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瑞叶那刹那的情绪暴发,与崩裂的玻璃,都像是雪崩的那一刹,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随即迅速地归于死寂。


    瑞叶如同漆黑乌鸦,瞬间消失于走廊深处。


    “快去追他——”


    尤那转到奥特姆的面前,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奥特姆就攥紧了拳头,将颤抖的手藏到身后。


    “没关系的,快去追他。”


    他微褐色的脸从来都没有这么苍白过,眉头止不住的微微收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看现在的状况也能够明了,瑞叶嫉妒的只有他,对尤那他根本下不了手。


    而且,瑞叶虽然重伤了他,他也同样给瑞叶留下了致命的贯穿伤,奥特姆不明白他有什么特殊,只知道这样的伤势下,他不能再做什么。


    尤那一向都十分勇敢,十分厉害,虽然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把她护到身后,但他也知道。


    这样的状况,哪怕是交给她一个人,她也能够像她说的那样完美解决。


    奥特姆往后退,抵在已然失去玻璃的柜子上,“不用在意我,快去追。”


    绝对不能让瑞叶逃掉。


    这样的机会,一定要乘胜追击,然后将所有的问题和状况全都一口气解决才行啊。


    他看向正探向他的绿眼睛,他在那双眼睛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与担忧。


    这样就足够了。


    奥特姆不由自主对她挤出微笑,同时把手往身后藏了藏,这样血淋淋的伤口,他绝对不让尤那瞧见,哪怕是一丝一毫,他也不想让她感觉到恶心。


    他的脸上还沾着血污,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非常勉强。


    尤那的眉毛皱起,心中乱糟糟,权衡着选择。奥特姆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还偏嘴硬着,原先像是银质一样的坚硬发丝,也沾染满血迹,更不用说沾满血污的脸了。


    但,这张总是得意而高傲的脸,在变得如此狼狈之后,因为兀自坚持,竟然显现出出奇的可怜。


    尤那深吸了一口气,把奥特姆扶到墙边,让他靠着柜子缓缓坐下,又迅速的修改选项。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了的奥特姆:“嗯?”


    仿佛又有一股生命力,流淌进了身体里,他感觉身体又暖了起来,不禁眨了眨眼睛,确认他暂时没有生命问题后,尤那直起身体,奥特姆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的身上,“蔷薇,这到底……”


    神迹吗?


    尤那却没有回应他的感叹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门后。


    奥特姆现在暂且性命无忧,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危机,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追瑞叶了。


    “去吧,去吧蔷薇。”奥特姆也催促她。


    尤那提起裙摆,大步向外。


    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回头看向奥特姆,奥特姆坐在血泊之中,靠在柜上,散落在银色发丝下的脸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变得苍白,对上目光时,他对她微笑。


    不能再耽搁。


    尤那只短短注视了他一刹,就收回视线,迅速出了房间。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瑞叶。


    独自寻找隐藏在别墅中的危险杀人魔,漆黑的走廊铺着厚重的毛绒地毯,脚步落在上面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血迹在地毯上是深黑的痕渍。


    尤那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慌。


    她一边快步穿梭在走廊中,一边紧紧咬住下唇,面对瑞叶,她的心中一半是怒火一半是难以言喻的酸涩,这奇异而复杂的心酸感,在胸膛内不断的膨胀,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下定决心。


    等到游戏结束,一定要狠狠的给千秋来一下子!要把他撞飞出去的那种,这都是什么事情嘛!


    整个别馆都被千秋的代码填满了,总共三层的建筑,每一层,每一间房间,都不停的涌动着千秋的代码。到处都是千秋的气息。


    无法通过代码来辨别,尤那只能一间一间的找寻,边用选项试图干预。


    空房。


    空房。


    她不断打开房门,前几间一直都是空空的房间,内里甚至连家具都没有,等到了走廊底的房间,她打开门时,一眼看见血泊中的瑞叶。


    他倒在地上,手捂住腹部,汩汩鲜血透过他的指缝不断溢出,头低垂,看不清神情。


    这间房间有窗,窗外的风,吹动白色的纱帘,清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落下明亮的阴影。


    瑞叶就在光影下,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他的脸白的几乎透明。


    微风吹动的细微声响,阳光与空气,几乎构成安静平和的错觉。


    看见瑞叶,尤那的心漏了一拍,迅速跨进了房间。


    听到声音的瑞叶抬起眼。


    他的眉毛低垂,苍白的皮肤上全都是因为流泪而蒸腾的热气,潮湿的面颊,他仍然在哭。


    这和想象中会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尤那虽然确信她能够找到逃跑的瑞叶,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姿态出现。


    他看起来像是快要死了。


    拥有了埃尔伯特的能力之后,可以随意修改状态,瑞叶如果真的想毁掉一切,让游戏永远停留在此刻,就应该迅速逃离,藏身在游戏之中,再伺机寻找机会暗自下手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丝毫没有隐藏自己踪迹,就这样出现在面前。


    她的裙摆扫过身边时,瑞叶微微仰起头,他难以挪动,只有头微微转了转,目光跟随着尤那,看着她走到身边。


    甚至看起来比奥特姆更加凄惨。


    “为什么不逃走?”尤那语气平直,探究的看向瑞叶的脸,“为什么不恢复自己的状态?”


