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浅抬头,树枝上的江如练翘着条腿,坐姿懒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师姐居然没有发现我。”江如练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地。
她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怀疑师姐的伤比我想的要严重。”
否则怎么会连最基本的探查都做不到。
卿浅没理会,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小麻雀连忙扑腾着翅膀飞走,眨眼消失在树林里。
看她又不肯说话,江如练撇嘴,皱着脸控诉道:“师姐悄悄跟踪我。”
卿浅平静地解释:“不是悄悄,是奉命而来。”
她三两下解开手机的锁屏,将屏幕转向江如练。
是一个设计简约的app,个人首页上飘着一条白底红字的通知:
警告!江如练已擅自离岗,怀疑进入妖盟s区外围,信号不稳定,烦请前辈及时跟进确认。
另附一个实时dps分享,上面的小红点就在不远处。
江如练看笑了:“狗子怎么又没关屏蔽。这种破事也配麻烦师姐?妖管局怕我投敌?”
妖盟和妖管局完全不同,只接纳妖族。
在几次和人类“友好协商”后,妖管局在各地划出了专门的区域供妖怪们居住生活,并承诺不会插手区域内的事务。
所以这是妖管局手伸不到的地方,当然也不会有人族误闯。
卿浅已经收回了手机,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不问江如练的计划、也没让她回去,仿佛来只是走个过场。
她开口:“我不会干涉你的行动,这次是——”
“我知道,”江如练径直打断:“规矩如此,师姐不来妖管局也会让其他人来。”
接着又展颜一笑:“虽然师姐早上才说了重话,但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了。”
意思是之前很难过,可是因为卿浅愿意偏向她,心情又好了起来。
卿浅没理会,目光放远,越过江如练那张艳如桃李的脸。
不远处隐约传来争执声。
“是你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不是、真的不是。”
男方的声音很耳熟,是与昨晚如出一辙的崩溃嘶哑。
卿浅乜江如练:“他不是被送回去了吗。”
“对,我又让狗子把他带出来了,等妖管局的保护期过去再查,估计得多出好多事。”
针对被妖怪袭击而情绪不稳定的人类,妖管局制订了一周到一个月不等的保护时间,期间禁止再接触超自然生物,以避免精神崩溃。
江如练略过了他们避开妖管局专员的监控、敲晕人类、无视警戒线进入妖盟地界的等等操作,直入主题,向卿浅介绍现在的情况。
“那姑娘可不是我们带来的,是自己找过来的。她就是那只断了尾巴的狐狸。”
两个人甫一见面,本就惶惶的男人就又破防了,不肯让狐狸近身,还让她滚。
于是一个苦苦哀求让他跟自己离开,一个大声指责她是罪魁祸首,江如练耐心守了好久,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反而等来了卿浅。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大掌一扫将女子推了个趔趄:“我早就知道你居心不轨,你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本来静谧的树林子因为这两个人“热闹”了许多,声音传出很远,惊飞了好几只小雀。
卿浅微微蹙眉:“你是想......”
话还没说完,猛烈的妖风刮过,将枝叶扯得“哗哗”响。
她一转头,巨大的爪子拍在地面上,成片的树木应声而断,一只白头黑翅的妖怪跌跌撞撞的奔过来。
完全无视了江如练和卿浅,朝着男人冲过去。
“江如练,鬾雀没有理智,根本不可控。”卿浅已经准备背手拔剑,声音也冷。
江如练直接攥住卿浅的手腕,斩钉截铁地答:“师姐信我,我能。”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几秒里,鬾雀已经伸出头,锋利的喙将树皮擦出深痕。
男人发出惊恐的尖叫,第一反应居然是将女子往前自己身前一推。
她就像被扯断翅膀的蝴蝶,不受控制地跌向鬾雀张大的嘴。
在卿浅拔剑之前,栗色的身影猛地蹿出,将女子扑到旁边。
柳砌突然出现在男子旁边,大呵一声甩出把符箓。
刺眼的白光闪过,鬾雀身形一滞,重心不稳地歪倒下去。但柳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它就站起来抖了抖翅膀。
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唳后,鬾雀彻底被激怒了,血红的眼睛紧紧锁住柳砌。
“靠靠靠!”柳砌一把捞起男人,抗肩上拔腿就跑:“队长救我!”
他跑鬾雀也跟着追,只是没追出百米,爪子就踩歪了,一头撞上树木。
它趴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是彻底动不了了。
卿浅瞥向江如练时,江如练眼眸中的金色正渐渐隐去。
她发现师姐在看自己,回了个灿烂的笑容:“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卿浅收回目光,抽出手往前面走去。
鬾雀体型不算小,方才男人呆的地方被踩出一片空地,棕色的田园犬正蹲在地上摇尾巴,守着面前的女子。
见了来人,她摇得更欢了,吐着舌头的嘴像是在甜笑:“汪呜!”
而女子跪坐在地,神色黯然地攥着裙角,秀美的下巴上挂着一滴泪珠。
江如练熟练地薅了把狗头,开口问她:“你和那男人认识?”
如同如梦初醒般,女子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仰起脸:“我是他的女朋友。”
她眼尾狭长且线条流畅,嘴角不笑也略微上翘,此时一副梨花带雨的哭相,莫名地惹人怜爱。
但江如练不是人,所以她挑了挑眉:“你是狐族的叛徒吧?怎么傻了吧唧的。这叫女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
“大人,我求你,”女子突然跪地一拜:“救救崔郎吧,他被人算计了,可我太无用,帮不了他。”
狗子已经凑到卿浅身边,先好奇地嗅了嗅,随后抬起一只脚:“汪!”
