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061
听到时添的要求, 成熙微微怔愣了一瞬,微哑着嗓音开口:“您指的是……达诺菲的周总?”
时添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微微往后仰起下颌, 抬手系紧了刚松开的领口, 仿佛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从沙发前缓缓站起来, 成熙垂下头, 双手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面前的男人虽然脸上神情看起来十分平静, 但他总觉得这人正在因为什么事而迁怒自己。
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番当初听干爹的吩咐去找周斯复时的场景,他的脸颊渐渐泛起了一抹红。
那时候, 达诺菲的营销团队掌握了自己和阿霖在万豪酒店停车场偷情的照片, 曾经提出要和自己解约。
干爹为了保住公司的声誉和这个重量级的代言, 不惜让自己以出卖身体为代价,亲自去达诺菲集团的总部见周斯复,试图以性|交易的方式来获得周斯复的谅解。
去找周斯复那天, 他解开领口跪坐在地毯前, 已经将手搭上了这人的腰际,却发现这人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在那之后, 白叔又将他带到酒店里,一晚上轮番伺候了四五个商界的贵客,虽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也顺利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在他的印象中, 这帮名流哪怕表面看起来多么正人君子,却都无一不被他的功力所折服, 唯独只有周斯复是个例外。
他不知道时添为什么偏偏想了解他与周斯复之间发生的事, 但在这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深深吸了口气, 朝着沙发往前走近了一步。
他渐渐意识到了一点——这人一定是在故意报复他,就是为了看他像只落水狗一样狼狈而又出丑的模样。
然而,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就算从前再怎么看不惯阿霖的这位旧爱,这人现在也是能够一句话决定他命运的关键人物。
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成熙还是松开了紧攥着衣角的双手,在时添的跟前缓缓弯下腰,跪在了他的面前。
没等面前的男人反应过来,成熙便已经满脸潮红地将手搭上了男人的膝部,因为极度的羞耻而紧紧闭上了眼睛。
眼看成熙颤颤巍巍地埋下头,指尖开始朝自己裤腰的位置移动,时添的双眼瞳孔骤然扩大,整个人如同晴天霹雳般僵在了沙发前。
不是——等等?
成熙这是在干嘛??!
大脑仅仅短路了一瞬,他便马上反应了过来,成熙这是在给自己做示范,示范当初是怎么勾引周斯复的。
可这个动作明明就是……
不是吧,成熙帮周斯复那个了??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时添刚在沙发前坐直,想让跪在面前的成熙赶紧站起来,便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玻璃门被打开的“咯吱”声响。
下一秒,前台小姐姐从门外冒出来了一个头。
“时顾问,请问会面快结束了吗?保安来问我们这层什么时候熄——”
话刚说到一半,前台小姐姐便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瞪大双眼、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
看到前面的女孩忽然不动了,保安大叔从门外上前一步,抬手挡住了时添半敞着的办公室门。
正要开口询问这间办公室什么时候熄灯,保安的目光却直直越过前台小姐姐的肩,落在了沙发前一坐一跪的两个人身上。
坐在沙发前的男人神情呆滞,面色古怪,一双手交叉放在膝前,十指微微有些抽搐,像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在他面前跪着一个身穿白T恤的年轻男孩,听到背后传来动静,男孩从男人的两腿间抬起头,朝办公室门口的方向偏头看了过来。
跪在地板上的男孩眼圈发红,白皙的面庞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痕,泪珠挂在眼角,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发现他们正在盯着他看,男孩连忙收回了搭在面前人膝盖上的手,单薄脊背在窗外冷风的吹拂下有些轻微的发抖。
陡然间红了脸,保安大叔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前女孩:“这这这……”
他用眼神紧张地询问公司前台:这小男娃儿是被强迫了?怎么哭得梨花带雨的?
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前台小姐姐才终于尴尬地开了口:“时顾问,那个,不,不好意思——”
偏偏就在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成熙用手挡住半张脸,有气无力地往后一靠,赧然而又可怜兮兮地瘫坐在了茶几前。
蜷缩着孱弱不堪的身体,成熙脸上眼中出一抹小狗般委屈巴巴的表情,用带着哭腔的语气和面前人道歉:“时总,我已经全按照您说的做了,请原谅我……”
时添:“??”
这是在干什么???
还没等他张嘴解释,前台小姐姐已经猛地伸手抓住玻璃门的把手,抬眼望向头顶天花板,大声地对在场众人道:“那时顾问您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她拉着身旁的保安大叔往后一退,迅速而又果断地带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空气中传来“哐”地一声,玻璃门被前台小姐姐从外面重重合上,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他和成熙两个人。
一阵冷风裹挟着秋意从窗外席卷而至,坐在地上的男孩蜷着身体打了个喷嚏,抖得更厉害了。
时添:“……”
怎么办,他好想杀人——
上午十点,拿着开会用的文件刚走入会议室,时添便发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坐在座椅前,时添一边端起加糖的咖啡喝了一口,一边问离自己最近的项目部副经理:“一个二个都怎么了?傻坐着干什么?”
项目部副经理是个比较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被他这么一问,半天支支吾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中午吃午饭时路过茶水间,时添才终于从其他同事的口中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前台小姐姐本来是打算严格保密的,却被值班的保安大叔说漏了嘴。今天清晨,每一个在公司门口打卡的员工,都听到了几个保安围在一起正津津有味讨论的话题。
昨晚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柒方资本的人都知道了,时顾问昨晚在办公室里叫了特殊|服务,对方也是个男的。
一整天被公司里的人像珍稀动物大熊猫一样盯着看,时添铁青着脸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敲敲打打了一整天,就连陈助理都不敢轻易上前招惹他。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时添立刻收起公文包,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一个离开了办公室。
陈助理从今天下午开始休假,他原本打算直接开着自己的奥迪回家,没想到一出融创大厦的大门,便看到路灯下停着一辆拉风的红色迈巴赫超跑。
还没等他走下台阶,超跑的驾驶座车门便被人打开,一道熟悉的人影朝他抬起手,热情洋溢地吹了个口哨:“——小十天!”
一路走到车前,时添和站在车门前的祁为理握了握手,忍不住问:“祁总什么时候回国了?”
“不要叫祁总,叫二哥,”祁为理哈哈大笑了一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走,上车再说。”
看到祁为理打开车门,时添刚准备解释自己有开车来上班,便看到后车厢内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周斯复披着一件深灰色的英伦呢绒大衣,正靠在车窗前,偏过头来淡淡看向他。
时添往前迈出的腿刹那间顿在了原地。
懒洋洋地倚靠在车门前,祁为理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医生不让他出门,他偏要来找你,就让我掩护他偷偷从医院溜出来了。”
坐上迈巴赫的后座,他正要问周斯复的身体怎么样,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这人左手背上还在渗着血的针眼。
……姓周的这是直接拔了输液管,连血都没止就跑出医院了??
从钱包里翻出一个备用的创可贴,匆匆贴上男人苍白的手背,时添没好气地问:“不好好在医院待着,来我公司干什么?”
周斯复脸上的神情不咸不淡:“听说你昨晚找了个人上门,帮你在办公室里解决了生|理需求?”
时添:“……”
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怎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事了?!
过了半晌,他咬紧牙关,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成熙,他上门来找我谈条件,要我帮他出面澄清出轨和婚外情的传言,我们什么都没干。”
“哦?”
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周斯复微微挑起眉稍,“你同意了?”
“怎么可能?”时添的眸色沉了沉,“我是什么圣母玛利亚吗,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昨晚的那场会面,以他的起身送客而告终。在成熙离开前,他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他和太古娱乐的艺人总监,现在的一切都是成熙咎由自取,后果自然也需要他来承担。
成熙最后还不死心,干脆在被送出门的同时伸手拉住他的裤脚,哽咽着问他要怎样才能原谅自己。要不是当时还有前台小姐姐和保安大叔在旁边围观,他恐怕一脚就将这人给踹出去了。
听到他的回答,周斯复满意地颔首:“嗯,那就好。”
也不知道他的这句“那就好”,指的是他和成熙之间没有发生什么,还是指他拒绝了成熙的事。
迈巴赫踏着夜色缓缓往市区外行驶,开车的祁为理随手将车载广播里的BGM切换成了大话西游里的插曲《Only You》。
【Only you,能伴我去西经】
【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
将深情脉脉的唐僧脸从自己的脑海里扔出去,时添忽然间意识到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明明应该是他问周斯复,他和成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现在变成周斯复来登门问罪了??
然而,看着这人靠在车窗前,比从前清瘦不少的侧脸,他一时半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到最后,他只是故作自然地开口问:“和我分手后,你真的一次也没有?”
“……”
周斯复明显被他的话给狠狠噎了一下,骤然间绷紧了后背,从车窗前缓缓坐直了腰。
他回过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自己:“你是单指床上,还是指所有方面?”
“……所有方面吧。”
周斯复盯着他:“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最高纪录一天做了几次?”
时添没想到姓周的居然会这么直白,下意识地就朝正在开车的祁为理望去。没想到祁为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不要问我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轻咳了一声,时添口是心非地答道:“不记得了。”
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对以前两个人的那种事情记得那么清楚,这也太丢脸了!
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周斯复轻轻笑出了声:“我还记得。”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你说要送我一个生日礼物,一个Suprise。”他说,“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我们全天待在老屋里,哪里都没去,一共做了八次。”
“床上两次,浴室两次,沙发上两次,楼梯一次,厨房,唔——”
没等周斯复把话说完,时添赶紧伸出手,一把捂住周斯复的嘴,用眼神狠狠瞪着他,示意他祁为理还在车上。
被时添堵住了剩下的话,周斯复并没有多做挣扎,眼底却隐隐含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过了一会,等时添终于松开了手,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条斯理道:“只有你。”
“我总是梦到你那天晚上抱着我,嘴里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明明想让我停下却又怕我离开。”沉默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哑着嗓音开口,“你说,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明明只过了八年,几千个日夜而已,可回忆起来,却又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对不起,十天。”周斯复最后说,“把你弄丢了。”——
迈巴赫沿着外环大道驶向郊外,在江滨公园前的堤岸边停了下来。祁为理点了根烟,将手臂搭在半开的车窗外,表示自己会在车里等,让他俩随意。
时添原本担心周斯复正在康复的身体会受冻着凉,不打算让这人下车,却听到周斯复主动开了口:“下去走走?陪我透透气。”
打开车门,直到看见了对岸连绵不绝的长街烟火,时添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了。
——江滨公园,这是周斯复和他提分手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姓周的为什么要大晚上的带他来这里,时添最后还是跟着周斯复一同下了车。
马上就要步入冬季,这座海滨城市的气温也降了不少,大晚上还在外面的人都穿上了羽绒服和厚厚的外套。沿着堤岸一路来到波光粼粼的湖边,周斯复找了条公园的长椅坐了下来,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时添也坐。
盯着对岸人潮汹涌的步行街静静看了一会,周斯复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到了时添的手心里。
“这里没什么路过的人。”周斯复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独自一个人来这里。偶尔遇到祁家出现纷争,或者公司的新品研发进度不顺利,就会朝河里扔一颗石子。他们说,在月亮最圆的时候,你站在河边许下的心愿,河神都会听见的。”
用手掂量了一下石子的分量,时添转过头望着身旁人:“那你一般会对河神说什么?”
周斯复勾起唇角:“求时添保佑我。”
时添:“……”
这听起来就像是什么“求XXX在天之灵保佑我”之类的话一样,他又不是狗带了!
将石子握在手里斟酌了片刻,确认左右没其他的路人,时添从长椅前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将石子朝着湖面远远地扔了出去。
“季,源,霖!”
他朝着空旷的湖面大喊,“去——死——吧——你!!”
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完这句话后,气喘吁吁地撑住膝盖换了好几口气,周斯复忍不住低低失笑出声。
时添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又笑什么?”
“我在想,”敛去唇角的弧度,周斯复缓缓道,“我当初和你分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让我赶紧去死。”
原本以为时添会立刻张口反驳,他却没想到,在听到他的问题后,时添抿住唇角,像是真的陷入了思考当中。
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时添终于出了声。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认真地想了想,时添答道,“没成功说出口。”
说完这句话,时添趴在江边的栏杆前,一双眼睛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隐隐有些出神。
周斯复的这句话让他想起来了,第一次和季源霖上床的那一天。
那天虽然喝多了,整个人的神志有些混沌不清,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那时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周斯复的名字,想要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分手,想怒骂他,诅咒他,让他滚蛋死远点。
结果他刚打算把诅咒的话说出口,就发现那个距离自己近在咫尺,正在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并不是周斯复。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就这么悄然无声,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他永远不会告诉身旁的这个人,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掉眼泪,是因为很想很想他。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开了口。
“十天,”周斯复喊他的名字,“你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吗?”
听到周斯复这样问自己,时添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
想。
他当然想了。
这是困扰他整整八年,无数个日夜的未解之谜。但周斯复不提,他也从没有想要主动问出口的打算。
毕竟他曾经以为,他和这个男人在余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是直到这句话真的被周斯复说出口,他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一直在选择性地逃避。
逃避当初那段不知缘由就戈然而止的感情,逃避两个人在一起时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也逃避那个会被周斯复说出口的理由或借口。
他怕听到周斯复说,说自己也是有苦衷的,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让他原谅他。
他没有办法完全放下心结,让这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理由,就这么概括了他消失的八年。
二十二到三十岁,是他蹉跎的几千个日夜,也是他的整个青春。
然而,还没等他从思绪中抽身而出,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为什么?”
片刻后,一道修长的人影从背后走上前,用身躯替他挡住了袭面而来的冷风。
“因为我没有办法陪你去哈尔滨看雪。”
他听到周斯复说,“等那个冬天结束,我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062章 062
在心中细细回味着周斯复的这番话, 时添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从前别人问他,周斯复去哪了,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分手, 他总是说周斯复已经死了。
每一次的措辞都不一样, 在他的口中, 周斯复总是死状各异, 死法一次比一次凄惨。
他从没有想过,会从周斯复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口中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前男友”, 居然真的和“死亡”这个词沾上了边。
周斯复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缓缓抬起手, 十指轻搭上了他身侧的栏杆。
站在路灯的光影下, 周斯复将掌心翻转朝上,盯着微微蜷起的左手无名指:“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我以为让你把我彻底忘掉, 对你而言才是一种解脱。”
“……为什么要忘?”
在冷风中偏过头, 时添的语气有些冷,“周斯复, 你明知道,你当初那样不告而别,只会让我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个冬天,你本来打算和我一起去看雪, 领养一只猫,想让我春节陪你回去见父母, 想和家人公开我们的关系。”
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淡淡, 仿佛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可这些事情, 我一个都没办法做到。”
他顿了顿,说:“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
被周斯复的一句话弄得哑口无言,时添忍不住张了张口,半晌后才又出了声:“那你刚才说的,你那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斯复垂眸:“就是字面意思。”
“十天,”面容拢在路灯下的阴影中,他抬眼望向不远处平静的湖面,“你还记得大学毕业晚会那天,我在学校里和你求婚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周斯复的特意提醒,或许是对那一刻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刻,就在周斯复把这句话问出口时,时添的脑海里已经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
当着全系一众同学的面,周斯复单膝跪在舞池的中央,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红丝绒戒指盒。后来,他涨红着脸把周斯复拉出礼堂,在校园里那条寂静无人的石径小道上,周斯复对他说完了早已打好腹稿,精心准备的求婚誓言。
他到现在依旧还清晰地记得,低头亲吻他的掌心后,周斯复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像是想到了什么,时添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突然意识到,周斯复那时说的那句话,比起告白,却又更像是一种默然的告别。
动了下喉咙,他压低嗓音开了口:“你当时说……”
“你说,无论生病或者健康,贫穷或者富有,你都会永远爱我、陪伴我、守护我,只有——”
周斯复笑了笑,眼中倒映着湖面的月光:“只有死亡才会让我们分开。”
……
刚溜出医院不到一小时,周斯复便被负责看护的值班医生发现人不在病房,接到了一连串的夺命连环Call。
医生的声音在车厢内回响,语气听起来十分严肃:“周先生,您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没有准点按时服用药物,您的康复进度——”
“是,是,都是我的问题。”
握着周斯复的手机,祁为理连忙对着电话里的医生诚恳应声,“我这就把他送回来,很快!马上!”
