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死,和出宫,是个人都知道选择哪一个。
话临近嘴边,池芡又卡住了,她偷偷瞥了眼池浅,暗衬这人真的会如此好心放她出宫?
见她磨磨唧唧,池浅仰头打了个哈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起桌面。
不轻不重的击打声,仿佛每一下都敲在池芡的心脏上,她担惊受怕的喊道:“出宫,我选择出宫!”
“嗯”,池浅别有深意的笑了笑,“等本宫封后大典过去就着手安排人送你出宫。”
离开冷宫后,刘嬷嬷义愤填膺道:“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这女人仗着是嫡女总是给你下绊子,现在皇上为您出头将她打入冷宫囚禁,您,您何苦放她出去逍遥自在!”
“人都说吃一蛰长一智”,仲嬷嬷无奈道:“换到你这,怎么就尽长成肉呢。”
接着在刘嬷嬷不解的眼神中仲嬷嬷继续道:“池家被娘娘完全驱使,池芡出了宫没有池家帮衬什么都不是,除了脸蛋身无长处,何以谋生?”
避免污染了娘娘的耳朵,更难听的话仲嬷嬷没有说出口。
刘嬷嬷一下就被点通,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一杯毒酒到底是便宜她了。”
这下搁池家和太子府受的气,总算是出了!
搬到凤仪宫的生活其实和荣华宫没什么两样,就是可惜了那些桃花酒,提前被挖了出来。
隔日清晨,池浅按部就班等着宫女伺候梳洗,唯一不同的就是今日穿的宫服更加厚重又华丽。
最后一只凤簪插入发髻,刘嬷嬷忍不住赞美道:“娘娘真美!”
池浅看着镜中的美人乐道:“皇宫最贵重的首饰全戴在本宫头上,身上,能不好看嘛。”
礼服是织室日夜赶制而成的,赵秉文补偿性质似的把国库里的珍宝悉数送进了凤仪宫,南海千年产一颗的紫色珍珠却自降身份成了她鞋尖上的坠饰。
封后大典壕的池浅有一种国库是她私库的错觉。
吉时一到,封后大典正式开始。
依循祖列,皇上和皇后两人相携走上天坛,一起祭拜天地为万民祈福。
拜完天地,两人缓缓直起身面向阶梯下的朝臣民众,在众人叩拜声中,赵秉文执起池浅的手,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礼执官见时辰差不多了,一扬手,顿时台下钟鼓齐鸣,响彻全场。
李澈贵为国师正立于高阶上,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跟在那人身上,见两人执手相视一笑,他垂手敛下眸底深处的遗憾。
在抬头,他看着高台上的二人,脸上挂上祝福,默默在背后打了个响指。
只见晴朗的天空凭空出现一条金龙和彩凤,两者相互缠绵,又一起鸣叫后冲向九霄消失不见。
台下的臣民欢呼声更加激烈,李澈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今日,终于能为她做一件事。
夜晚,两人坐在庭院里赏月,身旁的摇篮里放着太子,她刚吃过奶,现正吃着小手,咿呀咿呀笑着。
索性晚上无事,池浅便命人取了一壶桃花酒,给他倒了一杯,“尝尝。”
赵秉文仰头痛饮一杯,笑了一声,“没想到朕的皇后酿酒也是一绝。”
“皇上喜欢就好”,她面容平静的又给他倒了一杯。
他一杯接一杯饮下,来者不拒,黑蒙蒙的天色也掩不住他脸上的开心。
这么久,他第一次敞开心扉的大笑,或者说傻乐。
池浅并未出声打扰他的雅兴,抛开他对原主做的事,他为君后勤勤恳恳,日日精进。
登基后,他也没有滥杀功臣,刚愎自用,而是积极听取官员们的意见,结合所言,在采取措施减轻百姓赋税,让这个被前任皇帝搜刮一空的百姓得到喘息和恢复。
这样的皇帝,让池浅对接下来的计划产生了动摇。
赵秉文向池浅这块靠过来,抬起手,捻起她凤冠上的桃叶,冷漠严肃的脸突然咧开嘴笑道:“天黑了,该睡了。”
池浅:......
