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石缝花开
关于手里这许愿条的事儿, 还得回到十分钟之前。
这棵橡树久经岁月,枝高叶茂,只站在树下伸手就想挂是绝不可能的, 得爬上树去才行。
于是大家就等沈警官他们去找梯子。
奈何等了好一会儿人都还没回来。有的孩子没耐心直接想要爬上树,这边被褚一诺他们给制止了下来,那边又有人跃跃欲试,怎么说都不听。
无可奈何,褚一ᴶˢᴳᴮᴮ诺碰巧打小有这么个小技能, 绝对的艺高人胆大。
她张罗着大家把写好的许愿条给她一部分, 自己爬上树去先挂着。
天气炎热,褚一诺手里的工程量也不算小。她就像一个机器,一直重复着一拿一挂一系的流水动作。
在这之前她有看过孩子们写了些什么,以至于这会儿压根儿就没再看, 只顾忙着手里的活。
现在可好, 简直瞳孔地震。
谁知道手里剩下的布条上写着的会是这么个跟香饽饽有关的愿望。
谁啊这是, 还真是不浪费这情人节呢。
褚一诺睫毛微颤, 撩起猛然之间开始跳的眼皮,刚好撞进了顾尧凝视她的深眸。
目光交织, 眼波流转。
两人看似掀不起一丝风波的眼中,实则暗潮涌动。仿若碧海生平下各自藏着的心眼能搅出惊涛骇浪来。
褚一诺瞧不明白顾尧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她心里莫名牵扯出来的那个逆反小人, 拼命地想要掀他的底牌瞧瞧看。
脑子就这么一热,她突然就不想解释这个乌龙了, 反而决定将计就计。
“谢谢顾队又救我一次。”
褚一诺抬了抬手里的红色布条, 佯装淡定地半开着玩笑:“嗐,你看我这……”
话还没说到点子上, 褚一诺就被顾尧俯身给放了下来。
他沉声打断了她:“褚老师到底是热心还是贴心?这种忙都能代劳。”
褚一诺脱离顾尧的怀抱站好, 落进耳朵里的话语叫她神色微愣。
她抬头看向顾尧, 这人怎么还窜改她的剧本,来了个反向操作?
“……不是。”褚一诺一时之间竟有些啼笑皆非,“你怎么就断定这不是我写的。”
顾尧嘴角微微地扬了一下,从鼻息里溢出极淡的轻笑:“不然,你以为我在帮你找借口。”
“万一你就是呢。”
“没有万一。”
话毕,顾尧抬头,半眯着眼看向头顶的这棵橡树。
绿意盎然里闪着细碎的金光,各色的布条错落掺在翠色里,随风婆娑,也不失为热浪下一抹清新绮丽的静好风光。
前后不过几秒,褚一诺还没反应过来,顾尧已经上了树。
他的速度有多快?
快到她都没怎么看清他到底是怎么上去的,人便已经稳稳落于主树干上。
这人是会轻功的么,她暗想。
树下的所有人都纷纷抬头望去。眼瞅着顾尧三下五除二的徒手拿住了蛇的七寸。那么长的一条蛇在他的手里宛若玩具一般。
孩子们都跳起来跟着鼓起了掌。
褚一诺瞧着手里的布条,想起了刚才,不自觉地起了个坏心思。
她举起手望着顾尧挥了挥,朝他喊:“顾队,帮忙挂一下呗。”
顾尧蹲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瞧着树下这不怀好意的姑娘须臾,张嘴训她:“闲的你了是么?”
褚一诺听他这不太爽的口气,她反而还挺爽,抿唇忍着笑。
她一脸无辜地摇摇头,一本正经的好言相劝:“怎么能是闲的呢?顾队,这叫为人民服务。”
眼看着这姑娘说完这话还号召大家一起胡闹,纷纷举起手里的许愿条在半空中摇啊摇,跟摇旗呐喊似的。
顾尧就这么平白无故的给气乐了,舌尖舔了下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牙尖嘴利。”
“NO。”褚一诺眨了下眼睛,“是民之所望。”
树下,本地语言夹杂着英语在欢腾,热闹的场面暂时摒弃了此地的满目疮痍。
褚一诺示意顾尧看向大家,笑意渐浓。
短暂的欢乐也是欢乐。哪怕生灵涂炭,明日未知,也应该活好当下。
她又望向顾尧,继续举着手里的许愿条,笑眼里是得寸进尺的皮实劲儿:“顾队,咱格局大一点儿,路走宽一点儿,不要拘泥于小节嘛。”
一旁当吃瓜群众的何子谦问汪北和任意:“哎,你们说是咱顾队就范呢,还是褚老师被拿捏?”
“我觉着吧……”摸下巴认真思考的汪北话锋一转,“我无条件站褚老师。”
任意抱着双臂摇头:“得,你们可别忘了,那位可是咱们铁石心肠的顾队。”
“但褚老师是仙女下凡啊!”何子谦认同地朝汪北靠拢,“而且顾队挺照顾褚老师的。刚不还二话不说冲过去英雄救美来着,我也选褚老师。”
“赌不赌?”
“赌。”
“……”
说着几人又将目光投了过去,整齐划一的在树上的“铁石心肠”和树下的“仙女下凡”之间来回流连。
不知道是气氛烘托到这儿,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褚一诺此时心情倒是愈发的好。
她就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望着顾尧,笑意在眼底挥之不去。
顾尧饶有意味地瞧着褚一诺,她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波光潋滟,杏花点点。
就是这朵杏花没个正形,以为自己是芭蕉叶,跟这儿煽风点火。
顾尧捏着蛇,纵身一跃。
褚一诺就这么望着顾尧不费吹灰之力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她的笑容逐渐消失,嘴巴逐渐张开。
汪北跟何子谦面面相觑,语气格外的恨铁不成钢:“嗐,顾队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何子谦相当之同意地小鸡啄米:“顾队怎么能忍心拒绝仙女呢?”
任意“呵呵”一笑:“第一天认识咱顾队?他那颗石头心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赌输二人组不得不承认地点点头,心中依旧疑窦丛生,想法还都很一致。
不应该啊!
这些天的相处,他们顾队明明对褚老师的态度挺破天荒的啊。偶尔不还有说有笑来着,画面多和谐啊。
*
这俗话说的好,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褚一诺在对上顾尧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的一瞬间,暗道不好。
“诶,沈警官怎么还没回来,我瞧瞧去。”
她边说着边转身就要跑,后脖领子被提溜住,被扼住了命运的脖颈,脚跟随之不太着地的往后退了两步:“哎哎……”
映入眼帘的是蛇的尖尖脑袋,鼓着眼睛正对着她。
四目相对,她呼吸一滞,跟蛇大眼瞪小眼。
就像是也被打了七寸似的,褚一诺浑身一僵,心里发毛,一动不敢动。
下一秒,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滚了滚喉咙,努力往后仰,跟蛇保持着相对安全距离。
后背不知不觉地贴在了男人坚实炙热的胸膛上。
“躲什么啊褚老师,刚不挺能耐的么。”
顾尧松开褚一诺的领子,抓着她的胳膊去接蛇,学着她刚才的语气戏谑:“蛇而已,格局大一点儿,路走宽一点儿,不要拘泥于小节。”
这个男人,不但嘴上不饶人,报复心还忒重。
褚一诺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紧蹙着眉头,用尽浑身力气握紧拳头曲肘往回缩。
躲过去躲过来,彼此身上的布料摩挲,她却浑然未察自己的后背更加紧密的贴着顾尧的前胸。
奈何她这力气与他的相比,无疑是以卵击石,怎么都没办法逃脱他的魔爪。
顾尧鼻息间萦绕着的全是姑娘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还有怀中被蹭到不断攀升的热气。
她那被烈阳炙烤的发丝正好若有似无地扫了下他的喉结,莫名地痒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滚了下喉咙。
军靴一挪,人往斜后方侧了侧,前胸后背空出了一线间隙。
褚一诺还在全身心地跟眼前的这条蛇作着斗争。寻思着虽然这蛇被控制了,那保不齐它来个蛇死胆破,冲上来咬她一口先。
这种眼前亏可吃不得。
“错了,错了,我错了顾队。”褚一诺立马乖乖认怂,“快,快拿开。”
“出息。”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传进耳中,胳膊被松开了,蛇也从眼前消失了。
褚一诺大出了一口气,听见顾尧在喊任意。
她转身看去,任意正在弹何子谦的脑门儿。
像是被领导抓包似的,他赶紧搁下手往身后一背,看向顾尧点头应声时脚步一迈,朝他小跑而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条蛇,转身又小跑着离去。
其他战士们也逐一列队于顾尧跟前,军姿整齐,完全不见前一秒嬉皮笑脸的模样。
……
沈警官找的梯子终于到了,支好了以后,让大家有序地爬上树去挂自己写写画画的许愿条。
顾尧他们警卫队负责在此值守,褚一诺他们继续忙活着。彼此互不打扰,彼此却也把彼此的工作看在眼里。
随后而来的王上尉抱着相机给他们拍了很多照片。这样温馨的画面让他感到欣慰和开心,说是等明儿还要将除夕的照片一块儿传回去,这些素材会在国家官方平台刊发。
之前的报道就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一方面对他们维和部队的了解,另一方面也让大家通过这个渠道,意识到自己总抱怨的生活有多么珍贵。
顾尧听着王上尉搁他耳边一个劲儿的叨叨感叹,眼睛确是看着那群围在橡树下转圈圈玩闹的孩子们。
目光缓缓地移动,最终停留在了他们中间的那位孩子王的身上。
褚一诺今天穿的黑色T恤,人不算高ᴶˢᴳᴮᴮ但瘦,腿长显的高,跟个衣服架子似的。袖上的国旗臂章衬得她白皙漂亮的脸上那笑容格外的纯粹治愈。
向阳花开,天使路过人间。简单随意,却无形中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么一看,似乎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成为谈判专家。
是这份独树一帜的亲和力。
就感觉她都不用开口,人往那儿一站,寻短见的人就能感受到世间的美好,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
总算是逃离被孩子们围困的褚一诺回到棚子下面暂作休息。
她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四处乱望。
视线里来来往往的各色面孔中,不消片刻,她就捕捉到了那个格外英俊的中国面孔。
他伫立在阳光之下,头戴蓝色UN头盔与光同尘,一袭迷彩作战服将他高大的身姿衬得英挺板正。
褚一诺的注意力横向挪过去,瞥见两个追着玩的小朋友往顾尧那边跑去。
前面那个只管身后,没注意前面那堵人墙,直直撞到了他的长腿上,摔了个屁股墩。
顾尧将小朋友拉了起来,蹲下来检查了下他的手手脚脚,笑着伸手揉了揉两个小朋友的脑袋,跟他们说着话。
褚一诺就这么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看着顾尧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递给他们。
原来他是有酒窝的。原来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可以如此的温柔,仿佛夜上阑珊下微醺的灯火可亲。
那要是面对喜欢的人呢?
