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一路跑回了自己的住所。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全福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从柜子里拿出了他的小匣子。
小匣子被保护地很好。
那是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里面装了十两碎银子。
他把小匣子好好地藏在了怀里,生怕被人发现,回头看了看还在睡梦中的一堆小太监们,又蹑手蹑脚地跑回了御花园,不敢有一刻耽误。
跑得他浑身上下汗淋淋的,由于刚刚救人,身上沾了水,衣服都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晚风一吹,现下已经凝在他身上了,冻得他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哆嗦。
幸好,幸好,小侍卫还在。
全福冷得吸了吸鼻子,把小匣子递了过去,“这……这个,你能不能帮我送出宫,送给我……我的母亲。”
每年年底,宫里都会特允宫里人见亲人一面,虽然隔着人群,但全福可以把银子递到母亲手上,去年母亲便说弟弟病了,身体不大好,需要时时吃些补药好好养一养,他给的银钱几乎都用来买补药了,他想着自己可能熬不到过年了,不如先寄回去,让弟弟再养养,弟弟也十四了,可以干些活来养活母亲与妹妹了。
全福怕他不答应,轻声细语地央求着,“这就当你……你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
施原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撒娇讨好过呢。
看着全福清秀的脸,不知不觉红了脸颊,一下子从他手里接过匣子,“里面是什么?”
“是……就是……”全福知道不该擅自揣度他人,可这里面是实打实的银子,谁不想要银子,若是被人知道了,肯定会昧下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母亲和弟妹下一年就要饿肚了。
“是……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我……我想给我母亲留个念想。”
施原心思单纯,没有想那么多,要了全福母亲的地址后就一口答应,并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安全全地给你送到。”
瘦瘦小小的全福哪里经得起他这么一拍,差点儿给拍倒在地。
“我……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帮我……帮我送回去,我一定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的,将来……将来如果有来世,我一定给你做牛做马。”
“你还年轻呢,哪里这么快就到来世了。”
全福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和施原道完别就走了。
眼见着小太监的身影越走越远,慕翎从暗处走了出来,来到小侍卫的身后。
施原一边摇晃着匣子里的东西想听听看里边是啥,一边转头。
一转头便看见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吓得他立刻跪下,“陛……陛下!陛下圣安!”
“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慕翎沉声道。
“这……这是属下的东西。”施原的手往后缩了缩,不大乐意给出去。
“放肆!居然敢和陛下顶嘴,拿出来!”苏义厉声道。
以前他是见过陛下的,但那也是远远的瞧见一个身影,现在当面撞上了,哪有不怕的,再者被苏公公这么一激,吓得他手一滑,匣子从身后滚了出来。
苏义眼疾手快地将匣子拾起来,递到了慕翎面前,并打开了盒子。
一堆可怜的碎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才不过十两。
施原战战兢兢地将全福的话全都重复了一遍。
“这是他攒了一年的?”慕翎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是。”施原的头如捣蒜宴一样点头。
奴役所的奴才俸例银子不是二两吗?平时开销又在宫里,若真如这侍卫所说,小太监攒的银子都是寄到家里的,怎么可能攒到现在才区区这么十两?
苏义揣度出了陛下的心思,道:“这恐怕是管事的故意克扣。”
这种事情是宫里常有的,哪有当官的不贪污的,只是没闹到明面上来。
“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天子眼前都敢弄这么一出!奴才一定去好好教训他们。”苏义知道陛下是恨这种行为的。
慕翎看着匣子,觉得样子倒是精巧,兰花雕得栩栩如生,只是细节有所欠缺,木头边缘毛毛躁躁的,不过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看来那个小太监倒是有一双巧手。
看着看着,又在底部看见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慕翎认了许久才认出来,喃喃着念道:“全……福……”
想必是那个小太监的名字。
“字真丑。”慕翎不禁道。
施原抬眼打量着陛下,想着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将匣子还给他,但陛下看得正起劲儿,一点儿都没有还的意思,于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那个……那个匣子能不能给属下,那个是属下的救命恩人所托……托……”
还没有“托”的出来,忽然有人大喊“有刺客”!
