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惊喜
寒露一过, 秋意渐浓。
璇玑宫中银杏繁密,金黄满地。
经过上回的事情之后,姜婵儿感念萧晗对她的好,时不时会主动去紫宸宫找他, 给他送些亲手做的糕点吃食。
她想通过做这些, 弥补萧晗那颗极度不安全的心。
这一日, 姜婵儿在小厨房忙活了半日, 做了些精巧的桂花糕,打算带过去给萧晗品尝。
经过这段时日的研习, 她的厨艺进步得飞快, 做的点心糕点也是从不能下咽变作了香甜可口,实在是令人惊喜的。
但不知为何, 姜婵儿每次都能明显感到糕点味道的进步, 萧晗却像是什么都品不出来似的, 从来不提她进步的事情。
他每每都只是满意地接过,而后一块不落的吃完,浅笑着轻抚她的发丝。
不得不说,姜婵儿是纳闷的。
她不解萧晗为何会对她手艺进步的事情只字不提。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她是知晓萧晗身上的蛊毒之事的, 或许, 是那蛊毒压制了他的味觉?
正在她胡思乱想着,小方子突然一声高亢的:“陛下驾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婵儿侧首向门口望去, 萧晗一席绣金丝黑袍,广袖流波, 萧萧肃肃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神情本是淡然冷漠的, 像是三月的天山雪, 冷矜孤鹜, 却在见到姜婵儿的那一瞬, 化作了暖意融融,像是沾染了秋日的暖阳,能流淌到人的心里去。
姜婵儿见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随意地在裙裾上将手擦了擦,而后奔向萧晗,伸出玉手揽着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萧晗身上常年是淡淡的龙涎香,让姜婵儿熟悉又安心。
“子晗哥哥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了?”
姜婵儿仰着脑袋在它怀中娇声细语。
萧晗看着身前娇憨动人的少女,眼中生出宠溺,“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姜婵儿眨了眨眼睛。
“去了便知晓了。”
萧晗执起她的手便要带她出去。
“等等。”
姜婵儿急道。
萧晗停下脚步,转眸看着她,带着些不解之色。
姜婵儿推开萧晗,反身往放满了桂花糕的桌案走去。
过了一会。
她取了块做好的桂花糕,再次回到萧晗身边前,伸手递到他嘴边,糯糯道:“喏,我今日新做的糕点,陛下不尝尝吗?”
姜婵儿此举其实是试探,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今日她明明做了这么多糕点在桌上,萧晗竟然像是根本没看见似的,半点都不在意。
萧晗看着递到嘴边的桂花糕,神情顿了顿,复又生出了笑意,低首将糕含去了嘴中,轻轻咀嚼起来。
但他仅仅只是安静吃着,却不置一词。
姜婵儿张大眸子,期待般地追问。
“味道如何?”
“嗯。”
萧晗颔首,目光认真地与她对望,嘴角微微勾着,一脸满足的模样。
姜婵儿伸长了脖子,连眉梢都皱起来了,“陛下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萧晗默了默,半晌垂眸道:“无甚奇怪。”
姜婵儿心间一缩,像是被一双手攥紧般的发疼。
疼得她想掉眼泪。
她方才为了试探萧晗,分明将这块糕点加了盐!
可眼下看来,他是根本尝不出味道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晗见她倏然垂泪,心中也大约猜到了一些,他望着那双含泪的杏眸,眉头轻轻皱起,连带着眉宇也一点点锁了起来。
姜婵儿问他,酸楚中夹着些恼意。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尝不出滋味?”
随之,是良久的沉默。
最终,萧晗不忍欺瞒,还是颔下了首。
姜婵儿顷刻奔溃,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汩汩而下,怎样都收刹不住了。
萧晗将她揽在怀中,强忍着心中的痛,叹息道:“你莫哭,朕无碍的。”
姜婵儿抽噎着,泣不成声,“每日饮食都不能尝其滋味,怎能算是无碍。”
萧晗捋着她的青丝安抚她,“朕年少时便已如此,早就习惯了。”
姜婵儿愈发难过了。
原来他竟是从小便已味觉尽失,尝不到世间任何食物的滋味了。
这样的生活,该是如何的寡淡难捱呢?
那般小的年纪便要承受如此苦楚,丧失味觉,上天对他是有多么不公,要给他这般严峻的惩罚。
姜婵儿越想越心疼,眼泪决堤而下,源源不停。
萧晗伸手将她的眼泪抹去,哄孩子般安抚着她,“莫要再哭了,朕有了你,先前所遭的便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了。”
姜婵儿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泪眸瞧着他,整个人都怔怔的,鸦青的睫羽上还沾着水珠,随着她颤抖着呼吸摇摇欲坠。
我见犹怜。
萧晗忍不住去吻她柔嫩的唇瓣,而后蹲身曲臂便将她打横抱在怀里,语中尽是宠溺。
“走,朕说过的,今日要带你去个地方。”
姜婵儿被他这么突然一抱,也是惊了一惊,渐渐停住了悲戚,止住了哭泣,她伸手抹了抹眼眶,绽开一个浅浅的笑。
“好。”
她不想让萧晗失望,故而尽可能地表现出欣然的模样。
她想如果可以,她将用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去尽可能地去弥补他这些年所受的伤害。
从今日起,她会好好爱他,用心爱他,让他时时刻刻感受到被爱着的温暖。
*
萧晗带着姜婵儿坐马车出了宫门。
自从入宫后,姜婵儿便没有踏出过宫门一步,故而这对于她来说,很是新鲜。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往何处,只是一个劲地趴在车窗上,新奇地打量着车窗外的街市。
萧晗瞧着身侧娇俏的人儿,唇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
马车最后在京郊的一处山脚下停下了。
姜婵儿跟着萧晗下马车后,萧晗便让车队在山脚下等着,自己则带着姜婵儿和几名护卫上山。
姜婵儿没想到萧晗是带着自己来登山,新奇之余还带着不解,问道:“陛下,你今日说要带我来个地方,就是这里吗?你是带我来爬山的?”
萧晗偏头看着她,眼神温和舒润。
“嗯。”
姜婵儿任由他牵着往山上走,转头环顾着山林的环境,察觉此处丹枫环绕,一片壮丽的赤金之色,不由感叹道:“此处倒真是个赏枫的好地方。”
萧晗牵着她迈上一级台阶,笑道:“今日朕带你来,可不全是为了赏枫。”
姜婵儿仰头看他,檀唇微张,“陛下还有别的目的?”
萧晗侧目瞧她,倏然挑眉,眉眼间一派清俊风流。
少顷,他蹲下身子对她道:“上来,朕背你上山。”
面对萧晗突如其来的提议,姜婵儿微楞,而后便乖顺地爬了上去,将脑袋贴服在他背上,任由他将自己背起来,一步步往山上迈进。
“子晗哥哥要是累了,便同我说。”
姜婵儿伸出脖子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样子顺从极了。
萧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极其轻松畅意的模样。
“婵儿这般轻若无骨,朕若是背不动,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姜婵儿小声嘟囔:“您是天下之主,谁敢耻笑您?”
萧晗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下便有一个。”
“我何时……”
姜婵儿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她的思绪流转至儿时,回想起了曾经在大漠时,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白衣少年被小女孩拉着拽着,非要一起比赛打水漂,少年拗不过小女孩,便随意抛了一次,本以为定是会胜的,却不料那小女孩是个打水漂的行家,轻轻松松便将他赢了去。
这样还不算,小女孩还在一旁扮着鬼脸嘲笑他,格外的活泼调皮。
“子晗哥哥输了,子晗哥哥不如我,哈哈,哈哈……”
过往之事一点点在脑中复苏,回放,姜婵儿腾地红了脸颊。
明明是她年少不知事,却被萧晗牢牢记到了现在……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年轻的帝王背着背上的女子一步一步往山顶走去。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几个护卫见了此幕,无不惊愕感叹。
他们如何能想到,平日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也会有这般爱着护着一个女子的时候。
甚至因为不想让那女子累着,亲自背着她登山。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们是决计不会信的。
一路上,姜婵儿一直在疑惑萧晗卖的关子到底是什么。
直到登上山顶,她才彻底知晓。
站在那一处院落前,她心中的震惊是巨大的。
她如何能想到,萧晗今日带她来,是提前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等着她。
她如何能猜到,萧晗会为了他,在这处山林之上,修建了一处她儿时提到过的理想宅院——
清泉、碧草、花园、竹屋……
一切的搭配都是那么相得益彰,竹屋掩映在大片烂漫的山花之后,又有清泉环绕,竹石增趣,当真是美不胜收。
姜婵儿又惊又喜,心中的感动是无与伦比的。
当时在大漠,整日与风烟黄沙相伴,居住环境很是艰苦。
她时常还因为恶劣气候而感到不适,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那时候,她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
若是这里有中原的竹林雅舍、清泉溪流就好了。
这样,她便不再用住那逼仄的帐篷,整日感到气闷了。
◉ 52、修罗场
姜婵儿心中的触动难以言喻, 转头对萧晗道:“你说要带我来看的地方,便是这儿?”
她的杏眸亮闪闪的,恍若染着水珠子。
萧晗颔首,勾着唇角道:“如何?可喜欢?”
姜婵儿的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 身子朝萧晗凑近了几分, 十分亲昵的模样。“嗯, 十分欢喜。”
“走,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带你看。”
萧晗含笑,去搂她的腰, 将她往竹屋内带去。
姜婵儿跟着萧晗走进竹屋, 里头布置简朴,一张桌子一张床榻, 还有几把竹椅, 却在平淡中透出雅致的意蕴, 尤其是墙上挂着的那幅书着暖居二字的墨宝,更是给竹屋增添了不少古韵。
但屋中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那挂画,而是那摆在床榻之上, 令人只看一眼就别不开眼睛的——
一件嫁衣。
那嫁衣是宽袖长摆的样式, 裙尾拖出几丈长,上坠着玉石珠玑, 熠熠生着华彩,十分夺人眼球, 更值得人称道的是, 那些珠玑宝石组成的形状, 竟是一只巨大的凤凰, 凤凰以一种展翅翱飞的姿态呈现着, 凤尾用金丝银线编织而就,根根羽毛都是栩栩如生的,让人看了便为之惊叹。
这件嫁衣,华贵昳丽至极,若是用天下最美的嫁衣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了。
先前她戏言想要天下最美的嫁衣。
萧晗真的替她做到了。
并且完美合宜地呈现在她面前。
姜婵儿激动地语无伦次的:“这……这事陛下给我准备的嫁衣吗?”
今日萧晗给他的惊喜可真是太大了。像是惊涛骇浪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让人欣喜到了极点。
姜婵儿对嫁衣爱不释手,围着嫁衣来回转圈打量,高兴地又蹦又跳。
萧晗瞧着她,唇角轻扬,温声道:“嗯,朕已经让钦天监选好日子了,封后大典将在下个月举行。”
姜婵儿再一次愣住了,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
“封后大典?”
她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的,萧晗竟然不声不响地在背后默默筹备着,要封她为后了。
可她,何德何能呢?
她自然是想跟萧晗携手成为夫妻,共度一生的,可皇后肩上责任重大,作为一国之母,要操心的事情不会少,若是行差踏错,后果难以预料,再者,后宫之中,暗流涌动,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爬上那个位置,若是她真的成为了皇后,不知道会遭到多少人的嫉恨,届时明枪暗箭,她又该如何应对?
萧晗见她默然不语,似陷入深思,伸手去抚她的青丝,柔和道:“怎么了?不想成为朕的妻子了?”
姜婵儿摇了摇头,睁着眼睛定定瞧着他,半晌咬着唇道:“我自然是想的,只不过,我想成为的,是子晗哥哥的妻子,并非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后。”
萧晗闻言,轻蹙眉梢,不动声色地继续听她说下去。
“陛下对我这般好,我心中的十分欢喜感激,可都说高处不胜寒,我怕稍不留神就被人挤下来,到时候,捧得多高,就会跌得多重,我怕稍有不慎便会失去所有。”
姜婵儿说出了心中的隐忧,面上似然了愁雾一般,连柳眉都微微蹙了起来。
自从跟萧晗互通心意后,她心中便藏了这样的烦忧,对于与他做夫妻这件事情,她既是甜蜜又是忧伤。
毋庸置疑,她是想成为萧晗的妻子,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但与此同时,她又并不想被冠上皇后这个头衔,套上厚厚的枷锁。
所以这件事埋在她心中已是多时了,今日得以倾吐出来,也算是得到了轻松。
萧晗深深瞧着她。
听完她说话,眉梢从轻蹙缓缓舒展开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无比温和,他笑看着她,开口道:“你能同朕说这番话,朕心中甚慰。”
“此话何意?”