大抵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吧!
唔,有点儿想看。
顾尧站起身来,跟身边的王上尉说了什么。后者笑着点了下头,带着俩孩子离开,而他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下一秒,他倏地转过头来看向了褚一诺。
褚一诺根本没来得及收回眸光,像是被他那双眼睛读了心似的,霎时漏跳了一拍。
这会儿再躲开,就显得做贼心虚了。她干脆大方地与之对视。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两双眼在半空中遥遥相望。穿插在他们视线之间的往来人影将视线暂时阻断。
人影散开,目光又再次对上。
顾尧眉梢微扬,似在用眼神询问“有事儿?”
褚一诺唇畔轻掀,心下一动。
有事儿?嗯,有事儿。
她长腿迈开,就这么朝他走了过去。
*
褚一诺走到顾尧身边站定。
他真的很高,她好歹165的身高搁他身边一站总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但正好,也能让她立于他的影子里好乘凉。
褚一诺朝顾尧摊开手,一副无需言语只可意会的微笑。
顾尧垂眸瞅了眼眼前的手,葱白的指尖落在阳光下,像点亮了萤火。细腻的手掌心隐秘在暗处,掌纹浅淡。
“生命线不太长。”他语气似二月春风里气定神闲的老中医,“该吃吃,该喝喝,多保重身体。”
“谁让你看相了。”褚一诺气笑,“糖。”
“没了。”
褚一诺嘟了下嘴,偏头瞧向顾尧,来了个贼喊捉贼:“刚干嘛看我?”
顾尧瞥着身边这没脸没皮的姑娘,人丝毫不客气地踩在他的影子上,还挺会给自己定位的。
他薄唇几不可察地一勾,反唇相讥:“也没什么,对比一下你跟城墙谁的脸皮更厚。”
“采访一下啊!”褚一诺吹了下额角刘海,“你是什么时候被毒蛇咬了嘴的?”
毒的自成一派,不怼人是会毒发身亡么?
顾尧不咸不淡地说:“犯不着这么拐着弯骂我,也可能是你业务水平还有待提高。”
褚一诺一脸有被冒犯到的表情,理直气壮的声音都大了不少:“我的业务水平是零败绩。”
“那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我……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哦,是么?”
这个“哦,是么”就相当魔性了。
褚一诺决定打不过就加入,加入不了就转移话题。
“话说你怎么确定那布条不是我写的。”她问道。
顾尧听这姑娘略显生硬的换了话题,也就由着她,没去揭穿。
“褚老师好歹在我们驻地多少也留下了点儿真迹墨宝。”
“你就凭这个?”最强大脑吗?
“这还不够?”
褚一诺抬眸重新审视身边这个男人。
没错,她是有在他们那儿写过字。但跟布条上的英文八竿子打不着,这都行?
蓦然之间,她就想起昨个下午。
也是这样的烈日骄阳,何子谦奉命送她回去,路上跟她唠了不少顾尧的事儿。
“……咱顾队挺传奇的一人。听说他上高中的时候那是拿过国家级竞赛金奖的人,本来是保送清北来着,但他偏要参加高考,轻松考上军校。军中清华知道吧?后来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 ”
何子谦滔滔不绝:“据说当时各军区领导都来抢人,高科技人才。结果顾队偏偏进了特种旅,成了尖刀中的尖刀。拿了猎人学校勋章,满世界出任务,大大小小立了不少功,被大家称作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石神代言人。”
褚一诺被这一大串称谓给逗笑了,阅读理解出来两个重点字:“食神?”
何子谦挠挠后脑勺,笑容腼腆地解释:“是石头的石。就是咱顾队这人吧特完美,英武不凡,文武双全。偏偏在对待感情问题上那就没得感情,变成了一颗捂不热的铁石心肠,那是软硬都不吃,可伤了不少姑娘的心呢。首长们找他谈话,结果他满不在乎地搁那儿跟首长喊上了口号,‘一片丹心忠报国,万滴热血守山河’,可把首长气的够呛,又拿他没办法……”
当时听何子谦说起这些就觉着所言非虚,这就应该是他。无论什么年纪,无论身处什么环境,在做什么,都是立于金字塔顶端的那束独一无二的光。
不仅优秀,还怀揣着赤子之心。心下忠诚,心上热血。
“够。”褚一诺回神,“够够的了。”
顾尧见褚一诺嘟着个嘴跟河豚似的,忍不住调侃她:“怎么,不服气?”
褚一诺双手环胸斜了眼顾尧,目视前方橡树下的孩子们,诚然一笑:“哪儿能啊,心服口服。”
听上去倒也不算是违心假话。
顾尧没再穷追猛打,而是沉默地顺着褚一诺的视线看了过去。
他们看到孩子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嬉笑,看到难民们望着橡树双手合十虔诚许愿,看到记者们用镜头把这里的一切拍下来传递出去。
看到了天下大爱,爱无国界。
褚一诺老气横秋地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 “你看他们,身体无论被苦难折磨成什么样子,灵魂却依然热爱着这个纷乱的家园。”
顾尧淡淡地勾了下唇:“咱们的先辈也是从不见天光里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只要有希望,就有明天。”
“是啊,有希望就有明天。”褚一诺点头,朝那棵葱郁的橡树努努嘴,“你知道那上面的那些许愿条上都写了些什么吗?”
“和平。”顾尧不假思索地回答。
褚一诺并不意外顾尧能猜到,这里的人最简单的愿望恐怕也只剩这一个了。
她又问:“所以你来维和的目的……”
顾尧淡淡地“嗯”了声:“看见了。”
简单的三个字,或许是三年前看见了,或许是更早以前。
她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看见了,就想要尽自己作为军人的能力和职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义无反顾去帮助战乱中无辜受苦的人们。
正如他口中曾经的先辈一样。
褚一诺瞧向顾尧,他平静地看着前方的人们,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盛着光。
像是在看这片土地上层峦叠嶂的战火,又像是坚定地相信着总有一天和平烟火会替代血染炮火,抚平一切的苦难。
看星辰大海,守大江大河。
这就是他的人生格局和职业信仰,可贵可敬。
“顾队。”褚一诺紧跟着笑了起来,朝不远处的橡树扬了扬下巴,“来都来了,许个愿吧!”
“我从不许愿。”顾尧直言不讳,“我信我自己。”
褚一诺:“……”。
虽说她明白他们都是唯物主义。但这人口气是真不小,不过好像又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顾尧见褚一诺哑口,反问她:“你呢?”
“我啊。”褚一诺秒懂秒答,“老实说来之前我也不确定原因,算是一时冲动吧。不过到现在,我发现或许是有什么特别的指引也说不一定。”
说着她看向顾尧:“就比如,能再见我的救命恩人。”
顾尧却淡声淡语:“我是想问你怎么当了警察。”
“哦。”褚一诺佯装无事,跟着转头无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她伸出手,纤细的食指尖晕着光,指向无边的湛蓝天际,“宇宙的尽头是考公。”
“哼。”顾尧从鼻子里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褚一诺听见,弄名其妙地抬头看向顾尧。
男人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睨着她。那深不见底的眸子漩涡似的卷进了她的眼中,波及了本平静栖息的小鹿倏然在心间乱撞。
褚一诺长睫一敛,暗自抿了下有ᴶˢᴳᴮᴮ些发干的嘴唇,清了清嗓子,不由自主地伸手挠了挠脸侧。
挠得一时清醒,是要扬声质问来着。
结果一张嘴,竟是自己也没料到弱了一拍的语气:“这有什么……可笑的?”
顾尧略眯起了眼睛,浸了日光的嗓音像开了一罐冰啤,沁凉微醺,莫名透着股拿人的劲儿。
“糊弄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还是零点更哈,本章发红包,么~
第16章 石缝花开
散漫的语气, 拽痞的性格,蛊惑人心的容貌。
褚一诺其实早就发现这个男人不过是被禁锢在这身严肃的军装里。外表看着比谁都正经,实则表里不一。
像一道黑白分明的棋局, 易懂难破。
不得不说,她是真的好奇。
顾尧瞧着眼前的姑娘,人缘极好。磊落坦荡,有什么说什么,表里都一。像一座窗明几净的玻璃房, 一眼望穿。其实那透明之下还掩着一面隐形的暗墙, 墙外繁花盛开,墙内万物成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边界,谁也不例外,哪怕是最亲的人。而他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没必要去探听她严丝合缝的围城里到底藏着什么。
褚一诺笑了起来, 打破短暂的僵局:“我哪儿敢糊弄顾队你啊。”
这不, 又是这幅嬉皮笑脸的模样。
顾尧轻哂, 还她一句:“可别给我戴高帽,你褚老师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说的。
褚一诺“嘿”地一声, 正要反驳,就听到沈警官在喊她过去。
正巧顾尧的对讲机也有了响动, 他应下后朝褚一诺抬了抬下巴,收起了他的漫不经心。
“工作。”
“知道。”
顾尧觑了褚一诺一眼, 对她说:“伸手。”
“干嘛?”
