威慑之感。
可今日却有所不同,他脸上阴沉的底色仿佛消减了不少,尽管着浑厚的黑色,浑身上下却依旧充斥着清透润泽的少年感,眉梢含笑,眸如朗月。
也不知是因为姜婵儿当日给他吃的药压制了毒性,亦或是因为两人相认后心情大好的缘故。
这一厢,姜婵儿依旧望着人群里的动静兀自开怀,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自己。
直到鼻尖被人用修长的指节轻轻刮蹭了一下,她才讷讷地回过神来。
待看清来人后,她眼中顿时生出了光彩。
“子晗哥哥。”
她甜甜地唤他,并且极其自然得伸手将他的腰揽住了。
萧晗动作轻柔地回抱住她,温柔地抚摸着她后背的青丝,小人儿在他的怀中蹭来蹭去,淡淡的甜香沁入心扉。萧晗感受着怀中的温软,唇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你怎么来了?”
姜婵儿仰面,一双杏眸眨巴着,鸦青的睫羽宛如小扇子,扇啊扇啊,格外俏皮动人。
“想见你了,便过来看看你。”
萧晗薄唇轻启,脸上笑意和煦。
虽是极其常见的情话,但姜婵儿听着萧晗说出来,却是万分的受用。
因为她知晓,萧晗从来不说谎话。
他既然是这么说,那便是真的心中所想。
姜婵儿心中得意,一双小手儿朝前伸了伸,将他的腰揽得更紧了一些,仰面冲他神秘地眨了眨眼就:“那子晗哥哥瞧见了我,觉得我厉不厉害?”
此时人群还在熙攘,众人的心思都在争抢租田一事上,无人察觉帝王正站在他们不远处,与姜嫔娘娘亲密无间。
萧晗被她的举动弄得心上痒痒的,知道她的意思是在为自己这番作为求褒奖。
便点了点头,而后揽着她的腰凑近了几分,直勾勾地盯着,压低了嗓音道:“如此厉害,可要什么奖赏?”
姜婵儿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杏眸灵动地转了转,绷直了唇线,一脸认真思索的模样。
想到了最后,她仰起了脸来,双颊染了红霞。
“那便……那便要一件嫁衣好不好?”
萧晗漆黑的瞳孔微缩,怔了一怔。
儿时的戏语彷如昨日重现般,再次回荡起来。
小女孩眨巴着灵动的眼睛,站在清澈叮咚的山泉边,冲着他甜甜一笑。
“子晗哥哥,长大以后我嫁给你好不好?”
白衣少年本坐在溪边闭目养神,听闻此言,身子微微一僵。
小女孩软软的嗓音再次响起,比山间叮咚的泉水还要清脆悦耳。
“子晗哥哥可是被我吓住了?我同你开玩笑呢,我昨日听母亲说,每个姑娘出嫁都需要一件华美的嫁衣,我就在想呀,我嫁人的时候,也该有一件的,你说是不是?”
少年抿唇不语,依旧阖着目,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小女孩却是自顾自得继续说着,好像这独角戏般的自言自语,是二人相处的常态。
“那嫁衣该是如何样子的呢?该是如何艳丽华美呢?若是全天下最独一无二的样式才好呢。”
清凌凌的笑言,在溪边飘荡着,久久未散。
萧晗看着眼前的巧笑倩兮的姑娘,时光交错,宛如回到了西域的时候。
那时候他处处受人欺凌、遭人白眼,却总是有个小尾巴似的小女孩,跟在他身后,替他出头,同他说话,陪他度过了一段孤单冷寂的时光。
便如同无尽黑暗中突然亮起光。
可那光亮却是转瞬即逝的。
稍不留神,便像是流沙逝于掌心,令人再次陷入绝望。
而如今的失而复得,便是这世间最美好之事。
萧晗的眼神中突然汇聚起一层又一层的光亮,灼的人心口发烫。
姜婵儿呆呆地瞧着他,却在下一刻身子一轻,被他拦腰打横抱起。
姜婵儿一时失重,不自觉地惊呼出了一声,双手本能地缠住了萧晗修长的脖颈。
因着这一声动静,众人纷纷侧目。
待见到君王当众抱着姜嫔娘娘的时候,皆是又惊又诧,瞠目结舌。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带头跪了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便跟着齐齐跪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目睽睽下,萧晗不置一词。
只是抱着怀中的娇人儿,往御道上走去,他步履轻盈地好似闲庭散步般,时不时还俯头对怀中的女子说话,目光温柔至极。
如此情景用亲昵无间来形容也不为过。
帝王就这么一路将人抱回了紫宸宫。
一路上丝毫不顾及宫中其余人的目光。
好似这般行径是平常之事,犯不着大惊小怪。
可这一出,却着实让整个宫中炸开了锅。
因为谁能料到呢,平日嗜血冷酷、心狠手辣的暴君,也会有如此温柔似水一面。
接下来几天,恐怕宫里都要流言纷飞了。
君王把姜嫔一路抱回紫宸殿的事情必定会人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满宫皆知。
而此刻,流言的促成者,大周的君主萧晗,却浑不在意。
紫宸宫的寝殿内。
博山炉青烟澹澹,熏着淡淡的龙涎香。
锦缎质地的帷幔四角坠着珠玑。
一层又一层,笼罩着两人重叠的身影。
“朕会给你做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
帝王在心爱之人的耳边,轻轻说着。
作者有话说:
◉ 48、亲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姜婵儿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萧晗今日没有上朝,他依旧安详的睡着,眉骨深邃,姿容如画。
浑身都透着一种静谧之感。
姜婵儿悄悄翻了个身, 与萧晗面对着面。
静静打量着他的容颜。
如玉面庞, 俊美无暇。
不愧是她的子晗哥哥, 从小到大姿容都是绝世无双。
姜婵儿在心中暗自欢喜。
眼前的男子却突然睁开了双眸。
看清她的模样时, 凤眸中渐渐亮起了光泽。
他捉住她的手,将那嫩滑细腻的柔夷捧在胸口, 唇角微微弯了弯, 钟灵毓秀、神态风流。
这般模样,倒是叫姜婵儿的心头一窒。
“陛下醒了。”
她软声道。
“嗯。”萧晗应了一声, 复又睁着略带朦胧之色的凤眸, 问道:“朕睡了多久?”