    发表了那么大一通激|情昂扬的发言,声嘶力竭的向她剖白,又做出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居然连挣扎都不做,就这样自顾自陷入濒死状态,他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样都想不明白。


    瑞叶摇着头哽咽,拒绝她靠近的动作。


    他哭的通红的眼睛浸泡在眼泪中,眼睑浅红发肿,凝聚细碎眼泪的睫毛被濡湿成一缕一缕,压得眼睫无法抬起,睫毛下的玻璃弹珠般的眼睛,飘摇着碎掉的光。


    在尤那在他身边跪下,捧起他的脑袋时,瑞叶才哽咽着开口,“别靠近我了。”


    他的手抵住她靠过来的手臂,拒绝她的怀抱。


    “你的裙摆会沾上血的。”


    面前的少女仍旧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他无法面对那样一双冷静的绿色眼睛。为什么,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存在后,还能用这样的淡然目光看着他?


    她无惧他这样的可怕存在,居然敢只身追来,就好像他对她的威胁力,就如同笑话一样。对,他这样的存在,原本就挺可笑的吧。


    没有人期待他的诞生,他做下这么多疯狂的事情,几乎都杀红了眼,但哪怕是在意识最疯癫的时候,他也清楚的知道,结局最终会是这样。


    除了这样,还能怎样?


    他确实想要独占尤那,甚至无数次想要杀死她,就这样永远的在一起,在脑中设想千万次,模拟了千万次的失败。


    但他知道,他绝对做不到。


    今天把手搭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时,他的心中就弥漫上彻骨的绝望。啊啊,他果然做不到,哪怕是变成一条疯狗,他也永远不敢朝她张口。


    永远冷静、永远勇敢,不会恐慌的少女,就像是太阳,照亮了阴沟里的鼹鼠。


    多么悲伤,从明白了世界的本质的那一天,他就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瑞叶朝着她微笑。


    “我现在能够明白埃尔伯特的感觉了。”


    还能怎么办呢?


    从他得到埃尔伯特的能力,并且知道了自己的本质之后,他的内心就再无希望,他憎恨奥特姆,因为他是千秋想要成为的人,奥特姆是千秋去除了他这样的缺陷后,最完美的千秋。也是千秋最想成为的人。


    奥特姆没有看透世界的本质的能力,也没有机械思考,更没有千秋的记忆,没有嫉妒。


    再加上一点千秋私心加上的肌肉,与不想让她遗忘的外表。


    如果千秋真的只是人类,大概就是奥特姆这副模样吧。


    说奥特姆是他分裂出来的五分之一,不如说奥特姆是千秋幻想中的,平行世界的另一种可能,一个没有数据代码的世界,有血有肉的人。


    但哪怕没有记忆,没有那些代码之类的设定,他依旧爱上尤那。


    只要身体里有名为“千秋”的病毒。就会爱上尤那。


    就应该说是宿命、还是可怕的扩散污染性。瑞叶想笑,却又觉得可悲。


    毕竟,“爱”这种东西,千秋没有分给他一点点。


    尤那会爱奥特姆——


    或许也会爱埃尔伯特,也会爱月嗣。


    毕竟他们都拥有着千秋的特质,只有他,哪怕融合了埃尔伯特的能力,拥有了记忆,与操控游戏的权限,他的本质依旧是垃圾。是连千秋都想剔除的存在。


    他没有从千秋那里分到一点爱的能力,也注定无法获得尤那的一点爱。


    这个游戏,从刚开始就不公平。


    他杀死埃尔伯特后,也明白了埃尔伯特的感情。


    他明明知道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尤那


    的步伐的,尝试了一次,也更加清楚的明白,他绝对没有办法杀死尤那。


    那就只能消失了。


    “所以你才不治疗自己吗?”尤那近距离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才想要像埃尔伯特一样死亡?”


    他的微笑像是快要枯萎的百合,带着死亡的香气。


    尤那清晰的意识到,他也快要死了。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表情紧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等了两秒,她换了个说法,“或者说,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吗?”


