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拥抱黑暗,眉目隐没荒原。她仿佛听见了那声久违的远古呼唤。
褚一诺不再没有源头的恐惧和痛苦,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就着圈握在自己胳膊上那只手的力道,慢慢地站起身来。
在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并不知晓的情况下,跟随着顾尧,被他带离了学习室。
*
还是吐了。
晚上吃的不多,但是不妨碍她把胆汁儿都快吐出来了。
褚一诺蹲在后院的一颗大树下,单手扶着树干,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从枝叶罅隙中碎着影影绰绰的月光,大口的呼吸着沁凉的空气。
科奥昼夜温差大,这会儿的温度不到白天的三分之一,换作平日她会倍感舒适。
可惜眼下,她刚吐的没什么精气神。被这寂寂夜风一吹,加上还未干透的汗,浑身不禁惹起了寸寸冷意。
褚一诺不自觉地一哆嗦,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视线变得清晰后,她缓缓站起身来,也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一扭头,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拉的老长往前移动的影子和紧随其后的影子主人。
顾尧走到褚一诺面前,借着月光瞧着她煞白的脸,红红的眼,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了她。
“谢谢。”
褚一诺伸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杯壁,一股暖意顺着手心席卷全身。
她才看清杯口袅袅淡淡向上飘的烟气。
刚才顾尧将她带出来,她说想吐,就被带到了院中这棵大树下,人什么话也没留转身就走了。
她以为他就这么把她丢这儿了,原来是给他倒热水去了。
簌了下口,再喝了两口,才觉出咸味儿,是淡盐水。不咋好喝,但能瞬间让她回魂。
魂回来了,智商就回来了,羞耻感也跟着回来了。
身后,她的,呕吐物。
救命!!
褚一诺本来站没个站像,余光做贼似的往后一瞄,脚下不动声色地挪了一小下。
确保自己能挡住顾尧的视线,她顺势一个站如松,比身后的大树还要笔直。
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办法。褚一诺盯着手里的水杯,嘴巴有些为难。
权衡左右,秉持着头可断血可流,面子永垂不朽的理念。她头一仰,一鼓作气“咕咚咕咚”地将淡盐水一饮而尽。
“顾队。”
褚一诺在口中磨着咸湿的舌头,谄笑着将杯子递还给顾尧:“麻烦你,再来一杯。”
顾尧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瞧着这姑娘一系列的欲盖弥彰,故意偏着头往她身后瞧去。
几乎是一刹那,杯子直愣愣地杵到他眼前,一颗含笑的脑袋紧跟着对了过来,挡住了他一部分的视线。
笑得太假。
“喝酒呢?”顾尧斜睨了褚一诺一眼,慢悠悠地伸手接了过来,“还再来一杯。”
褚一诺双手合十,一嘴偶像剧腔调:“拜托了啦,顾队!”
“穿这一身可不适合装可爱。”
顾尧云淡风轻地评价完,不疾不徐地拎着水杯转身走了。
“你这是门缝里看人。”褚一诺浅白了眼顾尧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我需要装么,我可爱死了……”
嘴皮子翕合,不忘扭头看了眼地上,嘴巴自动闭麦,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伸出食指挠了挠太阳穴,赶紧四下找找看有没有扫帚之类的辅助工具。
“树后面的墙角边有铲子。”顾尧清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褚一诺后背一个笔直,忙不迭地回头看过去。
男人的脚步未停,落在夜光里那高大的影子因为他无情的拆穿,都显得有些讨厌。
怎么总是揣着明白不装糊涂呢,您是对别人的面子过敏吗?
*
接过第二杯水的时候,褚一诺已经处理好树下的呕吐物。拿沙土盖的严严实实,还特地用铲子狠狠地拍了好几下。
但是她喝不了了,加了盐的水怎么着也不好喝。
褚一诺捧着水杯意思意思地抿了一丢丢润润嘴唇,跟着顾尧往回走。
皓月如银盘,清辉散落在这片营盘上,异国的月亮始终不如故乡的明。
恰逢身边有位故乡的人,倒也是应景。
应景的人问出了不太应景的问题:“刚才在里面是怎么回事儿?”
褚一诺回忆了下那个画面,心有余悸地小幅度甩了甩头,说:“就没见过那种场面,没有心理准备。”
顾尧瞧向褚一诺:“没见过?”