姜婵儿脆生生的道:“臣妾也不知, 不过眼下好像已经日上三竿了。”
萧晗低低笑了一声:“嗬。有你在身边,朕总能睡得踏实。”
姜婵儿闻言,撅了撅唇嘟囔道:“陛下可不能把不去上朝的罪过推在臣妾身上,那臣妾可真是要坐实妖妃的罪名了, 被千夫所指了。”
说话间, 她的眼神委屈巴巴的,好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般。
萧晗轻笑:“谁敢指责你?朕第一个将他斩了。”
那自然是你呗。
姜婵儿在心中这般想着, 面上却是乖乖巧巧的样子。
“陛下不怕非议,可臣妾却不想遭受非议, 所以臣妾的好陛下, 您下回可莫要再如此了。”
娇娇柔柔的一番话, 让萧晗的心情大好起来, 他眉梢舒展, 唇角扬起,眼神中浸润着宠溺之色。
他自是听出姜婵儿话中满满的言外之意。
若是依照从前,他定然不是去遵循这个小女子的意见的,可眼下,萧晗的神情变了几变,最终竟是温和地听取了。
他颔了颔首表示答应,复又挑眉低笑,满目温存望着她。
“你这是在劝朕上进?”
姜婵儿低低的垂下头去,掩饰眸中住得逞的笑意。
“臣妾没有这个资格。”
她将头埋下去的时候,由于两人之间靠得近,如缎的乌发蹭在萧晗的宽实的胸膛,又轻又软。
萧晗将人自然而然地搂进怀中,俯身嗅了嗅她脖颈间的香甜,转了话题。
“如何不唤朕子晗哥哥了?”
这般生分,他可不喜欢。
小女郎在他怀中缩着,小脸儿躲藏在他胸膛里头,羞羞答答的,萧晗伸出两根手指便将她的下颌捉住,轻轻抬了起来。
因为毫无预料,姜婵儿一双乌玉般的杏眸便带了几丝慌乱和怯懦,悠悠地瞟了过来。
湿漉漉的,好似水洗过的葡萄。
那份娇憨倒是有几分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的妩媚。
“臣妾……”
萧晗情难自禁,修长的玉指在她下颌处摩挲,指腹是习武之人惯有的粗粝。
“再如此生分,朕便要罚你了。”
姜婵儿眼中闪过一丝羞怯,终是细声细语地喊了一声:“子晗哥哥。”
萧晗挑起了眉,将她整个人捉在怀中,目光深深的好似无垠的海,涌起迷离的浮浪之色。他的唇瓣微微勾着,却是比春日的樱花还要红润迷人。
他贴在她耳边轻诉,嗓音低哑中透着磁性。
“朕唤你婵儿好不好?”
姜婵儿的脸蹭的一下子红了,再次将螓首低了下去,不再去看萧晗。
“嗯”半晌,她几不可见地轻点了一下头,发出一声微弱不闻之音。
此刻,在萧晗眼中,双颊染了酡红的姜婵儿却是更加诱人了。
他低头去贴那羞赧女郎的樱唇,眼中是欲念所化的海。
一波接一波,久久不散。
“婵儿……”
“婵儿……”
低低的喘息声中夹杂着浓重的气音,在姜婵儿的耳畔回荡。
*
安泰宫中
下了朝的元相正坐在正殿中与娴妃话着家常。
“女儿,父亲这些时日在朝中多方斡旋,可算是收拢了那些清流们的心。”
说起这些日子的筹谋,元岚捋着长须,脸上一派满足之意。
元岚生得面容端肃,穿着清正素雅,平时又擅于拉拢青年才俊,颇得人心,在朝中素有闲相之名。
娴妃脸上是一贯温婉大方的笑意,“父亲,那真是可喜可贺了。”
元岚满意地颔首,笑吟吟地看着女儿。
“那女儿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为父?”
