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上的光芒一直持续了四五息的时间仍然没有消散,以至于连万仪宗数以万计的修士都不由自主的向那边望去。
只有言航从刚才封云清的问题中嗅到了不妙的味道,此时什么也注意不到,反倒是凌瑶先看了一眼不周山的方向,又注意到了元莲微亮的眼眸。
她想也没想,立即上前一步,站在了比封云清稍微靠前的地方,将他半遮在了身后。
“莲尊,不周山突绽宝光,不知是出了何事呢?”凌瑶面带微笑的明知故问。
元莲微微抖动睫毛,脊背不由自主的离开靠背,直了起来,她的语气反而显得平淡:“是我师兄回来了。”
封云清原本稳定的身形猛然一颤,他的目光随着元莲一起投向了不周山。
言航眼皮跳了跳,也上前一步,和他师妹一起把封云清挡了个严严实实:“师尊,既然苍海神王仙驾已至,我等万不敢耽搁,就此告退才好。”
其实不用他们挡,元莲已经把封云清的事给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看言航和凌瑶一听苍海回来,就一意催她回去的样子,她又觉得莫名起来的有点不自在。
元莲道:“你们自去吧。”
这是还要留下的意思,凌瑶咽了一下口水,接着道:“莲尊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元莲低头看了看还有点懵的常松竹:“我有话跟她说……”
凌瑶当着元莲的面自然不敢给常松竹传音,但是她用带着笑意的眼神跟她对视了一眼。
常松竹立刻明白了过来,她对着封云清的方向狠瞪了一眼,回身对元莲道:“晓……莲尊,是你之前说过的……道侣来了对不对?”
元莲立即感觉到了身边连微风的流向都变了,她沉默了一下,有些别扭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常松竹笑了,带着自然的亲昵和朋友之间才能有的调笑口吻:“咱们有什么话不能以后说?你的道侣回来了,你该迫不及待的去看他才是。”
言航和凌瑶在一旁听到这话,一方面感叹常松竹说话大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机灵的姑娘。
元莲听了她这话,便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说是恼怒又不像,滋味确实难以形容。
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回道:“为什么要迫不及待?他自有他的去处。”
常松竹顿了一下,歪着头道:“那……苍海神王会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你呢?”
元莲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小常,不要胡说。”凌瑶的声音恰逢其时:“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事——莲尊与神王伉俪情深,彼此想念是理所当然的。”
元莲看了她一眼,想要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毕竟,在世人眼中,她和苍海确实已经是一对道侣了。
她抿起淡红色的嘴唇,一言不发的将整个身躯消散在空气中。
等她一走,小小的院中立即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许久之后,言航才在凌瑶仙君担忧的目光中转过身来,目光盯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封云清,沉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被心魔迷了窍了?”
封云清原本沸腾的心绪在听到苍海神王的那一刻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连个烟都没冒就熄灭的干干净净。
他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但是言航可不是下界的曲亭,总是能包容他们这些小辈,他看见封云清惹了祸还这一副样子,登时就怒上心头:“你这是什么样子!在莲尊面前也敢无礼?”
他一着急,性子里那些粗鲁就一个劲儿的冒头,上来就骂:“你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胆子倒是大得很,怎么小兔崽子还想挖神王的墙……”
“师兄!”凌瑶眉心皱起,立即打断了言航的话:“你说什么呢,这孩子不过是跟莲尊认识的人有旧交,看你胡言乱语扯到哪里去了!”
她一边往安全的话题扯,一边拼命给言航使眼色,手指悄悄的指了指不周山的方向。
言航也反应过来,他脸色难看的闭了嘴。
且不提言航想骂人却又怕把事情搞大,不得不闭嘴的难受。
元莲转瞬间便回到了不周仙府。
几个仙童守在殿门外,见了元莲便一窝蜂的涌上来,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跟她说话:
“是神王回来了!”
“他在寝殿内……”
“似乎和往常一样……”
“他没有不高兴。”
元莲觉得莫名其妙:“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自会去瞧的。”
小仙童们面面相觑,齐刷刷的看着元莲:“这是仙尊想听的!”
一道笑声传到了元莲的耳朵里,她顿了顿,这才进入了殿内。
苍海神王此时确实就在殿内,他盘膝坐在云床上,与往日也没有不同,似乎是知道元莲回来了,他睁开眼睛,向她一笑,伸出手臂。
元莲便上前将手放上去,坐在了苍海的身边,马上就被他揽在怀里,她抬头看着自家师兄:“不是说要过几天才回来么?”
苍海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摸摸元莲的眉毛,摸摸她的鼻子,又摸摸她的脸蛋,最后还忍不住轻轻捏了一捏,摆弄了好久才道:“我早些回来,多陪你两天不好么?”
