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身子不适,还请王爷去前院歇息。”
每一个字说出来十分平淡,却如同千斤压在他心口。
他只觉胸闷气短,险些呼吸不过来,怀里的温香软玉骤然落空,无措,落寞,彷徨交织在他脑海。
他木了一瞬,黑漆漆的眼直视前方,
湖面微风清漾,夜半蝉鸣,酸楚从心尖滑过。
虽不明白何处惹了她,却也晓得,他现在不该走,也不能走。
经过这段时间历练,朱谦也渐渐清楚了女人的性子,当真这么回了前院,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今的她,可不会再哄他回后院。
他离京在即,怎么舍得与她怄气,任大好时光从指尖划去。
他亦不能与她怄气。
敞轩正中摆着一张长几,长几上还有未晕开的墨渍,他轻轻捡着墨锭,不轻不重一圈圈地将其揉开,那黑漆漆的一摊墨水,清晰倒映他的容,是冷静自持的,亦是温和的。
遥想去年元宵,她曾寻他要一盏花灯,他却以公务繁忙予以拒绝。
制一盏花灯给她,且让她消消气。
翌日晨起,沈妆儿睡得昏天暗地起床,揉着眼险些睁不开,她昨夜做了个噩梦,梦到前世一些事,脑子昏昏涨涨的,聊赖坐在床榻,朝外唤道,
“留荷,备水,我要沐浴。”
出出汗,些许能去一下郁气。
沈妆儿扔下这话,提着裙摆径直去了浴室,水原来已备好,沈妆儿脱去衣裳,将自己浸了进去。
留荷抱着衣物进来,“王妃”嗓音略有些沙哑。
沈妆儿吃了一惊,抬眸打量她,见她眼下黑青,似是一夜未睡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沈妆儿急得在浴桶里坐起身来。
留荷闻言抱着篮框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哽咽道,“王妃,您昨夜为何要斥责王爷?王爷昨夜一宿便挨着敞轩那罗汉床将就一晚,您怎么这般狠心!”
沈妆儿呆住了。
朱谦昨夜没走?
他那冷冰冰的性子,得了她这话,还不掉头离开?
沈妆儿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总之朱谦近来对她耐心大好,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当然不会因此退步,只是不想连累丫鬟们担心。
“多大点事,我以前被他冷落的时候,你忘了?”
留荷擦着泪起身,嘟囔着道,“那时,奴婢也是向着您的,只是近来王爷对您十分的好,您千万别恃宠而骄,您还没孩子呢”
留荷生怕沈妆儿将朱谦气走,朱谦转背纳个女人进门,沈妆儿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留荷一面替她搓背,一面灌输这样的念头。
沈妆儿懒得与她解释,只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再过几日王爷便要离开,王妃不许再给王爷使脸色。”
早膳便摆在临水的敞轩,沈妆儿换好衣裳出来,冷不丁往罗汉床瞥了一眼,他身子那般高大,又如何能在这狭小的罗汉床上将就?
苦肉计?
近来他也没什么事要求她吧?
兴许是见她被皇帝夸赞,不敢给她冷眼,便受着了。
沈妆儿慢条斯理用了一盘春卷,一碗红豆枸杞燕窝粥,将肚儿给填饱,方望见敞轩前挂着的那排灯笼添了盏新的。
上回朱谦寻她要回去一盏,她兴致缺缺并未添上。
听雨帮着她将灯盏取下递给她,沈妆儿抱在怀里打量,灯面上画了一幅画风妍秀的青绿山水,朱谦画风一向奇骏宏伟,极少有如此细腻的画风。
撇了撇嘴,扔给听雨,默了片刻,
道,“挂着吧。”
朱谦办事速度极快,午时温宁便将那庄子的地契交到她手里,“办得极为隐秘,王妃放心,无人晓得这庄子是您的,此外,人手已安排好,不久后会送去庄子”
话落,忍不住斟酌问道,“王妃,您为何突然备起这庄子来?那可是十王爷的地盘”
温宁晓得近来主子吃醋吃到怄火,却又不敢质问沈妆儿。
他便来打听些消息。
沈妆儿笑眯眯将地契与那些武丁的卖身契给收好,气定神闲睨着温宁,
“我听闻此处有一山泉,调理身子甚好,待入冬我便去那里修养一阵,对了,温长史,还得请你一家随行。”回头将温宁一家都给带走,留个空架子给六王,沈妆儿心里这般谋划。
都能连他带上,必定不会有任何携私之事,温宁放心下来,
“多谢王妃好意,我等哪有这个福分享受”
沈妆儿也不急着劝说,届时再见机行事。
午后,皇宫传来一道圣旨,宣沈妆儿入宫。
皇后在官眷献银一事上落了面子,打算掰回一局,是以与皇帝提出赐宴,以嘉奖女眷。皇帝应下了,不过末尾添了一句话,
“让煜王妃协理。”
皇后闻言面色一青,她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为了给六王妃将功折罪的机会,结果皇帝将这个机会给了煜王妃?