见萧晗如此反应,姜婵儿反而是不解了。
“你能在朕面前吐露心事,便是证明你对朕有十足信任,愿意交换真心。”
萧晗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神脉脉,流转着情愫。
他伸手去拂她耳边的碎发,动作柔和。
“你放心,朕知晓你的性子,便不会让你为难,后宫之事,朕会悉数派人替你打理,亦会为你解决一切,不让你为日常琐事而扰,届时你做这个皇后,会比现如今的日子,过的更加逍遥自在。”
“皇后的头衔只是虚名。”
“朕的心中,只想让你做朕的妻子,仅此而已。”
萧晗的话音轻缓,目光却如同深深的沟渠,真挚地能看到人的心坎里去。
姜婵儿愣在了原地。
心中一阵又一阵澎湃的,是暗流涌动的情绪。
她眼中晶莹一片,伸手去拥眼前的萧晗。
紧紧的。
再也不想松开。
“子晗哥哥,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
有风拂过窗台,零星卷进几片落英,竹林沙沙作响,清泉汩汩而流,将那少女的嗓音浸润的格外清甜。
*
青州城防营
校尉帐内,一男子以靠坐的姿势半卧在床榻上,上半身未着寸缕,古铜色的肌肤上贴着厚重的绷带,表明他前不久受过很重的伤势,可尽管如此,却还是挡不住那绷带下若隐若现的虬实肌肉,他的身形健硕极了,肩膀较常人更为宽阔厚实,此刻裸露在暗黄的灯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此人便是前些日子被萧澧一路从京城追杀至此,几乎丢了性命的姜离。
这些日子因为副将连成的保护,他勉强脱了困,此刻躺在床上,手中捧着一卷兵书,眉目俊朗,流露出淡淡的慵懒。
没一会儿,帐帘被人掀开,连成进来后,直奔他而来,喜不自胜道:“少将军,没事了,您彻底没事了。”
姜离听了他的话,将手中过的书册搁下,问道:“为何这样说?”
连成满脸认真道:“宁王殿下驻扎在青州搜捕嫌犯的军队,今日已接了上头传下来的命令,要撤离回京了。”
姜离沉吟:“前些日子搜捕令还极严,甚至说宁王殿下下了死命令,不找到疑犯那头来见,怎么突然就走了?”
连成不由挠了挠脑袋,“属下也不知,想来确实也蹊跷,明明前些日子风声还紧的跟什么似的,突然间大部队就撤了,实在是让人纳闷。”
姜离垂眸思忖了一瞬道:“连成,事出反常必有妖。”
连成看着姜离的脸色,试探着问:“少将军的意思是……”
姜离沉思着道:“你说……会不会他们引蛇出洞,特意设下的计策?”
连成连连颔首:“少将军英明,那少将军打算怎么办?”
姜离眸光深沉,思忖道:“眼下局势不明,但至少敌明我暗,为今之计,先按兵不动,再做打算。”
“少将军说的是,属下也觉得应该如此。”连成颔首连连,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不过……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那暴君新封了皇后,大赦天下的缘故。”
姜离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连成道:“少将军有所不知,如今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了,属下也是前几日听到的,说是那暴君即将封后,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十,据说那日是天澜星耀月的好日子,在这一日举行仪式,来年我大周会风调雨顺。”
姜离蓦然心头一紧,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在脑中徘徊,追问道:“封后?他要将何人立为皇后?”
连成如实禀道:“这个属下就不知了,那暴君行事作风总是异于常人,历朝历代封后大典都是先昭告皇后身份,而后举行大典仪式,可那暴君偏偏要反着来,实在是故弄玄虚,当真是把天下百姓都当成猴子来戏耍。”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举只会引得民怨更甚,待来日各地揭竿而起,迟早会自取灭亡。”
“少将军,你说眼下是不是咱们借势起事的好时机?”
连成喋喋不休得说着,权衡利弊地分析着局势,姜离却充耳不闻,心中思索的,只有封后给谁这件事。
他目光深深,心中的预感一点点放大。
大周后位悬空这么些年,那暴君如何突然要封后……
萧晗此举看似是故弄玄虚,将天下人瞒在鼓里,但实则……
或许他想要保护什么?
他……
应当是……
在保护那位新后!
那他如此保护的人会是谁呢?
这普天之下,姜离能想到的,唯有一人。
姜婵儿!
这次的后位定是给姜婵儿的,萧晗这样做,一来可以堵住群臣反对,毕竟姜婵儿先前被冠上过妖妃之名,风评不好,祭拜过太庙后再行公布,便会让朝中无人敢多言,二来,后宫之中明枪暗箭诸多,越晚公布,便越能保证姜婵儿的安危,毕竟登上后位那天,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要赶在之前出手的那些人也便没了法子。
如此看来,萧晗对姜婵儿可是用了极大的心思的!
他的婵儿,即将成为别人的妻!
想到这儿,他心中焦灼和不安变不可自抑升腾起来。
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难以自持。
“少将军,大家对于皇后人选可是议论纷纷呢,大多都猜是娴贵妃,少将军您觉得呢?”
连成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姜离浑身一怔,如遭雷劈般清醒了过来,眼中升起一抹阴沉。
嗓音沉沉地说道:
“连成,如今咱们的人马已有多少?”
连成想了想,道:“三万应当是有的。”
姜离目光投向屋内的通鼎,深沉地宛如浓重的黑夜,他的牙关微微咬着,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集结所有人马,不日随我去京城。”
连成不解:“少将军这是要……”
“夺取皇后。”
营帐中,男子的眼神阴鸷,仿佛要滴出墨来。
◉ 53、阴谋(主剧情,慎入)
安泰宫内, 烛火融融。
白露一过,白日便一日短过一日,还未过酉时,天色便已然深了, 掌灯的宫女们手提铜制的莲花灯盏, 流转在殿内和回廊各处角落, 仰头掌灯, 倩影靡靡,灯火熠熠。
秦苍步入殿内的时候, 心中是纳闷的, 她十分不解,娴贵妃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唤她来。
要知道, 娴贵妃平日最是推崇养生之道, 从不会在入夜见客, 她今日如此突兀地叫她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款步跟着彩绘走进了偏殿。
已是深秋,又值入夜,更深露重的, 故而她出来的时候披上了前几日宁王送给她的雪貂轻裘, 整个人笼在那松软雪白貂裘下,身形恍若纤细无骨, 肤如凝脂,清丽如出水芙蕖。
秦苍进去的时候, 娴贵妃已端坐在紫檀圈椅上等着她了, 娴贵妃如今升至贵妃之位, 通身的气派较之以往的朴素淡雅, 多了几分华贵, 头饰以大气的紫色为主,镶嵌着大颗的南海东珠,衣着也换成了的浮光银丝锦,既不显张扬,又不落俗套,是刚刚好的贵气典雅。
娴妃见她进来,弯起朱唇满是温婉之态,笑道:“妹妹来了,坐吧。”
“是。”秦苍敛衽行了一礼,往座位上走去,心中却不知为何,莫名不安起来。
她隐隐觉得,今日娴贵妃的有些反常。
她虽是笑的,可笑意却未达眼底,是虚浮在表面上的。
秦苍能够感觉到,那是一种假意的,虚伪的笑。
坐到位置上后,便有宫女来替她接过貂裘,秦苍自然地递过去,并没有想太多,可娴贵妃的声音却在此刻无端响起。
“妹妹这貂裘的皮子,看起来可是价值不菲啊,瞧瞧,通透白净得没有一丝杂毛,定然不是凡品,就是本宫宫里,也寻不到这样好的皮子呢。”
娴贵妃的话音柔柔的,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秦苍心中心中却咯噔了一下,她故作镇定道:
“贵妃娘娘若是喜欢的话,妹妹愿意相赠。”
娴贵妃笑了,语气却无形加重了几分。“瞧瞧,妹妹如何答非所问呢,本宫是问你皮子从哪儿来的,如何变成问你讨要皮子了呢。”
娴妃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虽然勾着微笑的弧度,眼神却是直勾勾的,带着深不可测的意味。
秦苍心中没来由一慌,说话也没了往日的自如。“娘娘说笑了,臣妾如何会觉得娘娘是索要,臣妾是真心觉得好物配贵人,是心甘情愿想要送与娘娘的,这么好的皮子,本不堪匹配臣妾这样的俗人,真真是浪费了。”
娴贵妃慵懒拨了拨鬓发,眼神却很是犀利,“妹妹真是客气了,不过本宫问你的话,你怎得就是顾左言右、避而不答呢?本宫只是问你皮子的来处,你看你,弄得这么紧张做什么。”
娴贵妃如此说,让秦苍不由地往自己身上瞧了瞧,她双手不知何时绞起了帕子,身子也紧绷着,模样确实显得局促。
是她不够从容了。
娴贵妃却继续发难,她不动声色地抬指轻扣了两下桌板,道:“妹妹,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不成?”
面对娴贵妃的猜疑,秦苍心中一急,忙道:“没有的事,贵妃娘娘,这皮子……乃是……乃是……”
“嫔妾的好姐妹姜嫔所赠。”
因为紧张,她踌躇了片刻,方寻到了看起来可信的由头。
她定然是不能说宁王送的,那无异于自取灭亡,若是家中送来的,也不太可能,毕竟她门第轻微,家里不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再者,若说是皇上所赠,那娴妃也定然是不会信的,皇帝对她毫无情意,更不会这般上心,特意送上好的貂裘给她、
想来想去,整个宫里最可能有这皮裘,再相赠与她的,便只有圣宠正浓的姜婵儿了。
盛宠之下,什么样的奇珍异宝、锦衣华服没有呢,这件貂裘,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秦苍说出自我感觉满意的答案后,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心中自责到不行,为何她会这般大意,将这件貂裘穿了出来,还被有心人一眼瞧出端倪。
可即便如此,娴贵妃也并没有打算放过她,随之而来的,是冷冷的一声呵斥。
“说谎。”
秦苍一愣,从没领受过娴贵妃的怒意,因着平日里,娴贵妃从来都是对她极温和的,连嗓音都未曾大过。
可愣怔只是一瞬,待回过神来后,她赶忙起身,提裙跪了下去,垂首伏地。
“臣妾该死,贵妃娘娘息怒。”
娴贵妃瞧着身前跪伏的女子,长长叹息了一声,并且屏退了左右。
“都出去,将殿门守好,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是。”
几名娴贵妃的贴身宫人应和着,都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回身将殿门掩得严严实实。
娴贵妃再次发声,语气比上一次愈发沉肃。
“秦嫔,本宫再问你一次,这皮子究竟是何人所赠?”
“回娘娘的话,是姜嫔所赠。”
秦苍这回答得不卑不亢,生生压住了心中的紧张,生怕再出什么漏子。
“你……”娴贵妃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半晌化作一声长叹,“秦苍妹妹,你说你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秦苍抬眸,“嫔妾不理解娘娘的意思。”
娴贵妃放缓了语气,“你就不要瞒着本宫了,本宫这般追问,就是早已知晓了,这皮子是何人赠与你的,是宁王殿下,是与不是?”
秦苍张大了眼睛,心中的惊愕难掩。
她与宁王见面每次都是藏着掖着,小心谨慎至极,就是怕生出什么端倪,如何会这么容易被娴贵妃发现?
娴贵妃继续说道:“你一定在想,每次你们两个私下会面都做了万全的计划,本宫怎会知晓你们的事情,是不是?”
秦苍不语,却听娴贵妃继续谆谆不倦地说下去。
“有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秦苍凝眸,“娘娘这是何意?”
娴贵妃表情转为和善,起身上前来扶她,循循善诱道:“秦苍妹妹,都说千防万防,小人难防,你光想着去防备外人,可曾漏了身边的小人?”