褚一诺“嗯”了声,挠了挠发痒的手背:“没见过。”
顾尧瞥了眼褚一诺被挠的泛红的手背,又问了遍:“从没见过?”
褚一诺不知道顾尧为何要反复纠结这个问题。
可她很清楚任何人如果亲眼见过那样的场面,这辈子恐怕都是不可能忘记的。就之前视频里那画面但凡一想,时刻浮上脑海。
“是啊。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见。”还只是个视频。
褚一诺说着抬头看向顾尧,继而反问:“听顾队你这意思,是觉着我应该见过?”
“见过不应该?”顾尧顿了下,语气变得漫不经心起来,“毕竟你龙潭虎穴都敢闯的人。”
褚一诺的额角神经一扯,竟品出了这话里三分表扬,七分讥诮的味道来。
“那就谢谢顾队这么瞧得起我了。”
“不客气。”
“……”
顾尧若有所思的往前走,偏头瞥了眼跟在身侧的姑娘。
想起了刚才在学习室里她那种无助恐惧的脆弱模样,有些像……
事实上,是他想多了。
褚一诺跟在顾尧身边,彼此的影子在地上无声地碰撞,气氛惹人。
她敛眸瞧见地上男人修长的手,徒然间就想起了这只手覆在她眼睛上的温度,想起了他在她耳边温柔的安抚,平静的心湖霎时泛起了涟漪。
“水凉了。”顾尧停下脚步,转身对褚一诺说,“赶紧喝。”
没了。这近乎命令的口吻,褚一诺心上刚泛起的涟漪没了。
温柔?试问一硬邦邦的石头怎么会温柔呢?
错觉,都是错觉。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就刚才那轻轻地一舔,也能尝出这杯明显比上一杯要咸,还这么大一杯。
当她是海洋生物吗?
褚一诺故作一脸为难:“不是我不想喝,我确实是喝不下了。”
顾尧睨着褚一诺不为所动:“小朋友都知道吃多少要多少,要节约用水。你,不懂?”
褚一诺暗自咳了一下,话丑理端,人也是好意。这杯子她用过,这水她舔过,她不喝就浪费了。
在这个地方水资源匮乏,比什么都珍贵,他们驻地的水也是来之不易的。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为了面子自讨盐吃。
褚一诺拉长尾音“懂”了一声,低头看着杯中水,做了个吐气的准备动作。
随即咬着杯沿,一股脑将温盐水灌了进去,眉心就快齁成一团时,终于喝完了。
她将杯子翻过来,杯口朝下,扬着眼尾望着顾尧:“感谢顾队的教导,检查一下,一滴不剩。”
顾尧掀了下唇角,伸手拿回杯子,淡淡地说了声“早点休息,别乱跑”。
话撂完,也不等褚一诺说点儿什么,转身就走了。
这一系列来的太过于丝滑,导致褚一诺手还晾在半空中,顾尧都离她几步远了。
她收回手叉腰,目光追着前方那抹颀长的迷彩,想起他刚才的那个笑。
是得逞的笑吧。
好啊,他就是故意的。
褚一诺就这么一边哭笑不得地盯着顾尧的背影。一边挠胳膊挠腿的,越挠越痒。
挠着挠着,她骂起了蚊子:“金刚钻的嘴嘛,隔着衣服都能咬。”
……
熄灯前,后勤梁班长进宿舍的时候把手里一瓶新的花露水递给褚一诺:“咱们这儿蚊虫多,你多喷喷。”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褚一诺今晚被蚊子偷袭的溃不成军,笑的感激涕零地接过来:“谢谢你啊梁班长,真是救我命了。”
梁班长今儿第一眼见褚一诺就被惊艳到了。不是像闪耀璀璨的满天星辰,而是如映在水中的清辉明月。
星辰万千,而明月独一无二。
而且吧,在科奥这地儿皮肤还白嫩的跟牛奶似的,说不是天生丽质都没人信。
再加上王上尉一来就介绍这位还是昨个人质事件的谈判专家,立了大功。本就一时半会儿无法将仙女与警察划上等号的她,更是难以消化。
良久,才堪堪从外表的艳羡转换成了打心底里的钦佩。
而眼下,人姑娘盘腿坐在行军床上毫无美女形象,偏偏这么没形象了还如此的赏心悦目。
梁班长笑着摆摆手:“嗐,不用客气。是王上尉交代的,还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就行了。”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褚一诺笑道。
*
另一边,王上尉洗漱完出来抽烟正巧遇到也在角落处抽烟的顾尧。
它一只手来回捯地把玩着打火机,另一只手的指间燃着猩红的微光,像是燎碎了面前的白色的薄纱,人隐没在忽明忽暗里,痞帅潇洒。
说实话,他作为男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顾队的帅还真不是一般的帅。
“顾队。”王上尉走了过去。
这称呼倒是让顾尧想起了今夜某人格外迅速的“入乡随俗”,喊的那叫一个顺口。
