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嬷嬷满脸困惑,张氏缓缓开了口。
“顾昭虽出身小门小户,也是被娇养着长大,且她人也聪明。”张氏瞥见小几上放着的扇面,目光复杂的道:“若她想要私下攀附阿遂,手段该更高明才是。”
“即便不敢传递书信花笺之流,也该是帕子香囊等物。”
“以莲心的见识,却只能想到些不入流的手段。”
乍闻此事张氏在气头上,险些就信了莲心。稍微冷静下来细问了两句,她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异样。
陈嬷嬷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您的意思,莲心在污蔑表姑娘?”
到底莲心也入过夫人的眼,总不至于蠢得不可救药。
“不,顾昭和阿遂见面确有其事,怕是她离得远看不真切,才胡诌了几句。”张氏揉了揉额角,眼神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自己不喜顾昭是真,却也不容不得下人拿自己当傻子糊弄。
“我素日瞧着她模样还整齐,人也算踏实,才想着以后把她给阿遂,如今看是万万不能了。”张氏圆脸上早不见了先前的和气,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阿遂以后要娶的妻子必定是高门贵女,后宅岂能有这样的人作乱?”
陈嬷嬷赞同的道:“夫人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待到她出去后,张氏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动,她捏紧手中的檀木念珠,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若真的是顾昭有意倒好解决,只怕动了心思的那人是自己儿子——
张氏想到这种可能,心如同被双无形的手揪住一般,简直要透不过气来。
她是梁宗行的继室,是在原配过世后三年娶进门的。当时梁宗行还是安阳侯府世子,生得高大英俊,虽说性格称不上温柔体贴,却也与她相敬如宾。
她出身的伯府比侯府差了许多,她爹又没继承爵位,能嫁给梁宗行做续弦,在别人眼中已是飞上高枝了,也是她略施手段争取来的。
张氏自己也觉得心满意足,可她无意中得知了一件旧事。
曾经梁宗行有想娶的人,只是那人出身小门小户,最终没能成。
那时她还安慰自己,既然侯爷因着门第之间没娶她,想来只是看上了容貌,并没什么感情。
直到四年前梁宗行去了一趟南边,比原计划要迟一段时日回来,特意写信回来告知原委。信上说有个远亲家的孩子失去双亲孤苦无依,自己要带她回去。
大概是女子的直觉,张氏立刻想到那孩子的生母就是梁宗行喜欢过的人。
听到他的心上人不在了,张氏心底竟升起一丝快感——那人再也不能令侯爷念着。
张氏故作大度,主动说让侯爷把人带来。
等见到顾昭的第一面,张氏就后悔了——
那时一身素衣的顾昭跟在丈夫身后进来,怯生生的问好时,张氏心中掀起惊天骇浪。
她尚未长开,已是少见的漂亮。可以想象她的娘亲是怎样的绝色——难怪梁宗行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且顾昭来后,她偶然听到侯府老人说,侯爷当初没能娶顾昭的母亲,不是什么门第,是因为人家有心上人,侯爷成全了而已。
张氏自此心中如同扎了根尖刺。
好在顾昭那时才十一岁,而她娘已离开京城十八年,断不可能跟侯爷有关。
她才能勉强做出贤良模样,在梁宗行面前对顾昭关心,以方便顾昭守孝的名义,将她拘在院子里。
想到往事,张氏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她的目光应格外坚定。
在她进门时,嫡长子梁成昀已经五岁了,张氏还暗暗期待他长歪了,自己儿子便能成为世子。
可天不随她愿,梁成昀身上非但无半点公子哥的骄奢,还走了科举之路,中了二甲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散馆后外派为官。
只有一点遗憾,梁成昀夫妻婚后多年无子,他却也并未纳妾。
虽是尚未请立世子,张氏心中清楚,丈夫的人选一直都是在长子没有变过。
好在她的儿子也算争气,当初进了近卫营虽是托了关系,但他如今也颇得上司赏识。
今上还是皇子时并不得宠,他是凭着军功封了亲王,后又登上皇位,甚至在登基后还御驾亲征了数次。
只要他得到天子的赏识,定会比梁成昀更有前途!
