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的嘈杂,是由零星几声嘹亮的蝉鸣开启的。


    这片广袤的杨树林,占地足有半倾,私塾占地不大,几间屋子蓝砖蓝瓦,屋顶虽无兽檐,却也有着简单的雕刻,足见古代乡村的建筑虽然淳朴,却也在淳朴中透露着对美的追求。


    从村里穿过树林通往私塾的道路只有一条,是村里的男人们齐心合力,用独轮车推来的碎石子铺成的。


    经过多年的踩踏,那些原本带着锋锐的石子,已经像鹅卵石一样光滑。


    学童们一蹦一跳的走在上面,脚下斑驳的触感便成了他们最好的玩具。他们时而快走重踏,时而轻巧潜行,每当体验到了不同的踩踏感,都会乐得咯咯直笑,迫不及待地和小伙伴们分享。


    因为私塾里的学生不多,中午是管一顿饭的。


    他们兄弟俩只下午上课,吃了饭再急匆匆跑过来,路上自然是半个同学都没有的。


    但广袤的树林里,却三三两两聚集着乘凉避暑的村民。


    他们有的摇着大蒲扇,有的带着稻草或芦苇编成的席子,歪在席子上享受难得的清凉静谧。


    等走得近了,就能听见嘈嘈切切的说话声。


    他们或担忧地或高兴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还有未来可能的气候,期盼着下半年风调雨顺,让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再丰收一季粮食,能多几分活命的资本。


    出于对私塾的敬畏,他们乘凉的时候,都尽量避开通往私塾的这条路,倒是让两兄弟省下了不少打招呼的时间。


    天至正午,太阳似乎发挥出了所有的威力,誓要征服每一片供人遮阴的树林。


    但杨树叶大而密,任太阳再烈,也休想穿透层层碧色盔甲的防护。


    栖息在林间的夏蝉以此自得,纷纷发出嘹亮的叫声,仿佛在嘲笑太阳的自不量力。


    兄弟二人便是伴随着蝉鸣,踏入赵秀才的私塾内。


    此时午膳已过,该轮值的四个学童在后厨,帮助师娘江氏收拾厨房,其余孩子都乖乖地趴在自己的书桌上闭目养神。


    让学童轮值的主意,还是江停云给出的。


    私塾的学生最多的时候达到二十个,煮饭炒菜也便罢了,若是连饭后的清理工作也让江氏一个人,实在是太过辛苦,效率也低。


    乡下的孩子,便是在家里也要帮着父母干活的。


    在这个尊师重道的年代里,学生帮老师干活,传出去也是一项美德。


    而且,师娘江氏对他们这些孩子一向温柔,有重活也不会让他们干。他们在后厨,最多也就是干些扫地和擦桌子的事。


    就连洗碗,江氏也怕他们不小心把碗打碎了,会被碎陶片割破了手。


    他们俩来了之后,也没打扰正在休息的同学,而是跑到后厨,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云哥,彦哥,你们来了?”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赵秀才的独女赵月,小名叫星星。


    虎头的大名叫做江彦舟,因为他嫌“舟哥”不好听,所已比他小的都喊他“彦哥”。


    正在帮忙的四个学童也赶紧跟两人打招呼,江停云一一回应,虎头则是忙着和赵月说话去了。


    “来了,来了。你们中午吃的啥?”


    两人把书包挂在门口的架子上,一挽衣袖,江停云帮着江氏刷碗,虎头帮着赵月扫地。


    赵月笑得眉眼弯弯,“中午娘炒了腊肉,配上去年收的干笋子,可好吃了!”


    听见“肉”字,虎头的口水就开始疯狂分泌,眼巴巴地问江氏,“师娘,明天中午还做腊肉吗?”


    江氏温柔地笑道:“腊肉还有一点,明天再给你们做。”


    “哦——”


    几个顽童都欢呼了起来。


    其中一个叫江帆的听出了苗头,问道:“云哥,明天你不学武了?”


    其余三人也是眼睛一亮,都看向江停云。


    江停云一边把洗干净的碗放进碗橱里,一边答道:“我师君走了,往后我和你们一起上学。”


    “哦——”


    几人又是一阵欢呼。


    等收拾完了之后,江停云洗了洗手,正要和大家一起进学堂,却被赵月叫住了。


    “云哥,我问你个事儿。”


    “昂?”江停云下意识看了虎头一眼,才问道,“什么事?”


    “你……”赵月扭捏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你师君教你的功夫,能传给别人吗?”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停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渴望。


    江停云点了点头,“能倒是能。不过,老师和师娘乐意让你学武吗?”