“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秦苍顿住了,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姐姐绝对不会出卖我的。”
“秦苍妹妹,你可真是太天真了。”娴贵妃做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本宫告诉你,本宫还清清楚楚地知晓,本月初五下晌,你跟宁王殿下约在了松兰亭饮茶。”
秦苍倏然瞪大了眸子,她怎么也想不到,娴贵妃竟然将她与宁王的动向掌握的一清二楚。
可她分明每次都是接了宁王的暗号才与他碰头的,除了他们彼此,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娴贵妃为何会……
难不成真的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是她无法接受的答案。
可这是没有道理,是绝无可能的。
姜婵儿待她如亲妹妹,如何会做出此等害她的行径?
此刻,她的思绪完全混乱了。
秦苍已然白了一张脸,口中却喃喃道:“不会的,姜姐姐不会害我的,她不会,也没有理由的……”
娴贵妃扶着她的肩膀,目光深邃,语重心长。“妹妹,你还真是单纯至极啊,你与她推心置腹,却不知,她对你却是虚与委蛇。”
“嗬。你不知道她为何要出卖你,那就让本宫来解释与你听。”
秦苍心中的冲击极大,目光闪闪烁烁的,却听着娴妃一字一句清晰道:“你虽不与她争圣宠,却不知道,她嫉妒你嫉妒得发疯,你与宁王殿下双宿双飞,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她看来,自然是不可得之事,得不到,便要毁掉。”
娴贵妃勾着樱红的唇角,继续说着:“你以为她与皇上相爱吗?她呀,根本就不可能爱皇上的,她对皇上,只会有恨。”
一番话,让秦苍眉宇深锁。
娴贵妃接着道:“这就要从她的身份说起了。”
“姜婵儿根本就不是什么青州刺史的嫡女,她只是姜家的养女,他们姜家将她从小养着,你猜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她以后进宫行刺皇上!”
“姜婵儿,她本就是姜家培养的刺客!”
娴贵妃的语气不断加重,说到最后,像是铜钟般铿锵砸在人的耳中,让人心生震动。
秦苍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虽不能确定娴贵妃的话是真,但也不能完全不信。
娴贵妃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继续循循善诱,她的嗓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旁人听去似的。
“本宫深夜叫你过来,又告诉你这些,是因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再者,如今本宫虽然手握证据,却还是没有把握。”
“王贵妃的前车之鉴犹在昨日,若是此刻贸然去举证揭发,说不准会惹得圣怒,还未来得及陈情,就遭到贬黜,丢了中宫大权。”
秦苍整个人僵在那里,隐隐觉得娴贵妃的话好像有几分是真的。
娴贵妃瞧着她似有动容的神情,因势利导,道:“本宫知道你先前将姜婵儿视若姐妹,定不愿信,本宫可带你看人证物证。”
“待看过之后,你便知本宫没有骗你了。”
秦苍木讷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娴贵妃便将证人和证物带了上来。
秦苍听过证人的证词,看过证物后,心凉了半截。
她确悉了姜婵儿的身份。
她确实是姜家养来,入宫行刺的养女。
所以,这么久以来,两人之间的种种际会,她都遭受了蒙骗。
可她对她那般真挚的情意,难道也都是故意做戏的吗?
她真的出卖了她,因为嫉妒故而不能容她?要将她置于死地?
可长期的相处以来,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这其中,究竟又是丢了哪一环?
秦苍心头乱成一团,只觉得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可她还是揪住了一条线索,追问道:“娘娘如此大费周折唤我过来,应当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秦苍的眸子恢复了清亮,嗓音也泠泠作响。
娴贵妃瞧着她,嘴角微微弯起,带这些若有似无的得逞之意,“本宫知道你现下心中定然愤郁至极,本宫被她骗了这么久,又焉会不是,你别急,要出这口气容易。”
“只要你愿意与本宫合作。”
娴贵妃的话音柔柔的,却带着低低的阴沉。
◉ 54、交付真心
秦苍的心猛地一缩, 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得发寒。从头到脚,如坠冰窖。
她如何能不知晓娴贵妃的心思,娴贵妃自然不是为她着想,她想做的, 是借她之手, 铲除姜婵儿。
封后大典在即, 阖宫上下乃至整个大周都在对皇后之位的最后归属争论不休。
她如何能不晓得, 娴贵妃想在此刻动手的心,有多么迫切。
因为不知内情的百姓们, 或许会以为皇后之位最终归属元家, 可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便会懂得, 此次的皇后之位, 非姜婵儿莫属。
而皇帝如此大费周章, 甚至不在意民声舆论,非要将此事瞒住至最后一日,为的就是保护姜婵儿。
保护她不被有心之人嫉妒而身处险境。
这件事,萧澧懂得, 她懂得, 娴贵妃这般九曲玲珑心的人,自然也懂得。
当初她知晓这件事时, 还跟萧澧谈论过,两人皆为萧晗的这般用心而感怀不已。
可眼下, 这一切的感动皆被娴贵妃刚才的一番话打破了。
姜婵儿的身份竟然是个刺客, 那她入宫所做的一切, 难道真的都是装出来的?
秦苍心中震动不已, 久久难以释怀。
“秦苍妹妹, 本宫知你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不过你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不是吗?”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跟本宫合作的。”
娴贵妃的神情虽漫不经心,当语气却带着几分凌厉。
秦苍听闻此言,猛然抬眸,心绪久久难平。
娴贵妃分明是话里有话,言辞之中皆是威胁之意。
她如今的处境,便等同于被娴贵妃拿住了把柄,确实已经骑虎难下了。
娴贵妃见她默然,顺势煽风点火,企图让秦苍对姜婵儿怨愤至极点。
“秦苍妹妹,你要知道,一切都是她逼你的。”
“你眼下就算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也是她愧对你在先,不是吗?”
“你要知晓,她在本宫面前告发你,不仅仅是想让你身败名裂,她可是想要你的命呢。”
娴贵妃说着蛊惑人心的话语,眼底的阴沉藏也藏不住。
秦苍垂着眸,眼睫抖得厉害,却是久久未言。
娴贵妃却是继续施压:“本宫知晓你一时间很难做决定,毕竟你从来都是重情重义的,要你突然背叛,很是难为你,但你需得知晓,你对她有多么不忍心,她对你就有多么的狠心。”
“有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妹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秦苍的脊背一僵,脑中乱成一团。
屋内的更漏一点一滴落下,将原本就压抑的氛围变得愈发紧张。
娴贵妃倚靠在软垫上,支颐不语。
“放心,本宫有的是耐心,可以给你时间想明白。”
殿内一片阒然,唯有博山炉中袅袅腾着青烟。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让人以为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蓦的,一直沉默的秦苍抬起了螓首,看向了娴贵妃。
“娘娘……
“想要臣妾做什么?”
她檀唇轻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娴贵妃瞧着她,唇瓣缓缓弯起,一点一点汇成满足的笑。
可不知为何,那双眼睛却黑黢黢的,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笑着道:“妹妹附耳过来。”
秦苍僵直的脊背动了动,缓缓将身子靠了过去。
*
此时,璇玑宫内。
姜婵儿正一席白裙坐在长廊上,百无聊赖地观着星。
对于安泰宫中发生的一切,她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此刻她内心所思所想的,唯有下月初的封后大典。
自从她知晓了萧晗的良苦用心之后,便对这件事不再排斥了,相反,在知晓了萧晗为她所做的一切,大受感动之余,她决定欣然去接受这件事。
她要让萧晗知晓,她是十分愿意做他的妻子的。
所以她今夜在院中摆了酒,并且主动派人去请萧晗过来。
她想将藏于内心的话,尽数吐露给他听。
姜婵儿悄然坐在回廊上,素色的长袍迤逦于地,肤如凝脂,颈项纤美,一双星眸在流转的光华下
熠熠生辉,她手中捧着一个雕花锦盒,静静等候着。
没过多久,她听得身后一阵动静。是锦靴踏在枯叶上的窸窸窣窣声,她扭头往身后的方向看去。
浓谧的夜色下,黑衣帝王步履悠然,面容如玉,踏着空灵的月色,缓缓向她走来,周遭疏影横
斜,浅浅碎碎的流光落在他脸上,显露出那世无其双的眉宇,本是淡然深静的一双漆眸,在见着
她时,却生出十足的潋滟风流,好似世间所有的光彩都融在了其中,实在是俊美到了极致。
姜婵儿情不自禁地提裙迎了上去,她一路小跑着,朝他奔过去。
萧晗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见着娇丽的少女热切朝他奔走而来,张开修长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如何突然叫朕过来了?”
姜婵儿仰头瞧着他,星眸昳丽生辉。
“我想子涵哥哥了,不行吗?”
说罢,她踮起脚将小脸凑了过去,跟萧晗鼻尖相触,软软地去贴他的唇瓣。
萧晗轻轻地回应着她,两人呼吸交融,亲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朕有时候,可真是不明白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萧晗用食指轻点她的鼻尖,满眼皆是宠溺。
姜婵儿兴高采烈地去执他的手,将他带到准备好酒水的石桌之前,“喏,请你喝酒来了。”
萧晗看着一桌子早已准备好的酒菜,笑道:“这些都是你特意给朕准备的?”
“是。”姜婵儿用力点头,“我虽知你品不出滋味,但今日这喝酒只是形式,我是想借着酒同你说说心里话。”
“好。”萧晗没有半点迟疑,配合地撩起袍子地坐下去,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支颐瞧着她,眼底满是缱绻,仿佛漫天的星光都坠在了他眼中,温柔要滴出水来。
“说吧,朕听着。”
这下轮到姜婵儿被动了,不知为什么,每每同萧晗在一起,他总是能有法子,将自己摆到主动的那一方。
而她,有时明明是主动的那个,到后来却不知为何转为了被动。
至于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实在是让人费思难解。
不过此刻姜婵儿已没工夫去管这些了,她将先前准备好的了礼盒呈了上来,交托到萧晗的手中。
那是一只小巧的、做工精致的红木盒子,盖子上刻着一些祥云的图案,雕工粗陋的好似自己做的。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打开看看可喜欢?”
萧晗瞧见那木盒上的刻纹,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想也没想便地去执她的手,打量起来,看到一处伤口的时候,眉宇紧紧皱了起来,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近乎斥责,“往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你别在意,这不疼的。”姜婵儿试图抽回手,却被萧晗用力攥住,他心疼地去吻她手上拿到已经结痂伤疤,心都蜷缩着抽疼起来。
只因那是她为他留的。
“朕回头命人给你送西域的金疮药来,亲自替你上药。”
萧晗这般说完,又见姜婵儿乖巧地颔首应是,心中的疼才稍稍缓解。
在姜婵儿期许的目光中,他吧嗒一下打开了盒子。
小巧精致的锦盒中,静静躺着一串佛珠。
质地是通透雪白的砗磲,颗颗饱满,色泽醇厚,在灯盏的浮光之下,流泄着淡淡的水泽。
砗磲是深海之中的产物,自古便是佛家三宝,这样质地的更是千金难求,也不知这小姑娘是跑哪儿去求来的。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串佛珠上头,每一颗皆刻了字。连在一起组成佛教箴言,至于那上头粗粝的刻工,显然是姜婵儿亲手刻的,这不知道得费多少功夫,显然是废足了心血的。
瞧着这样一串倾注了眼前少女无限心血的佛珠,萧晗整颗心都是颤抖的。
“怎么样,喜欢吗?喜欢就戴上试试。”
姜婵儿挽着唇,笑声清凌凌的,带着几分纯真。
片刻过后,萧晗才抬起长眸,他目光中闪动着什么,眼尾也染了点红,嗓音更像是压抑着浓浓的情绪般,低哑中带着颤抖。
“为何要为朕费这么多心思,朕不值得你费这样多心思。”
姜婵儿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大的情绪波动,生怕他身上的血蛊发作,赶忙去搂他的腰,紧紧贴着他的身子,暖着他那颗自责的心。
“子晗哥隔,我不许你这么说。什么叫不值得?”
少女的话音宛如温泉水,在人心田上汩汩流过,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为我,到底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少事?”
“于是我便坐在秋千上,掰着指头数,从咱们见面数到相认,在从咱们相认数到相守,桩桩件件,我如今想来,都恍如昨日,你对我万般宠爱,为我筹谋算计,为我费尽心思,你为我做的,远远比我想象的多。”
“我就在想,既然你可以为我做那么多事情,为何我只能被动接受,就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为你尽一份心呢?”
