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兰·亚希动也没动,依旧望着神像出神,仿佛朝曦的声音只是个幻觉。
朝曦缓缓走进房间,站在房间的中央,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开口说:“好久不见。你的队长来救你出苦海了,柏兰。不打算回头看看我啊?”
柏兰愣了一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一顿一顿地转过身,看向朝曦。
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震惊。这张木头脸能摆出如此丰富的表情,可见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你……”
柏兰的嘴唇翕动着,半晌才说:“你怎么来了?我刚才得到消息,说宫里来了个外乡人,刚来就被封为圣女……我没想到是你。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鲜少能听到柏兰连着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朝曦弯了弯眼睛,说:“如果我说我不是专程来救你的,你会失望吗?”
“……不会。”柏兰摇摇头,用颇为郑重的语气,说:“你来了,我很开心。”
“能见到你没事,我也很开心。”
朝曦走上前,忍不住伸手锤了锤柏兰的肩膀,“实话说,听到你成了祭品的消息吓了我一跳,我还在想完了完了,我们小队不会要减员了吧。”
因为受狐仙庙经历的影响,再加上卸掉了剑客牌,转而装配了桃花卡,这让朝曦的性格逐渐变回了最开始的时候。
现在的她,即使不故意表演,也能真情实感地向熟人开开小玩笑。
虽然朝曦手上没用什么劲,但柏兰依旧被锤得晃了下。他将近有四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整个人虚到不行。
朝曦看着不太对,便收回了手,问道:“你怎么了?”
柏兰格外诚实地说:“好久没吃东西,有些饿。”
朝曦只在大厅里听那些人说什么,柏兰需要保持身心洁净供奉神明,并不知道这个身心洁净是不能吃东西。
她下意识摸向身上的挎包,摸了半天没摸到,才反映过来,自己现在身上穿的是温尔给的那套衣裙。
朝曦在裙子下面挂了些武器,像食物这种东西,被她列为当前场景不太重要的物品,被放在了温尔的宫殿里,没有带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把干粮带在身上。”
“没事。没关系。”柏兰伸手摸了摸肩膀被锤过的部位,不熟练地弯起眼睛,说:“我很开心。”
朝曦看着柏兰眼底的笑意,便说:“我这次来是……”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柏兰摇摇头,止住了朝曦的话,他说:“不要告诉我。你只要对我说你需要我什么。”
朝曦立即心领神会道:“我明白了。那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被沙暴包围吗?”
“因为祭礼。”柏兰解释说:“这次的祭祀典礼用了一个特殊的法阵,在法阵运作的时候,会在周围卷起沙暴。”
听到这里,朝曦响起了坐着飞行器,从高空俯瞰整个艾塔区的画面。
恐怖且巨大的沙暴将大半个艾塔区围了起来,形成一个足以遮天蔽日的倒扣型罩子,将艾塔区的中心区域与外界隔绝。
人也好,诡异也好,没有任何一个外界生物能活着穿过沙暴,进入艾塔区。要不是能力者总局有传送阵,朝曦怕是要费些功夫才能进来。
“这么大的法阵?”朝曦的表情有些凝重,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什么祭礼用得着这么大的法阵。”
要知道紫英镇造神的时候,那个法阵也才不过半个小镇的面积。
而眼下艾塔区的这个祭祀法阵,是紫英镇法阵的上万倍,甚至是十几万倍。
因为艾塔区本来就是种花家九大规划区中,面积最大的一个规划区。虽然规划区里大
半都是沙漠,和人烟稀少的戈壁。
但一个艾塔区的面积,等于六个青州域,或者是十个中央城,再或者是十五个银城。可见这个地方有多大。
就算法阵只占了艾塔区面积的一大半,这个大小也堪称恐怖。
别说是祭祀法阵,说是弑神法阵都绰绰有余。
朝曦看向柏兰,说:“要不我带你逃吧。以我的能力,足够从这里杀出去了。”
艾塔区的占地面积虽然大,但是这里的人实力普遍不高。
不知道是宗教统治的原因,还是地理位置的原因,至少在艾塔区这么久了,朝曦没有看到过一个高阶能力者,就连中阶能力者,也就才两个人。
一个是温尔,一个是柏兰。
至于大祭司热曷,当时朝曦和他的距离太远了,她感受不到他身上的能量波动。
柏兰却拒绝了朝曦,他说:“不用。这样事很危险。”
“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朝曦的语气变得严厉了些,说:“这不可能。我就算是拽,也要把你从这里拽回中央城去!”
朝曦在艾塔区也有几天时间了,她清楚知道,这里的人们有多么狂热的宗教信仰。
那些普通人他们把神父,祭祀,甚至是教卫当做神明一样膜拜,莲生教内更是如此,下级将上级看做父亲一样的领导者。
朝曦怕柏兰也是这样,是能为上级的愚蠢决定而付出生命的笨蛋,
她并不排斥柏兰的宗教信仰,她只是不太能接受柏兰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祭祀典礼赔上性命。
柏兰的木头脸上还挂着喜悦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朝曦的话语而生气,他知道朝曦想要救自己。
但是在离开净莲宫之前,他还有几个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做不到,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柏兰向朝曦解释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还有个计划没完成,我不能走。明天有人会在祭礼上大闹一场,毁掉法阵,再砸神像,最后火烧净莲宫。”
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眼的时候,能听出来柏兰心中的愤怒。
柏兰继续说道:“到时候法阵被毁,法阵之力会反噬布阵者,那时净莲宫内大半的祭司教卫都会重伤倒下……”
他看向窗外,眼里是暗暗燃起的星火,“火,会照亮一切。”
朝曦听完,便主动说:“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与其等着,不如和你一起把这个地方搅个天翻地覆。刚好我没做过这种事情,这感觉还挺新奇的。”
柏兰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朝曦的身上,他有些迟疑地说:“你就这么相信我吗?我要烧净莲宫。”
“我知道。”
“我要杀人。”
“我知道了。”
“我想要毁了这里的秩序。”
“好,我知道了。”
柏兰仓促地连眨了几下眼睛,微微张开嘴唇,吸了几口气,才说:“你为什么……你就不怕我别有用心吗?”