褚一诺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伸出手来,抬头望着顾尧。
只见他从兜里摸出了一颗糖。
黑色的作战手套与绿色的糖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这么搁到了她的手心。
顾尧收回手, 没再说什么, 转身就走了。
褚一诺盯着手里的糖须臾,噙着笑对前方那高挺的背影喊道:“那明儿见啊,顾队。”
男人的脚步不停,却举起了手。骨节分明的五指在半空中随意地挥了下。
跟它的主人一样,格外潇洒。
褚一诺握着手里的糖,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沙漠里的绿洲。
而发现“绿洲”的她嘴角挂着散不掉的笑意,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糖纸,一边转身朝沈警官那方走去。
不远处握着相机的记者望着背道而驰的帅哥军人和美女警察,一脸笑意地垂眸看向显示器。
显示器里湛蓝晴空为盖,绿意橡树为景,军人给了姑娘一颗糖,姑娘还了军人一个微笑。
记者目光停留久久,不由得感叹:“这两张脸,一个国泰民安,一个岁月静好,真有夫妻相。”
……
翌日,中国的除夕。
褚一诺站在这片四十度的土地上,与在渝江寒冬腊月处处张灯结彩,红红火火的年味儿似乎毫无关系。
这种感受持续到她来到中国维和部队的营区。
早在前几天,中国维和部队就发出了邀请函。邀请了各国的维和友军的指挥官和联慕团的各级领导,以及中国的警务人员等一起来过个中国年。
而褚一诺连邀请函都不用,直接被屈星海认定为自家人,还让她没什么事儿的话就早点过来。
营区挂上了大红灯笼,一路上遇见的战士们手里提着灯笼,拎着春联,龇着笑脸跟她打着招呼,道着“新年好”。
看来大家都一样,哪怕是身在他国,时刻为战斗警醒着,也永远对“年”执着而热烈着。
就像是屈星海邀请他们过来一起过年说的那话:“虽然我们无法与家人团聚,但我们也是个大家庭。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年过的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褚一诺对过年其实没什么感觉,但是她喜欢热闹,左看看右瞧瞧,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一旁的沈警官也太久没这么有亲切感了,整一个刘姥姥进大观园:“……小褚你看,台子都搭了,这是要表演节目啊。”
褚一诺顺着沈警官的手指看过去,不远处的空地上确实搭了个简易的舞台,下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凳子,像一列列整装的士兵。
“褚老师。”从前面突然蹦出来的何子谦笑着朝她招招手,跑了过来,“沈警官,过年好。”
“过年好。”
“过年好。”
何子谦说:“我们在写春联,要不要一起?”
褚一诺想都没想点头应下:“好啊。”
休闲室里很热闹,一踏进去一股墨香袅袅飘来,战士们将两张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看不太清里面的人。
褚一诺一边走一边伸长脖子往里探,走近才渐渐露出两张面孔的棱角。
是汪北和任意一人盘踞一张桌子,暂时的弃戎从笔,当起了大文豪。
一缕失望之色从笑脸上一闪而过,被身边眼尖的沈警官捕捉了过去。
“你们顾队呢?”沈警官笑问。
“顾队跟政委他们在开会。”何子谦说。
沈警官饶有意味地跟褚一诺重复:“在开会呢。”
褚一诺:“没聋。
汪北和任意各自写完对联,居然让看热闹的褚一诺来评比一下谁写的好。
骑虎难下的褚一诺,看看左边的鬼画桃符,再瞧瞧右边的鸡飞狗跳。这大过年说不是也不太礼貌,重点是两位当事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书法有多么的潦草野蛮,看上去一个比一个还骄傲。
褚一诺在一双双清澈的眼中缓缓地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不分伯仲。”
汪北一听心满意足地让位给褚一诺:“褚老师也来写一个。”
部队就是这样,一人开头,万人空巷:“对对对,褚老师,写一个……”
褚一诺双手微微往下压,盛情难却:“行了行了,我写,我写还不行。”
她拾起毛笔,想了想,大笔一挥落笔如云烟,是行云流水的行书。
室内霎时寂静无声,一缕斜阳倾射,正好落在红与黑之间,艳阳点缀了书香。
一旁的汪北跟着念道:“金戈铁马鸿鹄志。”
片刻后,褚一诺落下下联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点,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念起来:“万里青云赤子心。”
“不太工整。”褚一诺搁下笔,笑眼弯弯地看向大家,“但我还是把这两句话送给大家。”
门口有掌声忽而响起,伴随着醇厚的笑声:“好好好,说的真好。”
众人回头看去,是屈星海,战士们赶紧立正站好。
褚一诺也应声瞧了过去,屈星海朝她走了过来。而她的视线最终落到了跟在一侧的顾尧的脸上。
男人的作训服带着一身未褪的热浪,也捂不热一贯冷淡的神情。沉亮的目光敏锐地迎上她投来的注视。
沈警官偏偏这会儿故意阴阳怪气地跟褚一诺吹了个耳旁风:“会开完了哦。”
不知道是因为这话,还是跟顾尧明火执仗的对视,褚一诺只感觉自己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紧,跳动的愈发快。
她重新看回屈星海,心跳渐渐松弛平缓,这才笑着开口:“我这就随便写写。”
“嗯。”
屈星海伸手指了指摆在桌面上的这副字,扭头看向褚一诺:“这还叫随便写写,那认真了不是更不得了。”
“政委你可别夸我了。”褚一诺说,“我很容易骄傲的。”
“你有骄傲的资本,怕什么骄傲。”
“您这话可别被我领导听了去。”
屈星海被褚一诺的大方逗得开怀大笑,随即伸手去取毛笔,扯了张红色的春联纸,笔尖蘸墨,架势非常专业。
褚一诺预判屈星海的第一个动作,便眼疾脚快地给首长让位。
她顺着缝隙逐步往后面退去,正好退到了顾尧的旁边位置。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屈星海那儿,顾尧也不例外。
他人高腿长,视线越过几个头顶,笔直地投到屈星海的笔尖上。
褚一诺瞄了顾尧几眼,也不知道是没发现她还是懒得搭理她,目不斜视。
她不由得撇了下嘴,没趣地也跟着看。
奈何她不高,视线被汪北,何子谦他们俩堵凑热闹的“墙”给挡住了。
她踮了踮脚尖,左偏偏头,右探探头,还是看不见政委写的什么。
正当她放弃不看的时候,耳边男人低醇严肃的嗓音响起:“汪北,何子谦,出去看看客人到了没。”
“是。”被突然点名的两人条件反射般地站如松,随即快速小跑了出去。
褚一诺眼前再无任何遮挡,屈星海已经开始写下联了,练过书法的字恢弘大气。
她扭头看向顾尧,人依旧刚才那副挺立的身姿,完全没变过。
凑巧吧。
褚一诺腹诽着,将注意力完全投向了屈星海。
顾尧悄然垂眸,睨了眼身边看的认真的姑娘,几不可察地向上牵了牵唇角。
屈星海刚好写完就被王上尉给请走了,说是联慕团的指挥官来了。走之前,他让大家差不多就收拾一下准备联欢。
政委一走,褚一诺便怂恿也要走的顾尧:“顾队要不要ᴶˢᴳᴮᴮ写一幅春联啊?”
顾尧双手一环胸,对褚一诺说:“识字不多,写不了。”
没等褚一诺开口,他又添了句:“别跟这儿瞎闹,去占个位置看节目去。”
褚一诺一听这话来劲儿了,也跟着双手环胸:“你管我?”
“你都鸿鹄志,赤子心了。我管得着你?”
“……”
顾尧说完看了眼时间,又瞧了眼褚一诺,便走了。
褚一诺目送着顾尧出门,高低还是乐了。
识字不多?吹牛不打草稿,亏你说的出口。
要不是知道你是学霸,还真被你给骗了。
大骗子。
突然消失的沈警官这会儿又冒了出来,“啧啧”两声,低声道:“果然是我认识的顾少校。”
任意拎着一副春联走了过来,一脸诚恳地为他顾队解释:“褚老师你别介啊,咱顾队就是这样,他是出任务连遗书都不写的人。”
说着他抬了抬手里的春联:“让他写这个,那就是车沟里翻船,不可能的事儿。”
……
联欢节目在九点钟开始,褚一诺撞上刘指挥官被拉着聊了几句。等她回到自己的位置,跟警务处的同事们坐在一起时,节目正好开始。
环境相较于国内是比较简陋,但并不妨碍现场气氛隆重。
维和各个分队依次上台表演,唱歌,跳舞,军体拳,小品……
总而言之,春晚有的这里也应有尽有。
褚一诺对唱歌没什么兴趣,在人群里开小差搜寻了一圈,也没瞧见顾尧,便起身去上厕所去。
上了厕所洗完手正准备回去,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褚一诺一边接通手机一边走到一旁的大树下乘凉。
四周静谧,光影斑驳零星地散落在身上,她却听到电话那头凛冽的簌簌风声。
国内这个时间差不多是正吃年夜饭的时间。
没说两句,褚一诺隐约听见老太太催促的声音,于是扬着笑音说:“爸妈,我要去忙了,你们照顾好身体,新年快乐啊。”
“好好好,你在那边一定注意安全,保重身体。生日快乐。”
挂了电话,褚一诺捏着手机垂下手,抚平唇角,倚靠在树干上重重地吐了口气。
刚刚平复下来的一颗心,被身后猝不及防的一声询问吓得又提了起来。
“你今天生日?”