为了配上儿子,她的儿媳必须出自高门,最好是将门之女——断不能让顾昭毁了自己儿子的前程。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顾昭。
***
自上次送扇面回来后,又风平浪静的过了三日。
梁三爷这几日好像是忙于公务,没再来找姑娘的麻烦;同样的正院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针线上的人来给姑娘量身。
这太奇怪了。
落蕊不比初丹稳重,心里藏不住事,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她本来跟初丹一起做绣活,可她一会儿起身给姑娘倒茶,一会儿又去外头取点心送来,仿佛是小杌子上长了钉子一般,坐会儿都难捱。
“快消停片刻罢。”初丹拉住了又要动弹的落蕊,压低了声音道:“别吵到姑娘。”
顾昭正坐在窗边看书。
她今日穿了件家常旧衣裳,淡青色的衣料柔软的贴在身上,别有种舒适宁静之感。
少女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似是对两人的动静有所察觉,抬起眸子望了过来。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水润清澈,找不到一丝焦急,有种从容不迫的淡然。
“姑娘,我去端些冰果子来?”落蕊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问出口。
其实姑娘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人,她不该再惹姑娘烦心,便编了句话掩盖。
顾昭摇摇头,随手合上了书,示意两人过来。
落蕊和初丹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了顾昭身边。
“此事急不得。”知道落蕊是为了她才如此坐立难安,顾昭轻声对二人解释道:“舅母那里越是安静,说明她越是重视此事。”
“舅母总要思量周全,才会有所动作。”
纵然梁成遂是舅母的儿子,如今他已在外领了差事,舅母管起来也着实吃力。
顾昭也有些好奇,舅母会有怎样的安排,大抵是安排梁成遂尽快定下亲事……
她的镇定安抚了落蕊。
“姑娘,奴婢知道了。”落蕊暗自松了口气,神色也舒展了些。她转了转眼珠,福至心灵的道:“奴婢去打探一下莲心的情况?”
她有些疑心是莲心压根没说,却又觉得这种可能性极低。
顾昭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帘外响起了桃枝的通传声。“姑娘,夫人派了大夫来给您瞧病。”
三人闻言俱是一怔。
顾昭回过神来,朝着初丹点点头,很快初丹会意的起身出去迎着来人,落蕊则是帮着顾昭取了件外衫穿好。
“见过大姑娘。”先进来的竟是张氏身边的陈嬷嬷,她脸上带着笑,先给顾昭见了礼。“上回姑娘在夫人跟前咳嗽了两声,夫人始终记挂着呢。”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好大夫,这就让奴婢陪着过来了。”
府中皆知,陈嬷嬷是安阳侯夫人的心腹,等闲迎来送往的事早就不必做了。给表姑娘找个大夫,还不至于劳动她跟过来。
顾昭心头闪过一丝惊讶,面上却笑盈盈的道:“劳烦舅母惦记了,还让嬷嬷跑这一趟,辛苦您了。”
陈嬷嬷连声说应该的。
她一面跟顾昭说话,一面打量着顾昭。
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果然是极美的。哪怕穿着家常的旧衣裳,也难掩那玲珑身段,白皙修长的脖颈、盈盈一握的细腰……
难怪三爷会动心。
“奴婢让大夫进来?”见顾昭周身并无不妥之处,陈嬷嬷道。
顾昭颔首,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感,似乎想到了舅母的用意。
很快一位医者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药箱走了进来,他隔着帘子给顾昭诊了脉。
“这位姑娘有些体寒之症。”他收回了搭在帕子上的手指,思索了片刻道:“此病症若不调理,将来恐影响寿数。”
顾昭倒还淡定,初丹和落蕊一听就急了。
“大夫,那该如何是好?”陈嬷嬷抢在两人之前开口,仿佛真的关心顾昭似的。“顾大姑娘可是我们夫人最疼爱的外甥女,无论用多金贵的药,也要治好姑娘!”
这话乍听之下真是令人感动。
顾昭适时的露出些许担忧和感动之色,默不作声的等着陈嬷嬷接下来的表现。
“这病症倒也不难调理,此时正值夏日,也是最适宜的时候。”大夫也没提开方子的事,直接道:“若有日日以天然的汤泉滋养,加以药膳辅助,定能拔出寒症……”
她们在京中的侯府里,哪里有天然的汤泉?
落蕊眉眼间愈发透出焦急,甚至抢着问道:“寻常热水不成么?”
听到这儿,顾昭再没有不明白的。
“落蕊姑娘别急,夫人会为大姑娘想办法的。”陈嬷嬷很满意落蕊的反应,和颜悦色的道:“大姑娘的身子最要紧,只要能治就好。”
顾昭面露感激之色。
见已经铺垫好,陈嬷嬷也急着回去复命,草草安慰了顾昭几句,说是要去给张氏回话,便带着大夫走了。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落蕊还没回过神来,对顾昭的“病情”充满了担忧。
顾昭心中一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傻姑娘,没瞧出来这是舅母安排的一场戏么?”
她话音未落,落蕊愕然的瞪大了眼,先是看了顾昭,又看向抿唇微笑的初丹。
“舅母这是想让我离开侯府,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名义。”顾昭温声解释道:“去个有汤泉的地方,远远离开侯府,这不是正好?”
落蕊这才回过神来。
“姑娘,是我脑子笨。”她有些羞赧的红着脸,又低下了头。
顾昭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无妨,你是关心则乱了。”
“好了,我们悄悄先收拾起来罢。”初丹也在一旁安慰她道:“即使要出门,多带些东西有备无患。”
顾昭很欣慰初丹的周到。
“吃食之类的就不必带了,杏儿很机灵,容易露出破绽。”顾昭叫住了就要行动的两人,低声道:“舅母定然也瞒着此事,当日才会告诉咱们。”
两人心有戚戚焉的点头。
姑娘能暂时离开是好事,万不能让三爷得到消息从中阻拦。
等到两人离开后,顾昭唇畔的笑容缓缓淡去。
她在初丹和落蕊面前表现得很乐观,实则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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