锁上车门,祁为理用眼神示意后座刚上车的两人系好安全带,准备走了。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时添沉着张脸坐在座位前,面色有一丁点的冷。至于周斯复,自打上车后就闭着眼睛靠在座椅前,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小憩。
不知刚才聊了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隐隐有几分古怪。
二十分钟后,迈巴赫驶入了医院的停车场。车辆刚停稳,周斯复就被几名等候在住院部楼下,满脸神色焦急的医护人员给匆匆带走了。
等车厢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时添在座椅前缓慢地抬起了目光。
盯着后视镜里的祁为理,他淡淡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从没见过时添脸上露出这样略微有些不悦的神情,祁为理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前,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啊?什么?”
“我想知道,”时添问,“周斯复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他八年前笃定自己会死的原因。”
这也是他和周斯复两人在上车前把气氛闹僵的根本导火索。原本以为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周斯复偏偏刻意绕开这个话题,无论怎么都不愿意做出正面回答。
他直截了当地问周斯复,和自己坦诚相待一点会死吗,结果不知道周斯复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回了他一句“会”。
听到时添突然这么问,祁为理脸上的笑容也在顷刻间凝固了。
数秒后,祁为理挠了挠头,对时添笑着打了个哈哈:“这个嘛……”
从座椅前缓缓坐直,时添眯眼盯着面前的祁家二少:“祁为理,你到底说不说?”
被时添干脆利落地威胁住了,祁为理握着方向盘的手禁不住地抖了一下。
犹豫半晌,祁为理最后还是苦笑着开了口:“小十天,不是他不想告诉你,是他不能。”
时添的脸上面无表情:“理由?”
“……”
沉默了一会,祁为理像是终于在心里下定决心,伸手关上了迈巴赫的车窗,“……你听说过美国的WITSEC制度吗?”
没等时添回答,他便接着道:“WITSEC,全称United States Federal Witness Protection Program,也就是‘联邦证人保护计划’。”
“如果你平时有仔细留意,就会发现日常跟随周斯复跨国出差的那帮人里,总是有两个外国人混在其中。那两个人就是WITSEC负责保护他的人。”
说到这里,祁为理举起双手,对时添玩笑似的比了个投降的手势:“我可以稍微和你透露一点点,但其他东西真的别再问我了。”
“周斯复他,”祁为理说,“是八年前一起重要案件的污点证人。”
时添很快便蹙起了眉头:“……污点证人?”
“嗯,”祁为理点点头,“受证人保护计划保护期间,当事人不能和除联邦法院以外的任何组织或个体透露他所掌握的证据,包括你我也不例外,我想这也应该是他不愿意对你说太多的原因。”
时添没有应声。
“污点证人”这个词,他以前在新闻和法律相关的书籍里也看到过,所以并不觉得陌生。
作为控方证人,“污点证人”和一般证人有着一个最本质的区别,就是“污点证人”是案件的参与者,而并非旁观者。“污点证人”非常了解整个案件的作案过程,却愿意为公诉机关提供有关案件的关键线索,以协助警方尽快破案。
这类人群由于很容易受到犯罪分子的打击报复,人身安全难以得到保障,所以才需要WITSEC对其实施全程保护。
……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周斯复被列为联邦法院重点保护的对象?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但时添心里清楚,这恐怕已经是祁为理能够告诉他的全部。至于剩下的事情,只能由他自己去慢慢搞清楚。
渐渐冷静下来,时添沉吟着开了口:“我知道了。”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他对祁为理一字一顿道,“当年的那起案子,是不是和祁连电子有关系?”
听到他的问题,祁为理微微勾起唇角:“这个,我无可奉告。”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
顿了顿话头,祁为理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正经了一些,“小十天,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毫不后悔。如果再重头来一次,他依然还是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选择。”
瞳孔微微紧缩,时添的声线有些微不可察的颤:“哪怕以死为代价?”
祁为理没有再回答他的质问,只是双手枕着后脑勺,懒散地靠在驾驶座的座椅靠背前,说了一句模凌两可的话:“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值得拿生命去保护的东西,不是吗?”——
经过近三个月的筹备,以“柒方A2-绿色新能源”命名的ESG基金一经公开发售,就在私募市场获得了热烈的好评和不错的反响。
作为基金的主要发行顾问,时添在正式发行后又跟着团队接连跟进了好几天,才终于不用每晚都留在办公室里加班了。
基金发行后没过多久,周斯复也完全康复出了院,马不停蹄地恢复到了工作当中。
由于落下了不少会议进程,周斯复一连两周都在全球各地到处出差,两人几乎没什么碰面的时间。
第一阶段的认购结束,整个项目组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庆祝基金的顺利发行。
碍于同事之间的情面,时添当天晚上被灌了不少酒,幸好他提前准备了醒酒药,喝的也都是度数偏低的种类,才不至于在庆功宴的中途直接醉倒。
这也是他第一次以员工,而不是老板的身份参加这种公司聚会。少了上下级之间的那些客套,他很快便和年纪相仿的同事们打成一片,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庆功宴在晚上十一点结束。从座椅后背拎起外套,时添正准备打电话给陈助理,让陈助理帮忙找个代驾,忽然就被公司的大老板,柒方资本的总经理吴风给喊住了:“小时,你等一下。”
在原地顿住脚步,他连忙回过头:“……吴叔,您找我?”
看到他走路的脚步有些虚浮,吴风干脆上前一步,拉着他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给他倒了杯酒,又和他碰了碰杯,吴风笑着拍拍他的肩:“小时,还要多亏了你,我们这次发行的首批认购率才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将你挖来我们柒方,算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
被老前辈这么一夸,时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两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谢谢吴总……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整个团队一起齐心协力的结果,大家都付出了很多。”
又接连夸赞了他好几句,吴风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为难神色,像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察觉到了吴风的神态变化,时添忍不轻声问:“吴叔,怎么了?”
“唉……真是,我一时半会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吴风笑了一下,渐渐敛了脸上的情绪,变得有些一本正经起来,“其实小时,我是想要征求下你的意见。”
“你看,你来我们公司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和同事们关系不错,项目的完成度也很高。”吴风顿了顿话头,有些试探性地发问,“小时,你要不要考虑,干脆就完全退出以前那家公司的经营,来当我的合伙人?”
看到时添微微张开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他连忙补充:“我知道柒方的规模没封禹那么大,但我们在业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Top私募机构了。如果你过来当合伙人,我可以给你开行业顶级的薪资,绝对不比你原来自己开公司时赚的少,另外还有每年的奖金和分红——”
认真而又耐心地听吴风把话说完,时添垂下眼帘,一时间像是陷入了思考当中。
过了一会,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有些涩然地出了声。
“吴叔,真的非常感谢您能在我低谷的时候拉我一把,愿意雇佣我来当柒方的顾问,我也非常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他说,“但封禹是我一手创立的公司,就这么走了,说真的,我还是有些不舍得。”
挠了挠后脑勺,时添缓缓弯起眼角:“您能给我几天好好考虑下吗?过几天给您答复。”
“好好好,这事不急。”吴风连忙摆手,“趁最近不怎么忙,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告别了吴叔,时添搭乘电梯下到酒店一楼,发现陈助理找的代驾已经开着自己的奥迪在门口等着了。
打开车门,他听到代驾从驾驶座前转头问自己:“先生,请问您是要去‘Vessel Grand’吗?”
疲惫地靠上汽车后座,时添抬头揉了揉困顿的眉心:“是的,谢谢。”
汽车在夜幕中缓缓行驶,时添闭上双眼,准备靠着座椅靠背小睡一会。
周斯复已经飞去法国出差五天了,预计明天清晨七点的航班抵达国内。他打算回公寓好好睡一觉,等周斯复明早到家了,再和他商量一下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
毕竟姓周的肯定不会坑自己,应该还能给自己不少有用的提议。
刚在轻音乐的旋律中陷入浅眠,时添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手指划开手机屏幕,他看到来电人那一行写的是“封禹销售部-老翟。”
自从他离开公司后,季源霖便让销售部的翟总监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封禹的代理CEO。因为平时的工作实在是太忙,所以他才忘了给这人改备注。
老翟为什么突然深更半夜打电话找自己?
没等在心里细想,他已经下意识地直接按下了接通键。
“喂,”从座椅前坐直身体,时添缓缓呼出一口酒气,“老翟,怎么了?”
听到他接通了电话,电话里的中年男人连忙急匆匆地出了声:“时总,抱歉那么晚打扰您。”
时添打了个哈欠:“没事,你说。”
“是这样的——”
整整花了十分钟,老翟才终于结束了自己在电话里的长篇大论。
听完老翟的一番话,时添举着手机怔愣半晌,才慢悠悠地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
很快,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从腿部袭来。确定自己仍然处于清醒的状态,而不是因为喝醉了在做梦,他动了动喉头,对着电话里的人缓缓道:“行,我知道了,我再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挂断老翟打来的电话,时添抬起眼,有些恍惚地望向了后视镜里的自己。
对着镜子出了一会神,发散的视线渐渐聚焦于一处,他松开紧抿的唇峰,对开车的代驾说:“不好意思,暂时不回市区了,麻烦您送我去机场。”
奥迪驶入机场停车场的时候,时间才刚刚过凌晨一点。
给代驾付了钱和小费,时添披上风衣,步履匆忙地就朝着抵达大厅的VIP通道方向走。
推开大厅的旋转门,随着目的地愈来愈近,他也逐渐开始加快脚下的速度。到最后,快步流星的步伐已经变成了气喘吁吁的小跑。
等他一路跑到VIP通道的出口外,抬头望向头顶的大屏幕,才意识到距离下一趟航班抵达,还有将近五个小时时间。
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时添就这么垂下双手,在门口的长椅前愣愣地坐了下来。
随着时间缓慢流逝,月亮也渐渐在云层内消匿无踪。窗外的夜空由暗转明,黎明即起,清晨的太阳也跟着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听到广播里传来国际航班抵达港口的播报声,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僵坐在原地的时添像是才缓过神,条件反射般从座椅前“腾”地站了起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邻近的普通旅客抵达通道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推着行李走出围栏,和等候在门外的家人或朋友相聚。
人们热情洋溢的谈笑声传入耳朵,时添却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围栏前,脸上还带着一抹醉酒后的淡淡微醺。
很快,VIP通道内走出来了一个步履匆忙的男人。
两名保镖在前面开路,男人脸上戴着一副墨镜,手里握着手机,时不时就会低头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像是在听什么人在电话里进行工作汇报。
“下午三点前发我。”周斯复对着电话里的人说,“把调给北美的库存也加进总量里。”
“嗯,我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他便陡然间停下脚步,僵在了原地。
隔着一条长长的栏杆,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栏杆外,目光朦胧地看着他。
那人不仅头发凌乱,面色绯红,还顶着两道浅青色的黑眼圈,就连领口也微微朝两侧半敞着,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
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周斯复放下手中的电话:“十天?”
下一秒,时添迈开脚步,朝他所在的位置小跑着奔了上来。
已经在心中打了一晚上草稿,时添却还是有些紧张。刚刚在周斯复的面前来了个急刹车,他便咽了咽口水,开始止不住地喘起气来。
颈间还带着未散的酒气,他抑制着胸口的剧烈起伏,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沙哑着嗓音开了口:“周斯复,我要回封禹了。”
看着他头上那根翘起的晃晃悠悠的发丝,周斯复难得的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我要回封禹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时添对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昨天晚上,老翟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时添打开屏幕递给面前人看。
视线落在时添举起的手机屏幕上,周斯复发现这是一封印着封禹集团logo的联名信。
信件的大致内容,是请求董事会重新任命前任CEO时添为新的公司董事局主席人选。联名信的下方密密麻麻写满了几百个人的名字,上到公司高层,下到封禹的普通员工,签名几乎占据了整个纸张。
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了半晌,时添发现面前的男人缓缓弯下腰,将手中的差旅公文包放在了地上。
他听到周斯复说:“那,要不要抱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高大男人已经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腰,就这么将他拥入了怀中。
额头抵上男人温暖而又宽厚的肩,时添缓缓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彻底清醒了。
等等——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在周斯复的怀里??
他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为什么会突然冲动跑来机场?
不对……一定有哪个环节出错了!
邻近的出口通道外,刚刚抵达的旅客们也注意到了这两个在大庭广众下紧紧相拥的男人。人们的目光纷纷从四面八方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甚至有两个热情的法国人还在他们身后吹起了口哨。
借着大衣的遮掩,周斯复一把捉住他微微有些发抖的指尖,和他十指相覆交叠在了一起。
“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么?”
周斯复低下头,问他。
在男人怀里眨了眨眼,时添顿时怔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个消息?”
“……”
似乎意识到了周斯复心里正在想什么,时添僵住身形,正欲开口反驳,忽然发现面前的男人纵容地扯了下唇角。
紧贴着他滚烫发红的耳垂,周斯复轻轻笑了起来,嗓音柔和而又平缓:
“十天,我很高兴。”
第063章 063
淡淡的桂花香在空气中弥漫, 校园后门的步行街上,商贩们正在忙碌地布置摊位,等待着一中的学生们放学。
步行街拐角处某个不起眼的暗巷, 一名身穿校服的瘦弱男生蜷缩在巷子尽头的角落里, 被五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团团围堵。
身上的校服沾满了灰尘, 季源霖抱着头蹲在地上, 全身上下抖得厉害。
他是在下|体育课回教室的路上被这几人半途截住,给攥着衣领拖到这里来的。他不知道这帮整日在学校里鬼混的人渣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但看他们卷起袖口、活动着指关节的架势,似乎打算把自己狠狠揍上一顿。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鼓起勇气, 有些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我, 我爸是年级主任,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他——”
“正因为你是季老师的儿子, 才把你带到这里来啊, 要不我们早在学校里解决了。”
朝他的脚边吐了口吐沫,其中一名男生插着裤兜嬉皮笑脸道, “乖乖等着吧你,别一会儿就吓得尿裤子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人从巷子外走了进来,姗姗来迟。看到来人, 几个男生纷纷朝两侧四散开来,给来人腾出了一条道。
嘴里叼着不二家的棒棒糖, 未经打理的碎发挡住了半边眉眼, 英俊而又笔挺的少年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站定脚步,单手将校服甩在肩头, 垂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看清楚来人是谁,季源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认识这个人,这是全校闻名的校霸,高三的混世大魔王周斯复。
等少年走上前,站在两侧的几个小混混连忙用手指向他:“周哥,人已经带到了。”
“嗯。”
周斯复淡淡应了一句,把搭在肩上的校服扔给自己的小弟,在他面前慢悠悠地蹲了下来。
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掐住他清瘦的下巴,强制他往上抬起头,周斯复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喂,我说,”片刻后,周斯复叼着棒棒糖开了口,“姓季的,你是不是找死啊?”
话音刚落下,周斯复便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直接朝着他的校服裤兜抓了过去。
“丁零当啷”一阵轻响,他的裤兜被周斯复翻了个面,从里面掉出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包括一张学生卡,好几张照片,精心剪好的贴纸,折叠起来的习题书页——
看到周斯复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举在半空中眯眼打量,季源霖倏地涨红了脸,就这么往前扑了上来:“还,还我——”
凭借身高优势,周斯复将拿着照片的手高高抬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挥舞着一双瘦弱的胳膊,在众人的面前徒劳无功地挣扎。
不行……
这些都是他的宝贝,一定不能让别人拿走——
正当季源霖已经濒临绝望时,他忽然听到周斯复冷冷出了声:“季源霖,你爸知不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跟踪狂,偷窥狂,变|态?”
“……”
季源霖唇齿嗫嚅,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散落在地面的,全是他平时辛辛苦苦收集到的,关于时哥的一切。
有时哥放学后,他躲藏在树林里偷偷拍下的照片,有他专门撕下来保存的,贴在学校宣传栏里时哥的姓名贴纸,还有时哥扔在垃圾桶里,被他好不容易才翻出来的习题草稿……
眼看周斯复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些东西抢了过去,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还我……”他趴在地上,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滚落,扯着周斯复的裤脚苦苦哀求,“求求你……”
一脚将他的手踹开,他看到周斯复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姓季的,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
“还有四个月就要高考,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复习效率,碍于你是关系不错的学弟,他才一直没有直接来找你。”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周斯复拭去表面的灰尘,一张张塞回了自己的钱包里,“听好,我不管你心里到底存着什么龌龊心思,高考结束前,别给我在他的眼前晃悠,知道了?”