元岚话中有话。
娴妃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会听不出来,她这父亲,是变着法的催促她往中宫之位上爬呢。
娴妃唏嘘道:“女儿眼下得了后宫大权已是大幸,如何再敢去肖想那皇后之位。”
毕竟她早已是个失去了生育功能的女人,自古以来,女人都是母凭子贵,她这副残破之躯,如何能坐稳后宫之主的位子。
听着女儿这般丧气之语,元岚沉下了嗓音,语带不悦,“眼下这后宫之中,你是最能爬上去的那一个,有爹爹替你撑腰,你只管去争去抢便是。”
“总是这般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元家的孩子?”
“从小爹爹是怎么教你的?要做便做那人上人,要争便争那至尊之位!”
元岚越说越激动,整张面孔都变得稍稍有些扭曲起来。
“爹爹从小费劲心血教导你,命最好的师父来传授你琴棋书画,心法谋略,就是为了送你入宫为家族争光的,可你呢,因为一次挫败就一蹶不振,还有没有元家的半点风骨!”
“想想你小时候,多听话多懂事啊!还记得你入宫前对爹爹信誓旦旦立下的誓言吗?你说定会与爹爹一起,光耀元家门楣,让元家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簪缨世家,百世流芳,可现在呢?你做了什么?这么些年,你以为爹爹不知道吗?因为姓王的贱人将你的身子损了,你便彻底认输了,再也不争不抢了,你步步退让,无所作为,窝囊到了如此地步,眼下,眼下更是让区区一个姜嫔,骑到你这个贵妃头上,爹都听说了,皇上对她,可是千好万好,各种事迹传得沸沸扬扬的,爹爹估摸着,皇上恨不得将后位都捧给她了!”
娴妃见元岚激动,便出言安抚:“爹爹多虑了,姜婵儿仅是个偏远之地的刺史之女,是决计坐不上那个位置的,就算是陛下一意孤行,那朝中的言官也不会同意的。”
许是因为女儿的神情太过平静,元岚露出了怒其不争的神情,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
甚至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他冷笑着:“那若是将来她生下龙嗣呢?我大周朝最缺的便是龙嗣,国不可无储君,若是姜嫔诞下皇嗣,一切的不合规矩都会变得合乎规矩,出生低微,便可以升她的父亲。皇上大可以将她的父亲调到皇城里来,到时候再将那后位给她,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到时候,你以为自己手中的后宫大权还留得住吗?”
元岚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大义凛然地训斥女儿。“这前朝后宫本就是一体,女儿你在后宫一旦落势,你让爹爹如何办,你想让爹爹在这朝堂中举步维艰、孤身奋战吗?从前因为你不争,咱们元家被他王家骑在头上数十年,爹爹遭尽了王党的白眼,眼下我元家好不容易创下了如此局面,你想让爹爹再轻易地拱手让人吗?”
“若不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咱们元家的将来,危矣!”
听着元岚滔滔不绝的陈诉。
娴妃眼中闪闪烁烁,神情不定,似升起了狠绝,又似掺杂着隐忍。
她从小到大都是最孝顺的,最听父亲的话,故而也在无形中背上了父亲给她上的最重的枷锁。
一道振兴家族的沉重枷锁。
元岚见女儿不说话,脸上方才那种严厉的神情变了一变。
他上前来握住娴妃的手,屈膝蹲在她身前,一下子老泪纵横:“爹爹如今年事已高,所能倚靠的唯有你而已,女儿可还记得当初答应爹爹的誓言呢?如今,可能为了爹爹,为了元家,再整一把后位?”
◉ 49、蛰伏
娴妃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袖笼中的玉指掐着掌心几乎要嵌入皮肉之中。
末了,她紧紧咬着牙关,连带着面颊都在微微颤动,眼中也是划过一丝阴郁。
“那女儿便再博一次。”
元岚瞧着重新鼓舞了志气的女儿, 心满意足地颔首离去了, 临走前还不忘落下一句。
“真是我元家的好女儿, 你且记着, 为父满身心志皆托付于你了。”
元岚走后,彩绘从屋外走进来, 瞧着自家娘娘神色凝重不似寻常, 问道:“娘娘,您无碍吧?”