皇后生生忍下这口气,派人传旨到煜王府。
沈妆儿并不稀罕这露脸的机会,宫里那些娘娘们心眼有多深,她心知肚明。
只是旨意已下,抗旨是不成的。
念着昨夜甩了朱谦脸色,也并未去前院通气,自个儿收拾一番便入了宫。
宴席便在两日后,沈妆儿这两日都会留宿皇宫。
皇后也不是好相与的,既然皇帝非要煜王妃来协理,那正好,趁机收拾沈妆儿,给她吃点教训也不错。皇后以历练煜王妃为由,将宴席诸事干脆扔给沈妆儿,想让沈妆儿出糗。
沈妆儿出身小门小户,煜王府亦没几个人,不曾有操持宫宴这样的经验,等着她求饶。
为了让所有妃嫔与皇媳们看沈妆儿的笑话,皇后干脆将西配殿挪出来给沈妆儿主持事宜。
一应宫女内侍名册都交给沈妆儿,随她派遣。
她压根不知,沈妆儿前世视线模糊,畏光,住在西配殿的时候多,这里一花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在心,不仅如此,朱谦登基后,宫里依然留下不少女官,每个人是什么性情,擅长何物,沈妆儿心中有数。
她本就坐镇过后宫,端坐在朱漆描金座屏下,眉目清敛,不容轻掠。
一应事务安排下来,毫无错漏,人尽其责,物尽其用。
内廷有二十四衙门,哪一监领何事务,哪一司管着哪档子差事,错综复杂,沈妆儿却安排得妥妥帖帖。
皇后心下一惊,沈妆儿竟有这等本事?
更让皇后呕血的是,沈妆儿竟然借用了坤宁宫几名女官宫婢,这些人原本不受皇后宠幸,皇后亦不知她们平日担何差事,不料人到了煜王妃手里,个个喜笑颜开,精气神倍儿旺,只因沈妆儿通晓她们擅长何物,给了她们展示的机会。
其实,沈妆儿所用之人,都是前世宫乱后留下来的宫人。
这些人要么毫无去处,要么无枝可依,默默无闻躲在宫里,直到朱谦登基,被司礼监清点方才安置去各宫,那时的后宫,除了那些劫后余生的太妃,也就只有她这个皇后,宫人自然日日往她宫里钻,她能用的人还是不少,人一旦看不见,耳郭便灵敏,心里更是如明镜似的。
这些宫人好歹,她门儿清。
沈妆儿不仅安排得井井有条,更是轻松自在,仿佛不费多少
精神。
倒是让阖宫宫妃刮目相看。
林嫔早晓得皇后要整治沈妆儿,特意送去两名心腹给沈妆儿用,她这个人虽是跋扈了些,可一旦与人交好,入了她的眼,她便有些护短。
左右皇后看她不顺眼,她也不怕得罪。
林嫔此举于沈妆儿也算是雪中送炭,皇宫宫里有体面的女官沈妆儿不敢用,怕暗中给她使绊子,但这么大一场宫宴,没有厉害的女官坐镇也是不成的。
林嫔近来受宠,手底下这两名女官在宫中有几分脸面,但凡有难事,便遣二人去照应,如此一来,皇后无计可施,皇后见为难不了沈妆儿,干脆顺水推舟,着心腹女官帮衬些,否则真出了事,皇帝那头也交待不过去。
五月十七日午宴,阖城外命妇并捐资女眷入宫赴宴,正宴之上,皇后端坐在凤位等着众女眷来拜,又将媳妇六王妃搁在身侧,将功臣沈妆儿撂得远远的,沈妆儿丝毫不介意,她本不喜应酬,只顾坐着吃席,唯独与林嫔遥遥祝了几杯酒。
到了晚宴,便是皇宫家宴,各位皇子皇媳,公主驸马一道与宴,皇帝也出席了。
朱谦与诸皇子是随同皇帝一道来延庆殿的,他立在人群中,远远的先朝女眷这边投来一眼。
既是家宴,诸位王妃打扮也不那么隆重,一向爱掐尖的六王妃今夜穿着一件藕粉的薄褙,头饰也并不华丽,沈妆儿更没有争艳的心思,打扮不过分出挑,只是那张脸实在是出众,即便灯芒耀目,掎裳连袂,朱谦仍一眼在人群中寻到她。
她眉目沉静,一身柔和风采,如濯濯的霁荷,不染纤尘。
两日未见,朱谦担心沈妆儿被人为难,后来派人去打听,方知妻子游刃有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竟然不知她这般能干,原来躲在府上惫懒都是装出来的,倒是生出几分与有荣焉。即便如此,暗中授意棋子助她,不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不一会,诸位皇子与皇媳序齿落座,宫妃亦依品阶就席。岑妃“病”还未好,不曾露面。
沈妆儿心态一变,稳稳当当坐了下来,意兴阑珊地吃着宫人奉上的果子。
宫宴十分热闹,诸人行过礼,昌王,六王与十王朱献便在皇帝跟前献殷勤,朱谦一贯低调,便陪着沈妆儿坐了下来。
“王妃这两日在宫中可好?”
