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头的战斗力并不弱,并且祂还吸收了众多信徒的欲/望,如今早已变得体型庞大且形象骇人。光是祂那八只手手脚脚,完全舒展开的样子便有一个成人身高那么长了。再加上那些手手脚脚孔武有力,挥舞起来就像鞭子一样,杀伤力巨大。陆仁即便是站得远远的,依然能听见佛头的手脚挥动引发的破空之声。
好在附在祁屿身上的山鬼个头虽小,但是行动却十分灵活。他来去自如地在这些孔武有力动作却不那么快的手手脚脚之间辗转腾挪。并且在闪避过程中,山鬼甚至还可以抽空靠近佛头的本体,用力地给佛头来上了一记沉重的左勾拳。
佛头吃痛,大叫一声把一条胳膊收了回来。祂想要用这条手臂抓住山鬼,但方才还在祂跟前的山鬼却早就已经趁着他收手的瞬间逃之夭夭了。
就像陆仁永远抓不到半夜的蚊子一样,佛头也永远抓不到山鬼。
佛头似乎终于受够了,祂开始沉不住气了,泥塑的面部也显出了恼怒的神色。只见佛头大吼一声,并快速地往后跳了一步,在这过程中,祂把那些手手脚脚全部收了回去。
正当陆仁在疑惑佛头要干什么时,他惊讶地发现佛头头顶的螺髻似乎在震动。陆仁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陆仁再睁眼望向佛头的时候,他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错,佛头上的螺髻确实在震动。更可怕的是,这些震动的螺髻中间都裂开了一条缝,一丝不祥的气息从这道缝中倾泻了出来。陆仁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突然笼罩了他,让他的灵魂都为之战栗了起来。
陆仁听见他面前山鬼向他大喊道:“闭上眼睛!”
一个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要有另一个人能给出建设性意见,那么那个不知所措的人一般都会下意识地照做。所以陆仁几乎是在听见山鬼的声音的一瞬间,就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照做了。
闭上眼睛的陆仁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视线内只有一片漆黑,这让他有些不安。但这个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陆仁突然被人拦腰扛到了背上。扛他那个人的肩膀猛地顶上了陆仁的肚子,差点把陆仁顶吐了,但陆仁还没来得及抗议,扛着陆仁的人就跑了起来,一阵颠簸又把陆仁到嘴边的话给顶回去了。
陆仁想睁开一只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山鬼的焦急的呵斥声炸响在耳边:“不准睁眼!”
陆仁听着这个少年音便知道,扛着他的人是山鬼无疑了。他心知山鬼不会害他,于是复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着山鬼给他的指令。他同山鬼不熟,人家好心救他,他也不好嫌这嫌那,遂也不敢提自己的肚子被山鬼的肩膀顶得生疼这件事,只能忍着疼,憋着一口气把小腹的肌肉绷紧,借此缓解一下。
山鬼扛着陆仁在山间辗转腾挪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立定之后又向四围望了望,确认安全之后,才把陆仁放了下来。
陆仁终于从顶肚子的酷刑中被解放了,却仍然不敢擅自睁开眼睛,直到他听见山鬼终于在他旁边说了句:“睁眼吧。”他才敢慢慢睁开眼睛。
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话,听上去竟然宛如天籁。
睁开眼的陆仁才发现,山鬼带着他来到了接近山顶的一处地方。可以判断出他们所处的位置应当是旧时修建的一处小广场。
往山下的来路看,依稀可以看见从有几级石阶从低处蜿蜒而上,制作石阶的青石方正宽阔,当初建造之时应当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但细看之下便可发现这石阶如今已然断裂,现存也不过几阶罢了,再往下两步路的石阶更是早已不知去向了。石阶缝里也已经长出了青青野草,正在随风摇曳着。
看来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了。
而陆仁所在的这方山间小广场,应当也是前人细心修建的。平台是用几块巨大的青砖铺成的。估算一下昔年往山里运大石头的成本,便足以知道这地方曾经是有多辉煌的存在。小广场不大,从南往北,从东往西都是十步以内就能走完。小广场的尽头长着一颗巨大的樟树,树干粗壮,需要多人合抱,陆仁不太会看树龄,但他不曾见过比这棵樟树更粗壮的树木了,他猜想这棵树的树龄没有一千也有八了。
先有天地,后有了樟树,过了许多年,才有了树下的人。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在陆仁身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树影。陆仁抬头,透过树叶看见了天光。而樟树的枝丫上鸟雀啁啾,一派繁忙景象,无数的生命又在陆仁的面前自顾自地忙碌着,不理会他这个偶然闯入的过客。偶尔一阵清风拂过,樟树便会发出一阵沙沙声,令人心情舒畅。
这棵樟树,已经活成了一个娑婆世界。
此刻陆仁昂起头看着樟树的树冠,嘴里忍不住嘟囔着:“我好像,来过这里。”
他似是不确定般,又低下头往不远处看去,树下有间不过半人高,没有门的小石头房子,里面似乎立着一座雕像。陆仁离那小房子有些远了,只能看见那雕像的脚,雕工并不细致,就像两个馒头,是十分原始的雕刻工艺。
