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祭祀典礼当天。
“哎,祭祀典礼什么时候开始?”
“下午五点钟啊,你怎么又给忘记了。那时候可是你的班,要是人没到,你肯定要被狠狠收拾一顿。”
“哈哈哈,我这次一定好好记住。现在这个天一直都是黑的,我都分不清楚白天晚上,更别说下午不下午的。”
朝曦站在二楼的露台,看着远处走廊里的两个教卫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他们的说话声音不大,只是在高阶能力者的感知范围内无所遁形。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热曷给安排的一处临时住所。
净莲宫的圣子圣女都有自己的宫殿。因为朝曦是新封的圣女,再加上祭祀典礼在即,没有人手为她建造宫殿,需要她暂且住在这里。
这个地方说偏不偏,说正不正,处在净莲宫中央区域的边缘,却没有像柏兰那样,直接被发配‘边疆’,住在净莲宫的角落。
而且这里的露台视野很好,能俯瞰大半个净莲宫。
倒不是他们有意为朝曦安排这个露台,而是这里宫殿的高低,是由身份决定的。
净莲宫最高的一处高台,处于宫殿中央,是大祭司宫殿,也是艾塔区的政治中心。两旁依次矮下来的高台,则是圣子圣女们的宫殿,再往后就是祭司、教卫们的住所。
朝曦所在的住处,应该是某位祭司的住处,只是很久没人住了,也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
她抬头望向被沙暴遮盖的天空,心道:
下午五点啊。那个时候临近入夜,天色暗沉,也是人最容易感到疲惫的时候,确实应该在这个时间动手。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人声,“圣女大人,大祭司命您过去。”
朝曦转身离开露台,站在楼梯的顶端,看着下面那还在房间里打扫的侍女放下抹布,站起身,走到房门前,为说话的人开门。
门打开后,那人没进来,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外面,冲着朝曦点头哈腰。
朝曦走下楼梯,站在那人面前,“走吧。”
那人也没多说什么,立即在前方领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那人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圣子托我传话给您,请您别忘了约定。”
朝曦看向这个领路人,看着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点了点头,应道:“嗯,我记得的。”
在净莲宫里,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或许只有八面玲珑的人,才能在这里里好好活下去。
跟着这人走了这么久,朝曦见到了不少的侍女,教卫,祭司,很多很多人。
许多处于底层的人,脸上是步步维艰,眼底是小心翼翼。只有坐上了祭司的人,才有资格在低一级的人面前抬头挺胸。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还没有覆灭的封建王朝,到处充斥着沉疴糟粕。
按理说,世界发展到现在,不该出现这种情况才对,可是谁叫那些诡异突然出现,并且来势汹汹,这让世界上许多地方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倒退。
没有蓬勃发展的科技,只有在大地蔓延的无限恐怖。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朝曦的心中有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必须消灭诡异,才能将世界拨回正轨!
这句话像是刻在了朝曦的灵魂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比一遍更清楚。
像是突然有一道薄纱被粗鲁地扯掉,露出被隐藏许久的珍宝。
朝曦在冥冥之中有个感觉,这句话一定和她消失的记忆有关。
只要把这句话的出处搞明白了,她也能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谁,
从哪里来,她为什么会有卡牌册,究竟是谁创造了那些卡牌,而这些卡牌为什么会落到她的手里。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身旁的声音响了好几回,朝曦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那个领路人,或许是刚回神的表情过于冷冽,将那人吓了一跳,只见他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我不是有意打扰圣女大人静思,只是我们已经到了,我怕您去晚了大祭司会责罚您!”
朝曦看着这人卑微到极致的模样,心中闪过昨晚柏兰说过的话。
确实该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没事。”她说:“你起来吧,接下来我只要进去就可以了,是吗?”
“是的圣女大人!”
领路人停下了磕头的动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那里只有各位大人才能进去。我身份低微,会把那里弄脏的。请您一直沿着这条走廊往前走就行。”
“嗯,谢谢你。你等会记得处理下伤口,放久了会感染的。”
“谢谢圣女大人关心!”
