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比夏季午后的商法课更让人昏昏欲睡。
窗外的蝉鸣和讲台上老教授念ppt的声音交杂,催眠效果更是上了个台阶。
言玚漫不经心地做着笔记,大二的课程内容并不算难,他又是有预习习惯的,来上课纯粹是想听个重点,图准备考试的时候方便。
他斜了坐在身侧的柏鹭一眼。
大三不应该很忙么?言玚心里想。
柏鹭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抬起头,偏过脸来朝言玚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做着欲盖弥彰的解释:“我基础课学得一般,来查漏补缺。”
言玚抿了抿唇,朝他点点头:“厉害,难怪成绩好。”
可柏鹭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他把笔轻轻搁到了桌面上,撑着下巴盯着言玚看,意有所指地说道:“这你也相信?”
言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你说了,我就相信,有什么不对的么?”
“当然不对。”柏鹭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头微微一片,压低了嗓子,耳语般直白道:“言玚,我都追了你小半年了,你会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嗯?”
柏鹭用气音轻轻哼了一声,莫名把言玚的耳廓灼得有些发胀,他忙往反方向躲了躲,拒绝的意思明显:“我没有要你追。”
柏鹭却满不在意的样子:“我想追。”
言玚皱了皱眉:“我不想谈恋爱。”
柏鹭:“我想谈。”
言玚把笔记一合,明显有些不耐烦:“那你找别人谈。”
说完,他就把桌上的东西划进了背包里,起身直接绕到后排出了教室。
没想到柏鹭也追出来了。
“我就想跟你谈。”柏鹭一把攥住了言玚的手腕,“上次你不都让我亲了么?怎么还要反悔的。”
言玚也不惯着他,干脆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擂了一拳,痛得柏鹭“嘶”着松开了手。
“劝你别提,不然下次就往你脸上锤了。”言玚冷淡地说道。
言玚半点力道都没收,柏鹭捂着肩膀,显然痛得不轻,可他却依然能保持住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开玩笑的。”柏鹭扯了扯言玚的衣角,恢复了平时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票和一封信,“刚刚学生会来了个男人找你,问他是谁、要做什么,都支支吾吾不肯答,最后把这些留下了,托我转交。”
言玚一怔,狐疑地把东西接了过来。
男人?找他?
言玚实在没想出会是谁,便直接当着柏鹭的面把信封拆开了。
里面的纸张上只有非常简短的几行字,可才读了半句,言玚的脑内就瞬间变得空白一片。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畅畅,很抱歉错过了你的成长,当年的事其实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但我根本没办法解释,我也有苦衷。]
[如果你愿意,今晚八点和我见一面吧。]
[你知道我是谁。]
而那两张票上的剧目正是《红磨坊》。
言玚一把抓住柏鹭,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生怕自己罕见的失态引起别人注意似的:“他在哪?走了多久了?他长什么样子?”
言玚焦急的模样让柏鹭也一愣,反应过来后,他才安抚一般轻拍着对方的肩膀:“你先别急,怎么了?”
见言玚没有准备跟他解释的意思,柏鹭才慢悠悠地说道:“走了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了吧,我以为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直接来找你。”
“长相啊……四五十岁左右吧,很儒雅的人。”他顿了顿,边回忆边打量着言玚,“跟你还挺像的。”
“就是眼睛不太一样。”
……
言玚捏着两张票,倚在剧院门侧的广告牌边上,指尖依然捻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
他焦虑又不能抽烟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先生,可以检票了。”门口的工作人员远远地提醒道。
言玚勉强扯出了个笑容,朝她摆了摆手:“不用管我,我等的人还没来。”
那根可怜的香烟,已经被他揉得表皮破裂、露出了里面的细碎烟草,言玚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柏鹭真的很懂如何惹他不高兴。
先是连哄带道德绑架地让自己答应邀请,结果等到了该赴约的时候,他却能娴熟地放人鸽子。
估计又是临时有了什么工作,忙得都忘记需要跟自己提前说一声。
但言玚却并不想主动联系柏鹭询问。
无趣,没必要,还显得自己有点蠢。
这么些年,言玚对柏鹭这套其实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低下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偏偏是这场剧……
言玚看向身侧亮着光的广告牌,海报的风格基本保留了从前的设计,深层记忆的触发机制玄妙,悄无声息地把他的思绪牵引回了六年前。
《红磨坊》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它独一无二在,这是言子悠和那个人带言玚看的唯一一场音乐剧。
但由于当时才四五岁的言玚,实在欣赏不了这样“热闹”的艺术,坐在前排被画着浮夸妆容的康康舞姬吓得哭了起来,导致两人只能领他提前离场。