对他扔下了一连串威胁的话,周斯复却连正眼都没再看他一下,接过小弟递来的校服,在半空中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示意几人跟着他离开。
正当周斯复带着这帮一众人走到巷口时,季源霖像是忽然爆发了一股巨大的能量,扒拉着一旁的垃圾桶,从冰冷的石板路面缓缓抬起头,撑着瘦弱的身躯慢慢坐了起来。
重重咳了两声,他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形修长的背影,嘶哑着嗓音开了口:“你也对时哥有和我一样的心思,不是吗?”
看到男生在原地陡然顿住脚步,他抿了抿唇,继续接道:“时哥想考京大,他的成绩也肯定能考上京大。而我,今年已经拿到了全国物理竞赛的保送名额,等明年,我也会去京大读书。”
“……你呢,学长?”
缓缓靠上背后的石墙,他的嘴角微有些上扬,“你就这么不学无术,天天混日子,以后拿什么和我比?”
话音刚落下,他便发现周斯复身形一僵,垂在身侧的指骨渐渐攥出了道道青筋。
下一秒,周斯复从原地转过了身。
三两步回到他的面前,周斯复一把拎起他的校服领口,将他双脚腾空,攥紧拳头,朝着他的脸便狠狠砸了上来——
【砰——】——
季源霖猛地睁开眼睛,用手紧紧攥住衣领,开始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有关回忆的梦境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他一时半会无法顺畅呼吸,感觉几乎快要窒息了。
头仍旧隐隐有些作痛,用手臂撑着床沿坐起身,他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将杯中的热水一饮而尽。
随着呼吸的频率渐渐恢复正常,头痛的感觉也好了大半。扶着床头柜准备下床,他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浓浓的烹饪香味。
隔着卧室的门帘,一道穿着围裙的身影正站在厨房里忙碌。那人手中端着烤盘,看起来像是正在做糕点一样的东西,香味就是从烤炉里散发出来的。
抬手捏了捏眉心,季源霖有些恍然地靠回床前,面上露出一抹颓唐的神色。
刚刚是在做梦,现在大梦初醒,他又再一次回到了现实当中。
他想起来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自从在机场被海关警方抓捕后,他便一直试图联络自己的律师,打算先把自己给保释出去,再做后续的打算。
除了律师以外,他还一度以为,意大利那边会再派人过来把自己捞出去。结果没想到,最后来医院给自己解围的,会是公司里那个刚招进来不久的助理行政秘书,叫做白然的年轻人。
也就是那一天,他才知道白然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也是某股不明势力派来故意接近他,想要从他手中获取专利线索的人之一。
带他离开前,白然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废话。只是直截了当地将专门为他准备的美国护照和假身份放在了他的面前。
白然告诉他,季先生,除了信任我,您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无论是被警方抓捕还是被意大利的那帮人马秋后算账,他的下场一定都会很凄惨。白然说的没错,如果跟他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坐上前往美国的私人飞机,他一路都想从白然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话来,却发现白然的口风特别紧,从他嘴里完全得不到任何有关他主子的信息。
抵达美国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这帮人直接带去拷打或者逼供,以从他这里拿到专利技术的线索。他却没想到,刚下飞机后,他就被白然带到了这里。
这是洛杉矶一处高档小区的公寓,家具设施一应俱全,每日也有清洁工人上门打扫。奇怪的是,这帮人并没有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只是在自己身上安装了一个GPS定位追踪器,警告自己不要试图逃跑,就这么离开了。
从那天以后,这个公寓里便只剩下他和白然两个人。
清晨起床时,白然已经在厨房里做好早餐,端到餐厅等着自己一起吃饭。午后,白然会带着他去花园里散散步,有时还会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一些需要的生活用品和食材。夜幕降临,白然会打开电视,问他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电影或戏剧,窝在沙发里和他裹着毛毯一起看。
公寓只有一间卧室,一开始的时候,他原本打算留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白然却抱着枕头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问他为什么不进来。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他一直在等着白然开口问他关于专利的事情,也想好了应对的措辞,却发现这人似乎完全没有要问他任何事情的打算。
白然就像在和他玩某种过家家的游戏,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恋人。
在餐桌前拘谨地等候了片刻,季源霖干脆拉开椅子,从座椅前站起身,转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香气弥漫,青年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身上围着条蓝白条纹的围裙,正在专心致志地低头搅拌碗里的蛋液。衬衫的领口和往常一样,微微朝两侧敞开,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白然下意识地回过头,对着他浅浅笑了起来:“醒了?”
“蛋挞马上就可以出炉了,请再稍等一下。”
看到青年未着寸缕的下半身,季源霖微微红了红脸,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今天怎么那么早就起床了?”
虽然两个人睡同一张床,但他依旧保持着该有的理智,没有和这人产生过任何亲密的身体接触,哪怕睡觉时也隔着一段距离。
他并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人,心里也清楚,这人也和其他人一样,应该是对自己另有所图。
更何况,白然的这张脸,总是让他忍不住会想起那个人来。
但不知为什么,和这人同处一室一个月,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
听到他这么问,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垂下眼帘:“昨晚看电视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看美食节目里的那个朱古力蛋挞吗?我出去买了材料,就想着早起试着做一下。”
“……”
季源霖正欲开口,烤箱突然传出“叮”地一声,提示蛋挞已经烤好了。
戴着手套,从烤箱里取出制作好的蛋挞,白然想要将蛋挞一个个摆盘装好,却由于一时不小心,手腕贴上了滚烫的铁盘,高温顿时便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看到白然顿时咬住唇,脸上流露出一抹痛楚的神色,却故意忍着不出声,季源霖当即转过身,去客厅的柜子里翻出急救箱,匆匆回到了厨房。
摘下戴在白然手上的手套,他握住白然的手腕,将这人受伤的手腕拉到水龙头下做简单的烫伤清洗。
清洗完毕后,他从急救箱里取出烫伤膏和碘伏,对着唇色发白的青年沉声道:“……有点疼,你忍一下。”
就在他用棉签蘸着药物,轻轻碰上烫伤皮肤的那一刹那,白然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整个头深深埋入了他的胸口。
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因为疼而克制地微微抽搐,季源霖的身形骤然一僵。
手臂在半空中停滞半晌,他最终还是放下手臂,将掌心缓缓放上怀中人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好了,”他刻意放柔了声音,“已经不痛了。”
在他轻声的安抚下,怀中人渐渐停止了身体的颤抖。
就当季源霖握着手中药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他突然察觉到怀中人缓缓抬起眼,用一双朦胧而又湿润的眸子看着他。
他听到白然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不是时添。”
温热呼吸拂上脸颊,季源霖张了张口,身躯紧绷得更加厉害:“我知道你不是——”
“我和他不一样。” 白然缓声道,“你知道,他的心从不只属于你一个人。”
“……”
像是触碰了内心最深处的某根神经,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季源霖的鼻息刹那间变得粗重起来。
“但阿霖,”掌心轻轻触碰他的脸部轮廓,白然微踮起脚,温顺地抵上了他的鼻尖,“我会真的爱你。”
视线越过季源霖的肩,在天花板正在无声闪烁的小红点上停留了片刻,白然用手撑住大理石灶台的边缘,缓缓俯下了身。
褪下的白衬衫悄然飘落在地,他仰着头,缓缓闭上眼,温润软语化成一缕几不可闻的恳求:
“……我想在这里,可以吗?”——
祁连电子集团总部,十八层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大半个公司的高管,正在等待着下午交接会议的正式开始。
这是祁连电子集团今年的第三次执董会议,也是祁家公认的继承人,祁正的长子祁为琛正式加入集团董事会,担任执行董事的第一天。
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会议桌的尽头,祁为琛双手交叠靠在椅前,正在和身旁的集团副总笑着交谈。
正在这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弹出了一条新的提示消息。
低头拿起手机,祁为琛和身旁的副总说了句“稍等”,伸手划开了屏幕。
片刻的静默。
神色如常地放下手机,祁为琛对在座的各位集团董事会成员道:“抱歉,我临时有事,会议改到明天下午吧,辛苦各位跑一趟。”
众人前后起身离开,唯独只有最后一名离开的高管差点吓了一跳。
刚准备反手合上会议室的大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突然听见一阵面红耳赤的喘息声从房门内响了起来,听声音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哈……喜欢……”
“哈……啊……”
随后,门内传来“哐”地一声刺耳的巨响。
透过门缝,他看到一向喜怒不动的祁家继承人颤抖着手,一把抄起桌上的手机,狠狠摔向了地面。
第064章 064
白然是被一阵密集的手机震动铃给吵醒的。
从被窝里伸出手, 在黑暗中摸索了半晌,他才终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白然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 只觉得从脖子到脊椎, 全身都酸痛得厉害。
“……”
调查报告里说的果然没错, 姓季的家伙天天健身, 不仅身材一等一的好,体力也好得惊人, 活脱脱就是个行走的荷尔蒙,“人类高质量床伴”中的翘楚。
过去的一整个白天, 虽然累得半死, 中途因为体力不支一度快要昏厥过去, 但总的体验还是非常愉快。
也难怪那个叫做成熙的小模特会对季源霖这么着迷。为了保持完美无缺的形象与外表,这人恐怕平时下了不少功夫。
随意从枕头边拿了件衬衫披上,白然点燃一根烟, 靠在床前懒洋洋地接起了电话:“……喂?”
听到他事|后轻佻而又沙哑的音调, 对方在电话里沉默半晌,很快便挂断了。
看着屏幕上的陌生手机号, 白然难得的无语了一下。
谁深更半夜的给他打骚扰电话?有病?
正当他打算把手机扔回床头柜,继续躺下补觉时,手机突然又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寄件人是祁为琛的心腹之一, 一名叫做林顺的保镖头头。
林顺:【明早六点飞机,大少要见你】
“……”
盯着信息里短短一行冰冷的文字看了一会, 仿佛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白然合上手机,仰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唇角噙上一抹自嘲般的笑,“哈……”
距离六点只剩不到两小时,他全身上下都黏黏糊糊的,要再去洗个澡才行。
不……不能完全洗干净,还得留下一点证据。
在心里想了想,白然将烟头碾灭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准备起身去浴室。
起身下床,两只脚刚刚踩上地面,他便察觉到背后伸出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听到他窸窸窣窣下床的动静,躺在他身旁的英俊男人双眼紧闭、微蹙着眉心,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恳求出声:“……时哥,别走——”
浅色窗帘透入一地月光。在黑暗中僵住身形静坐了一会,白然侧过头,一边缓慢地掰开男人抓住自己的五指,一边柔声道:“好,我不走。”
……
清晨六点,白然准时坐上了前往祁连电子纽约总部的私人飞机。他一上飞机便倒头就睡,让机舱里的那帮保镖抵达前不要叫醒自己。
“……看到他后颈的吻印了吗,也太明显了——”
“要是大少看到了,这……”
“嘘,不管我们的事,小声点——”
白然对周围保镖们窃窃私语的议论置若罔闻,只是戴上睡眠眼罩,开始在轻音乐中享受着难得的休憩。
六小时后,航班顺利抵达纽约。刚下飞机,他便看到舷梯底下停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轿车,悬挂在车头的祁连电子企业旗迎风飘扬,车门外站着两名戴着白手套的保镖,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候自己多时了。
坐上林肯车的后座,白然发现副驾驶座上的人是林顺。
靠在座椅前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他对着林顺慵懒开口:“祁为琛最近不是行程很满吗?突然找我去干嘛?”
林顺一言未发,只是挥手示意身旁的司机开车。
车辆渐渐驶入繁华的市区,林顺示意司机关上音乐,不要打扰到后座上的人睡觉。
回程的一路上,他都在透过后视镜打量着白然。
满身都是激烈过后留下的印记,显而易见,这人肯定背着主子在私底下偷偷干了什么。
但奇怪的是,这人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遮掩的想法,就这么半敞着衣襟,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轮廓线条,既像是在勾引自己,又像是巴不得让全世界知道——祁家大少豢养在身边的玩物,就这么公然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厮混。
想到大少爷昨天得知消息后的异常反应,林顺从后视镜里缓缓收回目光,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
自求多福吧,小白。
他心想。
别再像从前一样,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了——
车辆并没有带着白然前往祁连电子的公司总部,而是径直沿着中央公园往北行驶,去往了祁为琛位于上东区的私人宅邸。
这座位于富人区的三层别墅是祁为琛私人购置的房产,并不是家族给长子和继承人安排的住所。在十六岁到十九岁的三年间,他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除了家庭教师、医生和负责他生活起居的保姆,祁为琛没让他接触过外界的任何人。
哪怕十九岁后,他回国开始在京大读书,每逢周末和寒暑假都一定会被私人飞机接回这里,和祁为琛一起度过“充实”而又“愉快”的假日时间。
这不仅是他的小小城堡,也是祁为琛将他圈|养起来,当作他一个人所有物的牢笼。
时隔数年,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白然在花园的小石径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大树下那个已经布满灰尘的秋千椅上。
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他就是在这里,坐在那个晃荡的小秋千上,一抬眼便看到了光。
二十四岁的天之骄子、被称作跨国集团继承人的年轻男人沿着石板路循循而至,在他的面前深深弯下腰,捧起他赤|裸的足,低头轻吻上了他的脚背。
那一天,男人笑着对跟在身后的中年男人,他的义父说:“白叔,请转告父亲,今年的圣诞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光的来处,也是他余生噩梦开始的地方。
“小白少爷,大少已经在二楼等着您了。”
林顺在身后的一句提醒,将他从回忆中悄然拉回了现实。
从秋千椅前缓缓收回视线,白然垂下眼,最终还是跟着前来迎接的管家一起,走进了古朴的别墅大门。
二楼书房的门半敞着,他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前的熟悉人影。
男人靠在真皮沙发前,穿着一袭深灰色的法兰绒睡袍,手里端着一杯LATOUR的陈酿红酒,正在低头翻阅今天的华尔街早报。
听到房门被人推开,祁为琛从报纸前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眸子聚集于他的身上,在昏暗灯光下分离出具有层次感的斑驳微芒。
盯着布满吻痕的锁骨细细端详了片刻,男人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小白,过来。”
白然站在原地没动。
“为什么突然把我叫回来?”
他往前走近一步,笔直地站在壁炉的帷幔前,冷冷问面前的男人,“执董的位置搞定了?”
上个月,祁连电子的高层突然大洗牌,空出了两个掌有最高决策权的执行董事职位。作为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祁为琛早就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最近更是每天都参加各种集团内部的会议和社交联谊宴会,就是为了能在股东大会上顺利当选。
按理来说,这周正是职位交接的最紧要关头,祁为琛居然缺席了集团的董事会会议,出现在了这里。
听到他的质问,祁为琛的唇角还残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望向他的眼神却如同海水一般黝黑而又冰冷。
“小白,”祁为琛微微晃动手中的红酒杯,“你越界了。”
壁炉的火光照亮脸庞,白然挑起眉稍,面上的神情有些无辜:“我?”
循着祁为琛的视线,他注意到透过墙上的落地镜,自己颈间若隐若现的情|爱痕迹能够完全被这人一览无余。
从镜子前移开目光,白然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噢,我差点忘了,你有我公寓的监控。”
“不过祁为琛,”
他有些困惑地歪过头,对着坐在沙发前的男人开口,“不是你让我不择手段,无论用什么方式,也要从姓季的嘴里套出有用的线索吗?”
“那线索呢?”祁为琛淡然出声,“套出多少了?”
“我没问。”
缓缓眨了眨眼,白然笑得人畜无害,“姓季的戒心很重,警惕性也很高。我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先慢慢放下他的戒心,等完全得到了他的信任,再问也不迟。”
“怎么,这就心急了?”观察到祁为琛脸上的表情变化,他有些嘲讽般地勾起唇角,“祁为琛,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眸色微沉,祁为琛双手交叠搭在膝前,在沙发前坐直:“我想,你或许已经忘记了,在做出任何行动前,你都应该要先征得主人的允许。”
“有时候情难自禁,我也控制不了。”
白然颇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又不是和尚,也有需要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恰好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完美的人选,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你管不着吧?”