朝曦的目光从他满是血污的额间上扫过,看着他诚惶诚恐的表情,心知有些行为在他的眼里,是施舍威胁,亦或者是嫌恶,但绝不可能是感激,关心,这种正面情绪。
这是他在此地的生活本能,很难改了。
朝曦收回目光,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她很清楚,比起言语上的关心,不如自己走得快一些,他还能趁着下一道命令到来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想到这里,朝曦便沿着眼前的走廊一路前行,走向面前这座宫殿。这是整个净莲宫内,占地面积最大,也是最华丽,侍女教卫最多的地方。
是刚才在露台上看到的那个,拥有最高楼层和露台的地方,艾塔区的政治中心。
朝曦刚刚走进宫殿,就看到迎面走来的茱热和塔吉。
塔吉看到朝曦的那一秒,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抬起手用力挥了挥,接着拉着茱热的手小跑着过来。
塔吉腰间的金色腰链随着她的跑动,晃动个不停,金棕色的头发扬起来的弧度格外精致美好。
与塔吉这显而易见的开心不同,茱热的表情看上去稍显古怪,但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收敛起来。
塔吉凑到朝曦的面前,笑问道:“早上好呀早月,你也是来准备祭礼的吗?”
茱热适时开口道:“她现在还没办法参加祭礼的准备工作,应该是要去偏殿和那位聊天。”
朝曦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那位是谁?”
“唔。”塔吉回答说:“是一个有点呆呆的女孩子,应该吧。”
“应该吧?”
塔吉不知道怎么解释,便弯起眼睛笑了几声,说:“这个不能在这里说的,你进去了就知道。”
“这样啊。”朝曦随口说道:“如果你们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找我。”
听到这话,塔吉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她咬着下唇,光是笑,也不说话。
茱热看看塔吉,又看看朝曦,冲着某个方向扬了扬下颌,道:“她才不是来准备祭礼的,她是来看男人的。”
“哎呀!茱热!”塔吉的小心思被这样戳破,有些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瞪了下茱热后,才望向朝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喜欢的人在这里啦。我想借着帮茱热准备祭礼的机会来看看他。在过几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可他真的好忙,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
朝曦愣了下,没想到看上去才二十三四的塔吉,会这么早结婚。她露出笑容,说:“恭喜你。”
“嘿嘿,谢谢谢谢!”塔吉笑着感谢朝曦的祝福,接着仰头往某
个人群密集的地方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旁边的茱热双手抱臂道:“虽然你很喜欢他,但我还是要说……”
塔吉往茱热的身边偏了偏脑袋,接话道:“我知道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的钱看好,凡是要给自己留退路,不能完全相信麦热帕提……哎呀哎呀,茱热,麦热帕提真的不是坏人,他对我很好的……”
茱热没讲话,只是看了塔吉一眼。
塔吉眨了下眼睛,抓着茱热的手腕摇了摇,说:“别生气嘛。我记得的,茱热说的话我都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好自己,别担心嘛。”
单从外表上来看,茱热的长相比塔吉更单纯无辜些,但性格行事却比塔吉要细心缜密。
朝曦看着正在聊天的两人,和转眼看过来的茱热对视了一眼,接着错开。
不一会儿,塔吉等的人到了,她笑盈盈地转身对着朝曦和茱热说:“我看到麦热帕提了,我过去啦。”
朝曦点点头,“嗯。”
茱热道:“一定要在祭礼开始前回来找我,别忘记了。”
“知道啦知道啦。”
塔吉连连应声,然后冲着人群中一个皮肤略黑的,但身形健壮的祭司跑了过去。他应该就是塔吉嘴里说的麦热帕提。
麦热帕提看到塔吉,脸上满是惊喜,他伸手搂住塔吉,将人高高举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才把她放下来抱进怀里。
接着就是小情侣黏黏糊糊的聊天。
朝曦不愿意听,便将目光转向茱热,正巧茱热也在看着她。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朝曦道:“你先说吧。”
茱热微微点头,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开心,而是镇定中带着微妙的恍惚。
她抬起手,把手腕上的一个绿宝石手链解了下来,递给朝曦,说:“你等会进偏殿后,要是不想和她说话,就把这个手链带上,会安静许多。”
朝曦看着她手中的手链,问道:“为什么给我?这东西你自己留着更有用。”
茱热垂着眼眸,将手链往朝曦的面前递了递,说:“就当是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吧。你是柏兰的朋友,他不是个随便向他人示好的人,除非你很:“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茱热的表情一怔,她问道:“是柏兰告诉你的吗?”脸上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到的紧张。
朝曦摇摇头,说:“我感觉到了。就在右侧柱子后面的油灯阴影里。一开始还以为是柏兰的教卫,直到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才知道藏在那里的不是他的人。”
听到这话,茱热的表情才缓和了下来。
朝曦问:“你好像很在意他?”