少女眨着清润的眸子,目光温和地仰头瞧他,看着萧晗的眼中波浪起伏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这串佛珠是我好不容易在寺庙求来的,主持师父说砗磲有凝神静气之效,也能对一些身上有毒之人起到压制作用,我为你亲手刻上铭文,也是想通过祝由这类的法子,让你的身子更快得恢复起来。”
这些日子,萧晗虽然配合着宫里的御医还有西域寻来的游医,积极医治,可身上的血蛊却还是无法解开,就连缓解的效果也是微乎其微的。
太医们说,毒性是能压制,但因为萧晗中蛊时方才年幼,毒早已深入骨血,伴随周身,若要解,应是难如登天。
这蛊毒只要不再发作,虽然不会致命,但很有可能会伴随他终身。
这就像是个随时会发作的病根,不能药到病除,便会使人忧心。
萧晗听完了姜婵儿的陈述,凤眸闪烁不已,他深深瞧着她,认真颔首道:“嗯,就算是为了你,朕也一定会快些让自己好起来的。”
姜婵儿心中一动,用一双柔夷去覆他的大手,目光饱含真挚,真心实意地说道:
“子晗哥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全心全意地守着你,但如果可以,我更想与你相守一生,白头偕老。”
少女的话音柔和如春风,带着润化人心的力量。
夜幕下,黑衣帝王伸手去搂眼前少女的细腰,目光缱绻恍若流淌着月色。
他重重颔首,许下承诺一生的约定:“朕答应你,朕一定会让自己好起来。”
从前,他对于自己能活多久这件事,根本是毫不在意的。
毕竟在黑暗的深渊中摸爬滚打太久,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对于蛊毒能否能解这件事,也是漠不关心。
可如今,一切却变得不同了。
是眼前的少女,让他重新拾起了长久活下去的念头。
有她在他身边,原本黑暗的世界才有了光彩。
她让他觉得,活着,倒也不错,有她在他身边,他不再每日像是行尸走肉,也会生出喜怒哀乐,体会人世间的诸多美好。
她让他在这世间。
有了眷恋,亦是唯一的眷恋。
于是他便愿意活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与她相守一生。
作者有话说:
定个小目标,三万字内能完结?毕竟所有剧情线都铺垫到高潮戏了,估摸着马上就可以结束。
◉ 55、卷入斗争
一场秋雨一场寒。
随着天气越来越凉, 树上的叶子也都渐渐掉了个干净,只留下的光秃秃的枝丫。
冬日也愈发近了。
姜婵儿本以为日子会这般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一直到下月初的封后大典。
可突如其来的一桩祸事却悄然而至。
毫无预兆的,给人当头棒喝。
事情的起因说来也蹊跷, 平素与她毫无交集的刘美人, 今日突然跑去娴贵妃面前状告她, 说她的身份不简单, 乃是姜家从小培养的刺客,进宫的目的, 便是行刺皇上。
这件事情太过惊世骇俗, 以至于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后宫之中瞬间炸开了锅, 引起哗然不断。
姜婵儿还来不及弄清楚其中的端倪, 便被娴贵妃叫去了安泰殿, 与刘美人当堂对质。
姜婵儿来到安泰殿的时候,几乎整个后宫的佳丽们都尽数在场了。
她们大都是闻讯而来的,还有一些是本就来娴贵妃宫里请安,正好撞上这事的。
大家齐齐整整坐了一屋子, 本来很难见到的那几张生面孔都来了, 就连每月一次的大晨会,都没有这么齐整过。
姜婵儿进殿的时候, 众人皆用各异的目光打量着她,有带着敌意的, 亦有带着同情的, 更多的则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嘲讽之色。
姜婵儿几乎能读出她们的心声, 无外乎是那种看好戏的心思, 譬如:看吧, 让你先前占尽风头,这下可栽跟头了吧。
但姜婵儿并未将这些人的举动放在心上,她知道今日自己所要面对的,不是这一干无关紧要的人,亦不是刘美人,而是整件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
主位上,娴贵妃一席雍容大度的玄青色曳地长裙,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身前,端着典雅华贵的气度,通身皆是庄严之感。
她的眼神今日很不一样,少了几分平日温婉,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姜婵儿走过去,单手提起湖蓝色的宫裙,垂眸福身行了一礼。
“贵妃娘娘万福。”
姜婵儿今日穿得朴素,却也掩不了通身的绝丽风华,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便让人惊羡于她的夺目姿容。
湖蓝色的裙摆迤逦,像水波一般流泻,衬得整个人宛如水上的仙子,纤腰娉婷,颈项白皙柔滑,墨色青丝光洁如缎,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美得刚刚好,让人别不开眼睛。
众人或多或少会有在心中嘀咕的,怪不得她能俘获当今圣上的心,这样的容颜,可谓是绝无仅有、超凡脱俗,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相形见绌。
“起来吧。”娴贵妃的话音打破了众人的遐思,姜婵儿起身后,娴贵妃转向身侧的刘美人,问道:“刘美人,你说姜婵儿的身世可疑,断然是刺客无疑,可有凭证?”
刘美人生得一张精致的小脸,眉眼纤长浓艳,下巴尖尖的,尽显张扬之美,平日里她虽性子活络,但言行举止好歹是名门闺秀的淑然端庄。
可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柳眉倒竖,眼神凶狠地瞧着姜婵儿,话语尖酸。
“嫔妾今日胆敢如此状告,手中是自然是有十足凭证的。要不然,也不会担着丢脑袋的风险,来同娘娘状告这么大的事了。”
娴贵妃垂首,眼眸轻转,道:“你且说下去。”
刘美人目光坚定,言之凿凿道:“事情是这样的,众所周知,嫔妾的家父乃是通州宣判。通州毗邻青州,前些日子,家父去青州府衙交涉经略,偶听得一段往事,实在是惊人心魄,嫔妾听后也是后怕不已。”
这一番话语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齐齐转过来,落在刘美人身上,满是好奇之色。
娴贵妃亦被她吸引了兴趣,问道:“究竟是何事,你且细细道来。”
刘美人看向姜婵儿,眼神沉沉,随即抬起手指冲她一指,态度极其的傲慢无礼。
“姜婵儿并非是青州刺史姜茂的亲生女,她是姜家从小收留于府中的养女,而这个养女,据说生得国色生香,绝色妩媚,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不仅如此,她还从小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不输男子,能杀人于无形。”
“而姜家培养这样一个养女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其送入宫中,刺杀皇上!”
刘美人的尾音咬的极重,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她恨恨地盯着姜婵儿,好似要将她生拆入腹一般。
姜婵儿被她满是敌意的目光盯着,整个人也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异,她虽不知道为何刘美人会突然指控她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可冥冥中似乎又有一种感应,让她觉得,这件事或许是真的。
或许便是她还未想起的那部分记忆。
想到这儿,姜婵儿直觉脊背阵阵寒凉。
若是事情是真的,即便是萧晗再庇佑她,那一道弑君之罪的罪名冠下来,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在劫难逃了。
今日筹划这场局的人。
应当是拿准了她的要害,不仅要在封后大典前将她拉下马来,还要取她的命。
场上抽气声四起。
这件事情,确实够令人震惊的。
这些年来,因为君王暴行诸多,凶名昭著,故而大大小小的行刺也不是没有,可那些接踵而来的刺客,大多都是江湖游士、市井杀手,男子居多,就算有一两个试图入后宫行刺的女刺客,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皇帝发现出端倪,从而轻松解决。
可姜婵儿入宫,已经快一年了。
况且皇帝还如此宠她,说是专宠都不为过,三天两头都留宿在她的璇玑宫中,如此长的时间里,若有端倪早就暴露了,怎会到现在都没有半点风声?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娴贵妃神情肃然,坐直了身子,凝眸道:“刘美人,说话是要负责人的,你也说了,你父亲听到的只是传闻,既然是传闻,那无凭无据下,只会成为捕风捉影,真假难辨啊!”
娴贵妃的话头头是道,在场众人不由颔首。
刘美人柳眉高挑,话语带着一股子骄矜道:“贵妃娘娘莫急,嫔妾既然敢这么说,那必然是有十足的证据的,只要请嫔妾的证人上殿,便可交代清楚一切,证明嫔妾说的话都是千真万确的。”
娴贵妃半垂着首,长睫下漆眸微动,不动声色道:“你的证人是谁?”
刘美人面上的傲色愈显。
“便是与嫔妾同住一宫的秦嫔——
“秦苍。”
刘美人张扬的嗓音落在大殿之上,众人皆是一惊。
整个后宫之中,秦苍与姜婵儿交好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不知道,秦苍最后会对姜婵儿倒戈相向。
姜婵儿在听到秦苍的名字的时候,亦是大惊。
她瞳孔睁得大大的,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秦苍如何会背叛她?
她们两个在这后宫之中肝胆相照,交心肺腑,早已情同姐妹,秦苍不可能会帮着外人,一起来对付她的!
这一定不是真的!
可环视四周,大殿之上,确实没有见到秦苍的影子。
她去了哪里?
若是以往,秦苍哪怕是听到了半点她有危险的风声,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再者,她好像许久没有见着秦苍了。
回顾这半月,秦苍似乎一次都没来找过她,并且她去找她的时候,她回回都以身体不适回绝了,如今想来,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姜婵儿整个身子,都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各色目光的瞩目之下。
她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一种无助的,茫然的,害怕的情绪在内心底生起来。
让她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无比绝望。
娴贵妃状若思忖,沉吟道:“据本宫所知,秦苍是姜婵儿的好姐妹,她如何会……”
刘美人的话音宛若莺啼,又尖又酸。
“正是因为秦苍是姜婵儿的好姐妹,所以她才会发现姜婵儿身上的秘辛,也能轻而易举取到证物。”
娴贵妃:“什么证物?”
刘美人眼中锋芒顿显,“姜婵儿亲手所书的家信一封,娘娘可叫专门人比对字迹,辨认真伪的。”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一片哗然。
娴贵妃想了想道:“好,那便把秦苍叫过来,本宫要当面问问她。”
小太监接了娴贵妃的令,立刻退身往殿外跑去,却在跑到殿门口时,与来人撞了个趔趄。
“哎呦”一声滚在地上。
待看清眼前那双明黄色的绣金纹龙靴时,吓得连连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
萧晗方下了朝,未换常服,还穿着朝堂上那件庄重的龙袍。袖口的浮光锦闪着金芒,摆动时宛如水波般涤荡。
他薄唇微微的抿着,神情肃然,周身沉沉的,似流转着帝王之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
众人齐齐福身:“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萧晗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偏安一角,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姜婵儿身上,停了片刻。
凤眸深邃,闪烁着波澜起伏的暗流,让人辨不清情绪。
旋即他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地起身。
萧晗坐到主位上,不动声色询问身边的娴贵妃,“这是发生什么了,今日这安泰殿怎生如此热闹?”
萧晗的话语虽然温淡如水,却染着令人凉薄透骨的寒意。
足以让在场众人都胆寒心惊。
“这……”娴贵妃支吾了半天,最后壮着胆子直言道:“臣妾不敢欺瞒皇上,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刘美人来请安的时候,当着臣妾的面指控姜婵儿是要刺杀您的杀手,臣妾一听吓坏了,事关重大,自不敢怠慢,便叫了各宫姐妹一处来商议,这才有了眼下的皇上看到的光景。”
娴贵妃站起来,冲着萧晗恭敬福身,言辞恳切真挚,“皇上,您把节制六宫的权利给了臣妾,皇后一日未封,臣妾肩上的担子便一日未卸,势必要披肝沥胆,为皇上分忧。”
“既然刘美人说秦嫔是此事的证人,手里还握有证据,臣妾以为,将她叫过来,当面问清楚,便能给各宫姐妹一个交代,若事情是真的,那一切便由皇上来定夺决断,好给天下一个表率,若是假的,也能还姜嫔一个清白,让她不必蒙受这不白之冤,不知臣妾这样安排,皇上您意下如何?”
娴贵妃的一番话,面面俱到,十分周全,又将萧晗摆在了主导的位置,又给萧晗带了一顶高帽子,使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徇私。
这一招,实在是高超极了。
萧晗倒是不以为意,他眼皮都未掀,修长的指节微微屈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在座椅的扶手之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那沉稳磅礴的气度,好像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他的股掌之间。
◉ 56、反转
萧晗的话音甫落, 外头的小太监便带着人进来了。
秦苍今日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宫裙,领口镶着一圈雪色的狐狸毛,衬得一张脸儿清秀如画,她双手交叠于身前, 踏着宫步走进来, 极规矩的样子, 眉眼淡然沉静, 微微低垂着,看不出半点情绪。
姜婵儿瞧着多日未见的秦苍, 此时却配合着刘美人而来, 心中不由地生出难以言喻的、失落懊丧的情绪。
她始终都是不相信秦苍会背叛她的。
但为何,又会是眼下这番局面?