他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既像是故意为了激怒面前的男人,也像是在试探这人的反应。
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像祁为琛这样极度自我为中心,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很快就会被他的行为和话语所激怒。
一旦祁为琛情绪失控动了真格,他的下一步计划就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原因很简单。想要充分利用季源霖这颗棋子,祁为琛才是那个最好的执子之人,如果不在这人面前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也就不可能达到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
然而,站在原地等待了很久,他却没等到祁为琛和往常一样,因为他的挑衅而上前紧紧掐住他的脖颈,扯去他身上单薄的衣物,开始漫长而又永无休止的折磨。
端着手中的红酒杯,将杯中酒液一点点饮干尽,祁为琛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边残余的酒液:“……我知道了。”
“小白,”放下酒杯,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你出去撒欢儿,不是让你忘了家里的规矩,回来和我叫板的。”
伸出一只手,祁为琛按响了放在茶几上的呼叫铃。仅仅过了数分钟,书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名保镖从门外依次走入房间,在温暖的壁炉前依次站成了一排。
眼帘微微一抖,白然抬起头,看到为首的林顺手中拿着个银色的金属物体。
直到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笑意从眼中渐渐退去,白然淡棕色的瞳孔急剧地收缩起来。
不,不可能……
祁为琛,他难道想——
祁为琛拍了拍掌心,几名保镖从左右两侧大步上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用一个极度屈辱的姿势跪趴在了地毯上。
接过林顺递来的钥匙,祁为琛稳步走上前,用冰冷的金属钥把往上抬起了他的下颌。
站在壁炉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祁为琛眼中莫名染上了一种极为陌生的迷离与疯狂。
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想要干什么,白然开始拼命地挣扎,嘴唇缓缓张合,整个人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战粟:“不……”
“祁为琛,你这个疯子——”
在他面前缓缓弯下腰,男人用手掐住他的下巴,粗暴地掰过他的脸,逼着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将手指插进他的发根,祁为琛舔吻了一下他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了口:“真淫|乱啊,小家伙。”
“你说你情难自禁,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倒也没关系。”用手扯着白然的头发,和他结束了一个长长的吻,祁为琛禁不住笑了起来,“钥匙在我这,以后想要的时候,记得好好求我。”
松开他发丝,从他的跟前缓缓直起腰,祁为琛吩咐书房内的一众保镖:“给他戴上。”
看到林顺拿起手中的金属物体,朝自己走来,白然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眸中迸发出濒临崩溃般的茫然、无助与绝望。
“……”
来这之前,他已经想到了千百种祁为琛听到自己和别人上床后的反应,也做好了万全的应对措施。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被这人从早折腾到晚,伤痕累累地晕死过去而已。
他万万没有想到,祁为琛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要给他上锁——
在众人的通力配合下,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就完成了。林顺不敢在房间里久留,赶紧带着保镖们目不斜视地离开了书房。
临走前,他压抑住内心的燥意,忍不住回头用余光瞥了一眼。
从他们给白然戴上锁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青年微微一怔,眼底的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
那道光,从他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白然时,就唯独只会落在大少爷一个人的身上。而现在,闪烁的微光一点点变暗,最终藏匿在瞳孔里那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中,完全没了踪迹。
那个总是在后花园里追着自己嬉笑打闹的少年,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只被折断翅膀的笼中鸟。
保镖们离开后,祁为琛用毛巾轻轻拭去青年额前浸出来的汗水,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平放在宽敞的长沙发上:“……好了,乖。”
缓缓扒开怀中人额前潮湿的鬓发,他用温柔至极的语调说:“钥匙以后就保管在我这里,随时来找我帮你解开,明白吗?”
缓慢般地抖动了一下眼皮,怀中的青年偏过头,紧紧闭着眼,全程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被白然这么漠然地无视着,祁为琛似乎也不恼。只是低下头,用唇轻轻蹭了蹭青年冰凉的嘴唇:“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抱着双目无神的青年在昏暗的壁炉前静静坐着,祁为琛一边抿着红酒,一边将血红色的酒液对着青年微微张阖的嘴唇渡了进去。
怀中的青年猛烈地咳嗽了两声,血红的酒液掺杂着唾液沿嘴角缓缓流下,整个人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
半晌后,他听到白然沙哑着嗓音开了口。
“……祁为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白然喃喃出声,“你是不是恨透我了?”
身形微微一震,祁为琛的眼角仍旧带着温润笑意,瞳孔的边缘处却洇出一层淡淡血色:“为什么这么说?”
“小白,你明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爱你。”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白然忍不住嘶哑着笑出声,就连胸腔也跟着他的笑声一起震动起来。
“你说你爱我?”
在昏暗的火光中缓缓睁大眼,白然虚弱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微抖:“如果你爱我,祁正让整形医生在我脸上动刀子的那天,你明明就站在门外,为什么不阻止他?”
“如果你爱我,当初郑家千金许诺你百分之三十股权,要和你签商业联姻协议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
明明红了眼眶,白然却扬起嘴角,仿佛是在笑,“祁为琛,我告诉你,你的爱廉价的要命。在你心里,到头来还是抵不过祁家掌门人的那个位置。”
“……”
祁为琛的手臂骤然一僵。
就在刚才,他察觉到一滴泪沿着怀中人的下颌滑落到他的手臂上,倏地一烫,蓦然转凉。
“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摇曳火光中,他听到白然轻声说,“祁为琛,放过我吧。”
随着白然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在无声的黑暗中沉默片刻,祁为琛垂下眼睫,侧脸亲吻白然汗湿的掌心。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抬手拭去怀中人眼角的泪,他淡淡道,“杀了我,我给你自由。”
第065章 065
凌晨三点。
和北美研发中心的高管开了个跨时区会议, 周斯复合上电脑准备继续补觉,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笨笨“喵呜”的叫唤声。
小猫还没到绝育的年龄,深更半夜叫得那么欢,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到发|情期了。
踩着拖鞋推开房门, 一路来到楼梯口, 他刚要下楼,就看见一楼客厅的沙发前蹲着道漆黑的人影, 头顶还立着两只圆滚滚的耳朵。
笨笨正翻着肚皮,在沙发毯里扭来扭去, 一边享受着被顺毛的感觉, 一边还在轻声叫唤个不停。
……耳朵?
周斯复眯起眸子, 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
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只圆形的耳朵在黑暗中微微抖了抖。紧接着,那道人影便从沙发前缓缓站起身来, 抬头望向了他所在的楼梯口。
察觉到面前这家伙停止了对自己的抚摸, 笨笨立刻发出了不满的呼噜声。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看清了楼下的身影是谁, 周斯复禁不住一怔:“……十天?”
初冬的天气有些寒凉,这人不知从哪翻出来了祁为理闲置的小熊睡衣穿在身上,用帽兜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正蹲在楼底下逗猫。
那两只圆滚滚的动物耳朵, 其实是帽兜上两个熊耳形状的小装饰。
沿楼梯下到一楼,周斯复问:“怎么还没睡?”
当着他的面张开双臂, 将身体缓缓陷进了沙发里, 时添十分诚实地答道:“有点紧张,睡不着。”
“……”看到面前人满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斯复当即了然,“是因为明早要去公司?”
时添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抬起两只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啊,真的是——”
心中的答案得到了肯定,周斯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房门口,从鞋柜里拎出了两双跑步的运动鞋:“走。”
盘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时添有些狐疑地盯着他:“去哪?”
“跑步,”周斯复说,“相信我,围着楼下公园跑五圈,你回来倒头就能睡。”
他很早便已经注意到,自从昨天申请离职,回到家后,时添便陷入了这种莫名有些神经质的状态。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就在下周一,也就是明天上午,这人就要回封禹上班了。
一开始是拿着张草稿纸,大白天的在家里转来转去,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等他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人拿着一份网上找的“企业董事长员工大会发言稿精选”,正在熟读并背诵。
他问时添为什么要记这个,时添说他还是第一次替季源霖在员工大会上发言,没什么经验。
临近下午,为了庆祝时添即将开启新的职场生涯,他亲自买菜下厨在家里做饭,让时添给自己打下手。炒菜时,他叫时添把盐递给他,时添塞给了他一罐白糖,他看也没看就往锅里倒了进去。
以至于吃晚饭的时候,夹起牛肉放入嘴里,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痛苦面具”的表情。
吃完晚饭,时添便提早回了卧室,称自己要好好休息准备应对明天的工作。他原本以为时添总算消停了,没想到到了深更半夜,这人睡不着觉,干脆从房间里跑出来祸害小猫。
“……”
听到周斯复的提议,时添往沙发里缩了缩,顶着两道黑眼圈严词拒绝:“不要,我明早还要早起。”
然而姓周的完全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在沙发前缓缓蹲下身,周斯复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果断就把两只运动鞋往他的脚上套。穿完运动鞋,眼看他往沙发的右侧猛地一扑,一副手脚并用誓要逃回房间的架势,周斯复伸手环紧他的腰,用力往上一使劲,像抱沙袋一样把他从沙发前抱了起来。
“……周斯复,放开我!”
张牙舞爪的徒劳挣扎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像个大型的随身挂件一样,被周斯复戴上帽兜,箍着后腰就往公寓门外走。
半小时后,小区公园。
“……”
用手撑住膝盖,时添摘下头上的小熊帽兜,弯着腰粗重地大喘气,“休,休息一下……我不行了——”
“才刚刚跑了一圈,还差四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AppleWatch,周斯复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控制呼吸频率,慢慢提起速度,尽量跟上我的步伐。”
时添:“……”
“Ok,已经完成了五点八公里,还有两圈。”
“最后一圈,还有两公里——”
“——周斯复,你这个疯子啊啊啊啊啊!!”——
次日清晨。
奥迪驶入封禹的园区大门,稳稳停在了停车场的空位上。
推开副驾驶座车门,时添刚要下车,突然两腿一软,差点在车门口直接跪了下去。
刚刚拔出车钥匙准备下车的陈助理:“……???”
赶紧伸手扶了时添一把,陈助理有些担忧地出声询问:“……时哥,你没事吧?”
“……”
重新坐回副驾驶座,看到陈助理满脸关怀备至的表情,时添最后还是没多作解释,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昨晚太累了,腿有点发软。”
他当然累了,姓周的简直有毒,凌晨带着他在楼下整整跑了十公里!
十公里是个什么概念?
就是跑完这五圈后,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最后像具死尸一样趴在公园的长椅上,还得靠姓周的给背回去。
听到他的回答,陈助理抓住他的那只手骤然一僵,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察觉到身旁的陈助理半天没有反应,时添隐隐有些疑惑:“小陈,怎么了?”
避开时添投来的视线,陈助理微微张开口,一时间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是……是因为周先生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靠在汽车座椅前,时添垂下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直叫我不要停,动起来。他体力那么好,我怎么可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陈助理咽了咽口水,“是,是这样啊……”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但他一时半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时哥开口,最后还是硬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
下了车,拎着公文包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哥背后,他一路上都在默默观察时哥走路的姿势。
脚步微微有些虚浮,两腿也无法完全合拢,每往前迈出一步都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偏偏时哥还在尽力维持自己的形象和仪态,刻意保持着步伐的稳健,就是为了不让除他以外的人看出端倪。
陈助理突然有些心疼起自家老板来。
做的时候……容纳周先生的那个,一定很辛苦吧?——
带着陈助理前往公司大楼的路上,时添全程目不斜视,脸上保持着温和而又得体的微笑。
这不是别的地方,是他辛辛苦苦,一手创立的公司。封禹的选址是他决定的,当初找了好几个算命先生选的福址,每一片区域都由他亲自参与规划和设计。就连停车场边上那几棵冬天已经掉光叶子的小树,也是他一粒粒栽下的种子。
就在不久前,他还曾为了从季源霖嘴里套出信息回到过这里。明明只过了短短数月,于他而言,周围的一切却都早已物是人非。
不仅坐在前台的女孩换了个陌生的新面孔,就连摆放在电梯口的那两棵富贵竹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养着金鱼和莲花的大石缸。
来到大堂的前台登记处,时添从口袋里取出身份证,对着新来的女孩礼貌道:“办一张新的出入门禁卡,谢谢。”
说了声“请稍等”,前台女孩一边接过时添递来的证件,一边低头在电脑上打字:“请问您是新入职的员工吗?是第一次办理门禁卡?”
“不是新员工。”在心里认真想了想,时添答道,“以前有办理过,但是失效了。”
其实并不是失效,而是在他离开封禹的第一天,季源霖就把他的所有门禁权限全部取消了。
“好的,”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新的门禁卡,女孩低头录入,“请问您是哪个部门的?对接的部门主管是谁?”
“……”
时添抿了抿唇,斟酌道:“我——”
他才刚刚开口,前台的电脑便发出了“叮”地一声,提示身份资料读取成功。
前台小姐姐伸手握住鼠标:“没事,信息已经出来了,我帮你查看一下。您的所属部门是——”
目光落上面前的电脑屏幕,她整个人瞬间僵滞在了原地。
从电脑前缓缓抬起头,前台小姐姐动了动喉咙,有些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董,董事长——”
被小姑娘用见鬼一样的惊恐目光盯着自己,时添尴尬地差点想要原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天原本应该是老翟亲自接待他,但老翟临时在邻市有个供应链的会要开,他就让老翟先去开会,不用管自己。
要不是他的权限已经失效,完全没办法乘坐电梯,他也不会专门跑来前台补办手续。
身为大老板,他连进自家公司的门禁卡都没有,要是让别人知道,那也太丢脸了。
从前台手中拿到新办好的卡,他对着年轻的女孩笑着说了声“谢谢”,却发现女孩仍旧傻傻地呆坐在工位前,就像是丢了魂似的。
走进上楼的电梯,用门禁卡扫了扫,时添按下了前往顶楼办公室的电梯按键。
他今天来得比较早,一路上还没遇到什么老熟人。结果没想到,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下,电梯门刚刚打开,门外就走进来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眼底挂着两道浓重的黑眼圈,身上穿着一袭纯白色的研究部白大褂,生产研发部的部门主管、季源霖的忠实拥趸丁博士正站在刚刚关上的电梯门内,和他在电梯厢里大眼瞪小眼。
“时……”
丁博士张了张嘴,立马反应过来改了口,“董事长,您回公司了?”
时添指指头顶正在不断滚动着的数字:“这是上楼的电梯。”
盯着他的脸,丁博士说话就如同打了结似的:“我知道,我……我就是准备上楼来着,去十层。”
十层是财务和会计部所在的楼层,按照以往的企业制度,研发中心在集团内部算是个比较独立的部门,平时的资金与开销也是通过季源霖名下的基金会来操作,几乎从来不会和公司的财务部门打交道。
察觉到丁博士的眼神一直在闪躲,时添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替他按下了去十层的电梯按键。
和他同处一个空间的这十几秒,对于丁博士而言似乎非常的煎熬。两个男人在狭窄的电梯厢内相对无言,他不开口,丁博士也不敢吭声。
季源霖把他赶出董事会时,丁博士算是带头投了第一批赞成票。现在季源霖跑路了,由他重新回来掌管封禹,这人一下子就变得里外不是人起来。
很快,电梯就在十楼停下了。
往前走了一步,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丁博士低下头,对着他匆忙道别:“……那时董,我就先走了。”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就在丁博士准备急匆匆地往外走时,一抹长方形的白色虚影从电梯门外飞了进来,恰好越过丁博士的肩,正正砸在了时添的脸上!
丁博士顿时僵在原地,瞳孔剧震:“?!”
下一秒,电梯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女声:“姓丁的,我们这里现在乱得一团糟,让你先去找行政预支报销,你耳朵聋了是吧!”
满脸铁青地来到电梯门口,财务部副经理正准备对着电梯里的丁博士破口大骂,视线却倏地落在了站在电梯中央的男人身上。
被她砸过来的厚厚一沓财务报表散落在地上,电梯里,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正捂着鼻梁,眉头紧蹙在一起,因为疼痛而缓缓躬下了腰。
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她渐渐觉得男人怎么看怎么熟悉。
……等等,这人不是——
“时总!”
副经理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听到财务部副经理惊慌失措的声音,时添强忍住脸部的一阵阵钝痛,捂着鼻梁缓缓抬起了头。
透过半敞的电梯门,他看到了十层办公室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拥挤的走廊里,不少人正抱着离职用的纸箱愁眉苦脸地往外走。供应链的一名项目经理正在和会计部的负责人站在办公室门外争吵不休,两名财务部的助理蹲在地上,埋着头狼狈地翻找着缺失的财务报表。
除此之外,办公室里还传来了财务部主管经理,一名中年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要再问我了,你说的那三百多万,压根就没经过我们部门的手——”
“关我什么事?”
“好,行,那你有本事报警啊!”