茱热用力点了下头,回答说:“嗯,我喜欢柏兰。”
“哦。”朝曦平静地应了一声,说:“柏兰这人是挺不错的。但我感觉你和塔吉不一样,不像是会在意爱情的人。”
“我……”茱热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忍不住背在身后,葱白的手指纠结地勾在一起。
大概过了有几秒,她才说:“有想做的事,和有喜欢的人,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确实是这样的。”
茱热看着朝曦那毫无波动的侧脸,说:“你不喜欢柏兰?”
“不喜欢。”
茱热试探地问道:“就算他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
茱热收回目光,看向远处柏兰所在的宫殿,说:“我不相信。”
朝曦沉吟了一声,解释道:“怎么说呢,柏兰不是我喜欢的类
型。我大概会喜欢那种……”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中忍不住闪过一个面目模糊,却有一头白发的人。
朝曦有些不确定地说:“白发。唔……要年轻一点的。”
茱热听到这里,忍不住把脸皱在了一起,说:“白头发,还要比柏兰年轻……你该不会是喜欢未成年吧?虽然艾塔区某些法律是比中央城要宽松一点,但做这种事情也是要被抓起来的。”
“啊?”朝曦猛得反应过来,她连连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这么刑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茱热有些不相信地看过来,像是要透过朝曦的眼睛,观察她到底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朝曦的身体往后倾了倾,无奈地笑了起来,说:“好了好了。总之我并不喜欢柏兰。你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茱热听到这话,抿了下嘴唇,说:“你看出来了啊?”
“嗯,挺明显的。”
茱热将目光投向天空,恰好有一只猎鹰从空中飞过,她看着鹰的翅膀,轻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
茱热又道:“不过我要和你交朋友的事情,和柏兰没有关系。能一照面看出我隐藏地点的人,整个艾塔区不超过五个。你很厉害,而我喜欢和厉害的人交朋友。”
朝曦笑了下,将手伸到茱热面前,说:“我也是。”
茱热看着朝曦脸上的表情,利落地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说:“我是茱热·哈代,净莲宫第一圣女,艾塔区未来的大祭司。”
“我是朝曦,未来的……种花家顶尖小队队长。”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道:
“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
这一番话说完,茱热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
她主动伸手碰了碰朝曦的肩膀,将她往偏殿的方向推了推,说:“时间差不多,你快过去吧,我也要去准备祭礼的事情了。”
朝曦笑道:“嗯。”
说完,茱热目送朝曦离开。
在人离开后,茱热望向周边可能听到两人交谈的人,笑着说:“请大家将刚才听到的话全部忘掉。我不希望从任何地方听到不该听到的事情,记住了吗?”
周围人没人说话,只是腰又往下弯了弯,看样子是把茱热的话都听进去了。
-
净莲宫主殿。
热曷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地点燃三根香,插在女神像前面的香炉内。
“这是我用十五个人类灵魂做成的香,”热曷缓声道:“赛乃慕……喜欢吗?”