“本宫无碍。”
娴妃垂下了眸子, 脸色深沉的似有阴云环绕。
彩绘瞧着她的脸色, 忖度了一会方道:“娘娘, 有件事情,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娴妃有些不耐,“讲。”
彩绘试探着开口,“是……是冷宫里那个, 那贱人还不死心, 不知哪里来的本事,指派了个小宫女, 给咱们宫里送来了一封血书,奴婢本想丢了那腌臜物省的污了娘娘的眼, 可那血书上所言事关重大, 令人心惊。故不敢擅自做主丢了去, 想着还是来回禀娘娘, 请您定夺。”
娴妃听着听着, 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她的本事倒是大得很,都这样了还不死心,不肯安分上路呢。”
彩绘观察着主子的脸色,“那娘娘……”
娴妃笑得有些阴谲,“呈上来给本宫瞧瞧。”
彩绘顺势将藏在袖笼中的血书呈上。
娴妃拿过去细细看起来,眼中的神情越来越阴森,末了,她抬眸看向彩绘,那阴邪的眼神直让彩绘打了个哆嗦。
她薄唇轻启,泛着朱砂的水泽。
“看来,本宫今夜要去冷宫走一趟了。”
*
璇玑殿里,姜婵儿正坐在床前,百无聊赖地喝着茶,自从宫苑的田地都承包出去后,她便等同于过躺着赚钱的日子。
全宫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都笑得抿不拢嘴,因为那样长一段时间的汗水和付出,最后终于得到了回报。
即辛勤耕耘有了收获。
人世间头等幸福之事,莫过于此。
阖宫上下都沉浸在欢悦之中,于此同时,姜婵儿与秦苍约定一起见萧澧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到了下晌,秦苍果不其然叫了宫女来喊她。
地点约在了宫中的松兰亭,是皇宫西北角一处环境清幽,且鲜有人至的好去处。
松兰亭临湖而建,因着四周常年有苍松兰草环绕相伴而得名,正值日暮,湖风清淡,水面有细碎银鳞翻滚,旷瑟明远,意趣悠然。
姜婵儿头佩清新典雅的翡翠蝴蝶簪子,璎珞叮当,穿着一席鹅黄色宫裙,纤腰束着洁白飘带,行走间如弱柳迎风,似有一股袅袅仙气,并未敷粉施朱,已是美轮美奂。
她步入松兰亭时,萧澧和秦苍已然在亭内等待。
秦苍依旧是一身素衣乌发,兰草一般水嫩的人儿,她身前坐着的萧澧,今日像是特意打扮得格外精神些,墨发一丝不苟地别在白玉冠中,展露出白璧无瑕的一张俊脸,他身着织金绣银的上好锦袍,一双桃花眼弯着好看的弧度,双眸半明半昧似星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地瞧着眼前的姑娘说话。
远远观之,当真是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似乎所有的风流都刻在了骨子里。
怪不得世人皆说宁王气度绝然,姜婵儿从前还不信,只以为是谬传,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萧晗这尊姿容绝世的大佛在侧,才遮挡了其不少风华。
可今日,许是萧晗不在的缘故,她可算领会到了萧澧的超脱风姿。
若说萧晗是莹莹月辉下容色绝美的暗夜幽昙,那萧澧便是灿灿白日里的皓皓暖阳,二人各有千秋,各领风骚,全然是不同种类的美。
秦苍发现她的到来,一双杏眸立时变得亮晶晶的,热情地上前来执她的手。
“姐姐你来了,快过来坐。”
“好。”
姜婵儿弯了弯眼睛,神秘地冲她眨了一眼,而后跟着她走到宁王那头去。
萧澧不知何时已经颇为恭敬地站起来了,身上全然不见寻日的散漫不羁,未等姜婵儿行礼,他便抱拳作了一揖,朗声道:“姜嫔娘娘万安。”
姜婵儿没料到他会行如此大礼,受宠若惊,整个人怔了一怔,连忙摆手道:“宁王殿下何故对本宫行此大礼,实在是折煞人了。”
“姜嫔娘娘乃是苍儿密友,吾自该以大礼相待。”
萧澧眼神清透,透着一股子诚挚之意,并且他自称吾,半点王爷的架子也不摆,显然是做足了功夫的。
姜婵儿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她常听萧晗说起萧澧,知他是天性纨绔不羁的,也是因此,她才会想要给秦苍好好掌掌眼,识一识这人的品性究竟如何。
但眼下看来,萧澧定是猜出秦苍唤她来的目的,故而早早便设下了应对之策。
光是这番隆重正式的打扮,以及做出这知礼规矩的模样,便可以见得了。
他的如意算盘,必然是想让她回头能在秦苍面前多多美言的。
可姜婵儿却不是这么简单应付的,她不会因为萧澧的这套表面功夫就对他大肆褒扬,她想了解的,远比这些浅表的东西要多得多。
事关秦苍的终身大事,姜婵儿只会拿出一万分的谨慎,半分也松懈不得。
遂,两人便在石桌边正襟对坐起来。
开始了一连串审讯般的问答。
直把坐在一旁的秦苍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对我妹妹,是究何生出的心思?”
姜婵儿正襟危坐,双手端得正,背脊挺得直,神情肃然。
萧澧回忆过往,缓缓述道:“吾对苍儿,初见已生倾慕,二见之时,为其折服。那日是娴妃宫中的赏花宴,吾偶听得苍儿的秀口诗篇。为其才情所折服。”
姜婵儿不置可否地颔首,神情却没有半点松懈,追问道:“你如何断定自己对我妹妹,不是一时见色起意地玩玩而已?”