正当众人手忙脚乱的功夫,财务部副经理连忙走入电梯,一边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时添,一边压低声音焦急地道歉:“对不住时总,您先紧急处理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
接过纸巾捂住口鼻,时添对着面前的女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您看您——”
副经理刚准备将他扶出电梯门,走廊尽头的厕所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小孩的刺耳哭声。
额头隐隐冒出青筋,副经理僵硬地转过头,对着走廊里的员工们怒吼:“一个二个是不是都不想干了!谁把孩子带公司来了?”
时添:“……”
直到这时,他总算明白,董事会的那帮糟老头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把自己给喊回来了。
季源霖就这么跑了,却并不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离婚惊喜大礼包。
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的、无可救药的——烂,摊,子。
第066章 066
午后, 封禹集团六楼会议室“Asia”。
时添坐在会议桌尽头为首的位置,刚从邻市赶回来的集团总裁老翟则紧挨着他坐在窗边。
围着会议桌坐了一圈的,全是集团各个部门的负责主管, 还有研发中心的一群高级研究员。继季源霖下落不明后, 这还是集团第一次召开全体高管都在场的高层会议。
从时添落座的那一刻起, 整个会议室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几乎算得上落针可闻。
对于这位重返封禹的前总裁、现任董事长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的原因,在座的每个人心里其实都门清。
前任董事长季源霖的出逃导致集团资金链突然断裂, 封禹目前的经营状况已经岌岌可危了。
下午两点半,会议时间已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长桌尽头, 正在审阅集团报表的时董身上。
眼看时添半天没有要发言的意思, 老翟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时董,人已经到齐了。”
“嗯。”
应了老翟一声,时添并没有抬头, 而是将手中的报表往后翻了一页, “谁能解释一下,下游BP的库存量为什么和你们原本计划表上的数据对不上?我初步算了下, 至少差了三百万。”
听到时添的疑问,供应部门的主管额前浸出一层薄薄的汗,立刻从座位前站起身来:“是这样的时董,由于下一季度的经费还没批下来, 我手里的几个主要渠道都进行了重组,我们现在暂时拿不到分销和经销下游商准确的销售数字。”
放下手中报表, 时添的眉梢微微往上一扬:“误差率大约有多少?”
“大, 大约百分之三十左右……”
“别管什么渠道了,”时添说, “集合目前所有在职的销售,直接去每个经销商的办公室里和他们当面确认销售记录和库存,明早给我一份更新的结果。”
“是。”坐在一旁的销售部主管连连点头,“我回去就让他们核实,争取尽快整合出准确的数字。”
“好。在出新的结果前,供应链终止所有还未下达的订单。等销售拿到数字后,立刻调整你们的进货量,周末前我要看到这一季度的进货和我们on hand的订单对齐。”
得到时添的指令,供应部主管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可是时总,我们积压了不少磁轨灯在仓库里,数量上已经超出了全年的订单,恐怕在下个季度全都会变成滞销次品。”
“磁轨灯?”时添蹙眉,“你是说季源霖最近在推的那个所谓的爆款?”
“对……”
“该促销促销,该回收回收,和新品搭成配套组合送出去,这件事你和市场部商量决定。“
突然被老板这么一cue,一直在围观看戏的市场部主管顿时反应过来,立马在座位前坐直:“好的好的,没问题。”
将视线移回市场部主管的身上,时添淡淡出声:“另外,数位类的产品上一季度的市场额连掉四个点,传统类反而在涨?”
市场部主管咽了咽口水,一时间在心里擦了把汗:“这,这也是季总的意思,他坚持传统类在接下来几年还是主流。”
他没想到,这个原本已经被自己在报表里刻意弱化的细节,居然被眼尖的时总一眼就挑了出来。
确实,在时总离开公司后,季总的市场策略突然产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原本已经渐渐开始增加销售占比的数位类灯具产品,在下一季度的预算临时被砍了一半。
用笔在报表上勾了一个圈,时添抬起眼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他:“季源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想拖累自己的专利分成而已,什么是主流,你们后台还看不出来吗?砍掉一半传统类产品的推广预算,从下个月起主推数位产品。积压的传统产品,拿去用在市政部门大型订单的项目里。”
市场部主管连忙说了三声“好”,在纸上匆匆记录。
“还有,”时添调转过手中的笔,用笔帽轻轻点了点桌上的报表,“这三家波兰的工厂早就没有成本优势,不要再下单了。将后续订单转移到东南亚,转移期间,缺货的产品让分部划分库存给我们。”
“……这些事情,”时添顿了顿话头,“没了季源霖,都没有人去做吗?”
明明时添的语气仍旧和往常无异,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和,在座的所有高管却纷纷打了个寒颤。
两个大老板都是极具人格魅力的年轻企业家,季总是技术出身,自身在照明领域的经验和条件也过硬,所以一旦遇到专业领域的问题,都是由季总来出面解决。至于时总,平时看起来平易近人,其实公司上下都对他有几分畏惧,只因为他在处理工作时的要求非常严苛,没有人敢怠慢他所交待的任务。
原本集团的一切经营工作还算正常,直到两名大老板突然开始打官司,一切便渐渐开始走下坡路。
先是和宝龙电器的订单差点告吹,后来集团的三名重要高层,财务总监崔元明、法务部主管虞豪和融资部主管郭云鸿也因为牵扯到两名大老板的官司而纷纷离职。
随着三名元老级高管的离开,整个封禹集团也随之元气大伤。
时总离开后,季总没过几个月也走了,身为代理总裁的老翟是销售部门出身,对于其他几个部门的业务不够熟悉,平时也只是让他们根据自身情况计划,没做什么新的调整。
随着时间的推移,集团没有主心骨的短板便慢慢显露了出来,加之季总的消失,也使他背后所运营的基金会停止了对集团的研发资助,研发部门的工作立刻陷入了停摆的状态。
正是因为没有熟悉集团战略部署的人员,经过他们这帮高管和董事会连开了几天会讨论,才一致决定让公司的创始人,曾经担任集团前任总裁的时添回来掌舵。
他们没想到,时总刚回到公司的第一天,便大刀阔斧地改变了季总先前所施行的全部经营战略。
交代完几个重要事项,时添合上手中报表,坦然地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我和季源霖在六年前一同创立了封禹,并在四年前将公司进行了集团化改制。虽然与各位共事不算很久,但我仍旧非常感谢,各位在过去几年间对封禹所作出的贡献。”
“我想,各位一定对我和季源霖之间的纠纷很好奇,我也觉得需要给各位一个明确的答复。”
示意身后正在做会议记录的陈助理上前,他从陈助理手中取过一沓打印好的文件,让高管们顺着会议桌分发了下去。
接过纸张,众人发现这是一份整理好的详细表格记录,上面列明了这几个月以来所开庭审理的全部卷宗编号和法庭判定结果。三项官司分别是七月的融资债务纠纷案、八月的跨境债权纠纷案和十月的离婚官司诉讼案。其中,除融资债务纠纷案的原告方是季源霖外,跨境债权纠纷案和离婚官司诉讼案的原告人全都是时添。
在每一条卷宗的编号表后方,全都写明了经开区法院对于该起案件的审理结果。
“今天是我回到封禹担任董事长的第一天,也请各位相信,我将会竭尽所能,带领公司尽快回到正轨。”
双手交叉放在会议桌前,时添对着在座众人依次颔首,“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想要告诉大家。”
举起手中表格,时添明朗地笑了起来:“这三起纠纷案件,我全都是胜诉的那一方。”——
第一天回公司就遇到了一堆烂摊子,时添原本打算留在办公室里加班,等待销售部发来第一批更正后的数据,却在推开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突然亮起的手机屏保桌面——一行手写的、字迹隽逸的“按时吃饭”。
这是前段时间,周斯复飞去国外出差前,随手贴在冰箱上的一张便利贴,被他用手机给拍了下来。
因为他一直患有慢性胃病,姓周的估计担心他忙起来又开始忘记吃东西,所以才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贴上贴纸,以便他打开冰箱拿便当盒时一眼就能看到。
这张便利贴上除了周斯复写下的字,右上角还有一个扭曲的猫爪印,应该是笨笨被周斯复抱在怀里,在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握着脚丫,在纸上留下的一个小小印记。
想到这里,时添的嘴角微微往下压了压,转身对跟在身后的陈助理说:“走吧,下班了。”
坐上自己的奥迪,时添刚准备系上安全带,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手机一看,他发现是周斯复打来的电话。
一边接起电话,时添一边按下车窗:“喂?”
像是处在一个嘈杂的环境中,周斯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下班了吗?”
“刚下,”他将手机音量调高了一些,“你在哪?”
不知是不是因为信号的原因,周斯复说出口的话一直有些断断续续,察觉到自己半天没听清他在讲什么,这人干脆挂断电话,给自己发来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一行地址,附有周斯复简要的一个字留言——【来】
用地图软件搜了搜,时添发现这是达诺菲位于本市郊区的一个汽车工业园区。
不明白周斯复突然找自己干嘛,在心里想了想,他还是叫陈助理先下班回家,打算自己一个人开车过去。
临下车前,陈助理忽然走到车窗前,看起来仿佛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时添按下车窗:“小陈,怎么了?”
“那个,时哥,”陈助理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明早八点还有个和供应商的早会,您让周先生今晚不要太——”
他本来想说适可而止一点,不要纵|欲过度,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那您好好休息。”
虽然不知道这关周斯复什么事,时添还是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冬天的夜来临得很早,才刚过下班时间,马路两侧的路灯就亮了起来。
沿着外环线一路往城外行驶,大约过了半小时,时添跟着导航抵达了达诺菲的园区。
园区处于市区和郊区的交界处,人烟罕至,但视野却极其开阔。即使已经入了夜,整个园区从外面看上去仍旧灯火通明,所有的仓库和建筑都亮着灯。
在园区的入口处做了登记,给周斯复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到了,他马上收到了对方的回信,让他直接前往A3号仓库。
驾驶着自己的奥迪在园区内绕了几圈,时添在标着“A3”灯牌的一个巨大仓库外停下了车。
透过工厂的玻璃外墙,他看到里面人来人往,聚集了不少穿着工作制服的工程师,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刚拔出钥匙从车上下来,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便朝他迎了上来:“请问是时添时先生吗?”
没等时添回答,工程师便往右让出一条道来,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周总让我出来接您,我会带着您直接进去。”
跟着工程师进入仓库,工程师带他绕开拥挤的人海和机械作业区,带着他乘电梯一路上到了仓库顶层。
走出电梯,工程师指着走廊两侧的玻璃幕墙,对着他介绍:“您恐高吗?如果不恐高,这里的视野是最好的,您站在正中央,正好可以实时看到出厂的整个过程。”
时添一时间有些疑惑:“……出厂?”
他正准备继续发问,却看到跟在他身旁的工程师好像突然变得忙碌起来,站在一旁开始拿着对讲机通话,并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小心翼翼地走到玻璃走廊的中间地带,时添扶着金属栏杆往下俯瞰,发现很多车辆工程师正围聚在一道密封的高大铁门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对讲机和记录用的平板,脸上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些紧张,像是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正在这时,他听到身旁工程师手中的对讲机传出一道人声:“张工,各项设备检查正常,是否进入最终出厂设置环节?”
被叫做“张工”的工程师微微敛神,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而又正经:“开始吧。”
得到首席工程师的指示,围聚在仓库中间的工程师们纷纷四散开来,分两批次站到了警戒线以外的区域,只留下四到五名工程师留在空地的中央。
大约过了一分钟,巨大的仓库里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出厂设置已完成,正在进行最后出厂准备——”
“十,九,八,七——”
倒计时响彻半空,原本还在紧闭的巨大铁门突然有了动静,开始缓慢地朝两侧打开。等倒计时数到“一”,耳边响起一阵引擎的低声轰鸣,时添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敞开的大门内缓缓驶了出来。
——是一辆通体洁白的豪华轿车。
最初映入他眼帘的,是两盏亮着雪白光芒、颇具威慑力的圆柱形车灯,夺目的光柱破开沉沉夜幕,沿着地面朝仓库的高墙外笔直地延伸。
随着仓库顶部的聚光灯齐齐往下照射,他看到了这辆轿车的全貌。
流畅修长的车身线条、精致的腰身设计、外表层次分明,轮廓柔美中带着一种极致的凌厉感。作为整车设计的灵魂,优雅的肩线从引擎盖一直延续到车尾,在汽车后方勾勒出了两条简洁利索的型面。
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了一处细节,这辆汽车的后侧方连接着一条充电插口,是台纯电动的新能源汽车。
“……”
他依稀还记得,就在几个月前,自己和周斯复一同潜入白叔游艇的那一天,周斯复曾对他提起过,他正在带领公司团队研发全新的汽车系列产品,这一新系列的车型将会被命名为“达诺菲-新能源系列-TD”。
【达诺菲目前正在集中科研团队攻克GaN技术,想要在三年内,将它所能提供的快速充电方案运用于新一代电动汽车的量产上】
似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时添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等等!
如果按照周斯复当时的说法,这台正在研发的全新新能源汽车,将会搭载上最先进的GaN解决方案系统。
可是目前市面上最核心的GaN专利技术,现在应该还在季源霖的手中才对。
他倏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遗漏掉了什么非常关键的讯息。
难道说,周斯复他——
还没等他回过神,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
用机械般的动作划开屏幕,举起手机,他听到了那道和往常一样的熟悉男声。
“十天,”电话里,周斯复淡淡喊了声他的名字,“看对面。”
从栏杆前抬起头,透过透明的玻璃幕墙,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仓库对面的观赏台上出现了一道西装革履的修长人影。
周斯复单手插兜,手里拿着手机,正站在对面的观赏台上静静地望着他。
很快,正在行驶的车辆在楼下放缓速度,停在了位于仓库中央的大圆台上。车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闪了闪,紧接着,圆台托着汽车在半空中徐徐升起,开始均匀地三百六十度转动起来。
直到汽车调转车头,朝向了玻璃幕墙的方向,时添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五根手指缓缓搭上了面前的玻璃幕墙。
他微微张口,冲出喉咙的声线有些哑:“这是……”
“我答应你的。”
沉默半晌,他听到周斯复在电话里开口问,“喜不喜欢?”
终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熟悉画面,和眼前精致而又华丽的轿车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仲夏的小院,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树桠上晃荡着双腿的小混混。
那辆周斯复亲手裁剪而成的汽车模型,早就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却仍然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根深蒂固的种子。
也就是在送他纸模的那天,周斯复告诉他,他未来想要成为一名车辆工程师。
他问周斯复,别人家的小孩都想当科学家、当航天员,他为什么偏偏想要去造汽车。他还记得那时候,周斯复只是避开他的视线,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局促的绯红。
“不告诉你,等着吧。”
十四岁的周斯复满脸无所谓地别过头,“以后你就知道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这一等,就是十六年。
第067章 067
时添没想到, 在结束了一整天的漫长工作后,他会坐在新车的副驾驶座上,被周斯复载着在郊外的试驾道上飞驰。
时间倒转回半小时之前。
随着公司第一款新能源成品车的顺利出厂, 围聚在仓库里的工程师们纷纷开始击掌庆祝, 整个工厂内顿时掌声雷动, 欢呼声响彻半空。
等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归于寂静, 所有人一齐抬起头,将目光汇集到了站在顶层观赏台前的老板身上。
新车顺利出厂, 身为项目的总设计师和公司总裁,周斯复自然要在员工们面前发表一番讲话。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 时添看到站在对面的周斯复接过助理递上来的致辞稿, 却只是低头扫了一眼, 便将手中的稿子折叠成两半,放回了胸前的口袋里。
两只手搭上观赏台前的栏杆,周斯复对着工厂里密密麻麻的人群点头示意。
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 他绅士地笑着开了口:“首先, 我要感谢在场的每一位项目成员,谢谢。”
“如果没有整个团队的通力协作, 缺少任何一个人的努力和付出,我们都不会在这个陌生而又全新的领域取得成功。”
“八年前,进入车间当见习生的第一天,我的上司就曾对我说, 达诺菲一直以来的品牌宗旨只有一个,就是undying passion for what we love, 对所热爱的一切, 激情永不消磨。”他说,“我想, 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达成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我们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顿了顿话头,周斯复将目光缓缓对准了正对面的玻璃幕墙:“而我,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就是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不被他人左右,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听着周斯复给员工们的致辞,时添渐渐有些出神。
明明如同鸡汤般用来激励员工的语录,却硬是被他听出了更深一层次的含义来。
自从与周斯复重逢之后,他就一直对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周斯复如今的立场。
按照祁为理之前给出的说法,祁家这一代的年轻小辈,全都被祁正安排在祁连电子旗下的各大分公司担任重要职务,从而锻炼他们的能力。
比如身为祁家二少的祁为理,目前就是祁氏家族信托的总经理。祁家唯一的千金祁尚惠正在担任祁连电子子公司溯源科技的CEO,至于长子祁为琛,则是祁连电子海外分部的负责人。
所有的小辈当中,唯独只有周斯复是个例外。
这人不仅在回归本家后拒绝改姓,还同时拒绝了祁正让他进入家族系企业的要求,反而回到了他毕业后入职的第一家公司达诺菲,一家和祁连电子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跨国车企担任高管职务,一干就是好几年。
他后来也曾听到一些商界的小道传言,称祁家这位幼子是在明哲保身。毕竟作为全球十分具有影响力的金融寡头集团,祁连电子的水实在是太深了。周斯复选择远离家族权利的漩涡,自己一个人出来单干,其实也是一种比较理智的决定。
这些传言全都半真半假,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但他心里也明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姓周的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从刚才周斯复的一番致辞中,他还听出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点——周斯复有一个特定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不会让任何人干涉到他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里,时添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那自己呢?