***
全福趁夜摸回了奴役所,管事的房门紧闭着,没有一点打开过的迹象,整个所里也是静悄悄的,好似没有人发现这件事一般。
可即便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待到天一亮就什么都逃无可逃了。
全福把银子给施原,托他带给母亲,就是存了不想再活下去的心了。
其实若不是宫外还有牵挂着的母亲与弟妹,他在宫里的这十年是一分一毫都熬不下去。
从前在宫里他也过过一段快乐的日子,就这“全福”二字还是当时带他的老太监取的,可自从老太监去世后,“全福”就再也没办法“全福”了。
全福静悄悄地推开了柴房的门。
一个杂乱不堪的柴房,里面堆满了杂物,长满了青苔与蓬草,甚至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全福笑了笑。
他将柴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腾出了一块小地方,然后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白绢布。
原本打算直接在卧房里上吊的,可又担心那些小太监们看见他的惨状日后睡不着觉,才选了这样的地方。
不过,这地方也好,他这样的人就该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样的地方。
全福忍着身上忽冷忽热与头晕的不适搬来一张凳子,准备爬上去挂白绢布,可才刚踏上去一只脚便听见外头吵吵嚷嚷起来。
开门的声音,水盆器物到地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十分的杂乱。
难道是李公公的尸体被发现?
全福当下就害怕了起来,两只腿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个不慎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白布落了一地,他赶忙把它捡起来准备再爬上去。
谁知下一刻一个小太监猛地推开拆房的门。
他看见全福就把他拉了出来,紧张道:“全福!你怎么在这儿啊,找你好半天了,还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什么?怎么……怎么了吗?”全福不明所以,但心里紧张得不行,紧紧地攥着白绢布。
怕李公公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而他自己还没有死成。
“听侍卫说陛下遇见了刺客,捉拿时那个刺客跑进了奴役所,还杀了李公公!”小太监一边解释一边拉着他出去。
“刺客?杀了李公公?”全福惊讶不已。
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怎么忽然间又多了一个刺客了呢?
“对啊,他身上被捅了好几个窟窿眼儿呢,吓死人了,陛下身边的苏公公叫咱们都出去呢,好排查刺客。”小太监光想想都浑身打颤儿。
此时此刻,全福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刺客杀的……刺客杀的”。
那是不是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全福被小太监拉了出去,外头乌泱泱跪了一圈人,他连人都没有看清就被小太监按头跪了下去。
就连侍卫长都亲自出动了,可想而知这次的刺客有多棘手。
侍卫长让手下的人一一盘查,让整个奴役所的人都详细的说出自己的身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细致到就连他们老爹的生辰八字就要问出来,甚至今晚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都要说。
等问到全福时,前面他还可以应对自如,但到今晚去哪里时他磕巴住了,“我……我今夜去拿月钱的时候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李公公,所以……所以他罚我去打扫柴房……”
但幸好侍卫长并没有为难他。
等盘查完后说道:“今儿陛下遇刺,李公公不幸身亡,若被我查出来你们有人说谎,定不会轻饶了!还有,今日的事过了今晚就不许再提起。”
跪了一地的人立刻应和着,说着不敢欺瞒。
待到侍卫们都走光了,大家才都站了起来,有的腿软得都爬不起来,需要同班扶持一把,其余的都拍着自己的小心脏,简直要吓死了。
全福还处在一脸茫然的状态。
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回过神来的小太监们开始讨论今天晚上的事情,他们越是讨论,全福就越是心慌,生怕他们说出一些污糟的事情来。
“好了好了,都散了,苏公公的话都没听见是吧,再敢多言,仔细你们的舌头!”新上任的管事公公出来制止了他们的话头,并让他们早些去休息,毕竟明儿一早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呢。
在这里的人各个都是惜命的人,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自然不敢再胡言乱语。
全福比刚刚还要不安起来,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他到底还要不要死了……
***
第二日,宫里便传遍了昨晚陛下遇刺的事情,但幸好已经捉拿了刺客,众臣们担忧陛下的安危,纷纷提出要公审那个刺客,却被告知刺客在被捉拿时被侍卫一个不慎一箭射死,已经气绝身亡。
又过了好几日,宫里传言陛下要在各宫挑选可心的太监宫女去御前伺候,就连奴役所都不放过。
大家可劲儿地讨好着新来的公公,就希望他能把自己的名字插.进名单里。
“陛下……让奴才去做内侍?”全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管事的传错了话,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嗡嗡的,“可是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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