作者有话说:
其实维和虽然危险,但他们的活动还是很丰富的,就比如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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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石缝花开
褚一诺浑身一惊, 扭头看见从大树后面走出来的英俊男人。
她缓了一口气,鼻息间闻到一丝淡淡的烟味,哭笑不得地埋怨:“堂堂顾队居然还会偷听。”
顾尧把玩着手里被他掐灭, 还剩一半的烟。
他停在褚一诺面前,下巴朝里点了下:“讲不讲道理。先来后到,懂?”
褚一诺那会儿全身心都顾着接电话,也没朝后看,确实没注意到树的背面还有个人。
但是……
“那你也不能偷听别人讲电话吧。”
“你手机漏音怪我偷听。”
还挺押韵。
褚一诺真想打他, 怕是他不用手她都打不过。
也不知道现在的手机怎么回事儿, 一点儿隐私都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你也听见我今天生日了。”
顾尧挑眉:“所以?”
褚一诺嘟囔:“你就不能让让我。”
顾尧瞥了眼这姑娘莫名可怜的模样,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妥协道:“成,让你。”
倒是没想到这人突然这么好说话。
褚一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懒懒地靠回树干, 平心静气地说:“其实我不怎么过生日的。”
顾尧察觉到褚一诺的情绪变化, 忽然文静了下来。便老神在在地就地跟她聊了起来:“就因为生日跟除夕是同一天。”
褚一诺踩着顾尧揉碎在树影里的影子, 摇了摇头:“也不是。主要还是因为我的生日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
认识至今,头一次见这姑娘出现消极的一面。
顾尧回想起刚才她在电话里的客气, 好奇道:“说说看。”
“我的愿望是……”
褚一诺说着对上顾尧的黑眸,晶莹的眼瞳淬着光, 眼尾在光晕里泛着一丝淡红。
这模子任谁见了,怕是都会惹得人怜惜。
她顿了顿, 慢吞吞地把话说完:“我想养大熊猫。”
得, 幻觉。
他就不该问。
“刑啊。”
“真行啊?”
“有期徒刑,这块儿你比我熟悉。”
顾尧觉着自己有毛病才跟她在这儿谈起了心, 转身欲走:“也不严重。你最多就是知法犯法, 罪加一等而已。”
说完, 他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毫不停留。
“……不是。”褚一诺赶紧起身小跑着跟上,与高大的男人并肩而行,“我不说了不会实现嘛。”
顾尧偏头,哂笑一声,步子迈的更大。
褚一诺继续小跑跟上:“那我还有个愿望。”
“嗯,你想上天。”
“哎呀不是。我想看极光,我想一边看雪,一边吃火锅。”
“你还真是又浪漫又接地气。”
“……”
……
新年联欢会表演在十一点半左右以一首《我和我的祖国》落下了帷幕。
国内的晚八点正好是慕卡尔正午十二点,大家一起边吃团年饭边看传输过来的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
秉承着过年军官代替战士值岗站岗的传统。营区内所有的军官们开始轮值,巡逻任务区。包括政委,指挥长,各分队队长等。
以至于褚一诺就没再看见顾尧。
屈星海也要去值岗,在离开前给在座的所有人送上一句新年祝福:“祝大家新年快乐,祝世界和平。”
世界和平,很多人说。
可是没有人会比维和战士们更能深刻的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分量,这予他们而言是最大的一份新年礼物。
褚一诺看见战士们鼓掌,点头,泪目,也心有所感。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维和”这两个字在不远的将来会不复存在。
无维和便和平。
……
下午,医疗队搞起了K歌活动。
褚一诺也就是经过,就是不知怎么的,被莫名其妙的拽了过去看热闹。
还别说,搞得十分有模有样。
一首歌进入尾声,何子谦跟汪北两个互相对了个眼神,开始拍手起哄:“褚老师,来一个。褚老师,来一个……”
看热闹闹到自己头上,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让她跳个舞都还行,让她唱歌,这不要她的命么。
“不不不。”褚一诺连连摆手,摇头摇成拨浪鼓,“这个真不行,别别别……”
两个起哄的哪肯放过这个机会,继续撺掇起大家伙一起:“一二三四五。”
众人:“我们等的好辛苦。”
汪北:“一二三四五六七。”
众人:“我们等的好着急。”
何子谦:“褚老师。”
众人:“来一个……”
“……”
褚一诺扭头看向也跟着起哄瞎闹的沈警官,简直无语:“你怎么也跟着他们闹。”
沈警官哈哈笑:“嗐,盛情难却,我也想听。”
褚一诺被包围在一群人“来一个”的欢声笑语里。她闭了闭眼,一咬牙。
行,豁出去了,你们可别后悔。
顾尧跟章军医说着话经过篮球场,被众多安静的人头和山路拐了不知道几个弯的歌声吸引了过去。
走近了,一眼就看见拿着话筒“声情并茂”唱着歌的姑娘。
很难想象。
一个形象气质音色都达到全A的外表下,怎么会拥有如此让人意想不到的灵魂歌声。
重点是,她居然还能同时做到句句不在调,句句又能踩准节奏,也是有够神奇的。
顾尧双手环胸,隔着人群笔直而立。就这么瞧着阳光下自信又放光芒的姑娘,嘴上悠哉悠哉地跟身边的章军医说:“老章,百灵鸟今儿不灵了。”
章军医也着实没想到。
这姑娘的声音明明是那么的好听,像是刚裹出来的棉花糖,清甜温软,风一吹会散,却久久弥留耳畔。
怎么一唱起歌来,这风直接一路向左吹,吹到大西洋去了。
“其实吧。”章军医闭上眼睛细细地听,疯狂找补,最终下了个结论,“你只要忘了原唱是怎么唱的,你就把这歌当做一首新的歌来听,还是不错滴。”
顾尧很给面子地“嗯”了声:“是不错。”
迎着章军医暧昧的眼神,他似笑非笑地说:“少来这种表情啊,没戏。”
“切,没劲。”
顾尧懒得搭理章军医,扭头看向褚一诺。姑娘整个人拢在阳光里,纤柔白皙,独树一帜。
他耐着性子听下去,眼底栖着绵延不尽的笑意。
总算是唱完了,褚一诺就像是终于得到了解放似的,大出了口气。
可能是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空气中足足安静了数秒。直到人群后面有人鼓掌,带动了所有人回过神来,此起彼伏的掌声,比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顾尧收回手,也收回了视线,说了声“走了”,便转身离开了这个热闹的篮球场。
褚一诺把话筒交给下一个人的时候,不自觉地抬眼。透过人群里的缝隙,看见一个挺拔ᴶˢᴳᴮᴮ落拓的迷彩背影。
她上前望去,被凑过来的何子谦几人给挡了挡。再看时,那抹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
完了,不会是被他听见了吧?
丢死个人了。
……
晚饭时间,褚一诺下午吃了点零食,这会儿热的没什么胃口。
她在食堂接了杯水,端着杯子走到食堂前面的空地上看起了日落。
满红的霞光渐渐褪去颜色,天边的咸蛋黄不似白日里的荧光,黄的刺目,像色调浓郁却温柔的油画。落在眼里的颜色,慵懒了一整个心房。
国内此刻已经是大年初一了,而这边的夜晚还未降临。
褚一诺喝着水,目光一瞥,瞧见了从侧面那道门走出来的顾尧。
周遭有从食堂吃完饭出来的战士跟他毕恭毕敬地朝他敬礼,他抬手回以小臂敬礼。
褚一诺本也想跟他打个招呼,又蓦地想起了下午唱歌那事儿。不回忆还好,一回忆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怎么就上去唱歌了,他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啊?
那个背影一定是他。
褚一诺想了想,百分之八十是听见了。
于是,她转身,背对着顾尧往一边移动。
走远点,至少今天她不想跟他碰面。
往往人生有许多事儿就是这么的事与愿违。
“褚老师。”男人沉磁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无数的脚步声里,他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褚一诺略显僵硬地转身,对迎面而来的男人拾起了一个装模作样的笑容:“顾队。”
“晚上的课你上不上?”
原来是说这事儿。
褚一诺在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本来是有的。不过今天不是除夕嘛,看你们安排。”
“晚上没活动,还是上吧,我让王上尉通知。”
“可以,我没问题。”
正事说完,顾尧看了眼褚一诺手里的水杯,问:“这么快吃完了?”
“没有。”褚一诺说,“不太饿,出来看看太阳落山。”
“哦,是下午……”
顾尧话没说完,褚一诺像被踩到脚的蚂蚱,猛地一下跳了出来转移了话题:“啊对了,你下午在任务区巡逻的怎么样?”
“没什么事儿。”
顾尧垂眸瞧着褚一诺微红的脸颊和闪烁其词的样子,本来是想问她是不是下午吃多了。
现在反而确定了什么。
他嘴角翘了下,忍不住逗她,“那你下午……”
下午下午,你下午过不去了是不是。
“哦,我也没什么事儿,就吃吃喝喝玩玩。”
褚一诺暗忖你要敢提我唱歌的事儿,我就在你耳边唱他个天昏地暗。
顾尧没说话,可那双黑眸像围棋里的黑子,布满了深不可测。
半响,他才转身看向在地平线上沉了一半,半隐半透的日落,问:“喜欢看日落?”
还算你识趣。
“嗯。”褚一诺总算松了口气,“日落多好啊,你不喜欢么?”
“比起日落,我更喜欢日出。”
“日出有什么好的,要早起上班。”
“合着你喜欢日落是因为下班了。”
“对啊。”
顾尧扭头看向褚一诺。
她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一目了然,却又似乎总是能让你看到她的一人千面。
他的目光过于直白,褚一诺反倒是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后背窜上一股燥热直达耳根,心跳加速,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那,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嘛。”
褚一诺喝了口水,抠着杯身望天:“就像你喜欢日出,是积极向上。我喜欢日落,是平凡人生。但这里面本质是一样的。”
顾尧懒得听她鬼扯,也扭头看回日落。
慢慢的,眼看着最后一缕日落沉入地平线。
他侧目,见身边的姑娘望着远方,精致的侧脸轮廓氤氲在柔光下,难得的沉静。
此时的她与上午的她倏然重合,顾尧不由得问褚一诺:“现在饿不饿?”