    都到了这种时候,总有一两句话要说吧。


    瑞叶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一笑,牵扯到腹部的伤口,顿时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希望……您能亲自。”


    他的手指划到尤那的膝盖边,轻抚过她的腿,轻的像是羽毛,“用您藏在腿上的匕首。”


    尤那的眉头拧起。


    就是这样的表情……


    如果能被她捅穿心脏,她大概再也不会忘了他吧。


    “我希望,您能够亲手杀死我。”这一次,他格外清晰的说了出来。


    “……这就是你最后要说的吗。”尤那紧紧的凝视着他的眼睛,撩起裙摆,拔出固定在大|腿上的宝石匕首。那还是她出发之前,涂蝉特意准备的,没想到会用在这样的状况上。


    瑞叶微笑着点头,不停流泪。


    过去也无数次看过瑞叶的眼泪。


    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注视着这双眼睛,这才发现这双眼睛和千秋是那么的像,但是此刻这双眼睛已经被悲伤填满,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尤那帮他挪好位置,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在她腿上,双手握紧了匕首,镶嵌在上面的宝石深深的陷入掌心中,锋利的匕首拔出的瞬间发出“嗡——”的鸣声。


    “您会永远记得我吧。”


    这一刻,瑞叶感到出奇的满足。


    哪怕是能够让她皱眉也好,哪怕只是厌恶也好,他想要让尤那为他产生情绪波动,想被她记住。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尤那在瑞叶的胸口寻找位置,这样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讨厌你。”


    瑞叶的眼睛一瞬间睁开,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原本蕴在眼底的眼泪,扑簌扑簌地直滚落。


    真是的,他是人鱼公主吗,哪来这么多珍珠样的眼泪啊?


    眼见着都快要到终焉,尤那也不介意多和他说几句,“该捅哪里?你自己先找一下位置,赶紧死掉。”


    “可是……我不过是嫉妒。”而已。


    在这一刻,瑞叶几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怔怔地注视着尤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出来,而不是透过他的胸膛,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话。


    “那又怎么样。”不还是属于千秋的嫉妒吗?


    她喜欢千秋,就是连会嫉妒这部分一块喜欢。


    “但是,我现在必须杀掉你了。”尤那望向他的眼睛,“你得为之前的事情赎罪。”


    瑞叶总说他自己就只是嫉妒而已。


    但嫉妒难道就不是一种感情吗?


    过于疯狂、过于扭曲、从嫉妒中产生的感情,独占欲、焦虑、愤恨、不甘——


    而且,从他握住她的脖颈,颤抖的手指却使不上劲时,她就清楚的感受到,他绝对不只是他所说的那样,只是嫉妒而已。


    瑞叶的亚麻色发丝落在眼前,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浑身颤抖,发丝也微微摇晃。


    忽然间,他握住了她的手。


    瑞叶的力气大的出奇,尤那被吓了一跳,哪怕是濒死状态,他收紧的手指依旧如同钢铁,一瞬间钳住了她的手指,从她手中夺走了匕首。


    微弱的笑声从他的胸口震荡传出,瑞叶握住匕首,声音飘忽,“我后悔了……”


    他按住她的后背,腰腹发力,顷刻间逆转了姿势。


    “我果然还是不想让你的手沾上血。”


    浓厚的铁锈味传来,他将匕首换了个方向,干脆利落的捅破了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温柔的落在尤那的后颈,“比起让您亲手杀死我,还是给我一个吻吧。”


    他与她交换了一个充满铁锈味的离别吻。


    他的嘴唇冰凉,甚至隐约带着寒气,唇齿间血腥味满溢,“这样,哪怕是消失,我也无所谓了。”


    “笨蛋,谁说让你消失了?”唇齿交换间,她的声音也模模糊糊。


    等到他死后,她可是还是要把他这一部分回收的。


    谁同意千秋把他这一部分给丢掉了?


    没了嫉妒的千秋,还能叫千秋吗?她可不想要一个圣人男友。


    瑞叶那一刀捅得太用力,一吻还没有结束,他就逐渐数据化,此刻,面对尤那的这句话,他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了,只留下一句。


    “这样的话,回到他的体内后,我会嫉妒现在的我吧。”


    “不过无所谓了,因为我就是嫉妒啊,嫉妒着自己的嫉妒吗?”


    说完,他笑了。


    变成无数代码,消散于风中。


    尤那看着他逐渐消失。蓝宝石戒指从逐渐消散于风中的瑞叶身上掉落,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尤那将戒指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血迹,从口袋里掏出红色头绳,将这两样东西并排放在自己的掌心,仔细凝视。


    这两样东西上面隐隐都流动着光,尤那知道,这是千秋意识的碎片。


    蓝色的是埃尔伯特,红色的是瑞叶。


    真是麻烦……搞出来这样的局面。尤那正皱着眉头,端详着手上的两个小物件,忽然间感觉到房间一震。她瞬间抬起眼睛,看清周遭的状况后,大吃一惊。


    “糟了……”她迅疾地站起身。


    埃尔伯特的能力从已经死亡的瑞叶身上剥除,经历了两次易主,原本就不正常的游戏系统岌岌可危,代码紊乱。


    已经来不及再磨磨蹭蹭了。


    这个游戏世界,已经快要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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