自从这次坏了言子悠的兴致后,他们每月一次的观剧日,就再也没带过言玚。
所以言玚在看到两张由柏鹭转交来的票时,才会瞬间猜到对方的身份。
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六年前的言玚也像今天这样,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现场。
可一直等到开演,都没能成功等到邀请他见面、说有苦衷想解释的那个人。
失魂落魄的言玚甚至无法理智思考,只觉得自己实在愚蠢,怎么偏偏敢念着所谓的亲情,去相信“杀人犯”的托词。
他强撑着,将电话打给了景城那边相熟的警官。
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后,除了社工一年一度的回访,只有这位母亲案子的负责人,偶尔会来看他了。
在简要描述了事情经过后,对方甚至来不及安慰言玚,只说让他保持电话畅通,就匆忙挂断了。
言玚猝不及防地接触到了逃避多年的应激源,情绪在被重复剧烈地拉扯后,此时反而有些麻木。
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只是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哪怕挡住了别人入场的通道,他也连挪动一下都难以做到。
眼前绚烂的灯光变得模糊,又在某个瞬间褪去色彩,变成了纷飞的雪花,像从前电视没信号时闪动的那样。
周遭的交谈笑闹声刺耳,传进言玚的耳朵里,囫囵成让人烦躁的细密嘈杂。
忽然,言玚似乎听到远处有个声音,清晰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身体僵了僵,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缓慢抬起了头。
“言玚。”
只见,剧院门口长阶的最下方,柏鹭站在那里朝他温柔地笑着。
二十一岁的柏鹭意气风发,朝言玚坚定地走近,像完全看不出他的狼狈似的,轻柔揽过言玚的肩膀,将他手中攥着的门票接过,带着他往室内走去。
“抱歉,我来晚了。”柏鹭凑到他耳边,带着笑意,低声说道,“感谢你同意和我约会。”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也是言玚接受柏鹭追求的日子。
只是言玚花了六年时间,也没太想得明白。
自己当时,到底是真对柏鹭喜欢到了愿意在一起的地步,还是在感谢对方的不拆穿,维护住了他敏感又摇摇欲坠的自尊。
……
“先生,您等的人还没来么?”工作人员小跑了过来,关切地询问着言玚。
言玚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再次笑着说出了那句“不用管我”。
他翻找出了手机,才发现屏幕上俨然并排显示着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柏鹭发来的“抱歉,他突然病危,我下次一定加倍补偿你。”
另一个,则是消失了大半天的褚如栩。
对方似乎打了几十通电话,发了无数条消息,点开的瞬间,手机甚至都出现了滑稽的卡顿。
言玚有些犹豫,想要听对方的解释,可又有些不敢去查看。
正当他迟疑的时候,在远远的石阶下方,却再一次传来了喊他名字的声音。
“言玚!”少年清冽的嗓音里满是急切。
言玚的表情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他怔怔地向下望去。
褚如栩靠在一辆银白色的重机车旁,手里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头盔,往日自信灿烂的笑容,此时竟变得有些僵硬勉强。
如同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正在试探着乞求原谅的孩子。
“哥哥,你干嘛把所有陌生来电设成拒接啊。”
“临到机场我家里出了事,手机又丢了,康助理也不理我,往你公司打,他们还只知道你的工作号。”褚如栩有些委屈地说道,“一整天都没能联系到你,我急得快疯了。”
言玚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看着褚如栩可怜的表情,言玚条件反射般,往前挪动了一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给了褚如栩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他仰起头,深深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言玚,认真且严肃地道着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还没等言玚做出反应,他便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了上来。
他站在言玚的面前,瞥了一眼他旁边的海报后,眉梢轻抬,淡淡地笑着,语气里藏着几分嚣张:“你前男友真蠢,求人复合还选这么枯燥的活动。”
“你不喜欢的。”
“没必要强迫自己去做这些无意义的重复。”
言玚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拧了一下。
酸涩的汁液顺着皮肤的每一个毛孔蒸发进空气,刺得鼻子都有些发痒。
褚如栩是知道了什么么?
言玚不由自主地、忐忑地怀疑着。
他不想,也不太敢让褚如栩知道过去的事。
为什么呢?
言玚自己都琢磨不清楚。
下一秒,褚如栩轻轻拉起言玚垂在身侧的手,在掌心暧昧地摩挲了两下后,十指紧扣的将对方紧紧牵住:“陈词滥调的爱情悲剧而已。”
“哥哥。”
他不容拒绝似的,笑着邀请道:
“愿意和我私奔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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