这个时间食堂应该已经没东西可吃了,但她确实有点儿饿了。
“还行。”她想着一会儿吃点饼干就够了。
“在这儿待着。”
顾尧吩咐完,也不管褚一诺答不答应,便转身迈着大步往食堂那方走去。
“又不是你的兵,你让我待着就待着。”褚一诺自言自语地嘀咕,“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转念一想。
不对,他那意思……
不会是给她找吃的去了吧?
约莫十分钟后,顾尧领着呆在原地没动的褚一诺进了炊事班的后院。
后院有一片泡沫箱种的菜,还堆了很多米油粮食等物品,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便携的木桌,围了几根凳子。
褚一诺还从没来过这儿,不过看着眼前这地儿,之前顾尧的话让她了然于心。
“你这是打算给我开小灶。”
“坐会儿。”
说完,顾尧进到了厨房里去。
这一次就隔了一分钟左右,顾尧端着一碗面走了出来,将面碗搁到褚一诺面前。
很简单的一碗面,却是扑面而来的火锅味儿,面的上面盖着一个圆润的糖心荷包蛋,像日落。
色香味俱全。
“这是?”褚一诺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圆圆的大眼问。
“按这边的时间还没过,你那什么异想天开的生日愿望,没有。火锅也没有,不过……”
顾尧将手里的筷子递给褚一诺,睨着她不咸不淡地说:“火锅味儿的长寿面加个咸蛋黄,还是可以有。”
作者有话说:
在不久的将来……
褚一诺:你就不能让让我。
顾尧:成,让你在上面。
周四上夹子,下一章推迟到周四晚上十一点更,最近几天比较乱,辛苦大家熬夜追更了,之后就改回晚九点了~
这章红包继续,爱你们~
第18章 石缝花开
这晚褚一诺也不知道是吃多了消化不良, 还是有什么别的情感化作了心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一闭眼, 总想起傍晚的那碗长寿面,以及浮现出的那张俊朗不凡的脸。
她没想过生日的时候会吃上一碗长寿面,更没想过这二十多年里吃到的第一碗生日长寿面是在异国他乡,那个叫顾尧的军人做给她吃的。
她从不在乎生日,也不是个矫情的人。
可是偏偏是他。
他无意听见, 却有心记住了。
当他亲手将生日祝福送到她面前的那一刻, 是难掩的感动与心动。
是啊,她好像总是反复的因为他而不受控制的心动。
哪怕他把筷子递给她,让她慢慢吃,别浪费就走了。
哪怕他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哪怕她的一句“谢谢”换来的是“都是战友, 不用客气”。
哪怕, 她明明知道他对她不过是他口中纯粹的战友之情。
可是……
褚一诺又翻了个身, 伸手捂着自己的左胸口。
“扑通扑通”的心跳像大海里成群结队的粉色海豚, 一条又一条,一下又一下地跃上海面, 又重重地落下,激起了千层浪花。
就在此时, “砰”地一声响。远方传来的爆炸声不大,却接二连三, 清晰入耳。
梁班长率先从行军床上弹了起来, 褚一诺紧跟着坐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快速下床穿鞋, 一前一后地冲出了宿舍。
一出宿舍, 还能看见北面上空腾空而起的红褐色和白色, 映照了一片鸦色。
营区营房里一排排灯光亮如鹰隼的眼,溢在夜色里,所有人踩着光影闻声而动。
褚一诺想到了什么,拔腿朝前院停车场跑去。身后的梁班长见状,一边喊她一边也跑步跟了上去。
赶到停车场的时候,一支全副武装的作战队伍握着“步\\枪”集结完毕,一一登上了步战车。
褚一诺在前方第一辆步战车边捕捉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岗哨淌下来莹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侧,立于半明半昧里。
与其他的战士一样,顾尧一袭迷彩作战服着身,头戴UN蓝色头盔,腰间绑着武装枪带,手持突击步\\枪。
英武挺拔,也朔风凛冽。
他迅速拉开车门,一只脚迈进车内的同时顿了一下,像是对目光有所感应,偏头朝褚一诺这边看了过来。
刹那间,男人那双沉黑肃杀的冷眸在对上姑娘蹙眉担忧的眼神时,稍稍的温和了几分。
顾尧朝褚一诺微微点了下头,收回视线,长腿跨进副驾,关门,一气呵成。
褚一诺目送着一辆辆步战车排列整齐,迎着夜半的风,高高矗立的鲜艳国旗和蓝色联合国旗,驶出了营区大门。
梁班长接到待命的通知后,对褚一诺说:“极端组织偷袭任务区,现在正在交火,顾队他们过去增援。我们后勤战备,褚老师你先回宿舍吧。”
其实来到慕卡尔这么久,褚一诺已经习惯了枕着枪炮声入睡。
只不过今夜的动静似乎特别的大,能出动这么多步战车,不是小范围的交火。
今夜注定无眠。
褚一诺也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在宿舍门口来回踱步了很久,频繁的看时间,也不过才过去十分钟。
这一夜好像格外的漫长。
国内此刻是大年初一,人们应该在开开心心的拜年。
而这里,没有和平的喜悦,没有节假日ᴶˢᴳᴮᴮ。
有的,只有硝烟与炮火。
……
褚一诺跟沈警官他们抵达难民营的时候,是太阳升起前的至暗时刻,眼前的一幕幕是彻底破碎在这至暗之中的希望。
浓烈的血腥味掺着火药焦臭味散在浓烟滚滚的空气里,入目皆是狼烟缭绕,残垣断壁。
无法想象,不过才相隔了一天。欢声笑语的这里便成了人间炼狱。
唯独那棵屹立不倒的橡树枝丫上,飘扬着无数的丝带,寂静无言。
战斗已经结束,恐怖分子败退,维和部队与政府军正在清理战场。
褚一诺他们接到任务过来善后,以及为幸存者做心理援助。
不是第一次,但绝对称得上是最为惨烈的一次。
褚一诺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去,在路上他就询问过现场情况。
很糟糕。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增援的中国维和战士们没有伤亡。
她没有看到顾尧,来往都是陌生的脸庞。
目之所及,是地上那些烧焦的尸体,是残肢断臂,是血肉模糊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身体。
有孩子,有好多躺在火光与血泊中没了呼吸的孩子。
褚一诺经过他们,却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那一张张能完整认出的血迹斑斑面庞,是前不久还在朝她笑闹的脸。
那一双双饱受战火依旧干净纯粹的眼睛,却再也不会在天亮后睁开,看看他们的家园了。
“畜生。”身边的沈警官咬着牙抖着唇,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们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
这个问题褚一诺曾跟顾尧探讨过,有人性的话还怎么会有战争。
可是,为什么偏偏牺牲的都是无辜的人。
她紧握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五指松开,拍了拍沈警官的肩,放松咬紧的牙关,没什么力气地安抚他。
“我们还有任务,走吧。”
沈警官扭头看向面色竟然无波无澜的褚一诺,不由得再次对她的专业态度所折服。
这姑娘别看表面温软,内心的坚定是很多人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也难怪她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
他眨了眨眼,眼下确实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将眼泪憋回去,吐了口气,恢复平静。
*
幸存者的状态不太好,重伤的已经送往医院。
剩下来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蜷缩在角落,抱着头,浑身布满烟尘与血迹,不住的发抖,无声的哭泣。
褚一诺与在场的医生们打着配合,好不容易将他们的情绪平复下来。
转眼间,天已大亮。
褚一诺走出帐篷,呆愣在原地,心仿佛掏空,没有了知觉。
她看着偌大空地上的迷彩应接不暇,看着阳光落满大地,看着光芒披在一张张白布上,看着眼前一整片一整片的白色。
好刺眼。
她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却干燥如这地上的沙砾,一滴眼泪都没有。
“褚一诺。”
一声唤叫她立刻放下了手。
褚一诺看见朝她走过来的顾尧。
他的声音和他整个人的出现,才让她有了些许的真实感。
也是这突如其来的真实感,让她忍不住心中填进了苦涩,鼻子微微泛酸,眼底渐渐晕起了温度。
顾尧见褚一诺委屈又恍惚的模样,伸手扶了下她的胳膊。
“怎么了?”
“没受伤吧?”
两人同时开口询问对方。
“没什么。”
“没受伤。”
两人看着对方又同时回答。
没有讪牙闲嗑,没有嬉笑逗闹,有的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关心与沉默。
……
将遇难者们埋葬以后,所有的军警和难民们朝他们敬礼鞠躬。
接下来要做的是重建难民营和源源不断的心理辅导工作。
这一天的开始与结束都留在了这块斑驳的土地上。
顾尧他们警卫队分批次再次驻守,褚一诺忙完出来刚好遇到顾尧换岗下来,见他走向了立在橡树下那个枯瘦的少年身边。
那少年褚一诺记得,他叫卡卡,十五岁,拥有着慕卡尔特色的深邃相貌,格外俊美。
是幸存者中唯一一个不哭不闹的孩子。
日落橙光映衬在橡树的枝叶和许愿条上,一高一矮的两人静静的并肩而站,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逝者祷告。
那棵橡树承载了太多逝去的灵魂和生者的愿望。它们无声地守望在这片绿意里,守望着终归一日的如愿以偿。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无人可知。
褚一诺凝视着前方的橡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低头为这场悲剧默哀。
卡卡走了,她才挪步向前走了过去。
“你也认识卡卡。”褚一诺走到顾尧身边询问。
顾尧“嗯”了声,对褚一诺说:“你们多关注一下他。”
褚一诺有些不解:“怎么说?卡卡的情绪挺稳定的,比很多成年人都要稳定。”
顾尧扭头看向褚一诺,深邃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疲态。
“那就更不正常了,昨晚他失去了最后两个亲人,他的两个弟弟。”
难民众多,褚一诺不可能认识所有的人,她在这之前也并不认识卡卡。
今天在混乱和忙碌里度过,也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卡卡弟弟的事,卡卡自己也从未提起过。
她以为他是个孤儿。
“那你怎么知道?”