沈妆儿也没瞧他,那夜将他赶走,他偏身没走,如今遇着倒有些尴尬,不过朱谦装作没事人一样,她也不必如何,便道,“挺好的,吃好睡好,多谢王爷关心。”
这话意思是,有没有他,无论何地,她都好着。
这话让他没法接。
朱谦握着酒盏,迟迟不语。
沈妆儿吃了几块山药糕,余光瞥见他眼色幽黯,冷如清霜,偏偏那灯芒歇在他眉角,衬得他不似凡人。
皇帝擅饮,家宴上从不拘束儿子,又有钟鼓司的伶人与舞姬登台助兴,宴席好生喧闹,片刻,便有驸马与皇子过来敬酒。
朱谦近来崭露头角,前来敬酒的皇子驸马不在少数。
朱谦其实不爱饮酒,平日能拒则拒,今日却罕见来者不拒,一口一口黄汤往肚子灌,沈妆儿塞了几颗花生入嘴,略吃惊看着他,趁着空档,与他道,
“王爷爱惜着身子,喝酒误事。”她近来筹备着要子嗣,他喝酒岂不伤身?
男人擒着酒杯,微醺的眼染了几分猩红,沉郁地盯着她,“误什么事?”
沈妆儿面颊微微染了一层粉红,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总之,喝多了酒,对身子不好”怕说服不了他,便呐声补充道,“咱们还得要孩子呢”嗓音低喃,低的叫人听不见。
朱谦还是听得分明,唇角微微一勾,冷哼一声,不说话。
原来关心他
的身子,只是因为孩子
心里窝了一团火,酒盏却搁了下来。
面颊的寒霜与眼底燃起的灼烈形成鲜明对比。
沈妆儿吃饱喝足,忽然瞧见皇帝身侧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那不是刘瑾吗?
刘瑾亦朝她投来感恩的目光。
沈妆儿方想起昨日内书堂进行了考核,刘瑾从三小内使中脱颖而出,考了个第一,被皇帝钦点为“蓬莱吉士”,看他这身穿着,想来是已被陛下恩准进入司礼监当值。
好样的。
酒席正酣,六王朱珂见将皇帝哄得差不多,便撩袍在他跟前跪下,
“儿子之前行事鲁莽,还请父皇责罚,儿子今后定不会再犯”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昌王冷掀着眼皮盯着朱珂,又来这一套,每每出了岔子便是装可怜。
“六弟,这话也不是第一回说,可没见六弟改过自新。”
朱珂面色一青,心中恼火得很,可眼下却只得忍辱负重,伏在皇帝脚跟前,声泪俱下道,
“是,儿子有错,但凭父皇责罚。”
皇帝略有些扫兴地将酒盏搁了下来,抿着唇一言未发。
一旁的皇后见状,只得起身一同施礼,“陛下,臣妾也有过,没能教导好珂儿,陛下要怪就怪臣妾吧”
选了家宴的场合,母子俩一同下跪请罪,表面上看是有诚意,实则是逼得皇帝网开一面。
倒是打得好算盘。
皇帝斜倚龙塌,眯着眼打量皇后,
“朕听闻,前日煜王妃入宫协理宫宴,你假借宫务繁忙,将宫宴一事全部交给她,可有此事?”
皇后心里泛起咯噔,这两日她打听得分明,皇帝只与司礼监几名公公待在一处,再者就是考较了内书堂的小内使,批阅了几篇文章而已。
司礼监的几位大珰不会蠢到得罪她这个皇后,冯英更是极有智慧之人,从不牵涉党争,更不可能为这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去皇帝跟前嚼舌根。
就连林嫔也不曾被召见,皇帝从何处得来消息?