她爪子上绑着一只电子表,此时正闪着代表通讯请求的信号灯。
卿浅半蹲下来,点开电子表。
短暂的电流声后,响起了男人的哭诉。
“大师,你救救我大师!刚才那女的不是人,她是只畜生!就是因为她我才这么倒霉!”
似乎没料到男人会说出这种话,狐狸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眼底全是悲怆。
“嗤。”江如练讽刺地笑了笑。
对面传来柳砌的询问:“队长,现在怎么办?”
“把他带过来。”
江如练懒洋洋地吩咐完,随便踢了下旁边的狗狗。
她已经绕着卿浅转了好几圈,尾巴能摇成螺旋桨,还试图站起来去扒拉卿浅的衣服。
现在被江如练警告了一通,顿时老实地蹲下了。
江如练这才继续问话:“你是涂山的狐狸?去妖管局登记过了吗,又怎么和他认识的?”
“不,我名南枝,是只野狐狸,”女子低眉顺目,眼眶里还蓄着泪:“妖管局……从未听说过。”
“我自修行以来从未踏出过家门,在渡劫时被崔郎所救,才下山来报恩。”
江如练立即吐槽:“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以身相许呢?随便给点钱就得了。”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南枝眼泪汪汪地看向江如练。
“可是我下山时什么都不懂,是崔郎给我买衣服、还允我安顿在他家。他救过我,他只是忘了。”
她好像并不能理解,时间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现在对她恶语相向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抱着她、跑了好久去止血的少年郎。
狗狗将爪子放到南枝身上,安慰地拍了拍。
江如练一哂:“昨晚你就替他挡了一劫,恩情已了,何必纠缠。”
南枝愣愣地低头,脸颊的泪痕还没干透,她撩起袖子,手腕上用红绳系了个斑驳的铃铛。
隔了太久,已经发不出轻灵的叮咚声了,一晃全是喑哑沉闷的噪音。
眼看这聊的都是情感问题,方才一直沉默的卿浅低声:“你说他被人算计了,又是怎么回事?”
“如大人所见,他会吸引我的同族。”
南枝捏紧袖子,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他……好香,好想吃掉。”
她慢慢回忆道:“我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的问题。他很缺钱,幸亏他的朋友愿意借钱救济他。昨晚他告诉我,要带我去见见他的朋友。”
“可我们被一个男人跟踪了一路,那男人目光呆滞,看上去并不清醒。他还一直在念叨,好香,真的好香。”
“崔郎想上去交涉,结果……”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江如练也知道,她睁大了眼睛。
她和卿浅同时开口——
“你说什么?他带你去那种地方见朋友?”
“这种吸引妖怪的香气,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两道声音撞到一起,还是完全不同的问题,南枝茫然地歪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
恰好柳砌拨开树枝走过来,“队长!人我带来了!”
他身后的男人走路踉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江如练双手抱胸:“算了,带回去再问。”
刚要走,她就像想起了什么,对柳砌招招手:“等等,把他带过来”
柳砌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推男人上前。
随着距离逐渐接近,男人看清了南枝的脸,如遭重击。
他的表情逐渐狰狞扭曲,从喉咙里挤出重重的喘气声音:“我明白了,你们是一起的!南枝!你这个贱——”
下一秒,他肩上突然一沉,重重地跪了下去。
江如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不带一丝感情:“南枝,扇他一耳光。”
南枝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不,我不能。”
“能,”江如练几乎是命令道:“伸手,朝着他的脸。”
大妖自带的威压让南枝不自觉地伸出手,却硬生生地停留在了男人脸侧。
怎么都打不下去。
男人大声嘶吼着:“怪物!滚!”
“啪!”
清脆的耳光声后,男人的脸上多了道指印。
他好像被打懵了,久久回不过神,连被柳砌拎着衣领拖走也毫无反应。
而南枝也顿在当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不错,孺子可教,”江如练满意地点头:“柳砌、狗子,把他们两个带回去。”
狗狗已经扯着她的袖子往前拖,南枝只能被迫跟着往前。
她疑惑地摊开手心:“我明明没有用力。”
是一股骤然而来的灵力推了她的手。
江如练没听见,那两妖两人已经走远。
她那高高在上的傲气表情一下子全垮掉了,往前一步挡住卿浅的路。
“我看见了!师姐刚才摸狗子的头了!”
她余光扫过去的时候,恰好见卿浅的手指点了点狗狗的头。
很轻、只是拂过了表面上的毛,但那在江如练眼里也是摸了。
卿浅面不改色地否认:“没有。”
“我亲眼看见的!师姐摸狗子的头也不肯摸我的……”
江如练越说越委屈,开始抗议:“妖管局不准变原形,到处都是我的禁飞区域,我都憋坏了。”
“我嫉妒,凭什么狗子就能变原型,还能被摸头!我也要师姐摸我的头!”
卿浅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皱起的眉间里全是无可奈何:“那你变原形。”
“不。”江如练凑近,微微低着头。
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她提出了得寸进尺的要求:“我要师姐摸我的人形。”
出乎意料的是,卿浅没拒绝,而是抬起手,探过来。
江如练依旧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扑通乱跳。
她能感觉到卿浅冰凉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额头,像温柔如水的月光。
“嗷!”
一声痛呼后,江如练可怜兮兮地捂住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卿浅弹了个脑袋瓜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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