陆仁怔怔地看着那座灰墙灰瓦的石头房子,虽然还没有看见那座雕像的脸,但他却说:“我好像,知道里面那座雕像长什么样。”说完这话,他又原地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这个地方,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比刚刚又多了几分笃定,“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陆仁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开始了自言自语:“那个石头房子里的雕像,只有半边脑袋,另外半边几十年前被人砸坏了。我上次来的时候,有人正在修补它……”
说到这里陆仁停住了,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了白发蓝眸的山鬼,叫出了那个已经很久没人叫起的名字:“阿离……”
三岁的小陆仁第一次来到封胥村的时候,人还没有板凳腿高,走路也还有些费劲。但他当时就喜欢跟着比他大的孩子们玩。尽管这些大孩子都当小陆仁是累赘,想方设法地要丢掉他自己玩,但他每次都有办法偷偷跟上他们。
大孩子们感到烦了,决定想个办法彻底丢掉小陆仁。但大孩子毕竟也还是孩子,他们还掌握不好分寸,他们还不知道丢掉一个累赘和害死一个累赘的区别。
他们把小陆仁骗到了山里,然后甩掉了他。
等小陆仁终于同大孩子们送他的蟋蟀玩够了的时候,抬起头却发现周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带他来这里的孩子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陆仁嘴里不住地喊着大孩子们的名字:“乌鸦,福乐,胡姐姐,你们在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过旁边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山林中还传来不知名的鸟雀粗粝难听的啼叫声。年幼的小陆仁害怕极了,他开始一边哭一边寻找起他的小伙伴。
小陆仁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这个小广场的。但他不是从断掉的台阶上爬上来的,他是想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跌下了一个不高的断崖,一屁股滚落在了这个台子上的。他瘪着嘴,正揉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很小的房子里有个人。那个人背对着小陆仁蹲着,正在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那个人看身形应当是个成年女性。她拥有着一头很白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拖到了地上,却没沾上一丝一毫的灰尘。她头顶带着一个用野花制成的美丽花环,穿着一身白色的古代装束,一双雪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子里露了出来,正一刻不停地在小房子里捣鼓着什么。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美好,又那么圣洁。
她的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但是离得太远了,小陆仁听不清楚。好奇的心情战胜了之前的害怕,小陆仁一时间竟忘记了要继续哭。他乖巧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擦了擦哭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向着那个白色的人影走了过去。
待到走近了,小陆仁才终于听清了那个人在说什么:“可恶的人类,居然砸碎了我的雕像,等我修好了这座雕像,我就要开始讨厌你们了。”那是个委屈的年轻女人的声音,轻柔又宽厚,就像风吹过山岗的声音一样,让人听见了就不自觉地感到舒心。
那个人还是没有发现小陆仁,于是小陆仁又走近了一点。但她依然在自顾自地不开心,无暇分心给陆仁。
小陆仁已经几乎已经要走到她身边了,他甚至能闻见她身上传来一股很好闻的草木清香。他想跟这个姐姐一起玩,但是这个姐姐根本连他的存在都没有发现,这让小陆仁有点沮丧。但小陆仁的优点就是振作得很快,于是他便假装咳嗽了两声,借此引起姐姐的注意:“咳咳。”
那个人听见响动终于猛地转向了这边,也是在这个时候,小陆仁看见了那双湛蓝的眼睛。
“真是个漂亮的姐姐!”小陆仁这么想着,并由衷期待着这个姐姐能陪他一起玩耍。
然而当那个姐姐看见陆仁的瞬间,她原本轻松悠闲又带着一些苦恼的神色陡然变为了惊恐,她猛地退开了一大段的距离,边退边颤抖着说:“人类!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而且还是危险系数最高的幼崽!”
已经被大孩子抛弃过一次的小陆仁不想再被这个漂亮姐姐抛弃了,于是他绞尽脑汁,学者电视上的对白,用含糊不清的普通话撒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窝不是人类,窝是一只屎壳郎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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