他见王上尉手上夹着支还没点的烟走过来,顺手将手里的打火机抛给了他。
两个人就这么难得清闲地边抽烟边聊起了这一天的工作,顺理成章地聊到了褚一诺。
“幸亏你提醒我让梁班长给褚老师领瓶花露水。”
王上尉说着还打起了蚊子:“不然让政委知道了,准得批评我工作没做好。”
……
今年的农历新年过的晚,节日们都跟约好了似的挨在一起。
农历二十九是情人节,隔天就是大年三十。
情人节这天,褚一诺没去顾尧他们驻地。她跟他们提了下维护妇女儿童协会今天在难民营有集会,她得参与。
这一忙就是一天。
恰逢国外的情人节和即将到来的中国年,褚一诺传递爱与希望,给大家讲了个有关于中国许愿树的故事。
这下大家都对许愿树来了兴致,尤其是孩子们兴奋地纷纷表示想要许愿。
于是这天下午,褚一诺他们组织大家找了好些烂布条,一场临时的许愿活动在难民营开展了起来。
不止如此,还吸引了众多记者,志愿者纷纷加入了进来,到最后那些过来义诊的无国界医护们也都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刚好难民营外面的空地上有一棵橡树,正好可以就地用来做许愿树。
顾尧的分队到难民营执勤,远远地就望见那棵橡树下面围了很多人。橡树枝丫上飘起了各种颜色的飘带。
阳光过于刺眼,他半眯着眸子盯着树杈之间动来动去的生物半响,无声地一笑,对身边的任意说:“你看那树上的猴子,像不像你们褚老师?”
任意自然是不会怀疑他们顾队的视力,这摆明是瞧清楚了故意打趣呢。
“……是褚老师。”
树上像猴子的褚老师正一手拎着手里的许愿布条,一手扶着树干。倾斜探着上半身,伸长脖子往前方的枝丫上准备绑。
还差一点儿,她抿了抿唇,胳膊再往前递过去一些,脚跟着往前挪了挪。
下面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小心的叮嘱,她拿袖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也无暇往下看一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条蛇尾巴,从褚一诺前面那根树枝上耷拉了下来。
她打一眼没注意以为是许愿的布条,回过神来觉着不对劲儿,再看……
“……蛇!”
褚一诺吓的大叫了一声,条件发射般往后仰的同时脚下踩滑,她赶紧伸手去抓旁边的树枝。
岂料树枝太细,她的力道又太大,枝干“嘎吱”一声断裂。
“啊……都让开……”
褚一诺一股脑喊完,心一悬,脑子一空,眼睛一闭,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医学后果——伤筋动骨。
没有想象中摔在地上的疼痛感,反倒是后背和腿弯处分别有两股力量拢着全身,炙热空气里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褚一诺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氤氲在逆光中男人锋利的下颌线和英俊的五官。
她低头,迅速观察了下自己的处境,人正不偏不倚地被顾尧轻松地抱在怀里。
她的右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宽肩在阳光下生辉,触感格外结实,指腹却莫名滚烫颤麻,带着电流似的沿路直往四肢百骸蔓延。
刚缓下来的心跳又骤然加速起来。
空气里的热气萦绕着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似乎在联手消耗她的氧气。有点儿呼吸困难。
然而,顾尧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她的脸上。那双深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左手的布条上,睫影熨贴在高挺的鼻梁上,眉毛一挑。
褚一诺的目光也随之移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她的手指蓦地一紧,呼吸更紧。
捏着的布条上面明晃晃地写着:
guyao
iloveyou
iwantyoutobemyboyfriend(我想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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