莫非是煜王?
皇后压下一腔疑惑,含笑道,
“回陛下,倒也不是全部交予她,只是头日臣妾恰恰忙于醇和公主定亲之事,煜王妃愿意为臣妾分忧,遂当历练,后腾出手来自然是派人助她,幸在煜王妃对宫务相当熟稔,反倒像是宫里老人似的,让臣妾刮目相看,臣妾正打算赏赐煜王妃,嘉勉她协理之功。”
皇后毕竟是皇后,四两拨千斤将事情遮掩过去。
皇帝即便看出里情,听了这话,亦不能去追究什么。
宁贵妃在这时突然将话接过去,“娘娘此话何意?什么叫煜王妃像是宫里老人似的?”
皇后心灵感应,瞥她一眼,回道,“煜王妃手法熟练,对宫里诸事知之甚深,内廷二十四监诸务亦是了如指掌,倒是叫人震惊”
此话一出,殿内落针可闻。
朱谦几乎是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看了一眼皇后。
沈妆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放下了茶盏。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故意以此混淆视听,好叫皇帝怀疑朱谦在内廷安排了眼线,来助她办宴。
真不愧是皇后。
皇后绝不相信一个从未接触过宫务的人,能轻车熟路打理好宫宴,除非那些人手是煜王的暗棋,一旦将人揪出来,煜王的前程便到头了。
林嫔也不迷糊,见气氛不对劲,很快又琢磨出一点门道来,起身朝皇帝盈盈一拜,
“陛下,是臣妾”她笑着往前走两步,凑近了些,明眸轻转,撒着娇道,
“臣妾见皇后娘娘忙于宫务,担心煜王妃经验不足,特遣了两名宫人前去助阵”
皇帝闻言脸上浮现笑容,“还是你懂事,很好。”
皇后闻言冷冷一笑,扭头觑着林嫔道,
“林嫔,你说的两名宫人可是你身边的秋菊与冬梅二人?不如将此二人唤来,本宫问问,她们是否真的熟悉二十四衙之内务。”
林嫔闻言果然脸色一变,她委屈地看皇帝一眼,凉声嘟囔道,“臣妾真是好奇,为何皇后娘娘盯着这桩事不放?将煜王妃撂一边的是您,结果煜王妃差事办得好,您又怀疑她?真真不知要怎身是好”
皇后闻言大怒,“林嫔,你胆大妄为,敢非议本宫!”
“臣妾不敢!”林嫔低眉顺眼跪了下来。
皇后气得面色铁青,林嫔近来很得皇帝宠爱,她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发作她。
沈妆儿旁观片刻,瞥了一眼身侧的朱谦,见他亦朝她看来,神色深沉,该是在思量对策。
沈妆儿冲他安抚一笑,缓缓起身,行至帝后跟前,敛衽跪下,
“陛下,皇后娘娘,儿媳确实对内廷诸事还算熟悉。”
这话一落,众人都惊了一下。
哪有往自己身上揽罪名的。
只见沈妆儿眸色温柔,不疾不徐道来,
“前年除夕家宴,臣媳未能如其他嫂嫂与弟妹们,献出好才艺,临行拜别皇后娘娘时,娘娘交待臣媳,说是臣媳要才艺没才艺,要本事没本事,哪怕不济,也能学些宫中庶务,好替皇后娘娘与母妃们分忧”
“臣媳回去便将此事记在心中,心想笨鸟先飞,便寻了奉天殿掌教嬷嬷徐姑姑借阅了那本宫廷诸务要册,当中对内廷诸衙门都有所记载,臣媳当场牢记在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也能替夫君挣一回脸面”
沈妆儿说到此处略有哽咽,前世她数次被宫里妃嫔与诸位皇妃嗤笑,暗地里不知抹了多少泪,寻徐姑姑要籍册也是确有其事,她那时确实希望自己能帮衬些朱谦
沈妆儿说的情深意切,字字含泪。
朱谦只觉心头滚过一丝绞痛。
皇帝眸色亦是一寸寸凉了下去。
朝野对于沈妆儿这位煜王妃多有怠慢,皇帝并非不知情,行宫那回有人诋毁她,前不久也有人挑衅她,今日亲眼看见沈妆儿声泪俱下,这般努力地想要给丈夫争光,心底那块柔软之处被浅浅一拂。
这孩子,着实不容易。
沈妆儿轻轻将泪意拭去,眉目柔和,盈盈浅笑,
“父皇,儿媳别的本事比不上诸位嫂嫂,记性倒是不差,父皇可还记得去年除夕,您酒后即兴作了一首《曲林赋》?”