顾尧从兜里摸出两颗糖,往前走了一步,单膝蹲下,将之搁在了树下。
他又顺手拾起一把沙土,顺着他的手心飘然而落,浅浅地将糖果盖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无需言语,褚一诺看得了然于心。
是那两个孩子。
情人节那天嬉戏玩闹撞到顾尧,得到了糖吃的那两个孩子。
原来,他们是卡卡的弟弟。
顾尧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褚一诺:“心理问题你是专业,应该知道遇事表面越是平静,心里问题会越大。”
“那就可能是安静边缘型人格。”褚一诺说,“这类人会选择沉默来维持自己的表象,实际上会将痛苦的根源归咎于自己,严重的话会自杀。”
“嗯。”
顾尧不是这个专业,他只能通过对认识的人的接触来判断一些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再交给专业人士判断。
顾尧说:“总之你跟医生多关注一下他。”
褚一诺望向顾尧,脑子里也跟着回忆起她跟卡卡短暂交流之间的细枝末节。
记忆里的影像在拼命倒带,慢放,想要抓住点滴她忽略掉的东西。
不多时,褚一诺杏眼蓦地一亮:“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有人提到恐怖分子的时候他的表情好像是有变化的。”
“是恨。”她斩钉截铁地说,“他藏在眼里的是恨意。”
褚一诺说完,意识到问题,立即转身往回跑,顾尧也紧跟跑去。
两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卡卡,直到有人跑过来说:“有个孩子偷了辆摩托车,偷跑了。”
褚一诺和顾尧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异口同声:“糟了。”
作者有话说:
明晚恢复晚上九点更新哈~
第19章 石缝花开
一连三天, 依旧没有卡卡的任何消息。
那天傍晚卡卡偷了摩托跑了以后,褚一诺和顾尧就趁着休息的时间去找了一圈,未果。
后面, 警察和志愿者也去找过他,最终只找到了那辆已经没油的摩托车。
慕卡尔不是中国,一个国家都自顾不暇,又怎么能保证所有百姓的死活。
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力,也只能是尽力。
褚一诺公务在身, 不可能时刻寻找卡卡。
她每天都会去询问卡卡的下落, 得到摇头的答案,便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他没有做傻事。
顾尧和褚一诺一样所属纪律部队。比起褚一诺而言,顾尧作为军人, 向来遵循军令如山。没得到上级的命令是绝对不可能私自行动去找卡卡。
毕竟一旦自作主张离队, 便是违反军纪。
这不是顾尧, 军人以服重命令为己任, 他比任何人都清醒,从不感情用事。
直到第五天……
这天是顾尧带队巡逻难民营, 褚一诺在给难民们开展心理讲座。
经过这几天的重建,难民营也在慢慢的恢复着。
只不过, 那时几乎能坐满眼前这整个空地的人,如今却稀稀拉拉的少了一半。
失去了笑声的他们显得格外的低沉, 尤其是那些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淹没在炮火和血泊之中的人们, 他们深凹的眼睛里依然是显而易见的麻木和茫然。
褚一诺停下来,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但是她可能看不到了。
枪声响起的猝不及防。
所有的难民仿若惊弓之鸟, 尖叫声伴随着哭喊声此起彼伏。
褚一诺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吆喝大家别乱跑, 赶紧找防弹墙躲避。
在场的其他同事和志愿者能拉能拽的都往身边拽,护着他们往防弹墙那边跑去。
而顾尧他们已经扛起了枪冲到前方,与迎面而来的两辆车交火。
前面并排的两辆皮卡目的性明确,“突突突”地朝顾尧他们一顿扫射。
紧随其后的另一辆汽车像是被前面的车保护着,缓缓移动,却没有任何动作。
对方有备而来,火力很猛,顾尧他们这边暂时陷入了被动,反应ᴶˢᴳᴮᴮ迅猛地分开隐蔽找机会。
顾尧看向对面车后方的任意,朝他喊:“任意,我们掩护你,你找制高点。”
“是。”任意伏身,时刻准备起跑。
“汪北,何子谦。”顾尧跟他们俩打手势,“吸引火力,给任意找机会。”
“是。”
“是。”
所有人给任意留出时间找机会。任意看准不远处房顶的制高点,在顾尧关键的那一枪掩护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目标位置狂奔。
顾尧他们在前方守住第一道防线,褚一诺他们在后方组织大家躲起来。
整个难民营包括周围道路都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烟尘雾渺,徒留接踵而来的枪声源源不绝,声声刺耳。
当褚一诺将最后两个孩子护在怀里,往防弹墙那边跑的时候。
她光顾着两个孩子和战况,没去注意脚下。
脚尖踢到了一块石头上,重心不稳一个往前倾,便硬生生的摔在了地上。
褚一诺这会儿也顾不上疼痛,一边看向前方激烈的交火,一边推着两个孩子,用他们的语言催促他们:“快,跑过去。”
看着两个孩子抱着头跑到了防弹墙后面,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沉了下去。
她双手撑地正准备爬起来的时候,视野角度刚好让她不经意瞥见了对方后面那辆车的底盘闪烁着红光。
强烈的直觉袭上心头。
褚一诺借着暂时安全的方位爬行移动,脸颊几乎是贴在沙土地上,浑身冷汗涔涔,脸颊却滚烫。
她微微虚着眼睛,隔得远,她观察的很困难。
终于找到角度,她努力看清楚了。
声东击西,不好……
“是汽车炸弹。”褚一诺几乎是下一秒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顾尧吼道,“顾尧,后面那辆是汽车炸弹。”
奈何她离得不算近,声音又正好被淹没在一声声枪声中,前方战斗人员一个人都没听见。
褚一诺没时间多想,站起来就拔腿朝他们跑了过去,边跑边继续朝他们喊:“小心,后面那辆是汽车炸弹。”
这一遍,顾尧听见了。
在他回头的同时,前面那两辆突袭的皮卡突然收起火力,迅速调转车头往反方向开。
而成功抢到制高点的任意,击中了其中一辆皮卡里的恐怖分子。车子撞向另一辆车,侧翻了起来。
而被挡在后面那辆汽车在两辆车转弯的时候,便突然加速,直面而上。
轮胎擦着火花激起了数米的沙尘,百码车速的目标是来不及散开的维和战士们。
“汽车炸弹,全部散开。”
顾尧一边朝大家喊着,一边对耳麦里的任意说:“避开炸/弹,让车停下来。”
“是,顾队。”
话音刚落刹那,“砰”地一声,制高点上任意的狙/击/枪/击中了汽车的前轮胎。
又是一枪,任意瞄准了开车的恐怖分子的太阳穴,鲜血喷射在车窗玻璃上。
顾尧瞄准汽车的后轮胎补了一枪,发现失去控制的汽车此刻正朝向褚一诺的方向横冲直撞过去。
“褚一诺,快跑。”他声如洪钟地大吼,朝她奔去。
褚一诺见减速的汽车撞了过来,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拐弯,拼了命地朝顾尧跑去。
一切有如电光朝露。
褚一诺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用力一扯,整个人撞进一个坚硬炙热的胸膛,天旋地转之间被重重地往前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声震耳欲聋地爆炸声在身后响起,火烧火燎的热气在一瞬间蒸发掉了她浑身上下的冷汗。
天崩地裂,沙石横飞。
她的脑袋被大手摁住,后腰被圈住,整个人窝在一片漆黑里动弹不得。
鼻息间萦绕着浓烈的火药味,和掩盖在火药味下那一抹熟悉的清凉薄荷气息。
褚一诺晕的有些天旋地转,外界的一切好像再也与她无关。
她看不见也听不清。双手紧紧地攥着两片布料,紧了又紧。
余下只剩阵阵耳鸣与两颗同频的心跳声在告诉她,她和他都还活着。
然后,她听见了头顶的男人闷声咳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像是吃了一把粗粝的沙子,带着粗重的颗粒感。语气却又如二八月的斜风细雨,浸着丝丝温柔。
“没事了。”他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
……
褚一诺的胳膊磨破了皮,在医疗室处理伤口。
她皱着眉头看向一边,咬着下唇内的肉,眼睛到处乱看转移注意力。
章军医给褚一诺清创结束,抬头瞧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对她说:“什么不好学,学小顾的忍耐力。”
褚一诺一听,扭头看向章军医。没等她说话,他就猜中了她想问什么。
“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可不少。”章军医给褚一诺上药,嘴上云淡风轻,“我就没见他吭过一声。”
“像今天这样的事儿他经常遇到吗?”褚一诺问。
章军医点头:“比这凶险的,差点要命的就有好几次。能活着拿一等功的人没有几个,这小子对自己可狠着呢,根本不怕死。”
褚一诺一时无言。
她也算是见过,经历过好几次危险的人了。可是今天这种身临其境的恐袭,她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
她虽然无法想象比这更危险的经历到底会是什么,活着拿一等功又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知道,或许不是不怕死,而只是作为军人的使命与信仰,让他们忘了怕死。
“英雄不是不怕死亡。”褚一诺看向章军医,“而是不惧战场。”
正如今天的每一位用身躯为他们抵挡枪林弹雨的战士们,都是英雄。
“你真的很通透。”章军医表扬着,瞥了眼走进来的顾尧,故意夹着药棉用力摁了下。
“嘶。”褚一诺痛的缩了一下胳膊。
“你当大老爷们儿下手呢。”顾尧走过来,观察了下褚一诺的伤。
褚一诺背对着门口,听到顾尧的声音蓦地抬头来望向他,耳边章军医说道:“是啊,我手重,你来你来。”
顾尧就这么杵在褚一诺身边,朝章军医扬了下下巴:“那干脆我也顺便帮你把工资领了。”
“噗……”
褚一诺没忍住笑出了声,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她扯了扯唇:“不好意思,没忍住。”
“我看你是不痛了。”顾尧觑她。
褚一诺一听这训人的口吻,抬头瞪向顾尧:“你有事儿没事儿?”