她无比落寞地立在原地, 静静看着秦苍的一举一动, 终是未置一词。
秦苍在皇帝和娴贵妃座下站定, 施施然行了一礼,而后沉默未语。
娴贵妃问她:“刘美人说你手上有姜嫔与家中往来的信件,可是真的?”
秦苍这才开了口,“正是。”
娴贵妃又道:“呈上来, 给皇上和本宫看看。”
“是。”
秦苍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而后便从袖中取出一个浅黄色的信封,迈步往前走去。
路过姜婵儿身边时, 秦苍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眼神复杂。
姜婵儿一怔, 星眸微张。
只觉得那是秦苍从未对她流露过的神情。
停顿只是须臾, 秦苍很快越过她, 来到了萧晗和娴贵妃的座下, 把手中的信交了上去。
萧晗伸手接过去,将信纸从中取出来,捻开那薄薄的宣纸,开始观阅。
只是读着读着,他像是没了耐心似的,眉宇皱起,对身边的娴贵妃抖了抖那张信纸,面露不悦,“这上头写得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如何能指认姜嫔便是刺客?”
萧晗的话不轻不重,嗓音却是沉肃。
让在场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攫着每个人的神经似的。
娴贵妃一惊,慌忙把信接过来,双手捧着反复端看,却是越看越心惊,一双手都止不住地微微打颤起来。
她让秦苍盗来姜婵儿的笔迹,又遣专门人士伪造了一封信件,让秦苍今日呈堂。
可眼下秦苍拿上来的。
根本就不是她给的那一封!
秦苍原先的顺从根本都是装的。
她的心还是向着姜婵儿,对着她虚与委蛇,只是为了骗得她的信任,接着将计就计,假装听从她的计策,暗地里却偷偷调换了信件。
便有了今日这一出釜底抽薪!
秦苍从始至终,都没有中她的离间,亦就没有向她倒过戈!
娴贵妃心底怒不可遏,抬眸狠狠盯住殿下的秦苍,眼中杀机顿显。
“秦苍,你可是拿错了证物?你确定是这一封吗?”
即便心中已是怒极,可她还是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
但殿中的秦苍却是郑重地摇了摇头,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
“嫔妾手中,只有这样一封书信,再无旁的了,刘美人方才派人过来,非要叫嫔妾带着姜妹妹的书信过来,嫔妾就照着做了,只是嫔妾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你……”
听着秦苍一番无辜的陈辞,娴贵妃险些拍案而起,她瞪直了眸子,眼底的怒意几乎火烧火燎般,怎么也压不住了。
这时候,那头的刘美人也是懵了。
这出戏她按照着娴贵妃的意思唱到了现在,本以为能痛快收场,却不料竟然中途有人临阵倒戈。
她瞠目结舌地立在那儿,像是被一口痰堵住了喉咙,根本说不出话来。
场上的众人的表情也都是千奇百怪的。
谁能想到,今日这场风波,竟然会有这么出乎意料的一折反转。
她们无法预料事情会如何收场,不少人下意识朝君王的脸上看去,只见高坐之上的萧晗面色黯沉了几分,阴恻恻的让人头皮发麻。
她们生怕受到牵连,不少人在心中埋怨自己,做什么不好,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姜婵儿瞧着秦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亦是震惊大过理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本以为……
秦苍或许会因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而对她有所敌意,毕竟她算是欺骗了秦苍,即便她是因为失去了那段记忆,无法与她人言说,是有隐情的,可秦苍并不知晓,她不知道她失忆的事情,若是此时又受到外人蛊惑,难免不会以为是她故意欺瞒自己,别有用心。
毕竟这宫中,善于弄权、蛊惑人心者,比比皆是,防不胜防,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操控,难以自拔。
故而,若是今日秦苍对她生出敌意,有所作为的话。
她都不会怪她。
因着她亏欠了她。
她从前若是信任秦苍,就该将自己失忆之事说出来的。
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
但眼下秦苍对她。
却没有做出任何的不善之举。
相反,她大费周章,冒着生命安危。
再一次替她解了困。
让她获得生机。
想着这些她的眼眶不由地湿润起来。
对于秦苍的所作所为,她感激不已。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一个无条件信任她,并且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被外人移去心志,而对她鼎力相助的好妹妹。
姜婵儿脑中犹自思绪万千,萧晗冷冷的嗓音却已然响起。
“贵妃,那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何用意?你们这是,想把朕当猴耍?”
萧晗的嗓音不温不火,却像是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把在场众人都吓得不轻。
“臣妾不敢。”
众人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出。
娴贵妃伏在萧晗的脚下,知道今日大势已去,萧唅定是要将姜婵儿维护到底的,寻人问罪的,便索性将刘美人卖了,让她做那替罪羊。
她扭头看向早已石化的刘美人,面色沉沉。
“刘美人,今日的事情皆由你挑起,本宫偏听偏信,差点就让你污了姜嫔清白,眼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娴贵妃的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不说,还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刘美人,将她推出去揽下所有罪责。
跪在地上的刘美人浑身一震。
她本是头也不敢抬的,想着做只鹌鹑不让人注意便可明哲保身,可她想得太容易了,显而易见的,眼下娴妃这是要把她当成弃子了。
她这般用心替娴贵妃办事,得来的却是这样的后果。
她不甘心!
刘美人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咬着唇角,眼神逐渐变得发狠起来。
那一头的娴贵妃却是气定神闲地跪着,她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毕竟今日设这个局的时候,她便早已想好了失败的局面,为自己早早找好了退路。
秦苍这枚棋子失了控,但刘美人却是完全可控的。
毕竟刘家如今整个家族都被她元家掌控着,刘美人就算是被她当成弃子,也只能乖乖认命,不敢反抗。
要怪便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可她千算万算,却遗漏了一点。
刘美人并不是省油的灯,亦不是让人挥之即来,弃之即去的。
她既然是个敢出来当堂指控发声的,便也是个胆子极大、性子冲动的,此刻她心中愤懑难平,一时间便是脑子被气愤冲昏,什么后果也不想顾了。
想着今日这般局面,反正自己是死定了,那索性拉个人一起垫背,与娴贵妃这个没良心的人一起同归于尽得了。
这时候,她脑中唯有气愤,怒火,哪里还有半点理智,半点后顾之忧?
她早已将家族抛诸脑后,眼下心中便只有不死不休的个人恩怨。
气血在心间翻涌,刘美人猛地一抬头,眼睛都是红的。
她气急败坏地将事情全盘揭了出来。
“贵妃娘娘,你如何能这般狠心!”
“我今日所作所为,皆是授了你的意啊!”
“如今事情败露,您想明哲保身,便要弃我于不顾,把我丢出去顶罪吗?”
“你这么做,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因着刘美人如此激动地控诉,场面几乎失控了。
众人一时哗然。
好戏还未散场又演变成了闹剧。
不少作壁上观者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时不时地评议上两局。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面对刘美人的突然失控。
娴贵妃面露狰狞之色,眼神倒是慌了。
她大约是疏忽大意了,她千万算计,却漏掉了刘美人这横冲直撞的性子,会给她带来的灭顶之灾。
因为她压根没有预料到,刘美人竟然会在愤怒时,冲昏理智,连家族都不顾,敢与她硬碰硬。
想来个玉石俱焚!
刘美人的心气还未平顺,可能是将死之人便什么都不怕了似的,她眼神凌厉,甚至站起来扬声控诉。
“你既然不仁,也休怪我无义,你想将我拉下水,做你的替死鬼,没门。”
“我这贱命倒是没什么,能拉上贵妃这样的金枝玉体一起死,倒也是值了。”
“刘氏,你真是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娴贵妃慌了神,四处张望着开始喊侍卫:“快来人,刘美人疯了,将她带下去,莫要让她再在殿上撒泼,没得伤了别的妹妹。”
娴贵妃的话音落下,她宫里的侍卫便应声而动,去抓刘美人。
“别碰我,我的话还没说完。”
刘美人不停地挣扎着,可她一个女子,就算力气大,也是挣不开侍卫的束缚的。
眼看着刘美人就要被拖下去,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让众人都停下了动作。
“让她说下去。”
众人循声看去,沉默许久的帝王面色沉沉似海,眼神凉如寒冰,让人对上一眼,便浑身冻结,头皮发麻。
他斜倚在软榻上,周身的威压无形间给人强大的压迫,让人不由地心脏紧缩,生怕下一刻,便会成为丢了性命的那个。
这种感觉,当真是太令人窒息了。
或许这世间有一种人就是这样,明明方才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是忘了他的存在一般,可当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会被那气场压制,在他面前,只有绝对的服从。
或许这便是王者,足以让所有人。
都俯首称臣。
◉ 57、雨过天晴
抓着刘美人的侍卫一松手, 刘美人便发了疯似的跑回来,跪在萧晗脚下高声控诉。
“皇上,嫔妾是被逼的,嫔妾都是被娴贵妃逼得, 迫不得已才做下这等糊涂事, 嫔妾家父兄弟们的官位前途, 皆掌握在元相手中, 娴贵妃指使嫔妾诬告姜嫔,嫔妾不得不从呀!”
刘美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想把罪责全部推到娴贵妃身上, 这样便能最大可能的减少自己的罪责了。
萧晗抬眸,语气看似漫不经心, 目光中却带着寒冰一般的冷意。
“哦, 你说是娴贵妃, 逼你的?”
娴贵妃惊忙跪到萧晗面前,控诉道:“陛下,莫要听她胡言乱语,刘美人完全是为了脱罪, 才会编出这等莫须有的事情来攀咬臣妾。”
说话时, 她目光恨恨地盯着刘美人,整个身子都气得发抖, 面孔也不似素日的恬淡,变得扭曲起来。
萧晗搭在扶手上的修指微动, 神情淡淡, 让人看不出情绪。
“刘美人, 娴贵妃说你空口无凭, 做不得真呢。”
刘美人被逼急了, 旋即便道:“皇上,臣妾有证据。”
萧晗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扶手的指节,戛然停顿了住了,面容也随之沉肃了下来。
“哦,说来听听。”
刘美人豁出去了,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交代了个干净。
“娴贵妃指使嫔妾做这些的时候,曾向嫔妾透露过全盘的计划,她先是让秦嫔去偷姜嫔的日常文书,再找专人仿照字迹伪造书信,好作为今日呈堂的证据,整个计划不可谓不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今日秦嫔突然反水,姜嫔刺客的罪名必然已被坐实。”
众人一片哗然。
刘美人顿了顿又道:“皇上,嫔妾虽不知秦嫔为何突然反水,但除此以外,嫔妾还有别的证据。”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侧目,紧紧盯着说话的刘美人。
刘美人继续侃侃说着,“那伪造书信之人是嫔妾兄长的门客,因善仿字而在坊间闻名,娴贵妃差嫔妾去请人办事,事后却想斩草除根,嫔妾一时不忍,便放了他一条生路,让他逃到江南去了,皇上若是不信,眼下可差人去江南将人寻回,届时一问便知。”
刘美人字字珠玑,将所有的罪证全盘托出。
场上众人个个惊愕瞠目,一时间鸦雀无声。
娴贵妃脸色变了又变,眼看着一点点白了下去,应当是深感大势已去,故而面上生出了颓然之色。
她垂首无言地跪在地上,任凭众人各异的目光打量着她,却终是找不到一句话来辩解了。
萧晗坐在主位上,冷冷俯视着众人,开口问秦苍。
“秦嫔,刘美人说得可是实情?”