萧澧闻言,站起身来,举起三根手指,深吸一口气,“吾可起誓,愿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她迎娶为此生唯一正妃。”
没想到他会如此动作,姜婵儿微愕,但转瞬便克制下去,依旧面容平静道:“此话倒是感人得很,只不过,你未免想的有些太简单了,秦苍是你明面上的皇嫂,你两个身份之间隔着极大鸿沟,这件事要办到可没那么容易。”
“弄得不好,更是个秽乱后宫的罪名,要掉脑袋的,届时你宁王殿下身份高贵自然可以脱罪,可我妹妹弄不好是会受牵连,获罪入狱的,你若草率行事,我便大可认定你是个毫无责任心之人。”
萧澧听了她的话,急急解释:“这点姜嫔娘娘大可以放心,吾早向皇兄挑明一切,并且求了恩旨,让他给我和苍儿赐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皇兄要我替他办一件差事作为交换。”
姜婵儿有些诧异,不就是一件差事,对于萧澧来说有什么难的,他为何要欲言又止?
见姜婵儿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萧澧挠了挠头,眼神亦黯淡了下去。
“这件差事倒是有些棘手的。”
不过沮丧只是一时的,很快他又恢复了生气,斗志昂扬道:“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吾已下定决心,不管这件差事有多难,就算是赴汤蹈火,吾也一定会办好的。”
萧澧信誓旦旦得说着这番话时,姜婵儿下意识地去看一旁的秦苍,果不其然地见到她双目泛着莹莹泪光的模样。
想来也是,萧澧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秦苍如何能不大受感动?
不得不说,今日这番试探问询,姜婵儿对萧澧的表现是大为满意的,连最后的疑心都尽皆消除了。
故而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萧澧投去了和善的目光。
“只要你能做到此生永不负我秦苍妹妹,我对你们的事情,便不会再生任何疑虑。”
“我大可以同意秦苍妹妹愿将终生托付于你之事。”
听闻她如此说,萧澧大受感怀,眼中闪着透亮的光泽,当即撩起袍子,便冲姜婵儿深躬了一礼。
姜婵儿却摆了摆手将其拦住。“别急着拜谢,我还有话要说。宁王殿下需得知晓,常言道,人心易变,情爱难长,一辈子的路很远,唯有本着一颗恒心才能走到尽头。”
萧澧面色郑重,“皇嫂说的话,吾记住了,此生定不敢忘。”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双目澄冽宛如春日山泉,满是赤诚和真挚。
姜婵儿不由心生动容。
重拾了往昔的一切记忆后,尤其是与姜离的那段悲戚过往,姜婵儿自以为是看穿情爱的。
即便她当下与萧晗相爱相守,可这份爱能留存至几时?能否至岁月的尽头?
一切都是玄而未知之事。
若是哪一日,情深转至情浅,谁又能说得清呢?
自古以来,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常言说得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世间的情爱之事,能终老一生不变的,少之又少。
可萧澧当下这份赤诚,她不忍去打破。
既然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那便顾好眼下,把握住当下的幸福,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思及此,姜婵儿眼中所有的忧思尽数消散,变得澄明透亮,她笑盈盈地举起桌上的茶盅,对萧澧敬了一敬。
“来,以茶代酒,在我这里,你便算是过关了。”
萧澧闻言,面上大喜,郎朗笑出声来,“那吾这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转至秦苍身上,有脉脉温情在其中流转。
“这下可安心了吗?”
萧澧对秦苍说话时,嗓音每每总是低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秦苍微垂螓首,脸颊飞快地染了霞晕。
“姐姐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安心的。”
姜婵儿笑得明媚多娇,半是真心半是揶揄。
“我可不能打包票哦,今后他好不好,妹妹还得等他娶了你,一起过日子慢慢品味才行。”
“姐姐你休要打趣我了。”
秦苍脸上的红晕愈发深浓了。
亭中一团和乐,几人言笑晏晏,笑语盈盈。
无人看到,不远处婆娑树影之后,一个身着浅碧色宫裙的身影,悄没声儿地隐没而去了。
凉亭这头还在笑谈,萧澧护内,见秦苍羞赧不语,便将话题引到了姜婵儿身上,直言自己这位皇兄,对她有多么情深意浓,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都捧出来,好让人看到他的真心。
见萧澧提及萧晗,姜婵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直接问了出来:“莫再扯这些了,我突然想起来,你方才说陛下派你去做一件棘手之事,可能告诉我,那是何事?”
萧澧稍稍一顿,想起萧晗说的此事需保密,不得与外人知的话,可转念一想,姜婵儿如何算得外人呢,既是她未来夫人的姐姐,又是他皇兄最爱的女人,着实是亲的不能再亲了,不必防着。
于是便道:“皇兄命我取一人性命。”
姜婵儿的神情凝重了几分,“何人?”
萧澧执着身侧秦苍的手,压低了嗓音凑过来,“不知皇嫂可还记得,当日朝贡宴上,跟着戎国三皇子的那个武士。”
瞧着满脸正色的萧澧。
姜婵儿心中咯噔了一下。
姜离!
萧晗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 50、感动
面前的萧澧并不知道姜婵儿此刻的心理, 依旧循循说着:“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了,那个戎国武士到底是如何触怒了皇兄,让他下了这般急的追杀令。”
姜婵儿并未出声,只是双目沉静地落在地上, 辨不清神情。
但她心中翻起的波澜却是巨大的。
萧晗这般举动, 她先前是未知的。
可现在想想, 照着萧晗的性子, 做出这样果决狠辣的事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 如若姜离真的死了……
姜婵儿的思绪顿在这儿。
虽说是跟她没有关系。
可她真的是恨他入骨, 想让他死吗?
