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安的衣衫上落满了寒霜,被沈如霜温热的掌心一碰,立即化作冰凉的水,顺着衣袖沾湿了他玉白的手指。
他淡淡地将衣袖从沈如霜的掌心抽出,用锦帕细心地擦拭着每一寸肌肤与骨节,就算将水珠拭尽,还是有些不满地又擦了一遍,看向沈如霜的眸中闪过不解。
过了半刻,他才想起来这就是安公公方才打发她说的岔路口。
本想让她知难而退,却未曾想到她真的在这儿等着,还从暮色四合等到了夜色深沉,少说也有几个时辰。
萧凌安不解之色更甚,甚至还带着几分嘲笑,这样寒冷的天气,她到底在等什么?又有什么值得她这样等下去?
“夫君,这个给你。”沈如霜见他的锦帕都湿了,赶忙将自己的暖炉塞在了萧凌安的手心里,唇角的笑意单纯又温暖,是发自心底的欢喜。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萧凌安,伸出纤柔的手想挽着他的胳膊,可刚到半空中就触碰到他冷清的目光,终究是胆怯地缩了回去,拢着披风与他并肩而行。
尽管如此,沈如霜的嘴角还是噙着笑意,大抵是只要和心上人在一起,怎样都是开心满足的。
暖炉的每一分温暖都恰到好处,顺着萧凌安的手心融入血肉中,继而流遍全身,连早已冻僵的四肢都有了知觉,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摆脱一点慈宁宫带来的压抑。
他侧目望着沈如霜,看见暖融融的光映照在她的面容上,羊脂玉般的肌肤光洁细腻,凑近些还能看清细小的绒毛,脸色被风吹得发白,抿过的唇瓣却愈发红润昳丽,杏仁般的眸中盈满纯澈的笑意,恍若璀璨星辰。
虽然他们成亲多年,萧凌安却甚少这样细细打量过她,更是第一回觉得沈如霜这般清媚灵秀,宛如江南巷口沾了露水、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他难得地没有推开沈如霜,任由她小心翼翼地紧挨着,不自觉地嗅着少女身上清甜的体香。
寒风吹过,风移影动,将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映在身前的地砖上,仿佛无论前路多黑多远,他们都会一直走下去一样。
二人默契地都没有出声,沈如霜却趁着萧凌安目光落在别处时,偷偷歪了歪脑袋,让自己的影子靠向萧凌安的肩膀上,心中如湍急的溪流般惴惴又期待。
只可惜,还没等靠上去,这条路就走到了尽头。
萧凌安即刻错开了身影,与沈如霜拉开一小段距离,下意识地拂了拂并没有灰尘的衣衫,端严矜贵地挺直了脊梁,道:
“宫中事务繁多,太后无力打理,明日你试着帮忙吧。”
他比沈如霜高出许多,始终俯视着她头顶的一小圈漩涡,话语虽淡,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慑,如同君对臣的命令,让沈如霜想都没想就不禁点了头。
待她回过神,才发觉这不是件小事,心中暗暗腾起一个念头,讶异又希冀地抬起头凝视着萧凌安,似是在寻找着一种肯定。
宫中没有妃嫔,但依旧需要人来核算账目、约束奴才、调解太妃之间的琐事......而这些,都应该由皇后来做。
萧凌安既然让她接手这些事儿,是不是有着立后的意思?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了吗?
思及此,沈如霜的心跳快了许多,想起了传闻中的凤冠。
听说那是由十二株纯金花束和珍稀的珠宝缠绕而成,还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走起路来百花随之颤动,金光璀璨耀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能拥有。
她当初嫁给萧凌安时一切从简,只有一身简单纹样的红衣,最渴望之事便是有一天能够让夫君亲手为她带上凤冠,换上绚烂如火的彩凤凤袍,与他携手登上宫门前的长阶,共同面对天下风云变幻。
沈如霜仿佛能够看到这一幕幕,笑意与期待从眉梢眼角溢出。
见她这副模样,萧凌安也想笑,却是在心中轻蔑地冷笑。
这件事看着有脸面,实则是个苦差事。宫中关系错综复杂,他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还不知会有多少事端,沈如霜什么都不懂,又怎么能应付呢?
只是他没想到,沈家人贪慕权势到了这个地步,连是福是祸都分辨不出来,答应的这般果断。
不过于他而言,倒是件好事,他也乐得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看看沈家人会怎样自食恶果。
故而萧凌安并未显露半分不屑,反而噙着几分温雅的笑意,回应着沈如霜试探又渴求的目光,眉眼间尽是鼓励与温柔,一如当年初见时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
他在沈如霜点头后就单手负于身后而去,玄色的身影与夜色交融在一起,只留下虚幻的影。
沈如霜那句“今夜能否留下陪我”还未说出口,萧凌安就走了好一段路,她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只有寒凉的风从指尖划过。
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也被方才的期待和喜悦冲淡了大半,只当她的夫君是政务繁重太过疲惫,才会注意不到这些。
四下无人,宫中静悄悄的,沈如霜独自走在小路上,难得地自在与松快。她身姿轻巧如燕,不禁哼唱着绵软动听的江南小曲,灵动的身影映在宫墙上,宛如笔墨点染的江南春景。
西南偏殿与萧凌安的养心殿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背对着背,谁也没有回头看,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远。
*
第二天一早,萧凌安就命人教导沈如霜如何掌管宫中事务,又传达了要缩减宫中开支,严格规范各宫份例的旨意。
沈如霜从未接触过这些,都要从头学起,一下子就忙了起来,每日都起早贪黑地跟在嬷嬷身后虚心请教,时常累得晕头转向。
但她却乐在其中,无论多冷都按时梳洗,换上一身窄袖素锦长衫,发髻间斜插着一支玉蝴蝶步摇,沏好了茶早早候着,一点一滴将这些事儿记在心里。
起初只是在偏殿学些皮毛,她多花些时间还算得心应手,直到月底各宫领份例,才不可控制地出了岔子。
大清早,玉竹涨红了脸跑进寝阁,气呼呼地呵着白气,胸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愤愤不平地指着门外道:
“小姐,那钟粹宫的贤太妃实在太不讲理,硬是让宫女拿走了两份份例,还说从前都是这样的规矩,这可如何是好?”
沈如霜正皱着一张粉白柔嫩的小脸看账本,闻言后即刻放下,郑重道:
“这如何使得?陛下刚下的旨意,定是不能再纵着她们。”
“奴婢方才拦着她们,可她们更是蛮横,将奴婢推倒在地,您看看......”玉竹越说越委屈,将蹭破了皮的手掌伸到沈如霜的眼前,还带着凝固的血迹。
“快,拿些伤药来!”沈如霜心下一惊,心疼地亲自给玉竹涂抹药膏,蹙着眉尖出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贤太妃与旁人不同,许多年前就协理六宫,任谁见了她都要给几分脸面。先帝晚年昏聩,想必她自那时起就习惯了内务府的孝敬,现在也觉得理所应当。
除却这些,贤太妃与沈家也沾亲带故,算起来她还应当唤她一声表姑母。
可尽管如此,沈如霜依旧不想放任下去,只因这是萧凌安交给她的事儿,她就算再难也要做好。
她想让萧凌安看到,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在王府等他回家的少女,她也能独当一面,能够担当得起皇后的责任,能够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现在让人备马,我亲自去一趟钟粹宫。”沈如霜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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