“不怕。”朝曦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相信你,就像你们曾经坚定地相信我一样。我永远站在你们这一边。”
说着说着,朝曦笑了起来,说:“而且,我并不觉得现在艾塔区的秩序,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陈旧腐朽的东西,毁了就毁了。劳民伤财的宫殿烧就烧了……”
柏兰望着朝曦,眸光动了动,喃喃道:“朝曦……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朝曦知道柏兰在说的是什么。
她之前的性格偏向谨慎,做事喜欢再三考虑确保万无一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白的那句‘有他在’,还是莲生砂海的卡牌影响,现在的行事放开了不少。
“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朝曦说。
柏兰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嗯。”
两人又交换了不少消息后,柏兰看时间不早了,便催着朝曦离开这里。
朝曦是新圣女,肯定有人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不能长时间呆在柏兰这边,会出事的。
她也明白,便嘱咐柏兰注意安全后,离开了这里。
又过了一小会儿,柏兰转身看向房间里的一处角落。
“出来吧。下次请走正门。”
他语气淡淡,并没有和朝曦说话时,那样丰富的情绪。
藏匿在角落里的阴影动了动。
一团漆黑的东西从阴影里迅速生长,最后在昏黄的灯光下幻化成人形。
茱热抬手抚了下耳畔黑色的轻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轻声抱怨道:“你凶什么凶啊,我这样进来多少次了,也不见你提过一句走正门,怎么今天这么上纲上线……”
话说道一半,茱热的试探性地问道:“柏兰,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柏兰·亚希没说话,开始像之前一样,望着神像发起呆来。
茱热不是瞎子,能看出来柏兰在对待她和朝曦时的态度差异。
她重重地抿了下嘴角,将自己又酸又苦的情绪埋起来,如同往常一样,走到柏兰·亚希的身边,开始自言自语一般的讲话。
“怪不得今天温尔莫名其妙地帮你说起好话来了。她是温尔带来的人,应该和温尔有过交易,不然他不可能主动帮你。”
一段话说完,整座宫殿重归寂静。
柏兰依旧沉默得像个木头桩一样,一言不发。
茱热看了眼柏兰那毫无波动的表情,又抬头看向朝曦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喃喃道:“你喜欢她……可你喜欢她什么呢?是她这个人,还是她能给你带来的利益?”
她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柏兰的身上,认真地询问他,说:“这两者的差别,你能分得清吗?你真的……能分得清吗?”
柏兰还是不说话。
茱热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站在柏兰面前唱独角戏。因为柏兰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大家都没什么区别,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今天。
茱热垂下眼,沉默了好久没说话。
她突然感觉,今天这个独角戏,自己好像有些唱不下去了。
茱热绕到柏兰·亚希的背后,看着他身上的那间白袍子,和挂在颈间的金色项链,仿佛看到了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的柏兰就坐在她的前面,每天要么望着眼前的课本,要么推算着今日任课老师的性格,和他会出的考核题目,准备相应的应对方式。
那时候的柏兰是同期里最厉害最聪明的人。
他所在的地方,永远在闪闪发光。
即使柏兰现在这样狼狈,茱热也依旧觉得他在闪闪发光。
她曾经想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同期,太普通了,所以得不到他关注。或者是圣女的地位太微不足道,所以他不在意。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
茱热狼狈地笑了下,没有发出声音。
又或者是单纯的,单纯的不喜欢,所以不在意。
她压住情绪,强行开口,转移话题道:“你联络的,是圣灵教的人吧?让他们在祭礼上大闹一场?挺不错啊,圣灵教破坏祭礼,导致祭品逃脱。没有人会把这件事情想到你身上。”
大概是因为提到了明天即将要执行的计划,柏兰的眸光才动了动。
他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挪向一边,看着茱热的裙摆,说道:“到时候不仅是布阵的人会失去反抗之力,就连热曷也一样。你可以趁这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可茱热却
说:“父亲已经有换人的打算了。明天的祭品不一定会是你。”
“嗯。”
茱热缓缓将目光下挪,看向自己精心打理过的裙摆,说:“那既然你已经有了计划,我就不多事了,一切按你的计划来……我先走了。”
柏兰·亚希没说话。
茱热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走出这个房间,直直走向宫殿正门,大大方方地将门推开,离开这里。
宫殿门口处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茱热圣女?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没事。看第三圣子太可怜了就过来慰问一下。两位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呀,不然他又要说我了。”
“圣女大人这……呃呃,这……这,哎好的!我们俩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那就好……”
外面的声音逐渐淡下去,听不太清楚了。
柏兰·亚希这才闭了闭眼,轻声问自己道:“这两者的差别……我能分得清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整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面,连个回音都没有。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连宫殿外守门的教卫都睡着了,柏兰·亚希这才又低声说了句:
“我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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