顾尧变得直言正色:“有事儿。”
褚一诺看顾尧的脸色,不开玩笑地跟章军医说:“麻烦您快点儿。”
章军医也敛了笑,看了两人一眼,加快速度给褚一诺包扎伤口。
包扎完,褚一诺跟顾尧一同走出了帐篷,朝指挥车那边走去。
极端组织今天袭击维和部队和难民营,还特地留下了一个东西。
是一段视频,顾尧找褚一诺就是跟她说这件事。
顾尧说:“卡卡偷袭了他们,他们今天是用以牙还牙的方式进行打击报复。”
褚一诺隐约已经猜到了,但她还是想从顾尧的口中确定:“什么方式?”
两人停在指挥车后方车门处,顾尧直言不讳:“人体炸|弹。”
“嗯。”褚一诺抿唇点头,“所以他们特地留下的视频,是卡卡的死亡过程。”
顾尧走到褚一诺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你可以不看。”
褚一诺抬头对上顾尧漆黑的眼眸,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想看。”
顾尧默了片刻,挪开步子,侧身将车门给她让了出来。
“谢谢。”
褚一诺经过顾尧身边准备上车时,他补了一句:“你记住,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褚一诺朝顾尧弯了弯嘴唇,抬腿迈上了指挥车。
褚一诺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她看到视频里那个浑身绑满炸|弹的俊美少年义无反顾地冲向没来得及反应的恐怖分子时,看到爆炸迸发出的炽烈的火光时,眼一热,手一紧,还是哽咽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找那些恐怖分子的。
他没有犹豫,他是那么的决绝。
他本应该与同龄人一样,在美好校园中,在朗朗读书声中,在活力球场上,在女孩子们的倾慕里过着平静而充满希望的生活。
可惜,他生在了地狱。
她看出他的伤心,他的难过,他的愤怒。他燃烧着浓烈的仇恨,烧掉理智善良的肉/体,将灵魂献给了恶魔。
*
褚一诺下了指挥车,踏进拨开尘烟的烈阳里,胳膊上的疼痛渐渐袭来。
她抬起胳膊一看,白色的纱布浸了血红。可能是刚才看视频时没注意,崩到了伤口。
“去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身后的顾尧走了上来,视线扫过她半边灰扑扑的脸颊,继而提醒:“洗个脸。”
褚一诺一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腹上沾了一层灰。
“哦。”她轻声应下,便转身走了。
顾尧凝着姑娘无精打采的纤瘦背影,不自觉地低喊了声:“等一下。”
褚一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顾尧,却没有说话。
顾尧往前走了两步,正对着褚一诺,停在她面前。
影子兜头而下,罩在姑娘身上。她的杏眼点着ᴶˢᴳᴮᴮ细碎的光影,清澈柔亮,水光熠熠。
他伸出手来,摊开拳头,将手心里的糖递到褚一诺的面前,垂眸瞧着她也没有说话。
褚一诺目光往下,挪到顾尧的手心上。
他的手与他的人一样完美。指骨修长,掌心宽厚,纹路绵延,布着长年累月的枪茧,莫名透着独一份的性感。
而两颗绿色的糖却给这一份性感添上了一抹与之相悖的童趣。
褚一诺又重新望向顾尧,没有伸手去接。
她莞尔:“安慰我?”
顾尧拉起褚一诺的手腕,将手里的糖反手搁到她手心,视线停留在了她的眼里。
“奖励你。”他说。
作者有话说:
故事里的维和战士们可以安然无恙,但实际上确实有人牺牲在这样的汽车炸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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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璀雪替她哥登门去道歉那天忽降暴雨。
她浑身湿透站在男人面前:“裴先生,我是江随之的妹妹,诚心来向您赔礼道歉。”
裴希家世显赫,是穗城首富的独生子,刚毕业就接管了一家大型上市公司。
年轻的男人眉眼沉静,一身西装勾勒得他身材挺拔,衬衣纽扣严谨地扣到最上一颗,衬尽商务精英的斯文气质。
“赔礼?礼呢。”
他没什么温度的声音裹挟在淅沥雨声里:“你哥打算把你赔给我?”
2、
江璀雪给裴希写过一张欠条,七夕那晚,他一双桃花眼深情灼灼,递出欠条:
“我要你。”
江璀雪心跳剧烈,红着脸怯怯望他:“你能…接受地下情吗?我怕我哥伤心。”
裴希:“不能。”
江璀雪垂下脑袋,心里有点难过。
突然,高大的男人弯腰凑到她面前,声音低磁蛊惑:“亲一下,就能。”
3、
发布会当天雷鸣闪电,裴氏集团年轻的老总一改平日里的淡定自若,丢下整个会议室的人不知去向。
而后被狗仔拍到他出现在大学门口。
裴希身边的小姑娘漂亮得像个会动的瓷娃娃。
她站在伞下,娇声埋怨:“别人家男朋友早就来接她们了。”
那个在商场上手段狠厉的男人温柔又无奈地笑了声,把人拥进怀里,全然不顾被雨淋湿的后背,低声哄:“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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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石缝花开
就像是幼儿园听话的孩子得到大红花, 成绩优异的学生拿到奖状,优秀的员工获得奖金一样,是有用的。
褚一诺看着顾尧放到她手心里的两颗糖, 心情明显舒服的许多。
她拨了拨糖纸,问顾尧:“你是不是哄人都拿糖来哄?”
“当我糖贩子?”顾尧假意伸手去抢,“不要还来,你还得寸进尺是吧。”
褚一诺赶紧收手双手背后:“那你这么些年,靠这手段奖励了多少姑娘?”
顾尧好整以暇地瞧着褚一诺:“你觉着呢?”
褚一诺背在身后的纤细手指拈着糖果, 目光由上自下地打量了顾尧一圈, 才道:“怕是多的数不清了吧。”
顾尧一听,勾了下唇角,顺着褚一诺的话爽快承认:“是啊。”
褚一诺拈糖的手顿了一下,哼笑了一声:“你猜我信不信?”
“你爱信不信。”
“你要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谁跟你这儿意思不意思。”顾尧伸手轻轻推了褚一诺肩膀一把, “差不多得了, 赶紧去换药。”
褚一诺被顾尧转了过去背对着他, 又扭头看回来:“顾队, 我明晚想吃面。”
顾尧被这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给气笑了:“我看你真是一点儿不跟我客气。”
“那就一起吃吧。”
“去,换, 药。”
“你这糖还挺好吃的,回头给个链接。”
“……”
“换药嘛, 知,道, 了。”
……
第二天, 褚一诺忙着与同事交接,一整天的工作排的密密麻麻的。
上午跟接手的同事去了几个难民营熟悉工作, 下午在使馆开了一下午的会。
会议到了尾声, 还给她和同样结束任期的同事办了个简单的告别仪式。
散会后, 刘指挥长留下着急忙慌要去维和部队的褚一诺,说:“你明天就走了,今儿就别去了,我跟屈政委说一声。晚上我们这边一起吃个饭,给你送行。”
“这不刚刚已经送行了嘛。”褚一诺立即说明,“维和部队的战友也不知道我要走了,做人要有始有终嘛,我今晚还是把最后一节课上了。”
刘指挥长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呀,眼里全是工作。这次回国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说到这儿,我之前不跟你说我侄子,回国后安排你俩见见面。我跟你说啊,我这侄子……”
怎么又旧侄重提。
褚一诺一边看腕表一边打断刘指挥长:“那个,我这儿来不及了,就先过去了。再见啊,刘指挥长。”
“……那我侄,侄子,诶,你……”刘指挥长抬了抬手,话没说完,人已经出了门。
*
褚一诺抵达维和部队营区后得知顾尧出去巡逻还没回来,有一瞬间的失落袭上心头,看来他根本就没记在心上。
想想也对,这是什么地方,她是他什么人,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么一想,失落渐渐消失,却又被另外一种情绪占据心湖,拨一下都酸楚。
褚一诺跟王上尉去食堂吃饭,没什么胃口就象征性地打了点儿汤,啃了个玉米饼。
她明早的飞机,今晚不住这儿。上课时间便在晚饭后就开始。
迎着最后一片霞光沉没,日落与星月交班,褚一诺也差不多给战士们上完了课。
她立于讲台笑着对大家说:“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明天我就回国了。”
确实是有些突然。整个学习室安静了好一会儿,战士们似乎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脸上摆满了不舍之情。
今天没跟顾尧去巡逻的何子谦立马开口了:“褚老师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晚说没什么区别啊。”褚一诺说。
另外有战士紧随其后地接嘴:“我们都没心理准备。”
褚一诺开着玩笑:“难不成准备了,还要给我搞个欢送仪式不成。”
何子谦连连点头:“那当然要了。”
褚一诺笑:“好意我心领了,我可不想被你们顾队扣一个浪费资源的帽子。”
说起顾队,何子谦又问:“那褚老师你跟顾队说没?”