女神像眨了下眼睛,一个通体透明,只能隐约看清五官轮廓的女人,从女神像内飘了出来,落在香炉所在的台座上。
赛乃慕伸手挥了挥,将香被点燃时,出现的缕缕青烟引到自己面前。
她做这个动作很熟练,像是早已习惯被热曷这样投喂了。
“好香啊。”赛乃慕吸食着青烟,说:“我很喜欢。”
明明需要十几分钟才能燃尽的香,在她的吸食下,短短几十秒就烧完了。
随着香变成灰黑色的灰烬,赛乃慕透明的身体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个和女神像一模一样的女人,外表娇弱柔软,双目含情,温柔似水。
赛乃慕伸手抱住热曷枯朽的身体,用柔软的脸蛋轻轻蹭着热曷满是沟壑的侧脸,说:“我好想你,热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啊。”
女人太过年轻,大祭司太过苍老,两人在一起,□□人之间才会做出的动作时,显得格外奇怪突兀。
“快了。”热曷抱紧赛乃慕,说:“快了,等仪式完成就好了。
”
赛乃慕将下巴搭在热曷的肩头,问道:“什么仪式啊?”
“烟花。”
热曷并没有把祭祀仪式的事情说出来,而是说:“是专门为你设立的烟花祭典,等到了今天晚上,你就会看到全世界最美,最漂亮的烟花。”
赛乃慕听到这话,开心地直起身,主动亲了亲热曷的嘴唇,说:“真的吗?我好开心啊热曷。这真的是属于我的烟花吗?”
“真的。”热曷眷恋地看着赛乃慕,目光神情,像个陷入热恋的青年人,而不是垂垂老矣半截入土的老者。
赛乃慕此时的心情很好,轻轻哼唱了一段音调破碎的歌,哼着哼着,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赛乃慕说:“热曷,我们的新女儿在哪里?我想要和她聊聊天。”
“我已经派人叫她过来了,她会在偏殿等你。”热曷说:“艾塔区有很多很多人,你怎么就看中了那个外乡人?”
“因为那个外乡人给我一种很特殊的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赛乃慕回答:“又或者是她很符合我的审美。我就是喜欢这样长相的美人。”
“我知道。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为你做到。”热曷道。
之前晚宴的时候,赛乃慕要热曷带着她一起过去,她说她一个人待在神像里,真的好无聊好无聊,想要找些有趣的事情做。
热曷这才想办法让赛乃慕进入自己的身体,待在自己的大脑中,将她带到了晚宴现场。
不过,赛乃慕进入自己的身体,会让他的寿命再减少三年的事情,热曷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赛乃慕。
从年少时无意中在一处偏殿看到了坐在楼梯上唱歌的赛乃慕,热曷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即使得知赛乃慕不是人,也要想尽办法和她在一起。
为此,当时还只是祭祀的他,毒杀了前任大祭司,又篡改了前任大祭司传位给柏兰·亚希的遗嘱,将继任人改成了自己。
要不是他当时有极高的威望,又是前任大祭司最信任的人,可以管住净莲宫内一些不听话的嘴巴,不然他还真坐不稳大祭司的位置。
在继任后,热曷担心前任大祭司留下的圣子圣女暗中闹事,便下足功夫磋磨他们。圣女或被远嫁,或被杀死,圣子更是没一个完好的人。
要不是柏兰·亚希这人聪明,怕是也要轮到和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一样的下场。
热曷抬手,用如树皮般布满沟壑的手,一下下触摸着赛乃慕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快了,很快你就会成为艾塔区唯一的神明,到时候你就可以自由地唱歌,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赛乃慕笑着将脸颊贴在热曷的掌心。
“赛乃慕,我爱你。”热曷低语道:“我爱你。”
赛乃慕勾着嘴角,软声说:“我也爱你,热曷,我也爱你。”
-
偏殿。
朝曦走了很久,才在这个占地面积庞大的地方,找到偏殿的位置。
这还是她询问了周围的教卫和侍女,只可惜他们身上都有任务,朝曦也不太好意思强行要求对方带自己过来。
总之,到了偏殿就好。
朝曦走进由侍女推开的殿门,走进暗淡无光的偏殿。
这里和净莲宫其他地方的光明亮堂完全不同,只有天花板上几颗巨大如星辰般的夜明珠在照亮。
宫殿很深,走了许久才走到一处有桌椅蒲团的地方。在蒲团的前面,是一座女神像。这个女神像和格格治镇内的那座女神像一模一样。
娇软的,柔弱的,毫无攻击力却又神秘惑人的女神。
这座女神像是用温润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在昏暗的光芒下,栩栩如生,四肢柔弱,神情逼真
,宛若被星光包裹住的真正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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