对于周斯复而言,自己与他的重逢,原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还是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几分钟后,周斯复在掌声如雷中结束发言,在助理和项目负责人的陪同下离开了观赏台。
看到周斯复的身影消失在了对面的长廊尽头,时添也转身下了楼。搭乘电梯回到仓库一层,他刚往外迈出脚步,就在电梯门口迎面撞上了一道笔挺的身影。
看清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是谁,时添连忙踩了个急刹车。
盯着面前的男人两秒,他往后退了半步,有些不自然地干咳出声:“……你杵在这里干嘛?”
伸手挡住正在关合的电梯门,周斯复懒洋洋地靠在门前,抬手晃了晃挂在手上的车钥匙:“走。”
“……”时添眼皮一跳,“去哪?”
周斯复笑得高深莫测:“我的秘密基地。”——
直到跟着周斯复坐上了刚出厂的新能源轿车,时添才知道,这人口中的“秘密基地”,其实是一条环绕在山脚下,和外界隔绝的海滨长廊大道。
海滨大道长达数十公里,修建在近郊工业园的山背后,被达诺菲集团租用作专门的车辆试驾道,平时没有外界的车辆经过。
为了避免新车在试驾的过程中出现安全问题,公司在靠近山道的那一侧竖起了高高的防撞击围栏。从起点处抬眼眺望,能看到整整齐齐的纯白色栏杆朝着海平面的方向笔直地往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坐上轿车的副驾驶座,感受着车窗外拂面而来的冷风,时添听到周斯复问自己:“冷不冷?冷的话把车窗关上。”
“不冷,”时添摇摇头,转头望着窗外的海,“市区的空气没这里好,难得能出来吹吹风。”
伸手换了个挡位,周斯复将车速放慢了些:“要是喜欢,以后常带你来。”
时添勾了勾唇角,并没有回答身旁人的话,将身体的整个重心全都压上座椅,他在潮湿的海风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新能源车本身发出的噪音很小,达诺菲所研发的这款新型电动汽车由于搭载了环保高效的GaN系统,更是几乎不会产生任何的发动机噪声。
载着他沿海岸线行驶了两圈,周斯复在一旁出声唤他:“十天。”
“嗯?”
“从今天见面以后,你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周斯复从方向盘前稍抬起眼,透过后视镜打量着他的侧脸,“有心事?”
听到周斯复这么问自己,时添抿了抿唇角,在昏暗的路灯光线下缓缓睁开了眼。
他没有回过头,而是注视着窗外的浓稠夜色,悄然开口:“你上次说想再追我一次,是认真的?”
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周斯复踩下刹车,将轿车停靠在了路边的一片无人沙滩前。
海浪扑打上陡峭的礁石,发出辽阔而又空寂的回响,在黑暗中无声地沉默了数秒,周斯复突然抬起一只手,安抚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现在这样就很好。”
收回自己的手,周斯复的语调平静无波,“我并不需要得到你的任何回应,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多负担。”
侧过身子,看到身旁男人一副故作淡然的模样,时添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气,用手捂着前额,忍不住偏着头失笑出声。
完全没料到时添会是这样的反应,周斯复的瞳孔不自觉地一缩,整个人僵直地坐在驾驶座前,眸中渐渐浮现出一股深邃的凝然。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突然在笑,却在对上这人的目光时倏忽失了神。
眼梢微弯,一双眼眸随着笑意的加深而闪闪发亮,时添的双瞳映衬着海面的皎洁月光,就和年少时一样活泼而又灵动。
自顾自地笑了一会,时添慢慢垂下手,从座椅前歪过头,神色认真地看向他:“说来也怪,从出生到现在,我一共就谈了两次恋爱。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没想到最后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第一次,你和我求完婚后就没影了,第二次,我的前夫带着小三卷走我的全部家产,最后闹上法庭才顺利离了婚。”在月光下眯起眼睛,时添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淡的懒,“你说,我是不是命里犯桃花,根本就不适合处对象?”
没等他开口,时添便垂下眼帘,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和季源霖闹掰后,我一直在心里想,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双手抱住胸口,时添扬起唇角,对着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谈个屁的恋爱。”
“要是这辈子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我就是小狗。”
看到时添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周斯复忍不住一怔:“十天……”
他其实早就知道,在几个月前的那场变故发生后,时添一直都处于一种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状态。接连遭遇爱人的背叛和出轨,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财政危机和事业上的打击,这人现在很难去相信任何一个人。
要从这些事情里完全走出来,确实还需要时间。
这个时间或许很短,只需要几个月或者几年,或许又会很长,毕竟有些伤痛太过于刻骨铭心,一辈子都难以治愈。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应该问出刚才那句话,今天晚上也不该把人带来这里。
今天晚上,他只是单纯的想给这人一个惊喜,让他开心。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让这人触景生情,回想起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来。
眸色渐渐黯下,周斯复从座椅前坐直,有些笨拙地开了口:“对不起,我——”
正当他试图对身旁人道歉时,时添却蓦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了,”时添颤声说,“……可周斯复,你的出现,破坏了我的全部计划。”
“……?”
没等他来得及反应,时添微微往前倾身,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口。
鼻尖相抵,额头轻碰,最后就连鼻息都几乎缠绕在了一起。被困在狭窄的方寸之间,时添眨了眨眼,抬起头与他四目交汇。
“周斯复,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漆黑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斑驳光影,他听到时添再一次问,“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俗话说,事不过三。”
时添哑着嗓音,一字一顿地对他道,“人就活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再给我试错的机会了。”
被时添紧紧攥着西服领口,周斯复艰涩地动了动喉头,嗓音顿时变得又干又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时添,他这辈子从没有对他撒过一次谎,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到最后,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轻揽住面前人近在咫尺的后脑勺。
缓缓地覆上,又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摩挲,接着撬开齿关,进入到更深,他眼睁睁看着面前人因为他而全身带上了抖,微张的嘴唇渐渐变得潮湿而又红润。
种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汹涌情绪,全都被他融化在了一个吻中。
珍视地捧着面前人的脸,他看到这人的嘴唇轻开轻阖,在长久的碾磨中开始变得战栗不止。突然在某个临界点,拉扯住他衣襟的手微微一震,在半空中僵停片刻,紧接着一点点松了开来。
唇齿短暂地分离了一瞬,悬停在半空中的手翻转掌心,用五指抵上他的胸口,紧接着徐徐收紧。
在氧气殆尽之前,时添仰着颈,回应了他的吻——
开车回到“Vessel Grand”时,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十一点。
或许因为刚才在车厢里发生的一切,时添回程的一路上都在把脸面朝车窗,背对着正在开车的人,一副已经睡着闲人勿扰的架势。
唯独只有发红的耳根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能看得出他其实正在装睡。
打开公寓的房门,他弯腰匆匆换了鞋,对着周斯复扔下一句明天还要早起先去洗澡,就头也不回地冲进浴室,反锁上了房门。
注视着时添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斯复:“……”
他在上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人脸皮特薄,没想到只是在车里接个吻而已,这人居然会一直社死到现在。
听到浴室内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周斯复上前敲了敲浴室门:“我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你早点休息。”
时添没答话,只是从浴缸里伸出一只腿,懒懒踹了门一下,示意他知道了。
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坐上Raffaelina的驾驶座,周斯复却并没有马上开车点火,而是靠在驾驶座前,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听见电话被对方接通,周斯复淡淡出声,“刚才在开车,你找我?”
他的话音刚落下,电话里便传来了一道愤怒的女声:“我需要你马上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什么要在股东大会上给祁为琛投赞成票?”
随手反锁上车门,周斯复握着手机,微微挑起眉稍:“我有承诺过,会把我的那一票投给你吗?”
“……”在电话里沉默半晌,祁尚惠咬着牙冷道,“看来他们说的没错,姓周的,你果然是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你明明知道,一旦祁为琛坐上执行董事的位置,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只有你把那个席位投给我,我们才能——”
“等等,”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周斯复忍不住勾起唇角,在狭窄的车厢内轻笑出声,“祁尚惠,你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原本就是你先违背约定在先,不是么?”
骤然间放冷了声线,周斯复的眸中仍旧笑意不减:“我记得,我当初有明确警告过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但你显然并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背着我在私底下派人堵他不说,还打算将他也拉进这蹚浑水里。”他施施然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仇人,你故意要拿我在乎的东西开刀,你说是不是?”
听到他这么说,祁尚惠在电话另一端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片刻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她一改最初接电话时咄咄逼人的态度,语调变得渐渐软了下来:“好,那我和你道歉。”
“我以为找到他,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有关季源霖手中专利的线索,当初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和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打他和GaN的主意。”祁尚惠沉下声,一字一顿地解释,“目前还在董事会换届的公示期,只要你立刻撤回你的投票,再向董事会申请复核,我就还有扳倒祁为琛的机会。”
“要是等祁为琛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一切就已经没机会了。”
伸手解开领口的纽扣,周斯复在封闭的车厢内抬起头,缓缓舒除出一口气:“说完了?”
“要是已经说完,那我就挂了。”
“周斯复,你——”
“祁尚惠,我想你应该要有一点自知之明。”将手机扔到方向盘前,他对着屏幕上的通话页面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从你自作主张,找上他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合作就已经宣告结束。”
没等祁尚惠再出声,周斯复已经按下了通话结束的按键。
在座椅前缓缓闭上眼,等再一次睁开双眼时,他眸中的冷意已经渐渐散去,又恢复了往常波澜不惊的神情。
拿起放在方向盘前的手机,他转而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很快,电话被人接起来,听筒里传出一道陌生的男音:“老板,请吩咐。”
“祁尚惠已经出局了,以后不必再管她的那些小动作。”
盯着车载屏幕上跳转到“00:00”的时钟,周斯复踩下离合,“下一个,祁为琛。”
第068章 068
冬去春来, 盛夏将至。
每逢八月,这座临海的大都市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WFPT”商业领袖论坛,今年也不例外。
为期三天的能源峰会专场, 主办方邀请了全球能源领域的龙头企业, 在各个展厅展出他们的最新产品, 并在现场接受媒体访问。
作为今年峰会的主要赞助商之一, 知名跨国车企达诺菲的展厅横跨三个展览馆,展厅里人流如潮, 短短数日便吸引了超十万人参观。
参观者们都是为了同一件展品慕名而来——达诺菲首发的量产新能源车“Donofi NEV-TD”。
这款新能源车型自去年年底出厂后,在国内外电动汽车领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仅因为这是传统车企品牌达诺菲所研发并生产的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新能源汽车, 最备受瞩目的一点, 是其搭载了最新一代的GaN车辆电驱及高压充电系统。
与原有的充电系统相比, 这套系统降低了车辆几乎三分之一的充电耗能与充电时间,并能在汽车行驶的过程中进行电力内循环利用,极大程度改善了新能源汽车目前耗能快的问题, 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续航焦虑。
这次在“WFPT”展会上的公开亮相, 也是达诺菲在公开发售前进行的最后一次预热。九月,也就是下个月月初, 这款新车型就将正式接受客户预定。
结束和几家东南亚灯具供应商的交流会,时添坐上了照明类展厅门外的企业家摆渡车。隔着一条人行大道,他看到园区北面的汽车展区外排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全是准备进去参观达诺菲新车型的车友。
给时添递上了一瓶矿泉水, 坐在摆渡车后排的陈助理忍不住惊叹出声:“时哥,我还是第一次在博览会看到这么多人!”
这是他第三年跟着时总一同参加能源峰会了, 每年照明展区和汽车展区隔的都不算太远, 但由于周先生的缘故,他还是第一次那么留意对面的状况。
摆渡车开始往大门外行驶, 从不远处收回目光,陈助理问坐在前排的时添:“时哥,现在时间还早,你要去找周先生么?”
现在的时间临近下午五点,而商业领袖论坛的晚宴将会在傍晚七点开始,作为封禹集团的董事长,时总还是和往年一样,收到了晚宴的邀请函。
听到陈助理这样问,时添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不去。”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周斯复现在肯定正在会议现场对着一堆厂商和媒体营业。像他这种为了应酬才不得不社交的隐藏型社恐不同,姓周的算是社牛中的歼击机,无论到哪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果然,就在摆渡车晃晃悠悠地路过汽车展厅时,时添看到头顶的LED大屏幕上跳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会议的嘉宾问答环节,年轻英俊的达诺菲老板正双手相交放在膝前,从容应对着一名德国记者提出的问题。
随着会议现场的实时转播开始,大屏幕的左下方弹出了一行介绍——【17:30-特邀嘉宾:达诺菲集团大中华区总裁Milton.Zhou-演讲主题:汽车行业全产业脱碳的关键】
盯着画面里的男人看了一会,时添回过头,认真地问身后的陈助理:“你觉得他像不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陈助理:“……?”
时添的话音刚落下,大屏幕的直播画面里,正在为周斯复翻译德语的女翻译一不小心,把手中的录音笔掉在了地上。
正当她窘迫地拉住短裙,准备往下弯腰的时候,周斯复已经从座位前站了起来,用身躯挡住镜头的同时,俯身替她捡起了录音笔。
发现嘉宾为了避免自己在镜头前走光,临时做出的细节举动,女翻译连忙小声低着头道谢,耳根微微泛起了红。
对着身后的女孩礼貌颔首,周斯复随即转回头,继续接着回答台下记者的问题。
“看吧,”双手抱在胸前,时添挑了挑眉,“又在开屏了。”
—
傍晚七点,“WFPT”企业家晚宴在位于市中心的千禧酒店顶楼隆重举行。
回公寓换了身礼服,时添正打算拎着车钥匙出门,突然发现一层楼梯底下的小隔间门没关。
由于晚宴马上就要开场,他也没来得及走过去查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拿起车钥匙下楼了。
乘电梯上到顶层,给侍应生出示了邀请函,时添站在场外想了想,还是将手机给放回了裤兜里。
姓周的今天从早忙到晚,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估计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况且,在这种商界名流聚集的重要场合,他也不太方便和周斯复一起同行。毕竟除了他俩周围的人,很少有谁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同居。
过去的几年间,他也偶尔会在类似的商业聚会上见到周斯复。但每一次碰面,双方都会非常默契地把对方当作空气,哪怕同处一厅也站得远远的,绝对不靠近对方半步。
其实今天和以前一样就行,两人的人脉和社交圈本来也不重合,不如各自应酬各自的。
晚宴分为用餐和晚间酒会两个环节。用餐环节开始,时添扫了一圈整个宴会厅,并没有在宴会厅里找到周斯复的影子,倒是在饭桌前接待了好几位专门来找自己碰杯的商界老友。
“小时,好不容易才盼到你重新出山呐。”
互相寒暄了几句,恒云照明的总裁钱松拍拍时添的肩,“封禹今年前三个季度业绩不错,我昨天还在和刘董说,咱们差一点就要被你们反超了!”
恒云照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传统LED灯具厂牌,目前已经在A股主板上市。虽然近几年业绩有所下滑,但仍然是照明界的领头羊。
被恒云的老板这么一夸,时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抬起酒杯和前辈碰了碰:“……入行的时候多亏有钱哥在内的几位前辈帮持,我们才渐渐找到合适的业务线,以后还有不少要和钱哥请教的地方。”
“时总一直都那么谦虚。”站在一旁的MERCURY电子执行总监黄致达忍不住感慨,“要我说啊,封禹的产品业务线早就该让你接手了,至于那个什么季源霖——”
刚把话说出口,黄总监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嘴,有些讪讪地笑着挥了挥手:“是我多嘴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提了啊!”