褚一诺摇头:“这不是你们顾队还没回来么。”
一众战士们看着笑意妍妍的褚一诺,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他们是兵,深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道理,分别于他们来说从来就不陌生。
褚一诺也不抒情,目光一一扫过大家,干脆利落地说了最后一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就希望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有缘再见。好了,下课。”
说完,她就迈着大步离开了学习室。
褚一诺脚步停下,回头望向落于眼前的熟悉营房,回忆起在这里短暂,快乐却也难忘日子,还是会心有不舍。
又忽然想到某人,心有不舍瞬间被心有不甘所吞噬。
她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准备朝停车场方向走,转身时对上了迎面而来那如松如柏的英俊男人。
他逆着光,仿佛亮了一整个天堂。
“叹什么气?”
顾尧走到褚一诺面前,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不是吃面么。”
褚一诺弯唇,终是笑了起来,抬眸与之对视:“吃,当然要吃。”
*
顾尧领着褚一诺来到老地方。
这一次他没让她一个人坐在外面等,而是随她守着他监工。
褚一诺就像领导巡视似的,站在一旁看着顾尧烧水,洗碗,备料。
顾尧瞥了眼褚一诺,挑了下眉,语带无奈:“你还真是一根手指头都不带动的。”
“是啊。”褚一诺一脸的理所当然,瞧着男人线条清晰流畅的完美侧颜,说,“你煮面,我为什么要动?”
顾尧继续手里的动作,嘴上不由妥协道:“成,你要走了,我不跟你计较。”
褚一诺一听,有些讶异: “你知道了。”
顾尧弯腰拿面,听她这语气,扭头看了眼她:“今早听政委说来着,还以为你不来了。”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褚一诺撇撇嘴,一嘴的怨气,“难怪临走之前差点吃不上你的面。”
顾尧瞧着身边这像个小河豚的姑娘,自然明白她的难怪是怪他那时候不在营区,可他也不知道她还真来了。
一想到这儿,他低着头,沉声一笑。
褚一诺见这人怎么还好意思笑,音量都提高了不少:“你还笑,作为军人,你都不讲信用的嘛。”
“那我现在在干嘛?”顾尧拿眼神指了指锅里。
褚一诺:“……”
“再说了,讲信用不应该建立在承诺的基础上。”顾尧扭头看向褚一诺,ᴶˢᴳᴮᴮ反问,“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好像,确实没有。
褚一诺自知理亏,气势也跟着弱了下来。
她的目光瞄向门口,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说:“加个蛋。”
然后,人绝不恋战地干脆利落,朝外走去。
顾尧目送着姑娘出门,不由得摇了摇头,嵌在嘴边的笑意挥之不去。
*
顾尧端着两碗面出来,将其中一碗搁到褚一诺面前。
他长腿勾了下旁边的凳子将其摆正,就着她旁边坐下,将手里的面放桌子上。
“吃吧。”
“清汤?”
“胳膊不要了,还想吃辣的。”
“哦。”
两人都没再说话,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面。
夜色浓稠,炊事班后院的门口逶迤着一道柔光与头顶房檐的一盏清辉相得益彰。
一隅三分柴米良田,两人一餐人间烟火。像是插画里的温馨画作,平淡却会让人心生向往。
顾尧的军人作风吃的很快,吃完了也不着急,倒是因为没注意过小姑娘吃东西,便一瞬不瞬地瞧着身旁的褚一诺。
姑娘白皙柔和,长而密的睫影落在挺翘的鼻梁,随着微微眨眼,像蝴蝶翩迁。
油光的红唇咬着面条,确实跟男人的大快朵颐不同,这细嚼慢咽的。
褚一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吃着吃着总觉着一道有温度的光锁着她。
经过她反复抬头,都能与男人对视上。
他看的光明磊落,她却问心有愧。一颗心兀自加快,涟漪不断,浑身也跟着烧了把火,不自在起来。
实在是受不住了。
褚一诺抬起头来对上顾尧漆黑的桃花眼:“你能不能别看着我吃啊。”
顾尧双手交叠搭在桌沿,微微俯身,稍微凑近了点儿,问:“有这么好吃?吃这么香?”
“是我喜欢吃面条。”褚一诺收回目光,嘴却硬,“跟是不是你做的关系不大,我不会表扬你的。”
“没看出来。”顾尧直起身来,双手搁在大剌剌敞着无处安放的长腿上,漫不经心地说,“你还挺白眼儿狼的。”
褚一诺没反驳:“才发现啊,晚了,我要走了。”
此话一出,她腾地抬眸凝着顾尧,她不应该扫兴。
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她有些自嘲地一笑,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顾尧见褚一诺碗里还剩一半,说了声“慢慢吃,我抽根烟”,便起身走到角落处抽烟去了。
褚一诺望着远处背对着他的那抹颀长的背影,修长的指尖一点猩红。
青烟袅袅,模糊了他的影子,模糊了她的视线,却闻不到一丝烟味。
她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面。
*
吃完了面,褚一诺打算洗了碗就回去,顾尧没让她洗:“你待会儿,我送你。”
褚一诺见顾尧挽着袖子洗碗,有些后悔自己今天开了车。
“我开车了。”她如是说。
顾尧头都没抬:“没事儿,我开车跟你后面。”
科奥的晚上很不太平,褚一诺没琢磨顾尧对她有什么私心。
或许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做。
只不过……
“你这算不算私自离队,违反军纪。”
“政委知道,我怎么违反军纪。”
“……”果然。
……
迎着月光,撵着沙尘,褚一诺透过后视镜看到跟在身后的那辆白色的执勤越野车。
四周静谧,夜风徐徐,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希望永远没有终点的念头。
车子经过难民营时,褚一诺看向那一片缓缓出现在视野里的帐篷和隐隐灯火。
她心下一动,将方向盘一转,朝那边开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顾尧见状,心中明镜似的,单手一打方向盘,也跟了过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停在橡树前的空地上。
褚一诺从随身包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揣进裤兜,推开车门下了车,朝着橡树走去。
顾尧长腿一迈下了车,知道她是来告别的,并未制止她,大步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走到橡树下,高大粗壮的枝丫上各色布条轻扬,落在浓重寂静的夜空下,被月光洗礼了一身烟白。
褚一诺靠着树望向难民营那边,回想起不久前的战火,不禁感慨:“这个国家就像是一个丰盈诱人的美人,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垂涎欲滴觊觎着。他们贪婪,自私,不可一世。如果得不到,就摧毁掉。”
她顿了顿,有些唏嘘:“你应该知道吧,原来在这里,人是可以光明正大,明码标价的。”
“慕卡尔穷,却也遍地黄金,经济与利益是战争的永恒话题。”顾尧顺着褚一诺的目光看过去,嗓音悠远,“虽然很难,但也不该绝望,我们能做的一直在做。”
褚一诺仰头,望着头顶众多的许愿条,柔声说:“希望下次再来,这上面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耳边是顾尧的声音:“会有这么一天。”
褚一诺“嗯”了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密封袋。
她打开密封袋,将里面如沙土的黄褐色种子倒在手心里。
“这我今天在路上看见的一老奶奶卖的种子,说是雏菊。”褚一诺蹲下,边洒在树下边说,“雏菊有和平的意思吧。”
顾尧瞧着褚一诺若隐若现的侧脸轮廓,在月光下清丽精致。
视线缓缓往下,落到她纤白的指尖,被种子染了颜色。
他开口告诉她一个事实:“先不说这是不是雏菊,你确定在这地儿能活。”
褚一诺摸了摸树根旁孤零零的一块石头,慢慢站起了身来。
她拍了拍手,看了眼树下,继而抬头看向顾尧:“那你有空就过来浇浇水呗。”
顾尧没说话,饶有意味地盯着褚一诺,眼里写着荒唐。
褚一诺见顾尧给予的答案,无所谓地将空空如也的密封袋塞进裤兜: “那就让它们自生自灭,看命运的造化了。”
她说完,沉声静气地问:“还会再见么?”
顾尧云淡风轻地答:“见到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是啊,他们的见面好像总是存在于生与死的边缘,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褚一诺再看一眼此地:“那就送到这儿吧。”
顾尧正想说话,被褚一诺嘴急口快地抢了先:“未来的路我们都得自己走,我也不能永远依靠你。”
“不过,如果还能再见,你未娶我未嫁的话……”
她适时地停了下,望着他的眼里坠着明亮的光,语气是玩笑也是试探:“我就打你主意了。”
顾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褚一诺。空气里静谧无声,唯有天上的明月与星辰耀着地上的树木与尘埃,坦坦荡荡。
须臾片刻,他倏然掀唇:“玩笑话我从不当真,你我也未必再见。”
褚一诺敛眸,不禁一笑。是不是玩笑话他不至于会听不出。
他这是给她留面子,同时也不给她留念想。
其实在这儿相识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未打探过他在国内的一丝一毫。
因为她深知前路茫茫未知,一时的心动不足以与时间抗衡。
更何况,他一直只当她是同事,朋友,战友。
褚一诺挤出了个爽朗的笑容,宛若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重逢的那天。
她朝他伸出手,眉眼如故:“再见,顾队。”
顾尧噙着不同于那时的冷淡笑容,深邃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对上褚一诺的笑眼。
他伸手,回握住姑娘白皙的手心,五指轻扣着她柔软的手背,沉磁的嗓音像是午夜的夜曲:“再见,褚老师。”
褚一诺收回手,笑着转身的一刹那,笑容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她走了几步,脚步蓦地一顿,忽而停下。
回头时,抬腿朝顾尧跑了过去,不管不顾地伸手垫脚,抱住了他。
“我忘了许愿。”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能住进人的心里,“愿你,长命百岁。”
说完,她松开顾尧,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扫在他的下巴,并未再抬头看他一眼。
她来去如风,坚定的离开。
我在黑夜里种下了象征和平的种子,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们会在光明中绽放。
我们都要活着,活着等到这一天。
再见啊,顾尧。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换地图,该相亲啦~~
祝宝贝们中秋节快乐,吃月饼了嘛~~我吃生日蛋糕,就是吃不到咱顾队做的长寿面,遗憾~~
这章给大家发红包,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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