“皇上,你醉了”,池浅颇为嫌弃的推开他,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将人敲晕。
在小德子震惊的眼神中,她将赵秉文抱进去丢在一旁的软塌上。
第二天清晨,池浅一睁眼就看到他站在床沿,目光沉郁的望着她。
见她醒了,他唇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咬牙切齿道:“想不到皇后竟然还会武功。”
“只是会点花架子”,她转过身,顺手掖了掖身上的薄被,懒懒道:“不如皇上的武功厉害。”
大概是敷衍的态度过于明显,赵秉文被气笑。
静默了半许,他终于憋出一句话,“很好,你在凤仪宫乖乖等着朕下朝。”
大有秋后算账的味道。
池浅掏了掏耳朵,没回话。
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看着怀里头毛稀疏,根根分明的女儿,池浅陷入了犹豫,最终还是爱女之心战胜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下了朝,赵秉文第一时间摆驾凤仪宫。
他板着脸,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池浅,好似要将她里里外外研究个透彻。
池浅也不急着当太后,心平气和的任由他上下打量。
他朝伺候的人挥手,让他们全都下去。
良久,他踌躇了会,问道:“皇后,你没什么话想对朕解释的?”
“嗯?”池浅从书中抬起头,语气淡淡道:“皇上看起来一肚子疑问,直接问好了。”
赵秉文不自然的轻“咳”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囫囵吞了一口,“皇后师从何人?”
“无师自通。”
“朕可是夜晚鼾声响亮,扰人清净?”
“未曾”,池浅蹙起眉头望向他,忍不住打断他没有任何营养的提问,“皇上,你究竟想问什么。”
“池浅”,他连名带姓喊了一声,拂袖而起,“你昨夜为何拒绝了朕。”
安静了一会。
“嫌弃”,池浅歪着头,直截了当道。
当即,他表情变得扭曲,又转瞬变为不解,“朕乃天子,后宫理当佳丽三千,你为女子,竟敢嫌弃自己的夫君?”
“你......”他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抿心自问,朕从未亏待于你,于长庚。”
世间女子最尊贵的地位、最美的珍宝,他从未吝啬于她。
听了这席话,池浅平静的笑了笑,缓缓合上手里的书。
这不是各人的问题,而是两个时代里的人无法摒弃各自的宏沟结合在一起。
这一次两人不欢而散。
赵秉文的征服欲似乎重新被激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日日处理完朝事就往凤仪宫跑。
池浅迷药劲酒轮番招呼,坚定贯彻睡觉可以。
睡她,不行。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长庚五岁,再过一年他便满六岁,按照规矩,她将要跟在皇上身边学习帝王之术。
池浅知道她的小姑娘天真快乐的时光所剩不多,低头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长庚,娘带你出宫溜达。”
这时候的孩子最爱热闹,最爱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新世界的诱惑下,长庚举起胳膊,兴奋道:“娘,咱们出发!”
夜深人静,母女两人背着包袱一起悄悄离开皇宫。
凤仪宫内,赵秉文背着手独自站在树下,他的目光紧紧追寻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两人。
一直到夜色泛白,他才无奈的叹口气,“又该上朝了。”
池浅带着长庚在京城集市闲逛,两人都作的一身平民打扮,她带着长庚去吃街边的各种小吃,夜晚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看烟花,还会一起蹲在河边放河灯。
一起看尽这坐城市的喧嚣和烟火。
两人一路南下,到处漂泊,一直到边关才停下歇脚。
比起京城的富丽堂皇,边关常年干旱,气候十分恶劣。
“长庚”,池浅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一起目视远方,轻声道:“长大迷茫的时候,就想一想边关困苦的百姓和将士。”
走出皇宫,走出池家,走进万民,她才发现没有杀赵秉文是一件何其庆幸的事。
放眼整个王朝,离京城越远的地方,挨饿便越加常见,随便一场瘟疫就能让一坐城饿殍遍野。
眼下蛮子蓄势待发,若帝后内斗,失了皇帝,不难想像王朝烽火连天,山河破碎的日子,池浅做不到为了一己之仇,让天下百姓为之受苦。
“长庚,我们该回宫了。”
放下执念,池浅心中顿时变得开阔,一段封印的记忆也随之复苏。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是这些池浅,只不过这些角色都是为了历劫而由笔仙为她编织的小世界。
她识海里的那口棺材,其实是她阿姐的本体,也是她可以不停穿越其他世界的载体,闪闪发亮的金光则是她历劫攒的功德之光。
她没有爹娘,从小是阿姐养大的,阿姐是一颗木槿树,修炼千年升了仙,而她则是个连续两次渡劫失败的菜鸡。