平日里都是混一个圈子的,他们这帮人自然也通过各种途径得知了发生在这对夫夫之间的狗血纠纷。
原本是一同白手起家、相恋八年的爱侣,却在公司最蒸蒸日上的时候撕破脸皮,将对方一纸诉讼告上法庭,这种事情怎能不叫人唏嘘?
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也不是他们能多嘴多舌的,今天特意来找时添碰杯,主要还是有别的目的。
和一旁的老友使了个眼色,钱松了然地点点头:“确实,要是一直保持现在的势头,估计封禹下一季度的销量还能再往上推一推。”
“对了小时,”顿了顿话头,他的话锋陡然一转,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听说封禹去年年底拿到了一笔海外家族信托的投融资,金额不算小。时总有没有渠道,帮大家伙也引荐一下?”
时添难得沉默了一下。
果然,仅仅聊了不到五分钟,这帮老狐狸就露出马脚了。
都说商场如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去年自己负债破产的时候,这帮人全都匿了影,现在看到封禹逐步回归正轨,又开始前仆后继地找上门来。
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很直接了,就是想要通过他,和那位拯救封禹于水火中的“金主”搭上线。
二哥那张非常欠揍的笑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时添垂眸抿了口红酒,礼貌地笑了笑:“各位搞错了,那几亿并不是投融资,而是他们借给我的个人担保贷款。”
“……贷款?”
黄致达微微一愣。
“对,”时添点点头,“简单来说,那家信托公司算是我最大的债主,给我的利息率也高得可怕,以后是要我连本带息给还回去的。”
“……这样啊。”
听到他的解释,对面两人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失望,却并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我们还以为,封禹突然融了那么一大笔资金,是在为以后的上市做准备呢。”
时添但笑不语。
他确实很想让封禹上市,但第一,现在还不是时候,第二,他不会做出这种借别人的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事。
没等时添继续和面前的几位商人寒暄,宴会厅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放下酒杯,他发现宴会厅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侍应生再次拉开,一位宾客姗姗来迟,正在门外的登记处低头做登记。
骚动是从靠近门口的两张餐桌上传出来的。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坐在这两张桌前的客人们纷纷扭过头,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真的是达诺菲的那位——”
“我以为他只会参加白天的峰会——”
待迟来的贵宾签完名,侍应生正准备指引贵宾前往宴会厅尽头的VIP主桌,突然看到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点了点签到表上的一个名字:“他坐哪桌?”
侍应生赶紧低头看了眼表格:“时……时总坐在第六桌,左区第四台就是。”
和侍应生道了声谢,男人放下手中的签到笔,转身大步走入了宴会厅。
眼睁睁看着周斯复在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朝自己走来,时添立时僵在了原地。
缓缓眯起眼睛,他用锐利的眼神警告周斯复——你别。
今天参加晚宴的全是商界名流,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谁知道会不会有像钱松和黄致达这类别有用心的人在。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周斯复完全无视了他的警告,甚至还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加快脚步,在半空中施施然伸出了一只手。
正当他僵在座位前,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握上去时,周斯复已经径直越过他的座位,对着坐在他邻座的中年人笑道:“陆伯,好久不见。”
看到周斯复是专程过来和自己打招呼,一直坐在他身旁,本市知名的实业家陆恩铭连忙从座椅前站了起来,和周斯复打招呼:“是小周呀……”
“上次您住院的时候,我恰好在国外出差,没来得及赶回来探望,只能让他们准备了一些补品送到了府上,”周斯复满脸关切,“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还需要化疗么?”
“肿瘤是早期,已经完全切除了,不用担心。”
拍了拍面前年轻人的手,陆伯和蔼道,“小周,你真是有心了——”
发现周斯复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却和坐在自己邻座的大伯聊得十分起兴,时添:“??”
所以,这人其实并不是过来找自己,而是专门来和长辈寒暄的??
和钱松等人道了个别,时添刚在桌前坐下准备用餐,便看到身旁的陆伯拉起周斯复的左手,有些犹豫地问:“……小周,你这是什么情况?”
“对了,今天来找您,其实也有一个喜讯想要告诉您。”被陆伯注意到了手指上的细节,周斯复顿时低下头,了然一笑,“去年婉拒了和陆小姐的婚事,我也一直挺过意不去的。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还请您帮忙转告陆小姐一声,我已经遇到了合适的结婚对象,有进一步发展的打算了。”
听到周斯复这样说,整张桌子的人纷纷抬起头,望向了两人所在的方向,唯独只有时添呆坐在餐桌前,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周斯复的左手无名指。
……怪不得今天自己出门前,发现楼梯间的暗门正在朝外半敞着。
那枚一直被存放在保险柜里,他当年分手时还给周斯复的求婚钻戒,被周斯复出门前拿了出来,戴在了他自己的无名指上。
“……”
又和陆伯简单聊了几句,顺便祝愿那位姓陆的小姐觅得良缘,周斯复起身告别:“那陆伯,您先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周斯复便原地转过身,端着酒杯往VIP主桌的方向走。
在路过他身边时,这人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淡道:“今天领带选的不错。”
时添:“……”
这人故意的吧???
—
在管弦乐队优雅的提琴乐中,用餐环节很快进行到了尾声,接着便是晚宴的酒会环节。
和餐桌前的宾客们逐一道别,时添离开了宴会厅,打算先去上个卫生间,提前吃点保护肠胃的药,再接着进行接下来的应酬。
药是周斯复让阿姨在公寓里常备的,他平时最常服用的那种,尤其适合这种需要饮酒的场合。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座的同时,坐在VIP主桌席的男人也跟着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周斯复对着主桌的贵宾们微微颔首:“接个电话。”
离开卫生间,来到富丽堂皇的酒店走廊,时添选了个空荡无人的阳台,刚解开领口准备透透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下一秒,阳台的帷幔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覆下身,将下巴轻贴上他的头顶,从背后紧紧环抱住了他。
身形微微一顿,时添却没有把身后的人推开,只是动了动喉咙,有些不自然地道:“……周斯复,这是公众场合,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将身体的一半重心都压在他的肩上,背后人一点一点埋下头,嗅他颈间散发出来的淡淡雪松香。
他们出门时喷了同一款Nasomatto男香,一旦站在一起,就会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撞了味道。
“十天,”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哑声道,“亲一下。”
“……”
时添的声音毫无波澜,“回去再说。”
从去年到现在,他已经和周斯复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整整快一年了。
在这一年间,周斯复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国外出差,他也忙着整理季源霖留下的那一堆烂摊子,两个人忙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对方。
然而,即使是这样,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漫长相处中,他和周斯复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最初,周斯复还会安分地保持着朋友之间的社交距离,很少对他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可自从他主动在车上回吻了周斯复一次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先是周斯复三番五次地宣称出差回国倒时差睡不着,要进来他的房间里坐一会。就这样渐渐过了几个月,姓周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厚着脸皮,直接脱下外套上他的床了。
还好这人还有点人性,每次只是从背后拥着他睡觉,并没有干出更出格的事情。
在那个彼此交心的冬夜过后,或许已经明白他还需要时间,周斯复再也没有和他提起过“复合”两个字。
时常拥抱,偶尔接吻,这就是他和周斯复之间的状态。
纠缠不清的暧昧,深夜里的抱团取暖,似乎确实比直面现实要轻松得多。
他知道,自己是在一味地逃避心中的感情。但只要不刻意去想,他就可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任着身后的男人像小猫一样用下巴轻蹭他的头顶,直到冰凉唇角擦着鬓发渐渐往下,在后颈处落下一片细细密密的吻,时添终于忍不住了。
用手肘抵着周斯复的下颌,将他的脑袋缓缓撑起来,不让他再这样肆意妄为下去,他偏过头,问:“……你今天怎么了?”
平时还好,只要是在公众场合,两人都会刻意保持一点适当的距离。他不明白周斯复今天到底发什么疯,先是公然把以前的求婚戒指戴在手上,巴不得告诉参加宴会的所有人他名草有主了,接着还趁宴会中途跑出来,在这里对着自己闹。
如同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在向全世界宣示对所爱之物所有权的同时,还极度渴望获得他人的温暖和怀抱。
沉默片刻,他听到周斯复缓缓开口:“去了一趟郊外的墓园,所以来晚了。”
“……墓园?”时添皱起眉头,“你去墓园干什么?”
周斯复垂下眼帘,神色淡淡:“今天是我养父的忌日。”
第069章 069
冬日寒风擦着酒店阳台的帷幔打了个旋, 卷起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衣角。
听到周斯复的话,时添在风中愣了一瞬,陡然间清醒了过来。
对于周律师当年的死, 他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九年前的春天, 他和周斯复刚刚找到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他留在这座大城市的一家外资投行做IPO上市业务, 周斯复则顺利进入达诺菲, 成为总部的一名管理培训生,被外派到临市县城的汽车工厂锻炼。
那年除夕, 他们原本打算一同回老家,和双方亲人公开关系、并商讨订婚的事宜, 却因为一项意外变故而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在结束境外出差回国的途中, 周律师突然脑溢血发作, 在飞机上陷入了昏迷。
由于是一起突发情况,他所搭乘的国际航班临时在一个中转国的机场降落,当地急救人员立即将周律师送入了医院急救。然而天不由人, 经过长达数十个小时的抢救, 周律师最后还是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周律师是一名业界非常有威望的涉外法律律师, 也是国外知名法学院的名誉教授,请他打官司的跨国企业和机构数不胜数,因此经常需要跨时区出差。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对于身体的劳损也比较大。
当地法医给出的初步尸检结果判断, 周律师的死因是由于过劳而导致的急性脑出血。
他们是在当天傍晚收到的消息。
当时周律师还在医院的抢救室内进行抢救,周斯复想要立刻飞往国外, 却因为无法办理中转国签证的缘故, 迟迟未能登机。
那天,周斯复还是没能见到自己的养父最后一面。
周律师的葬礼在老家的墓园里举行, 包括时家和附近的邻居,许多周律师曾经的老朋友都参加了仪式,来送周律师最后一程。
然而由于他刚进公司,还处于试用期,公司怎么都不允许请假,最后只能让周斯复一个人先回去参加了葬礼。
周斯复这么一走,隔了整整一周才回来。他后来才听老时说,不知为什么,周斯复在葬礼现场被几名警察给带走了,过了好几天才又重新见到人。
从老家回来以后,周斯复对葬礼上被警察带走的事缄口不言,只是在床上紧紧抱着他一整夜,第二天便收拾行李,重新回县城的汽车厂上班去了。
在那之后,直到两人分手前,他再也没有听周斯复提起过周律师一次。
察觉到背后的男人倾下身,将自己越抱越紧,时添慢慢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郊区的墓园?”沉思了一下,他问,“你把周伯伯的墓移到这里来了?”
“嗯。”周斯复贴着他的耳畔,淡声开口,“以前的墓园环境不好,给他单独在郊区买了块地。”
“……时间过得真快。”
垂眼俯瞰着脚底的城市灯火,时添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出声,“居然已经那么多年了……”
在他肩上静静倚靠了一会,周斯复直起腰来:“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当年是怎么和你成为邻居的?”
抿了抿唇,时添认真思索了下:“记不太清了。”
“我就记得那时候,班里突然说要来一个新的外国转学生,那帮女生都以为是金发碧眼的小帅哥。结果放学回到家,我看到你和周伯伯拎着行李箱从出租车上下来,老时还带着我去和你们打招呼,说你们以后就要住在我们家旁边了。”
“第二天我去了学校才知道,原来她们一直在说的那个外国转学生是你。看到你黑头发黑眼睛,那帮女生还失望了好几天。”
“对了,”似是想到什么,时添突然笑了下,“你那时候自己中文都说不利索,还嘲笑我门牙漏风,把你名字叫成周师傅来着。”
“……”
周斯复被怀中人的笑容晃得心神一滞。
稍稍敛去唇角的笑意,时添转过头,郑重问道:“所以初中校园里的传言,说你是周律师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小孩,到底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
周斯复用粗糙的指茧去擦时添的脸,忍不住失笑,“要我真是我爸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那他还当什么律师啊,尽早去自首得了。”
看到时添的胸膛微微有些起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讲话,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时添的身上。于是他连忙松开环抱住时添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给这人留下了一点活动的空间。
靠上阳台另一侧的围栏,昏黄的酒店光线下,周斯复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我是我爸从加州一家青少年福利院领养的,不是偶然,是他专门找上的我。”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第一次见面是在祁家位于勃艮第的酒庄。他作为祁连电子聘用的上市非讼律师,受邀前来酒庄参加祁家的家族聚会。”
“我那时候只有五六岁,对他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只记得他很喜欢我,一直在祁正面前夸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周斯复说,“再次见到他就是在那家福利院里。他说他找遍每个州,拜访了很多人,花了好几年才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养子,跟着他一起回国生活。”
时添:“你答应了?”
下意识地把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好像是句废话。
“不然呢?”
视线落上他的侧脸,在灯光的渲染下,周斯复的眼眸深处映着熠熠微光,“毕竟,这是我和你故事的开始。”
在脑海中思考了一番,时添忍不住蹙起眉头:“……既然你从小在祁家长大,那你为什么会被送去福利院?当时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在下一秒,周斯复沉着嗓音涩然开口:“唯独这个,我无可奉告。”
得到周斯复给的答复,结合祁为理之前对自己说过的信息,时添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么多年以来,周斯复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他在刚认识周斯复的时候也曾试探性地问过这人关于他儿时的经历,却每次都因为周律师的介入而不了了之。即使后来成为了恋人,他心里明白周律师并不想让别人过问他们父子的过去,便也没有再问过了。
现在回头再想,让周斯复在九年前被列为污点证人的案件,很有可能与这人儿童时期发生的某场变故有关。
既然五六岁的时候还生活在祁家,是家族捧在掌心里的小少爷,却在家庭富足、父母双全的情况下被送去了福利院,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被周律师领养后才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这当中肯定有蹊跷。
“是警方不让你外传?还是这件事其实与你也脱不开干系?”
扭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时添目光灼灼,“是关于那个所谓的证人保护计划么?”
周斯复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你怎么——”
“是祁为理告诉你的?”
“如果没有得到你的授意,你觉得祁为理会对我透露这么机密的东西?”时添微微抬起头,直直地眺望远处风平浪静的海面,“周斯复,你也太小瞧我了。”
周斯复:“……”
“说吧,”两只手撑住栏杆,时添眯起眼睛,额前的发丝迎着寒风拂动,“明明已经瞒了那么久,当初甚至为此不惜抛下我一走了之,为什么突然要祁为理告诉我这些?”
听到他的质问,周斯复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听到周斯复在背后淡道:“因为九年前的我太幼稚,自以为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你好,其实对你而言一点也不公平。”
“总有一天,我会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结。”
顿住话头,周斯复忽而将语调放得很轻很轻,轻到只有他和风能听得见:“十天,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得不要和你说再见。”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觉得不告而别了。”——
阳台外依稀传来阵阵优雅的交响乐声,意味着晚宴的酒会环节已经正式拉开帷幕。
听到周斯复这么说,时添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
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片刻,他沉着张脸,一字一顿地问:“做,了,结?”
“……你打算做什么了结?”
发现时添一副打算刨根问底的架势,周斯复将两只手搭上栏杆,巧妙地转移开了话题:“你还记不记得我俩上高三的那年,我爸来过一次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时添显然还没立刻回过神来,神色有些怔愣:“……你揍季源霖的那一次?”
周斯复点点头:“从回国之后,他就一直对我很严厉,动不动就斥责我,还拿棍子打我。后来甚至还想左右我的人生,让我去学并不感兴趣的法律专业,等毕业以后和他一样去当律师。”
“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他补充道。
“那你——”
“我对他的感情确实很复杂,即尊敬又很畏惧,总觉得他对我不苟言笑,太过于无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将佩戴着钻戒的手抬至眼前,周斯复在昏黄的灯光下慢慢翻转掌心,忍不住笑了笑,“只可惜,我们的父子缘分只有短短十年。”
“所以,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戴着这枚戒指去扫墓吗?”