好像也没有到这样的地步,再者, 姜家毕竟对她是有救命之恩的。
她虽是姜茂的养女, 可他们姜家也是锦衣玉食供着她长大的, 养父没有亏欠她半分。
思及此,姜婵儿匆匆与两人道了别,往紫宸宫的方向而去了。
她想当面与萧晗谈谈。
姜婵儿来到紫宸宫的时候,萧晗半卧在正殿中央的软榻上, 支颐半寐。
冉冉的檀香氤氲漫绕在他周身。
素衣宽袍之下, 松形鹤骨的男人眉眼如画,俊美得好似水墨丹青上走出来一般。
黑猫在他流泻于地的袍裾上安睡, 远远观之,一副安详平和的画面。
许是察觉到她进来, 软塌上的男子慢慢张开了眼睛, 那一双好看的凤眸, 形状狭长半挑, 看人的时候, 根根分明的长睫轻动,闪烁着淡淡的水光。
“婵儿来了。”
他轻启薄唇,习以为常地冲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待姜婵儿坐过去后,便动作娴熟地将那抹细腰揽在了怀里。
蹲在萧晗脚边的黑猫见姜婵儿来了,很是识趣地喵了两声离开了。
姜婵儿窝在萧晗的怀中,背脊贴着他的胸膛,任由他将下颌抵在她头顶,唇角无意识地弯了起来。
“嗯,我来看看你。”
“恰好朕方才做梦梦到你,你便来了。”萧晗在她脖颈处轻轻嗅了嗅,在她耳边吐着温热的鼻息,言语温存得近乎滴出水来。
姜婵儿偏头,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撅了噘檀唇。
“当着这么巧?”
萧晗点头,一双凤眸静静的,无比沉着的模样。
“朕不骗婵儿。”
姜婵儿眨巴了一下眸子,有些高兴地将唇再次弯起来,一双杏眸亮晶晶的。
“想来也是,陛下从不会骗我。”
萧晗见她笑靥如花,单手搂住她的脖颈,凑上去轻轻啄了一下她的檀唇,而后相抵额头,咧着唇无声地笑,嗓音又低又沉,又甘醇清冽地好似三月的溪流。
“你一般不来找朕,说吧,今日来,是为何事?”
如此缱绻旖旎的氛围之下,姜婵儿不忍破坏。
原本想说的话,也顿时说不出来了。
“我……”
她欲言又止。
萧晗伸手去抚她的面颊,笑得温柔至极,可一双漆眸却黑洞洞的,泛着深不可测的幽芒。
“在朕面前,你什么事情都可以说,不必思前想后。”
“我……”
姜婵儿瞧着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心中蓦然收紧,嘴唇不自觉地动了动,但话到嘴边终是又咽了回去,有些颓丧地垂下了头。
萧晗见她如此,别开了直勾勾的眼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可是从萧澧那里知道了什么?”
萧晗如何知晓了她去见萧澧的事?
姜婵儿一时惊愕,瞪直了眸子。
“你是如何知晓的?”
萧晗轻抚她的面颊,用食指指腹摩挲她光洁的皮肤,凤眸泛着淡淡水泽。
“朕这个皇弟,最是藏不住话的,当日来,便同朕说了你要考察他一事,还让朕替他出主意。”
姜婵儿恍然,睁着绮丽的眸子,轻轻地颔了颔首。
“原是如此。”
萧晗在她的青丝上抚了抚,神情和善。
“那现在可以说实话了,这么急着来找朕,是知道了什么事?”