笔仙告诉她,若在渡劫失败,她的灵体会受不了天雷的伤害身死道消。
而她一直无法渡劫成功的原因是因为尘世中,她与一人还有未解的牵绊,只能解了这道因果,方可圆满飞升。
于是有了她不停穿越世界的事。
回到凤仪宫,池浅第一件事便是彻底解决池父和周氏,她已经不打算自立为帝,有没有池相变得无关紧要。
那便杀了为陈姨娘报仇。
稚子无辜,所以她抄了池家,却留了池家儿童的性命,但勒令池家后代三代不得为官。
处理完这些事,她一边发展王朝经济,制造妇人工作机会,潜移默化的提高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一边陪伴女儿长大。
登基第三年,百姓呈欣欣向荣之态,边外的蛮子再也坐不住,举兵进攻。
然赵秉文早已洞察蛮子的野心,这些年一直按时发放军饷,而池浅也没闲着,把这些年囤的大把物资运往边外抵抗敌军。
如今的边关将士早已不是当初饿的勒紧裤腰带,见到蛮子就怕的弱兵,现在他们吃得饱,一心训练,再加上武器装备齐全,浑身战意凛然。
这场战争只打了一个月就已蛮子失败而宣告结束,曾经被蛮子抢走的三座城池也悉数收回。
在女儿满十六岁时,池浅将近年培植的势力全部送给了女儿打理,自己则是离开皇宫,四处游历。
遇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会停驻一段时间,路上若碰见一些趣事或者东西,也会捎一份送到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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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
昏暗的寝宫,明黄的龙床,赵秉文近乎贪婪的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岁月仿佛在她的身上停固住。
“好久不见”,池浅看着床上的男人,轻叹一声。
离开时,这人还是个成熟稳重的君王,再见,他已银丝爬了满头,垂垂老矣。
赵秉文费力的抬起胳膊,苍白泛青的手指拂过池浅的脸庞。
她沉默着没有躲开。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拼命的想要问出口: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朕。
临死之际,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终是没有问出口。
良久,他双眸染着泪光,像一枚漂亮的琉璃珠。
只听他轻笑一声,“朕的皇后,还是这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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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赵长庚
天气正直四月,后宫里的桃花开的真美,仿佛世外桃源。
赵长庚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收于掌心。
其实她不爱桃花,满后宫的桃花都是她父皇为母后种的,美其名曰世外桃源,祈求留住母后的心。
她的母后是世间最特别的人,别的女孩三岁起就被母亲拘在后院学习绣花女戒,而她的母后却是对她放养,让她怎么快乐怎么玩,为了这事,母后和父皇还吵过架。
毫无意外,她父皇输了,或者说,两人之间永远都是母后赢。
她曾好奇的问过父皇,为什么总是输给母后。
至今她还记得那日的景象,他蹲下身体为她摘掉头发上的草根木屑,拍掉她身上沾染的泥巴,温柔的抚着她的发顶,笑道:男人和女人吵架,赢了面子,输了感情。
当时她没听懂,但是仍能感受到父皇对母后深厚的感情。
因此,她总会替父皇抱不平,总觉得母后对父皇太过冷漠。
有一年,母后偷偷带着她出宫,母后带了银子,带了书,就连殿中的糕点都拿了几块,偏偏把父皇丢在家里,让他一个人看家,好生可怜。
直到长大后,母后送给了她一件礼物,当做成年礼。
她看着手里继承的两枚印章,不禁陷入沉思,因为一枚印章是王朝首富的私章。
另一枚,是一支骁勇善战的女子军,这支军队只会在国家有战争的时候出现,战事结束时又极快的消失在人们视野。
原来,她始终低估了她的母后。
而这样智慧与美貌并存的母后一直留在宫中,只是受她牵绊。
不久,她母后打算离开皇宫,她没有出声挽留。
已经懂事的她,终于明白造成父皇母后无法在一起的不是感情,而是这女卑男尊,女性必须忠于男人,而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的世道。
不是父皇配不上母后,而是这世道配不上母后。
这次,母后带上了银子,带上了书,带上了桃花酒和糕点,没带她和父皇。
夜晚,她和父皇坐在院里纳凉,喝着母后装不下而放在宫里的桃花酒。
一杯又一杯,唱着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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