周斯复反问他。
时添没有吭声。
他在心里设想了很多种答案,却唯独没想到会是接下来周斯复给出的那个。
“他启程回国的那天,原本是我准备在他面前公开我们关系的日子。他去世后,我一直在想,以后有一天,一定要亲眼给他看一看我们的戒指,把你好好介绍给他。”周斯复说,“可在那之后不久,我把你也弄丢了。”
“而如今,我终于能够亲口告诉他,我把你给找回来了。”
察觉到一旁的时添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周斯复摇了摇头,苦笑着挑起唇角:“确实是我自作主张,明明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我还是——”
正在这时,时添突然抬起眼,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周斯复,你今晚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的语调有些冷淡,一时半会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不必再多做解释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警方,要保密,不能告诉其他人,OK,没问题。”时添说,“但如果是我通过自己渠道查到的东西,我想,应该就不再属于这一范畴了。”
周斯复:“……”
看到时添神情冰冷,拉开帷幔转身便走,周斯复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伸手试图抓住眼前人:“时添??”
从刚才的神态和语气推测,他能肯定这人在生气。至于生气的原因,他一时半会还不太能判断出来。
被周斯复从背后一把抓住手臂,时添的步伐微微一顿,却并没有打算回过头。
在原地僵立片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等开口时,嗓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我……”
透过阳台的玻璃窗,盯着身后那道突然陷入不知所措,笨拙而又迟疑的身影,时添的眼眶发红:
“……我也想补全没有你的八年。”
第070章 070
第二天回到公司, 时添一进董事长办公室,便交待进门给自己送咖啡的陈助理:“小陈,我上午要处理点事情, 你让老翟他们下午再来找我。”
“是, 时总。”
陈助理匆忙应下, 视线在时添微张的嘴唇上停留数秒, 连忙移开了目光。
他知道时总昨晚去参加了“WFPT”的企业家晚宴,周总也在。今天清晨八点半, 他照例准备开车去“Vessel Grand”接时总上班,却在半途接到时总打来的电话, 让自己先回公司, 不用等他了。
他没想到, 一向上班准时的自家老板,今天早上破天荒地迟到了半小时,进办公室的时候步履匆忙, 连每日精心打理的领带都系得歪歪扭扭。
在办公室门口接过董秘递来的财务文件, 时总刚要翻开签字,裤兜里的电话便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到时总放下手中文件, 和董秘说了声“抱歉”,转身接起电话,冷着脸咬紧牙关低骂:“……周斯复,你属狗的?”
电话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 时总随即回了个“知道了,在忙”, 很快便果断挂了电话。
签完字后, 他又注意到时总在办公桌前坐下时,不经意抬手碰了碰唇角, 吃痛般地轻轻“嘶”了一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时总的下唇明显有红肿的迹象,颜色要比平常要更深一些。
联想到时总今天早上的一系列异常,陈助理在原地低下脑袋,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看到小陈匆匆离开办公室时的别扭表情,时添明白,这家伙显然又误会了。
昨天晚上应酬回去太晚,又因为喝了点酒,他刚回到公寓便抱着笨笨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今早醒来时,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卧室,沾染着酒味的西装和脚上的皮鞋也已经被人脱下来,换上了平时的睡衣。
康姨平时并不住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肯定是周斯复干的。
果不其然,他刚准备在床上转个身,就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周斯复的两只大腿上。周斯复则闭着双眼侧靠在床头柜前,衬衫的领口微微朝两侧半敞着,一只手垫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还插在他的头发丝里。
看来昨晚自己睡着以后,姓周的就这么坐在自己床前,让自己躺在他的大腿上,盯着自己的睡颜看了一晚上。
从床上猛地弹起,他一把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已经是早上八点五十,已经快要迟到了。
他原本想把坐着睡着的周斯复给喊醒,刚要张口出声时,就察觉到嘴唇隐约有一点刺痛,唇齿间似乎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拎着外套冲向卫生间,他透过镜子,才看到自己的下唇角莫名其妙破了一小块皮。
以上发生的种种,唯独只有一个理由解释的通,就是在他昨晚睡得正沉时,周斯复一定抱着他又啃又咬,在他唇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印迹。
“……”
想到自己今天上午还有正事要做,时添捂着额头抬起头,勉强把理智捡了回来。
确定办公室的门已经反锁,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前来打扰自己,他靠在办公椅前,顺着手机通讯录往下翻,最终点进了备注是“一中-徐延”的联络人界面。
徐延是他上高中时的班长,也是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老朋友之一,之前还专程来参加过他和季源霖的婚礼。高中毕业后,徐延顺利考上政法大学,一直读到了法学博士,现在正在国内的一家美资律所做律师。
盯着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纠结半晌,时添最终还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把电话拨了出去。
很快,电话便被另一头的人接通了,徐延的大嗓门在空荡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十天儿?”
“那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我可想死你了!”
身为高中时的密友,他们是那种平时并不经常联络,但却绝对不会因此而疏远的关系。听到班长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沿着听筒传来,时添弯弯唇角,笑道:“老徐,我也很想你。”
“怎么了这是?”徐延问,“遇到啥事了?需要哥们支援不?”
垂下眼帘,时添盯着摆放在桌面的资料,微微抿了抿唇:“……嗯,确实有点事情想要问下你。”
“什么事啊?”徐延乐了,“快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我听你说,之前读博的时候,你在纽约的一家律师行做过两年见习律师?”时添对着电话里的人说,“我其实想了解一下……如果我需要查阅一些纽约州法院之前受理过的卷宗和承办律师的资料,有没有什么正当且合法的途径?”
“……我想想啊。”
在电话里稍作思索,徐延问,“你想查阅多久以前的资料?”
时添用笔点点桌上的纸张,在周斯复的出生日期底下画了一条横线:“我想查阅两份纽约州法庭的庭审资料,应该都是同一位律师承办的案件,一个在二十年前左右,一个在九年前。”
听到他的话,徐延立即认真回道:“纽约州法院现在启用的是法院电子记录公众查询系统,所有已公开宣判的案件都被上传在了AO上,我们有执业律师资格证,在系统上输入特定案件的信息就可以查询。”
“九年前的案件还好说,你给我提供经手律师的姓名或案件编号,我可以让美国那边的同事帮忙。但二十年前的卷宗不太好办,他们十五年前才开始启用这个系统,在那之前的案件不一定会被收录。”
“……”眼眸微微一沉,时添点头,“我明白了。”
“老徐,那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九年前一起纽约州法院审判的案子。”他压低嗓音,垂眼看向桌上的资料,“我并不知道案件编号,但案件的被告,应该是QL Electronics Group,中文名祁连电子集团的董事长兼法人,祁正。”
“为他辩护的律师。”时添顿了顿,说,“叫做周德安,英文名Duke Zhou。”
“周德安?”
徐延一愣,“……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没等徐延把话说完,时添的手机便又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提醒他有一个新的来电。
他原本打算挂断这个来电,和徐延接着往下说,结果低头一看,发现电话是周斯复打来的。
很快,屏幕上弹出了好几条周斯复发来的新消息,问自己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人怎么突然那么着急找自己?
在心里想了想,他还是和徐延道了声谢,告诉他先接个电话,之后再和他联络。
挂断电话后,他立刻接起了周斯复的来电。
周斯复这个人一向冷静而又理性,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否则应该不会给自己打这种夺命连环call。
没等他开口发问,手机里就传来了周斯复极度僵硬的声音:“十天,你现在回来一下。”
时添眼皮一跳:“……我还在上班呢,出什么事了?”
沉默半晌,周斯复冷声道:“你回来就知道了。”——
刚到公司没一个小时,时添便又开着车返回了“Vessel Grand”。
在停车场停好车,他试图给周斯复再拨过去一个电话,就发现对面没人接听。
高档公寓的安保措施非常到位,负责周斯复安全的保镖也在周围随叫随到,按理来说,这人不应该会在家里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才对。但以防万一,在下车前,他还是从后车厢取了一根撬棍握在手中。
刷开公寓门卡,时添五指紧攥着汽车撬棍,推开了公寓大门。
屏息凝神地举着撬棍走入玄关,他听到客厅里遥遥传来周斯复的声音:“他很快就回来……您想喝点什么?”
刚走出玄关,时添便看见沙发前坐着两道人影。正对着他,坐在南面沙发上的是穿着家居服的周斯复。周斯复正在茶几前弯着腰低头倒茶,似乎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而坐在周斯复对面的,是——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背对着时添坐在沙发前的中年人身形一顿,缓缓转过了头。
看清面前人的脸,时添举着手中撬棍,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季,季——”
他原本下意识地打算喊爸,但随即反应过来,他和季源霖早就已经离婚了,最后只能磕磕绊绊地补全自己的话:“——季叔叔?”
“……小时?”
看到他,季父赶紧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你总算回来了!”
视线落上悬在头顶的粗长铁棍,季父轻咳一声,有些讪讪道:“小时,你这是——”
“……”
时添连忙放下手中凶|器,顿时面红耳赤地几乎快要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啊这个,不是……”
幸好周斯复眼疾手快地端着一杯茶,绕过茶几来到季父的面前,化解了他的尴尬:“老师,喝茶。”
五分钟后。
坐在一起,看着季老师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低头饮茶,时添和周斯复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三个人在宽敞明亮的客厅中面对面盯着对方,场面一时间非常诡异。
一个是前男友,一个是前夫的父亲,偏偏在自己回公寓前,两个人还单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时添觉得这件事情的棘手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够掌控的范畴。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重要的一点。
季老师以前不仅是他和周斯复的物理老师,也是他们以前的年级主任。当年每次周斯复翘课逃学,都会被季老师揪着耳朵从校外的网吧里拎回班里来,偏偏周斯复还不信邪,居然还敢翘了季老师的课,把人家儿子给堵巷子里打得鼻青脸肿。
从那以后,一中的校园里就流传着一则传言,说周斯复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有见到季老师的时候,就跟老鹰见到小鸡似的,秒怂。
果然,自打见到季源霖他爸以后,周斯复便完全收敛了平日那种上位者的嚣张气焰,神情僵硬地坐在沙发前面,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察觉到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时添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季叔叔,您怎么来了?”
他和季源霖当初打官司的事闹得挺大,但由于他俩都不想让双方父母牵扯进来,一直都瞒着家里的老一辈,只说是公司出了点事正在闹矛盾。直到两人成功离婚,季源霖下落不明,他才接到了老时的质问电话,要他立刻给家里人一个解释,他和季源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硬着头皮和家里人如实交代了自己的遭遇,他一连好久都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就担心老时又被自己给气成高血压。
在那之后,他就没再问过老时季源霖父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双方父母有没有断绝往来。没想到过了大半年,季老师居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
双手交握在一起,季老师在自己的两个学生面前满脸欲言又止,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
“是这样的,小时,”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季老师哑着嗓音缓缓开口,“我知道,是源霖这小子对不起你在先,我也和你师母商量过了,说我们季家已经欠你够多了,这种事不来找你……”
“但你师母最近天天以泪洗面,我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左思右想,找老丈——找你爸要了你现在的住址,想着来找你问一下情况……”
时添抬起眼,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您是想问季源霖的下落吗?”
“抱歉,季叔叔,”他的语调有些淡,却仍旧保持着与长辈和老师说话时的基本礼貌,“我和他在离婚后就没有任何往来了,现在警方也在到处找他,我如果有任何线索,会立刻通知警方的。”
他这话里同时还藏着另一层含义,就是在告诉季源霖的父亲,虽然他们俩的事确实与老一辈无关,但他时添并不亏欠季家任何东西,也希望季父不要再因为季源霖的事情而找上他。
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失踪,季源霖现在已经是个在逃通缉犯了。
“……我,我明白!”
季老师连忙解释,“小时,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问源霖的去向的,是有另外一件很蹊跷的事情,好像和你有关,所以想问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闷声不响的周斯复难得冷冷岔了一句嘴:“和他有关?”
“……是这样的,”
垂目斟酌了片刻,季老师抬头望向时添,“我和你师母前不久接到了源霖打来的电话。”
时添在沙发前坐直:“季源霖打给你们的?本人?”
“嗯,”季老师说,“虽然是一个境外的陌生号码,但电话里确实是他的声音。他在电话里问你师母的慢性病怎么样了,说国外有专家治疗的效果很好,问我们退休以后要不要移民美国,他可以给我们提供八位数的移民保证金,他好像还认识什么人,说是很容易就能拿到绿卡。”
“您有问他详细的信息吗?比如他现在人在哪个城市,要你们去什么地方找他?”
时添问。
季老师蹙起眉头,脸上的皱纹叠得更深了:“没有,他什么信息都不肯透露给我们,只说让我们不要报警,报警也没用。还让我和你师母不要担心他,说他现在过得很好。”
时添也跟着皱起了眉:“那,为什么您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
听到他这样问,季老师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了对面两人的面前。
“这就是我觉得非常蹊跷的地方,”喝了口茶,季老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就在上周,我收到了一个快递,寄件人查不到是谁,包裹里就只有这封信,小时你可以拆开看一下。”
从茶几前拿起信封,时添发现信封的重量有些重,里面好像放着厚厚一沓东西。
将信封开口朝下轻轻抖了抖,他从信封里倒出了几十张照片。
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时添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便蓦地沉了下来。
他听到耳畔传来季老师犹豫不决的声音:“……小时,我左看右看,这个人应该不是你吧?”——
信封里的照片一共四十二张,全是从暗中跟踪拍摄的,季源霖在美国外出时的照片。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的照片里,都有同样一个人陪伴在季源霖的左右。
而这个人他恰好认识,就是那个在医院监控摄像头里光明正大地将季源霖带走的青年——白然。
在相机的镜头里,他们总是如影随形、亲密无间,如同一对正处于热恋期当中的小情侣。
在L.A的迪斯尼乐园里,他们头上戴着情侣发箍,并肩坐在城堡下面看烟火;在曼哈顿的第五大道上,他们手挽着手穿梭在跨年倒数的人海中;在新泽西的Kingda Ka过山车中,两个人并肩靠在座椅前往后仰倒,迎着风放声大叫……
望着画面里的两个人,尤其是那张与自己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的脸,时添握着信封的五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蜷。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离婚快一年了,看到这些照片,他却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和季源霖恋爱时的往事来。
在季源霖的朋友们眼里,季源霖是个幽默风趣、体贴入微的完美男友,他却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季源霖总是在给他制造各种各样的浪漫与惊喜,他却很少作出外人眼中所期待的反馈。
或许是由于早已过了那个追求浪漫的年纪,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人,他在和季源霖的相处过程中,总是处于相对较为被动的那一方。
他喜欢平淡而又充实的日常,总是无法很好地平衡事业与爱情。在创业的最初那几年,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脑子里全是工作,几乎就没有和季源霖外出约过几次会。
到后来,两人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生活也越来越富足,约会的场所从普通的游乐园升级到了市区最豪华的米芝莲餐厅和五星级酒店,约会时的话题也变成了股票和期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几克拉钻石的定制戒指,在他们的爱情中都只是小事一桩。
驻足回首,他才发现,自己将那些成长中的烦恼、有关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常,全都留给了年少的挚爱。
和季源霖在一起的八年,轰轰烈烈,却又好像无关风月。
隔着一张单薄的影像,他仿佛看到季源霖和过去的自己并肩站在一起,在谈一场只属于他们俩的,普通人的恋爱。
将照片继续往后翻,时添的目光在其中一张上停了下来。
照片拍摄于旧金山的唐人街。画面里,两人站在一个卖灯笼的摊位前,一手拎着一个小巧的兔子灯笼,正手牵手慢悠悠地跟着人潮往前走。
季源霖拎着的灯笼上写着一行黑色的书法字,是他的名字“阿霖”。这个称呼很常见,以前和季源霖在一起的时候,他平时也总是这样叫他。
像是突然间注意到什么,时添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白然手中的灯笼上也写着两个书法字,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两个叠词——“添添”。
周斯复只会喊他“十天”,“添添”这个称呼,只在季源霖的口中才出现过。
注意到这个细节,时添在刹那间僵住了。脸色倏地一阵发白,他屏住呼吸,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反胃感倏地涌上了胸口。
…….季源霖为什么要这样?
他和那个白然……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察觉到他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太对劲,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周斯复伸出手,轻轻覆上了他冰凉的掌心。
看到周斯复突如其来的动作,坐在两人对面的季老师瞪大眼睛,像是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话说……”
盯着对面十指相扣的两人片刻,季老师有些难以置信地开了口,“你俩现在住在一起?”
“小时,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话音刚落下,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时添:“就正常朋——”
周斯复:“恋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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