秦苍瞧着萧晗,眼神闪烁不定起来。
“我……”
她启唇试图说什么,须臾却又闭上了,欲言又止的模样,众人看到她飞快地瞧了一眼娴贵妃,而后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活像只受惊的小鹿。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下众人全明白了,秦嫔定是迫于娴贵妃的威压不得不对自己的好姐妹下手,但临到阵前还是良心发现,没有拿出事先造好的假证据,反水了。
萧晗牢牢盯着秦苍,直看到她不得已轻轻颔首,才算作罢。
如此,秦苍便算是默认了刘美人的证词。
娴贵妃的罪证便是板上钉钉,再无逃脱的可能。
萧晗将目光转向娴贵妃,嘴角嘲讽般勾起一抹凉薄,不带半丝温度。
“娴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娴贵妃跪在地上的身子一颤,面上惨白一片,却终究是静静地垂着首,一言未发。
失声了良久后,却又突然仰头,大咧咧地笑出声来,直笑到面容怪异扭曲,让人觉得可怕的程度。
末了,她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句。
“臣妾,无话可说。”
此话一出,倒是让萧晗都愣了愣。
萧晗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用泰山崩于身前而面不改色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此刻他都微微露出讶异的神情,就更莫要说旁人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瞠目结舌。
包括姜婵儿在内。
姜婵儿一直以为,娴贵妃虽被指认,但定会拼了命地去解释,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哪怕这些理由再漏洞百出,再不堪一击,但总归是要做一做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要知道,娴贵妃不仅是这后宫中位份最高之人,这些年她不争不抢、兢兢业业为整个后宫的操持付出也是有目共睹。
若是她肯为自己开罪求情,说不定运气好,碰上萧晗大发善心,从轻发落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眼下,她却像是认命一般。
直截了当地认了罪。
连最后的挣扎都未做。
半晌,萧晗打破了场上的宁静。
“你既如此说,便是认罪了。”
萧晗的漆眸幽静沉邃,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深深凝视着她。
“来人,娴贵妃意图谋害姜嫔,罪大恶极,着褫夺封号,贬为采女,即日起幽闭静安泰殿。”
“此生,永不得出。”
君王的一番令下,让众人皆是脊背发凉。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严苛的惩罚了,贬为采女,终生幽闭,无异于是给娴贵妃判了死刑。
采女是后宫女子最低等的身份,没有专人服侍,饮食起居一应用度比起宫女都是差不离的,此令一下,相信很快,安泰殿便会慢慢零落成无人问津的冷宫。
而娴贵妃最后的下场,也将会是可预见的,凄惨无比。
有侍卫进来将人拖走,娴贵妃眉眼淡然,像是一汪心如死灰的的死水,没有丝毫波澜的,任凭侍卫将其带走关押。
她平静得甚至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众人见情势平息,便也都各自退散而去。
很快,殿内便是人影疏疏,萧条冷清的场景了。
人走茶凉,闹腾了这半日的光景后,不知不觉,已至夕阳旁落之时。
融融落日,浅淡的余晖洒进殿内,落在还未离去的三人脚下,将三条人影拉得很长。
萧晗,姜婵儿,秦苍三人立在殿内,对视而立,目光讳莫如深的。
好似有什么说不破道不明的东西在几人之间流转。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婵儿望着二人,浅浅弯起了唇角,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谢谢,谢谢你们。”
她由衷地说着,感激溢于言表。
萧晗向她走过去,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宠溺。
“朕不是同你说过,封后大典之前,什么事情都不要去想,什么事情都不要去操心,一切都交给朕。”
姜婵儿仰头看着他,男人眉宇沉稳,身姿挺拔,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晗就像是她坚强的后盾一般,给足了她安全感。
这次的事情,一定也是萧晗提前预知,并且同秦苍一起安排好的,他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不让她受一丝烦忧。
“哟,看来是我来晚了,错过了那么精彩的一出好戏。”
正在姜婵儿心绪万千时,一道清清朗朗的嗓音传了进来,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三人扭头,却见一席银白锦袍的男子正步履轻扬地向他们走来,眼角眉梢皆镌着笑意,让人如临春风。
不是萧澧又是哪个。
他径直朝秦苍走过去,一把将人揽在怀中,动作亲昵娴熟。
秦苍瞧着他,“你怎么来了?”
萧澧的语气带着些怨念,“你和皇兄不许我来观瞻事态,我都听从了,可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我怎的还不能来吗?”
“你需得知晓,我今日可是对你牵肠挂肚了一整日呢。”
秦苍见他越说越没谱,嘴上跟没个把门似的,赶紧踮起了脚,伸手去捂他的嘴,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萧子璃,你别说了。”
情急之下,却是连小字都叫上了。
噗嗤——
姜婵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瞧这两人恩爱不疑的样子,窝在萧晗怀中,眉开眼笑起来。
雨过天晴,一切都是明媚的。
真好。
*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到了晚上。
安泰殿便突然走了水。
且火势极大。
太监宫女们奔走相告,消息传得满宫皆知。
姜婵儿和众人赶到之时。
整个殿宇都已浸在一片火海之中了。
九十九级高台之上。
身着艳丽华服的娴贵妃立在丹樨之上。
言行疯癫,举止张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殿之下的众人。
殿宇之下,汉白玉石阶之上,一个着紫金官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大臣,拼命地想往高台上冲,却被侍卫簇拥着拦住了去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娴贵妃的生父。
如今的当朝宰辅,元岚。
他此刻被侍卫挡着上不去,又急又恼,却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做疯癫之举。
娴贵妃一席艳丽华服,穿戴着最奢华靡艳的金银首饰,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疯癫。
“父亲,你看呀,女儿这身华裳,好不好看?”
她素日是不穿艳丽的正红色的,因为父亲从小教她不要张扬,要贤良淑仪,所以这么多年来,她的着装一直都是恪尽本分的朴素寡淡。
可今日,她却一改常态,穿上了从未穿过的艳丽姝色。
她展开双臂,在丹樨上慢悠悠地转圈,身后的宫殿被燃得劈啪作响,火舌冲出殿外,几乎要将她吞没。
可她像是没有知觉似的,浑然不顾。
不仅如此,她还在捡起地上事先准备好的火把,转身将其丢进殿内,一个又一个,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看着越来越来的火势,她咯咯地笑着,却是一脸满足的模样。
元岚在台阶下大喊,语声高亢,带着叱责:“女儿,你疯了吗?快停下,你这么做,只会惹得皇上震怒,再迁怒我元家,快停下,不要再做傻事了。”
娴贵妃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父亲,事到如今,你心里还是只念着元家吗?”
元岚在底下哀求,“女儿,快停下吧,莫要再如此了,算爹爹求你了。”
最后几乎跌跪在地上,卑微至极。
娴贵妃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咯咯地笑着,“哈哈,大家快看呀,娴贵妃忤逆不孝,不遵父令,实在是不堪为人呢。”
元岚眼中迸发出一丝愤慨,“女儿,你究竟要做什么,快停下,快停下来……”
娴贵妃笑出了眼泪,“我这条命,从入宫开始,就早已不是自己的。”
“旁人以为我风光无限,殊不知,我每日背着千斤重的枷锁,谨小慎微地活着,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哈哈哈……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当初就连身子被人毁了,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地笑脸迎人……”
娴贵妃的嗓音低沉地近乎嘶哑。
“因为我的父亲告诉我,我要为了家族着想。要为了振兴元家而活。”
“他要我忍辱负重,要让我一步步爬上万人之巅。”
“可他从未问过我一句,我究竟累不累啊?”
娴贵妃漆黑的眸子穿过烈烈火光,落在元岚身上,像是质问又像是自嘲。
“爹,这么多年,你可曾问过我,问过我一句安好?”
元岚愣住了,眸子睁得大大的,久久未出声。
娴贵妃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变成支离破碎的混沌。
“谁能告诉我,我这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当真是可笑,活了这么久,我才发现,我这条命,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啊。”
“我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哪怕一日。”
元岚在下头大喊,“女儿,莫要再胡言乱语了,爹求你,快下来,快下来。”
娴贵妃摇头,“呵?下来?爹,下不来了,事到如今,女儿已经万劫不复了。”
“做您的女儿,还真是可怜。”
“不过好在,今日,我可以为自己而活一次了。”
她再一次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哈……”
“去他的规矩……”
“去他的元家……”
“去他的……”
“今日,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痛快!”
身后殿宇火势愈演愈烈,赤焰几乎要冲破天际,可立在廊下的女子却笑着转身,毫不畏惧地往火场中走去,任凭熊熊烈火将其淹没。
最后,殿宇的房梁被火舌折断,整座殿宇轰然倒塌,变成一堆废墟。
大火还在弥漫,浓烟滚滚,一浪又一浪,似乎要将一切都蒸腾干净。
姜婵儿立在石阶下,望那火光的方向,眸中倒映出那些断壁残垣,陡生凄凉。
心中默念了一句。
娴妃,若有来世,不要再做元家人了。
◉ 58、疑团
自后宫风波之后, 封后大典一日日地近了,如今宫里没了娴贵妃,后位归属便就一目了然了。
一时之间,朝堂又掀数次波澜, 主要是元相为首的那几批官员, 极力反对萧晗封姜婵儿为后, 可每一回, 都被萧晗以各种由头重重地压了下去,顺便还打击了元相极其党羽, 手段不可谓不雷霆, 群臣皆敢怒不敢言,最后慢慢地也就销声了。
姜婵儿知道这些事情, 都是通过秦苍告知她的, 萧晗对她可是只字不提这些事情的, 他只想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那些烦扰之事,他自会一一替她挡下。
故而姜婵儿感念之余,往秦苍那头跑的次数也多了些, 因为她想知晓, 萧晗所面对的那些事情。
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知道知道情况也是好的。
这一日, 姜婵儿去到秦苍的住处时,正好遇上萧澧也在。
屋内点着冉冉檀香, 两人执手相望, 实在是浓情蜜意。
姜婵儿反身将门关上, 不由打趣。“妹夫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白日也敢这般明目张胆了?”
秦苍见姜婵儿来了, 赶紧将手从萧澧怀中抽出来,有些赧意地低下了头。
萧澧却是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我是翻墙进来的,没人看到的。”
姜婵儿噗嗤一笑,“看来皇上说的都是真的。”
萧澧狐疑:“皇兄说我什么了?”
面对萧澧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姜婵儿好笑地摇了摇头。
秦苍起身,想也没想便将人推了出去,一边推一边道:“姜姐姐来同我说体己话,这儿没你呆的地儿了,快走快走。”
萧澧一步三回头,可怜得紧,“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秦苍柳眉倒竖,樱唇鼓鼓,“你敢。”
萧澧耷拉下眉眼,满脸都是委屈之色,只得悻悻而归。
姜婵儿看着二人这一幕,轻声失笑,眉眼弯的好似月牙,不想秦苍同萧澧竟已经不客气到如此地步了。
足可说明二人之间的情深意笃。
让她这个做姐姐的亦感到十分满意。
秦苍将她拉过来坐下,亲亲热热道:“姐姐快坐下说。”
姜婵儿与她抵膝而坐,“昨日我突然想起一桩事,所以今日便来找妹妹了。”
秦苍:“姐姐想到的是什么事?”
姜婵儿:“便是当日娴贵妃拉拢你欲设计陷害我一事。”
秦苍眼中一闪而过的闪躲,“这件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姐姐如此聪慧,应当已知晓了其中缘故,又何必再问?”
大概是直觉所致,姜婵儿愈发觉得秦苍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便道:“我知妹妹为了护我周全,费尽心血,蛰伏隐忍,最后才有了殿上那出翻转。”
秦苍静默不语。
姜婵儿继续说道:“我自是感念妹妹的恩德,只是一点,我极想知道,娴贵妃当初跟妹妹说起我的身世,难道只是空口白牙,没有半点凭证吗?”
秦苍一愣,眸光微闪。
“这……”
见她松动,姜婵儿乘胜追击般,“娴贵妃不会那么傻,若是没有凭证,她如何能确保妹妹会倒戈于她,为她做事呢?”
秦苍默了默,最后松了口“你当真想听?”
姜婵儿斩钉截铁地点头,“嗯。”
秦苍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娴贵妃手中,有多名姜家的旧人,他们都有文契可以自证身份,其中一人还持有姜茂的亲笔手书,直言行刺大计。”
姜婵儿怔住了,这么多日来,自己所有的预想,竟然全都是真的。
秦苍道:“我当时确实怀疑你的身世,也曾心生不甘过,可后来却又释然了,你告不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你是要行刺陛下,那又如何呢?我只认我遇见的那个你,那个愿意同我交换真心,生死与共的姐妹。”
“所以,我选择将计就计,再伺机而动,后来,大约是陛下知晓了些什么,他提前找到我,告诉了我你失忆的事情,我这才恍然大悟,然后又听取了他的计策,与他联手,将娴贵妃扳倒。”
“原是如此。”姜婵儿心中动容,但一时间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后,又生出了五味杂陈之感。
原来,萧晗一早就知道。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她是刺客的事情呢?