元莲躲来躲去也躲不开,只能任苍海揉揉捏捏,最后实在没办法,便转个身面对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别捏了,好痒。”
苍海不勉强她,但是看着师妹在自己怀里,轻的像一团云一样趴俯在肩上,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发边轻轻碰了一下。
元莲微微侧过脸,枕着他的肩膀看向他:“师兄,你是在想念我么?”
苍海顿了顿,接着失笑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若不是想见你,我做什么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他抚摸着那沁凉的长发,半是叹息半是调侃道:“也就只有你,这样没心没肺……”
元莲头一次觉得心虚,她不由为自己辩解道:“可是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呢?”
说罢又觉得这样不对,她像翻书一样翻出那些分魂的记忆,发现无论是亲人、是朋友还是情人,两个人分离久了便自然而然会想念彼此,这是一种常识,便喃喃道:“是啊,你觉得我自然该懂的这些……”
苍海知道她之前是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有怪过她,他听了这话,便握着元莲的双肩将推开一点距离,让她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我不与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觉得你理所应当能懂,相反,恰恰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懂,是因为我不可能拿你没有的东西要求你……晓莲,强求回应除了让你焦虑不安,没有任何用处。”
“感情其实是一个人的事,你不需要为此难过。”
元莲看着苍海宽容温和的眼睛,轻声道:“可是现在呢?我似乎是懂了一点点。”
“所以我很高兴,”苍海眼中含着笑意:“我现在可以问了——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想念我么?”
元莲仔细想了想,这才郑重的点了头。
苍海眼里的笑意渐渐加深,他立即给予了回应:“你那个小朋友说的对……我回来,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你。”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才继续实话实说:“因为没有立即见到你,我有些不高兴。”
“嗯?”元莲错愕的睁圆了眼睛,她迷茫道:“可是,我没有感觉你不高兴啊……”
苍海忍不住笑了,他刮了刮师妹的鼻子:“这是更深一层的问题,对你来说还太难了。”
元莲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从苍海的神色上看出任何不悦的情绪,便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分明是他太会掩饰了。
略过这个话题,元莲又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师兄,你听到方才封云清说的话了吗?”
苍海现在心情不错,便闲适的斜靠在靠枕上,拉着元莲也靠过来,他回道:“听见了……他倒也算执着,只是执着的有些晚了。”
他转过脸来看着元莲,似是不经意的说道:“还知道拿着婚契来认人,也确实是另辟蹊径了……”
婚契?
元莲愣了一下,她靠着苍海闭上眼睛,内视魂台,仔细找了好半天才发现了许多不起眼的契约痕迹。
之前常松竹说的是对的,人与人之间能达成的最紧密的联系就是婚契,一旦结成,轻易不可撼动。
但是元莲这又是另一种特殊情况。
这些契约都是她浩瀚的灵魂中不起眼的几缕分魂跟别人结成的,若说婚契正常来说可以被比作胳膊粗的锁链,连接着夫妻二人,那么一旦分魂回归了元莲的本体,这些锁链相对于她的神魂来说,就变得比发丝还要细数倍,若不是仔仔细细的搜寻,她压根就察觉不到。
元莲分离出去历劫的魂魄大概有七八十缕,其中有一部分是凡人,还有一部分就算是修士,和自己的情人也没有走到结婚契那一步,所以她找到的契约锁链并没有那么多,也是就十来条吧。
元莲也不怎么在意,她顺手全都挑断了之后,又看到缠绕在元神本体上的一根很显眼的契约锁链。
这是数前,在道纪神王的见证下,她与师兄苍海结下的婚契。
相较于分魂结下的那些她随手就能斩断的契约,这一条无疑完全不同。
这个婚契,别说是元莲,就算苍海身为至尊也轻易动不了,一旦强行解开,必然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么多年过去,元莲已经习惯了元神上缠了这个东西,也从没仔细观察过,这一次她不免好奇的打量了一番,这才解除了内视,睁开了眼睛。
苍海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她神魂中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不见了,他不免摇头笑道:“做什么解开?留着也没什么坏处,若闷了也可以去解解闷,你找的这些人,也还算有意思。”
元莲便认真看了他一眼,“你说真的吗?若你不高兴,我可是看不出来的。”
苍海的笑声十分晴朗,他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是看你平日里过的过于沉闷了,这些人也不过算些小乐子,若能让你高兴,也算他们功德一件。”
要说苍海和元莲这师兄妹二人,确实有道侣的名分不假,也做过一些……道侣该做的事,但是相较于夫妻情分,他们之间却更似兄妹。
至少元莲想要用分魂去渡情劫的时候,苍海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她神魂受损,而不是其他。
这样不同寻常的关系,包括道纪在内,亲近的人其实都清楚,这道婚契只是使两人更加亲密,而非彼此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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