    赵月立刻露出了笑容,“我娘说了,只要你答应教,她和爹就让我学。”


    好嘛,看这架势,赵月是早有预谋。


    江停云撇了一眼神情紧张的虎头,笑道:“我学得最多的还是道术,你要是想学武,还是让虎头教你吧,他拳脚功夫学得可比我好多了。”


    对赵月来说,她只是想学武而已,谁教的都一样。


    于是,她欣然应允。虎头得偿所愿,也不禁咧嘴一笑。


    江停云只能暗暗感慨:古代的孩子可真早熟啊!为了兄弟的幸福,他学武也得变成学道了。


    还好他背的道经够多,拿出去也颇能唬人。


    等下午放学之后,赵秀才又把他单独留下了。


    “先生。”江停云冲赵秀才执弟子礼。


    赵秀才的双眼根本没从书本上移开,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日后你总能安心读书了吧?”


    看来,对于贾氏安排江停云学道一事,他仍旧耿耿于怀。


    江停云急忙道:“先生放心,自明日起,学生定然安心读书,再无他念。”


    “那就好。”赵秀才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星星闹着跟你学武了吧?若是能教你就教她几招,如果不能外传,那就算了。”


    对待他们这些学生,赵秀才是个标准的严师。可是对待唯一的女儿,他便是有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


    虽然赵秀才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人,可是他对孩子的教育理念,却颇有些现代风格。


    但也可以说,颇有些先秦古早风。


    他比较主张孔子的教育理念:因材施教。


    而且他也和孔子一样,觉得学生读书之前,一定要能解决温饱问题。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明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还不想着怎么赚钱养家,反而死守书斋皓首穷经的酸秀才。


    用他的话说:“嫁给这种人的女子,定是把八辈子的霉都在这一世倒尽了。”


    因着赵秀才开明,赵月一向是跟着他们这些男孩子一起上课读书的。


    只是,赵月今年已经七岁了,赵秀才纵然不甘心,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也不得不让她退出了学堂,晚上再单独教她。


    如今女儿想学武,他也不觉得一个女孩子舞刀弄枪不好,反而觉得可以强身健体。


    江停云知道他的为人,直接就说:“星星已经问过我了,我让虎头教她,虎头学武学得比我好。”


    这可不是他谦虚,虎头读书虽然不如他,但在学武上,天赋绝对是顶尖的。


    如果这是一个武侠世界,那虎头绝对是那种个大门派争着要的绝世天才。


    当年虎头在蓝皮书上没看见字,却听见了一凡道人拿着蓝皮书读《黄庭经》。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认定了《黄庭经》是本奇书,转头就找到江停云,借了他的《黄庭经》抄录了一遍。


    三个月后,虎头就告诉他,“云哥,我练出气感了,就跟你说的情况一模一样。”


    江停云目瞪口呆,一凡道人看虎头的眼神也亮得吓人。


    自那以后,一凡道人也会亲自指点虎头一些招式和剑法。


    可以说,如今的虎头,已经能单独杀死一只老虎了。


    他拍着胸脯对江停云保证,“云哥,等你杀虎妖刀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好兄弟,哥哥先谢谢你了!”江停云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事儿得再等几年,咱俩现在都太小了,二叔和娘肯定不放心咱们单独出门。”


    他简述了一番虎头在武道上的天赋,赵秀才欣慰地点了点头,“彦舟在读书一道一向欠缺些天分,却不想,习武竟是这般天资纵横。果然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圣人主张因材施教,才是天下大同的根基呀。”


    说到这里,他又狠狠地瞪了江停云一眼,“还有你,明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偏偏要去习武学道,真是暴殄天物,白瞎了你那一身天资!”


    面对恩师的抱怨,江停云摸着鼻子,讪讪一笑。


    赵秀才没好气地又瞪他一眼,迅速收敛了情绪,说:“其实我今天把你留下来,主要是和你说说府试的事。


    你县试今年已经通过了,老夫觉得以你的水平,大可在明年四月,到府城去一趟。


    若是考得上那最好,便是考不上,也可积累一下经验,以备日后。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停云直接点了点头,“学生觉得,老师的安排十分周到。自今日起,学生会好好准备的。”


    因着他是遗腹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赵秀才一直很怜惜他,平日里在学业上,该父亲操心的事,他都会一一替江停云考虑周全。


    江停云又不是草木之人铁石心肠,对他的关怀又体会不感念在心?


    更别说赵秀才的安排,与他的报仇规划没有半点冲突,他自是从善如流,听从老师的吩咐。


    赵秀才欣慰地点了点,安抚道:“你如今年纪还小,对待考试这件事不要有压力,万一考不上,大不了再多读两年。”


    “多谢老师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太阿和帆哥儿这次也要参加县试,到时候你们一起去县城。”


    “啊,他们两个也要考童生了吗?”江停云有些惊喜,继而对赵秀才行礼,“恭喜先生,又育良才。”


    赵秀才摸了摸胡须,脸上也隐隐有得意之色,嘴上却道:“这都是你们自己天赋好又肯努力,老夫不过是引导一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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