不过想想也是理所应当,他是君王,手下暗探隐卫不计其数,发现端倪再去查一个人的底细,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查知了她的底细后,竟然没有将她处置,还将事情隐瞒了下来,实在是令姜婵儿感到费解。
秦苍都感念起来,“陛下对你,可真是好到了极点,姐姐,你定要好好珍惜。”
姜婵儿心中涌起万千情绪,重重颔下了首。
“好。”
他能不计身份,不计缘由地如此对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往后,她更要加倍对萧晗好。
过往的记忆如今一点点复苏,逐渐变得清明。
唯一还有一团拨不开的疑云便是:
她的亲生父亲明明是青州节度使,后来她为何会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女,被姜茂领养,而姜茂为何又要将她培养成入宫行刺的女刺客?
终究是心结未消。
但姜婵儿只能搁置,如今最打紧的,是安心备嫁,风风光光地嫁予萧晗为妻。
不过,随着封后大典的日子愈来愈近。
不安定的因素也在随时随地的发生着。
比如,就在封后大典的前三日。
姜婵儿毫无征兆地收到一封无名信。
打开信一看,却是触目惊心。
许是为了避免被认出字迹,那信纸上的字故意写的弯扭。
是两行蝇头小楷。
一行写着:
汝与皇室身隔血海,绝不得嫁。
第二行写着:
若想知晓缘故,明日卯时城郊莱芜亭相会。
姜婵儿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盘旋在脑中多日的念想顷刻间奔泻而出。
写信之人明显是掐准了她的要门。
定然是个十分熟悉她的人,并且知晓了这几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才会在这个紧要关口,提出这样的要求,约她一见。
至于这个人是谁,便显而易见了。
娴贵妃如今已然身陨,元相失势,元家跟着树倒猢狲散,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不会有人腾出手来对付她。
那么,诱她入网之人,便很可能是——
那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兄。
姜离。
他对她,倒也是够执着的。
她求着萧晗留他一命,没想到,却在此刻将她推到了难以抉择的境地。
姜离必定是知晓她的身世的。
自然,这也是姜婵儿如今,最放不下的心事。
他瞄准了她的心思,选了封后大典前一日,便是逼她做一个抉择。
看她到底更在乎那一处。
姜婵儿拿着信,洁白的指尖不由地微微轻颤,她内心的矛盾已然达至顶峰了。
她不想对不起萧晗精心布置的一切,但是,这疑团不解开,却又终究是横亘在她心间的一道刺。
她与萧晗之间,到底还存在着什么渊源?
她很想知道。
姜离这么说,便是意有所指,这让姜婵儿愈发想到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否则,她会永远不安心的。
姜婵儿就这么攥着信件忧心忡忡了半日,到了晚间,突然刮起了西风,帘外大雨滂沱。
无数鲜嫩的花朵都被雨点打的零落歪斜,不由让人心生涟漪。
蓦地,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嗓音。
“皇上驾到——”
是萧晗来看她了。
姜婵儿的心骤然一缩,赶忙将手中的信纸一股脑儿扔进屋内繎着的香炉之中,然后轻轻盖上镂空铜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萧晗走进来,他今日穿着素雅干净的月白长袍,墨发悬束在莲花子午冠中,纤尘不染的好似天上谪仙,就像是姜婵儿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眉如莲,眼如月,那样的超然世外,干净得不然一片尘埃。
可谁能想到,那样的一副天人之姿背后,会是一双血迹斑斑的狠辣之手呢?
萧晗从前确实背负太多杀戮了,正是他的手段雷霆狠绝,才会招致那么多的刺杀。
想到这一点,姜婵儿的一颗心感到很不安,冥冥中她似乎觉得,如姜离的信中所说的,萧晗与她之间,或许真的存着什么跨不过去的隔阂?
想到这儿,姜婵儿心悸如擂鼓。
萧晗白璧无瑕的一张脸上露出些疑色,“怎的,今日为何这般默不作声,呆望于朕?”
姜婵儿的思绪从神游中抽回,勉强卷起笑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陛下今日真好看。”
萧晗过来搂她入怀,身上的龙涎香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流淌在鼻息之间。
“朕还是喜欢听你唤朕子晗哥哥。”
“子晗哥哥?”姜婵儿喃喃出声,神思有一瞬间地晃动。
这是当初她在西域的时候,唤他的名字。
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尚在人世。
可后来,为何她会变成孤女。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婵儿努力去思虑,可终究是徒劳,脑中的碎影愈发凌乱,最终成为一片混沌。
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婵儿今日是怎么了?”萧晗发觉她的不适,伸手去抚她的额,“是不是方才受了风,着凉了?”
姜婵儿怕他看出端倪,便仰头看着他道:“许是如此,不过不碍事的,我将养两日便好了。”
萧晗还是有些不放心,执着她的手温声道:“回头朕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后日便是封后大典,届时诸多操劳,可不能由你病恹恹地出席。”
姜婵儿道:“子晗哥哥,若是到了那日我身子不适……”
话音未落,萧晗就道:“那朕便再让钦天监重新选日子,咱们改日举行便是。”
姜婵儿瞧着他温润的眉眼,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她将脸深埋在他怀中,轻声低吟道:“子晗哥哥,谢谢你。”
那话音软绵,低低地隐没在萧晗的衣襟深处,无人察觉。
◉ 59、被掳
次日卯时, 城郊山道。
太阳刚刚露头,正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山间露水浓重,晨雾未散, 缭绕在林间树丛, 到处灰蒙蒙的一片。
莱芜亭前。
一辆靛青色罩布的精巧的马车辘辘驶来, 停在了亭前。
这辆马车看起来并不起眼, 可撩开帘子的一双素手却不普通,格外的修长晶莹, 让人观之难忘, 并且不由地去猜想那玉手的主人会是何等的风姿出众。
不出意料,那马车上走下来的女子果然是美的, 她虽整个人都兜在一条暗色的素锦斗篷中, 可那露在斗篷外的下巴, 却光洁宛如白瓷,鸦青的睫羽扑朔,投下浓浓侧影,仅仅这些, 就能让人感觉到,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跟在女子身后的,还有几名随从, 皆穿戴齐整干练,腰间配着长剑, 行走间步伐铿锵, 一看就是练家子。
姜婵儿今日是带着护卫来的。
来之时, 她便做好了打算。
今日, 必定是一场艰难的周旋。
不可谓不是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所以她带着这几名护卫一起来,就是为了最后方便脱身,别看这几名护卫外貌寻常,实则是萧晗的御用亲卫,上回姜离闯宫后,萧晗不放心,就专门将这几名亲卫指派在她身边,护她周全,这几名护卫个个都孔武不凡,能够以一敌十,将他们带着,今日之行便有了保障。
再者,此地里皇城不远,姜离绝不会大动干戈带着诸多人马留驻此地,毕竟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被人发现,太不值当了。
他必然是轻装上阵,不会带很多人马,毕竟那样太招摇,太引人注意,更有可能,以姜离狡猾的性子,伪装成工农商者也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姜婵儿带着这些个神武不凡的护卫,应对起来应当是游刃有余的。
故而,她今日才敢这么胆大的,来赴姜离这趟约。
此外,她也没有选择将春桃他们带上,一来是因为人多会更加不便,二来是若是起了争端,他们任何一个被对方擒住,都将成为她最大的软肋。
所以姜婵儿选择独自前来,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不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也是不想拖累旁人。
这件事,理当由她一人承担。
今日,她只想听一个结果。
只要姜离将实情告诉她,解了她心中的惑,她便带着人离开,绝不多留。
明日是封后大典,她耽误不起。
尽管萧晗说过若有特殊情况可以顺延,但她不想寒了萧晗的心。
她想尽可能地赶回去,不耽误明日的封后大典。
至于今日为什么非要来这趟,是因为她想听一个答案。
一个能将她从内心的迷茫中解脱出来的答案。
不管结局得失如何,她都不论。
但前提是她得知晓。
莱芜亭内
姜离身着青布棉袍,头戴深色帷帽,腰间挂着組绶,作商贾装扮,他刻意将满身骄矜掩藏,可那出挑的仪态,和通身张扬的气度,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他轮廓分明的面颊,加之深邃俊美的五官,让他在一群商贾打扮的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一眼就让人注意到的那个。
姜离还是那么的自负,下颚微微扬起,目光是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傲然。
姜婵儿走进亭内时,那道如狼似虎的露骨目光就一刻不停地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将身上的裘衣再次裹高了一些。
亭内点了一盏羊皮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晦暗的天色中忽明忽暗,周遭林深辽远,空寂无人,让人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
姜离立在离她三四丈远的地方,率先开了口,语气是一派笃定与自信。
“婵儿,我就知道你会来。”
说话间,他的眸光更是带着万千缱绻之意,贪婪地在她面颊上流连着。
姜婵儿直觉后背一阵恶寒,退后一步隐没在凉亭的阴影处,遥遥与他对峙,“既然是你约我来的,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知道,你信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离见她后退,眼神闪过一丝伤痛,朝她迈步而来,“婵儿,你如今对着我,要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可没走两步,就被姜婵儿冷冷呵止。
“你别过来,我今日带来的护卫,皆是大内高手,绝不会让你占到半点好处。”
呛——
姜婵儿话音刚落,银剑出鞘的嗡鸣声便齐齐作响。
她身后的护卫皆以迅疾之势,单手拇指按住剑格,弹出半剑握于手中,呈蓄势待发的姿态,亭内一时间冷光熠熠,气氛剑拔弩张。
饶是外行人看了,都知道这是一只身手不凡的队伍。
更别提姜离这样的门内客了,他自然一下便领略到了这几名护卫的身手,知晓姜婵儿说的话并没有作假。
他停下了脚步,顿在原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好,我不过来。”
姜婵儿拢了拢身前的披风,问他:“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姜离却像是未听到她的话一般,答非所问道:“你能再唤我一声阿兄吗?”
姜婵儿无语,她知道姜离是想勾起她的回忆,再与她重修旧好,可他不知道,她现在见着他都觉得无比恶心,但眼下她想知道答案,便也只得耐着性子,“我再与你说一遍,我今日之所以会来,是为知晓你信里所言之事,并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若是你再这般纠缠,我便即刻离开,与你不复相见。”
姜婵儿目光如炬,语气格外坚定。
姜离眼中的神色一点点黯淡下去,变得晦暗,他悲鸣似的哀叹一声,而后也不顾姜婵儿先前的警告,自顾自踱了几步,在亭中央的石桌前坐下,半垂下脖颈,嗓音幽深道:“婵儿,我可以告诉你。只是,我怕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太大,而且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
他顿了顿,抬起了眼睛直视她,“我想你坐到我身边来,我轻声告诉你。”
做他的春秋大梦!
姜婵儿心中一阵反酸,她才不会过去,她如今只觉得,跟姜离坐近对她来说,是一种难以接受的恶心。
姜婵儿当即摇头拒绝,并且道:“不妨事,我就站在此地听,至于我们各自带来的人,可以让他们退到亭子外头去。”
听了姜婵儿的话,姜离的眸光闪动,像是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情愫,神情亦变得失望透顶。
良久无声间,他像是在做最后的心里挣扎,却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那便让他们退出去,我单独与你说。”
姜婵儿颔首,眸光冷似寒露:“为了确保你不会动什么手脚,你的人需要退出亭外二十步,而我的人,只需退出十步,如何?”
姜婵儿不想中途生变,故而如此提议。
姜离稍稍迟疑了一瞬,还是颔首应下。
“婵儿,尽管你拒我于千里之外,但我还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婵儿如今听着他说这些自我感动的话,直觉虚伪至极。
她丝毫没有动容地让姜离先把自己的人退出去,而后再将自己身后的护卫也遣退了出去。
双方的人都退出亭外后。
亭内便只剩下对峙的二人。
姜离犹自感慨着,“此番入京,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眼下能换来与婵儿的独处,倒也是值得的。”
姜婵儿眸光静若寒潭,生不起一丝波澜,“你勿需再故作这些深情之态,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当初的姜婵儿因为坠崖,便等同于死过一回了,你应当知道的,我如今记忆全失,回来赴约,不过是想知道一部分重要的往事,想必你也是知道了这点,才会在这个时候约我出来见面,否则,你又何来的把握我一定会来,不是吗?”