皇帝闻言当即来了兴致,连带眼神也亮了几分,“你还记得那篇《曲林赋》?”
去年除夕,皇帝酒后诗兴大发,信口拈来念出一篇赋,此赋气势如虹,经天纬地,堪称神作,只可惜那一夜与宴的人醉了一大半,其余小内使又不曾记全,女眷们更没认真听,事后皇帝回想,却是怎么回忆不起全篇,一直引以为憾。
但沈妆儿晓得,朱谦暗暗记住了,后来将之写了下来,藏在书房,沈妆儿那些年将朱谦书法临摹个遍,此赋亦是其中之一,朱谦书法奇骏飘逸,用一笔书一气呵成写就,沈妆儿格外喜欢这幅作品,是以临摹得多了些,自然也就将内容给记了下来。
皇帝每每思及此赋,便觉心口缺了一块肉,立即吩咐宫人取来笔墨纸砚,让沈妆儿当场写下来。
沈妆儿字迹本就师从朱谦,笔走银蛇,少了女子的娟秀,倒是多了几分清峻气息。
待她写完,奉至皇帝手中,皇帝首先被她那一手书法所惊艳,
“好字,你这书法是谦儿所教吧?”
沈妆儿腼腆点头,“是”
皇帝大笑,“好,很好”
爱不释手将那篇赋吟了一遍,方找到当年的感觉,只觉郁结在心口大半年的胸臆得以舒展,浑身通泰,连着精神气儿也倍儿足,仿佛年轻了几岁。
“甚好,老七媳妇,你有功朕记住了”
倘若皇帝当场赏她,反倒没什么,可皇帝仅仅是扔下这话,不再多言,众人便晓得,煜王妃这是入了皇帝的眼,这个功劳记在了皇帝心坎上,这比什么赏赐都来得金贵。
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后心凉了大半截,连带朱珂所求之事也被皇帝忽略地彻彻底底。
皇帝没赏沈妆儿,却是当众褒奖了林嫔,
“林嫔果敢率真,为人仗义,朕甚悦之,”转背吩咐司礼监掌印冯英道,
“将扶南进贡来的那盒东珠,赏给林嫔。”
“奴婢遵旨。”冯英笑着应下。
东珠一向只有一品以上高阶宫妃才有资格享用,皇帝无疑是大大抬举了林嫔,林嫔喜于言表,连忙跪下谢恩,“臣妾叩谢圣恩。”
此举无疑是打了皇后与宁贵妃的脸。
二人刚刚一唱一和便是想引得皇帝忌惮朱谦,结果反被沈妆儿扭转乾坤。
皇帝赏赐林嫔越级之物,就是在敲打二人,莫要存离间天家骨肉的心思。
皇帝操着那卷书法,兴致缺缺离开,临走时一个眼神都没留给皇后。
这一日沈妆儿着实累得够呛,出宫后当即钻入马车趴在软塌上,闭目浅歇。
朱谦随后跟了进来,沈妆儿霸占着整张软塌,他只得坐在下首,静静凝望她的背影,柔软的线条,如伏卧的江南丘山,秀美婉约。
今夜他着实捏了一把汗,不成想被沈妆儿轻而易举化解,还顺带被皇帝记了一功。
去年除夕那篇赋,他亲自写了下来藏在暗格,沈妆儿不可能拿得到,莫非她当真记住了那篇赋,这小妻子,还藏了多少本事?
今夜宴毕时,他明显察觉到兄弟们朝他投来的艳羡,心底着实是骄傲的。
车辘滚滚,灯芒破开夜色,马车不疾不徐驶向煜王府。
朱谦见她趴在塌上,姿势并不舒服,干脆上前伸臂一揽,将人抱入怀里。
手触在那截细腰,玲珑有致的身躯软软地贴在他怀里。
待马车停下来,径直将人抱着送回了后院。
沈妆儿是被哗啦啦的水声给吵醒的,睁开朦胧的睡眼,面前是熟悉的帐帘。
愣了半晌,揉着发髻将身体提起来,方瞧见架子床前立着一人。
他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茶色中衣,系带懒懒搁在腰间,并未拢紧,结实又挺拔的身体一览无余。
目光沉沉看着她,带着明显的浓色。
这一回朱谦并未怜惜,径直将人推倒在枕巾,酒意未退,眼尾沾了一丝猩红,想起她今日那些举动,是又爱又恨。
沈妆儿就是那尾搁浅的美人鱼,被他铁壁般的手搁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他用力吸了吸她身上的甜香,埋首在她颈弯里,
“王妃不是要孩子么?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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