姜婵儿的眸子闪了闪,心想着萧晗都把话推到此处了,分明是想让她自己将事情说出来,那她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原本两人在一处,最重要的便是信任二字。
思及此,姜婵儿便鼓起勇气将心思说了出来。
“你让宁王殿下去杀的那个戎国武士,不是别人,正是青州太守姜茂的嫡子,也是我的义兄。”
姜婵儿的话字字清晰,萧晗听后,却没有半分意外的样子,好像一切早已都了然于心。
烛火葳蕤,殿堂寂寂。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四目相对,姜婵儿鼓起勇气,满脸坦诚地说道:
“虽说我是姜茂的养女,并无血缘关系,可于情于理,姜家都是对我有恩的,我不能恩将仇报,所以我想恳求陛下,留姜家世子,一条性命。”
说完这番话,姜婵儿自己都感到有些后怕。
她知晓萧晗的性子。
他极度敏感,疑心也重。
若是因此发怒,她也不会感到意外,毕竟,她这番话无异于在萧晗他面前为他的情敌求情。
但凡萧晗想歪一点点,今日说不定就会被他迁怒上。
可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今日在来的路上,她便已经想好了,她要替姜离求情,她不能对不起与她有恩的姜家,不能做那不仁不义之人。
不管结果如何。
姜婵儿静静地瞧着萧晗,眼神清澈明亮,并未出现一丝一毫的瑟缩。
她在赌,赌一个结果。
屋内寂然无声,唯有青铜古兽的铜鼎之中在升腾着细瘦的青烟。
两人离得很近。
萧晗的手落在她的面颊上的姿势未改,依旧是一种暧昧的姿势,可他眼中的光彩却是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阴沉渐渐在眼瞳中弥散,却又带着数重隐忍,好似在压抑。
萧晗抚在她脸颊的修指轻颤,而后又一点点从她面颊上滑落下去,紧贴着她的衣襟抚过去,最后落在她那双蜷缩在身前的柔夷上。
倏地,姜婵儿的手腕就被他死死扣住了,姜婵儿心头一缩,呼吸都停滞了。
只见身前的男人缓缓垂下了头,低首贴在她的身前,双肩都止不住得颤抖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沉得近乎嘶哑的嗓音,像是压抑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姜婵儿,你怎可如此残忍。”
姜婵儿浑身一怔,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可手腕被扣得死死的,让她无法动弹,只能眼巴巴地眼着面前逐渐失控的萧晗。
萧晗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样子,就像是先前蛊毒发作时逐渐疯魔的症状。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若是萧晗身上的蛊毒发作,她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这般冲动,非要在萧晗面前说这些。
慌乱之中,她胡乱地解释起来:“陛下莫要误会,我对姜世子并无半点……”
“唔……”
可话音还未落,双唇就被人重重堵住了。
姜婵儿瞪大了双眸,映入眼帘的,是萧晗红得刺目的双目。
他衔着她的唇,不容反抗的,满是攻击性地开始攻城略地起来。
待到攻入深处后,又像是带有惩罚性般地啃啮她口中小舌。
姜婵儿抵挡不住那攻势,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
可萧晗怎会就此放过她,那湿潮的鼻息又急又促,扑面而来,他一面吻着她,还一面单手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缓缓提起,两人的姿势从坐着到站立,而后一路缠绵撕咬。
就这样,男子步步紧逼,姜婵儿步步后退,最后跌跌撞撞地靠在坚硬的墙石之上。
姜婵儿被他禁锢在身前,那吻浓烈,丝毫没有要停的征兆。姜婵儿面红耳赤,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人揉碎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姜婵儿以为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身前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高大的身影遮挡住她的视线,姜婵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都绵软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
萧晗用双手将她禁锢在身前,牢牢地盯着她,眼眶泛着湿润水泽,眼尾猩红未散,他勾起自嘲的嘴角,嗓音嘶哑低沉,带着万千隐忍。
“姜婵儿,你说,为何朕在心中提前预备了千万遍,可到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会气得发疯?”
姜婵儿一惊,猛然抬眸。
白璧无瑕的一张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虽说她猜到萧晗已经知晓了姜离的身份。
可未料到,萧晗也早已料到了她会来替他求情。
并且为了不让自己失控,他已提前在心中预演上了千百遍!
姜婵儿几乎不敢去想了。
这样高傲骄矜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一个人,他该有多痛呢?
思及此,姜婵儿心中隐隐泛起疼来。
她瞧着面前的男人,瞧着他含笑却破碎的眼神。
眼眶也不由发烫,盈盈闪起了泪光。
她伸出手去揽他的腰,将头靠过去,贴在他的衣襟上,眼中的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子晗哥哥,是我不好。”
她抽噎着,嗓音软糯带着楚楚鼻音,心疼地将身前的人抱得更紧一些。
“可我的心只属于你一个人呀。”
她笨拙得向他表达心意,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想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
萧晗的身形顿了顿,随着眼前少女示好的举动,眼中的猩红也渐渐退散。
“子晗哥哥,你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就算你哪天不要我了,我也会跟你跟的牢牢的。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少女的嗓音许诺一般坚定,好似一股清流,将萧晗心中那种不安定地因子慢慢抚平了下来。