姜婵儿的话说完,姜离终于收起了那故作深情的幽邃目光,换上了一贯的高傲矜贵。
“婵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见他卸下伪装,姜婵儿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便再次问他:“说吧,你说我定然不能嫁予皇家,究竟是何缘由?”
说话间,天边泛起鱼肚白,亭子里也渐渐亮起来,只是缭绕在林叶间的浓雾,还是未散,透着几分寒凉。
姜离从坐上站起,幽邃的目光直射过来,在这青蒙蒙的天色里,格外的渗人,欲盖弥彰的占有欲炽烈浓重,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肆的笑,仿若计划得逞后胜券在握的样子。
“因为你和那暴君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林间掠过一阵惊风,忽的卷起漫天草叶。
姜婵儿的心口猛然一缩。
她虽早早做了心里打算,可眼下听到姜离如此说,还是不由地难以自持。
她努力克制满身的慌乱,站稳了身子道:“你说清楚些。”
姜离的目光近乎残忍,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眼底的占有欲再不加掩饰。
“婵儿,你与他之间,隔着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你说,你还能嫁给他吗?”
听到了这么严重的事态。
姜婵儿的整颗心都蜷缩在了一起,小脸儿一阵惨白,她几乎踉跄了一下身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喃喃起来。
“不,你一定是骗我的……
你……你有何凭证?”
姜离见她开始失态,没有露出半分关切,却是不紧不慢道:“当初萧晗要登基,你父亲曾是反对的一员,而后你们全家便遭了灭门,婵儿,你觉得那些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姜离面不改色地对她吐着最残忍的话,“你若不信,我这儿还有你父亲当年反对他登基的奏折拓本,是我从父亲哪里取来的,有印信为凭,做不得假,你想看吗?”
听完姜离这些话,姜婵儿已是面白如纸,冷汗淋漓,整个人只觉天旋地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
面对一步步朝她走近,似要从袖笼拿出当年奏折拓本的姜离,她目露惊恐,颤抖着唇道:
“不……你别过来……我要回去问问他,我要亲口听他回答。”
姜婵儿狼狈至极,她不敢看,也不想去接受这个真相,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乱中。
丝毫没察觉到姜离伸在袖笼间的手正在轻轻翻动着。
蓦的,他冲她扬袖,一阵青烟似的粉末便铺洒开来,直直钻入她的鼻间。
姜婵儿还来不及呼喊,整个人便软了下来,往地上跌去。
姜离立刻上前,魁梧坚硬的臂膀顷刻将她揽入怀中,牢牢不松。
饶是外头的护卫再敏捷,察觉到动静的顷刻之间,便赶了进来,却还是来不及了。
姜婵儿已然被那人牢牢箍在怀中,意识全无的昏睡了过去。
几名护卫想要上前夺回人来,可姜离抱起人儿飞快地后退一步,便隐没在那群涌上来护他的亲卫之中。
几名护卫见主子被人掳走,心急如焚地想去追赶,却被挡在身前的敌人缠住,只好眼睁睁看着那道青袍身影,飞快地隐匿在暗沉沉的山林深处。
作者有话说:
◉ 60、恐惧
姜婵儿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是第二日的午时。
天光大盛,从雕花窗棂佚䅿间射进来,落在她床边的帐幔上。
她只觉头昏昏沉沉的,除此以外, 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 她支着身子身子坐起来, 伸出一只手挡在眼睛上, 遮住刺眼的光线,缓缓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察觉到不对劲后, 她浑身一僵, 意识猛然清醒过来。
昨日,她着了姜离的道, 被掳了!
反应过来后, 她大惊失色地去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 发现一切都完好过后,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当她听到外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吵闹之声,不由地又是一阵心悸。
她来不及穿鞋, 赤着脚便往窗口走去。
撩开帘布往外看去, 大街上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万人空巷,敲锣打鼓, 到处都是繁华喧嚣。
今日, 是封后大典的日子!
而姜离, 应当还没来得及将她掳出皇城去。
大典举行在即, 也不知萧晗回头发现她不见了, 会是何等模样?
他会不会着急地再次发病,会不会因为她的不见,而迁怒于人,大发雷霆以致手染鲜血,惹得民怨沸腾?
姜婵儿担心极了。
可脑海中却再次浮现起昨日姜离凿凿如刀刻的话语。
“他与你之间,隔着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这段话,在姜婵儿脑中宛如轰然划过的雷鸣,久久不能平息。
窗外的喧嚣吵嚷她似乎都听不见了,她整个身子靠着墙角缓缓滑落,最后瘫坐于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脑中满是混乱。
那些过往的记忆碎片像是海水一般,汹涌地朝她涌来。
她想起了儿时灭门的那一日。
所有的景象。
血肉横飞的杀戮,尸横遍野的惨景,还有生生为了她挡下刀剑,与刺客同归于尽,而后双双倒在她面前的阿爹阿娘。
带血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阿娘的嗓音气若游丝。
“团团乖,快走,去后院地窖躲起来,别让人找到你。”
她害怕地哭起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娘趴在阿爹身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所有记忆复苏,姜婵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留下了一行清泪。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姜婵儿不自觉抬首,警惕地瞧着门口的方向。
姜离一席宽袍,峻抜身姿立在门口,看着她泪眼婆娑蹲在地上,连鞋子也没穿,不由地轻皱眉头,面露关切之色。
“婵儿,如何连鞋袜都不穿?来,阿兄替你穿上。”
姜婵儿还来不及反应,姜离便径直朝她走过来,大臂一挥将她抱了起来。
姜婵儿抗拒地敲打着他的胸膛,整个人挣扎起来,“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可姜离哪会遂她的意,他的胸膛如磐石一般,任是姜婵儿用尽了力气,却还是纹丝未动。
姜离脚步未停,往床边走去,双臂甚至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姜婵儿气急,一时间也不顾不得其他,张口便往他的肩头重重咬去。
姜离吃痛,浓眉紧拧,伸手将她扔到床上,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目光中显出些怒意,嗓音沉了下来,带着隐忍。
“婵儿,阿兄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咚——
姜婵儿重重跌在床上,后背生疼,像是要被震碎了,可她顾不上去揉,赶紧翻身朝床里面爬去,试图躲离姜离远一些。
此举更是引得姜离的不悦,他横眉冷竖起来,俯下身子,倾入帐内来捉她的纤纤玉足。
姜婵儿想要躲开,可不巧的是,床靠里头是堵墙,她无路可退。
脚腕被姜离的大手钳制住的那一刻,姜婵儿浑身一颤,那只手宛如铁链一般,将她锁住,把她拉了回去,让她再无法可逃。
姜婵儿被拖过去,跌入了姜离的怀中,姜离一只手宛如镣铐般将她束缚在怀中,不管她如何挣扎都难以动弹,另一只手则开始不紧不慢地从床边拿起袜子,替她套在脚上。
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光洁的脚背,姜婵儿不由地浑身战栗,那种感觉简直让她如履薄冰,如坠深渊。
姜婵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却是憋着忍着一口气,哭声闷闷的。
察觉到胸前美人的泣泪,姜离伸手替她拭泪,另一只将她束缚在胸前的手,却是丝毫都没有放松。
他垂首,在她脖颈间低嗅了一口,嗓音低沉厚重,带着掠夺般的侵略性。
“阿兄不过是替你穿鞋袜,婵儿哭什么?”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嗓子干哑。
“婵儿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阿兄替你穿鞋袜的吗?”
姜婵儿浑身一哆嗦。
身子绷得紧紧的,恐惧在她心间蔓延。
她只能在脑中不停地思索着该如何办,才能从他怀中脱出身来。
姜离替她穿完鞋袜后,将手贴在她的腰间,轻轻捏了一把,嗓音悠然,“婵儿别怕,阿兄只想这么静静地抱着你而已,就像年少时一般。”
姜婵儿停止了哭腔,软下嗓子,“阿兄,你如今这样子逼我,不顾我的意愿,我很害怕。”
姜离身子明显一怔。
姜婵儿乘胜追击,继续软言诉说,“阿兄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姜离想了想,应声道:“好。”紧接着,便轻轻松开了她。
感受到那只手的松动,姜婵儿赶忙从他怀中挣脱逃离,飞快地跑向几步开外的窗棂,奋力推开窗子,支起身子便要往楼下跳。
方才她观察过了,此处位于客栈的三楼,并未很高,底下又有小摊的凉棚承托,跳下去不会丧命。
可天不遂人愿。
她刚刚起跳,就被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肩膀。
身后,姜离气急败坏地暴怒声响起:“婵儿,你当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说罢,姜婵儿几乎是被他狂怒着拖着拽着到了床上。
还未来得及喘息,那高大的身躯便重重地笼罩了下来。
将她压在身下。
这一回,她是真的害怕了。
姜离的面容因为气极,冷静不复,变得扭曲。
他将她的双手死死压住,禁锢在头顶上方,侵身压了下来。
“不……不要……”
“别碰我……”
姜婵儿头皮发麻,喘息急促,感觉心脏都要破裂了,她情急之下,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出于本能地大喊:“子晗哥哥,救我!”
话音落下。
身上的人猛然顿住了,而后表情变得阴鸷。
也不知这句话是怎么了,像是突然点着了姜离的神经,让他怒火中烧,双眸通红。
他豁然起身,一把拉住姜婵儿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拎起来,一路粗暴地拽出了房门。
“来,你不是想看你的子晗哥哥吗?”
姜离的嗓音带着沉沉愠怒,“好,我带你看。”
姜婵儿挣脱不得,一路跌跌撞撞地被他拽至四下无人的露台,重重的跌在了赏景的栏杆上。
她吃痛,眉头紧蹙,咬紧牙关。
心中只觉姜离或许是疯了,又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她被姜离握着胳膊,整个身子倚靠在栏杆之上。
楼下,车水马龙的街市跃入眼帘。
这条道是皇宫去往天坛的必经之路,故而今晨早早被人清了道,将人群集市分散至两边,留出中间的主路,供皇家车队经过。
此刻,街道上车架鎏金,彩绸翩飞,到处流光溢彩,车辙辘辘,马蹄沓沓,同行的队列齐整有序,浩浩汤汤,看不见首尾。
沿街的人群挨挤,竞相张望着路中央行过的皇家仪仗,发出啧啧议论。
“听说今日封后大典没办成,中途出了状况,你们可知晓?”
“听说了,皇上早早去了天坛祭祖后,理应等着皇后的仪仗过来,可是…迟迟没等来人啊!”
“皇后不见了?”
“是啊,现在便只能打道回宫了。”
“怪不得呢,我说这些人去的时候兴高采烈,敲锣打鼓的,回来的时候怎么个个眉眼垮着呢。”
“这事说来也怪了,你说这皇后究竟是哪路神仙啊?陛下故意卖关子让咱们猜了那么久了也就算了,好容易今天快揭开谜底了吧,这么个大活人又不见了,这不是把咱们当猴耍吗?”
“这有什么好猜,不都说是那个妖妃吗?把皇上迷的团团转,让皇上费尽心思不顾大臣反对也要立她,皇上此番兜这么个大圈子,不给咱们皇后是谁的准信,不就是为了顺利立那妖妃为后嘛。”
“哦,原是如此,那这事可就真玄乎了,我原先也是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眼下倒是信了,要不然你说这大活人,怎的就没了踪影?那妖妃之说,许不是空穴来风呢。”
“是啊是啊,如此看来,今日大典未成,也算是我大周之福了,如若不然,让个妖妃当皇后,咱大周岂不是真要亡国了?”
人群中,喧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姜离冷冷的嘲讽无情而又刺骨。
“看看吧,举国上下都不赞成你嫁给那暴君,你若嫁给他,只会惹得民怨沸腾。”
姜离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另一只手指向车队中央。
人群之中,那道修长笔挺,端坐马背的身影,身着紫金龙袍,头戴琉璃华冠,如鹤如松,通身似有贵不可言的气息在流淌,他目不斜视地打马行在道上,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都与他隔绝,入尘不染。
神情平静得宛如一潭深水,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容颜却秀丽得让天地都失色。
姜离面色阴沉地笑起来,“看!那暴君发现你不见了,只是平静无常的回宫了,他甚至都没有差人来寻你,可见他根本不在意你,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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