他伸手回抱住少女,少女也回应一般将他抱得更紧了,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喃,说悄悄话般哄他:“子晗哥哥,莫要生气了,若是你还恼我,我可真是要伤心了。”
姜婵儿的嗓音因为鼻酸,带着小奶音,软软糯糯地惹人心疼。
萧晗虽然紧抿着唇,但心中还是不由自地起了怜爱之意。
他将头搁在她脑袋上,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发出一声鼻息。
“嗯。”
他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将身前的女子搂得更紧了一些,而后在她耳畔咬唇,像是低语,又似警告。
“不过,这是朕的底线,绝无下次。”
姜婵儿如释重负,将小手贴在萧晗的后背上,仰起螓首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谢谢子晗哥哥。”
千言万语都道不出心中的感动,萧晗能为她做出如此让步,内心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煎熬。
姜婵儿心中感怀,便与萧晗紧紧相拥着,竟是一刻都不舍得松开了。
*
是夜,偏僻的冷宫中一片死寂,破旧的宫灯发出微弱的光,将婆娑的树影映在残损墙壁上,幽深一片。
这儿几乎是人迹罕至的,平日里,除了被迫来送饭的几名宫女外,没有人会愿意来到这阴森可怖的鬼地方。
可今日,却有几道黑岑岑的人影,提着灯笼穿过回廊,来到了正殿的门口。
月影下,娴贵妃纤细俊秀的眉眼笼在黑色的斗篷下,若隐若现。
吱呀一声门响,宫人卸了门上的铜锁,推开了那扇陈旧的宫门。
“咳咳。”
门上厚厚的灰尘飘落开来,把娴贵妃呛住了,她嫌恶地皱眉,抬袖掩住了口鼻。
宫人提着灯替她引路,照亮了黑漆漆的大殿。
娴贵妃迈过门槛走进去,抬起细长的眉眼,见着了那个她曾经的死敌——
王贵妃。
王贵妃浑身褴褛,蓬头垢面地匍匐于地,身体早已是骨瘦如柴,脸颊也是瘦得脱相,故而一双眼睛突兀得吓人,黑漆漆的,像是要瞪出眼眶。
娴贵妃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她未料到,数月未见,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女人已经成了这副落魄的样子了,不对,更贴切的,是可以用不人不鬼来形容。
虽说她早有预料王贵妃的下场,但亲眼看见,冲击还是不小。
王贵妃本是静悄悄地趴在地上,目光呆滞得像是个死人一般,可一见着她,就像是快要溺死之人看见了救命稻草,眼神瞬间放了光,跌跌撞撞地爬到她脚边,脑袋砰砰砰地往冰冷的地砖上磕。
“娴妃姐姐,是我错了,是我不好,原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那样对你,我该死,我向你赔罪,求求你,求求你救我一命,救我一命啊。”
面对王贵妃如此低三下四的道歉,娴妃却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瞧着她,眼神不带一丝温度。
许是感受到身前人的无动于衷,磕着头的王贵妃停下了动作,猛然抬起头,抓住她的衣角,决定抛出最后的筹码。
“娴妃姐姐,我会报答你的,我知你眼下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最忌惮的便是那个独占圣宠的姜婵儿,我这里有一个秘密,定可以将她扳倒,你可以告诉姐姐,只求姐姐救我出去。”
娴妃默了默,紧接着便嘲讽道:“呵,你当本宫是傻子?你如今落得这般凄惨下场,不就是因为上回输给了姜婵儿,你已是她的手下败将,还能有什么本事来搬倒她?”
王贵妃却道:“姐姐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
娴妃轻哼一声,目光虽冷,却是等着她说下去。
王贵妃满脸坚定:“天无绝人之路。”
娴贵妃轻笑:“如此说来,你的手里的秘密定是惊人得很了,把本宫便听听吧。”
王贵妃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姜婵儿是姜家从小豢养的杀手,此行入宫的目的,便是为了行刺圣上。”
此消息一出,不由令人心中一震。
即便是娴妃早做过心理准备,此刻眼中还是不免闪过了惊愕。
“你说的,可是真的?”
王贵妃认真道:“千真万确,我先前便察觉姜婵儿有异于常人之处,故让兄长派探子去青州查探,兄长的探子埋伏了很久,在我王家落难前夕才将消息传了过来。”
娴妃却道:“光凭你的一面之词,本宫如何信你?”
王贵妃道:“我兄长的贴身侍女传来的血书,便是最好的证据!”
娴妃目中稍露急色,“那血书何在?”
王贵妃循循,“姐姐何必着急,我定然也是要留一手的不是?我已经让那侍女将血书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只要姐姐救我出去,我便会将血书给姐姐。”
娴妃听了她说话,蹲下了身子,凑近了些,盯着她道:
“你如何觉得本宫能救你出去?”
王贵妃倏然失笑:“姐姐如今已是贵妃,后宫大权尽数握于手中,偷梁换柱这样的事情,想来应当是不难的。”
娴妃的眼神闪烁了许久,末了,她沉下了眼眸,轻轻柔柔地说了句,“那妹妹就想错了。”
王贵妃一怔。
娴贵妃不紧不慢地起身,在王贵妃惊恐的眼神中,示意身后的宫女去勒她的脖子。
“你……”
王贵妃的话还未说完,便一条白绫猛地扼住了脖子,随着白绫的拉紧,她脖间很快青筋暴起,面容扭曲狰狞,她伸出手试图去攀扯什么,却终是徒劳。
娴妃阴冷的嗓音传来,带着浓浓的讽意。
“想让本宫救你?”
“你可还记得,当初将本宫害得终生不孕,让本宫受尽世人的冷眼和嘲讽的人,是谁?”
娴妃的嘴角勾起诡异的笑,眼神空洞洞的,让人胆寒。
“你说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妹妹?”
王贵妃挣扎了半晌,终是没有气息了。
娴贵妃走过去,对着已然咽气,却死不瞑目的王贵妃,温声道:“你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得看看自己的能耐,本宫不想让你活,你便活不了。”
“不过本宫还得谢谢你,告诉了本宫这么有用的消息。”
她咯咯地笑着,浑身上下都似笼罩着阴森之气,伸出手去贴王贵妃的眼睛,将她的眼皮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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