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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慕妹妹

    慕云月惯常不是一个会撒娇的人, 至多也就为一些东西,偶尔央一央自个儿母亲。

    前世同娄知许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喊过这么腻歪的称呼, 而今也真是豁出去了。

    一声“卫哥哥”, 几乎耗尽她平生所有勇气,喊完, 她就羞得低下头,半天没敢抬起来。

    可等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亭子前的人始终无动于衷。

    慕云月有些慌了。

    这……怎么跟秦岁首跟她说的不一样啊?

    人家林榆雁听完, 都能屁颠屁颠地过来,卫长庚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不成是他在宫里头见识多了这些, 早就习以为常,而自己这声唤得还不够甜,不够腻,不够抓他心肝,所以他没有感觉?

    他也太挑了!

    慕云月腹里禁不住暗骂。

    但这世间之事,往前走九十九步, 跟只走一步, 结果都是一样的。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若还是什么也换不回来,那她可真就亏大了!

    咬咬牙, 心一横,慕云月清了清嗓子, 越发娇滴滴地埋怨道:“卫哥哥为何不搭理人家?是人家喊得还不够亲, 卫哥哥不喜欢吗?”

    为了这次能够一击即中, 她说完, 还噘起嘴,娇嗔地“哼”了声。

    卫长庚果然有了反应,却是抿唇看着她,从手到胸膛,再到双肩都隐隐耸抖,片刻,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笑声太突兀,惹得周围路人频频回头。

    隐蔽在树冠枝叶深处拱卫左右的天枢,也疑惑地探长脖子看过来。

    慕云月这下连耳根子都烫了,整个人宛如煮熟的虾米,紧握着莲花灯长柄的手,都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有那么一瞬,她是真想干脆把这家伙一灯子砸死!

    “笑笑笑!笑死你算了!”慕云月哼了声,扭头就走。

    卫长庚赶紧追上去,将人拉到怀里,轻轻拍着她后心,唇附在她耳边,哄孩子般温声细语道:“我没有笑话你,真的,我就是……”

    话才说了一半,他就停住,胸膛又跟着微微起了震颤。

    竟是还在笑她!

    “姓卫的!”

    慕云月这下是真的恼了,都有些口不择言,扭着身子拼命挣扎,再也不肯让他抱。

    天枢狠狠哆嗦了下,险些从树上栽下来。

    直呼天子名讳,还呼得如此粗鄙,真不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卫长庚听见了,就跟没听见一样,浑然没将这“大逆不道”之言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只忙着止住笑,两只胳膊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哄道:“不笑了不笑了,真的不笑了。”

    待怀中之人终于镇定下来,他才垂眸,玩味地研究她的眼,“阿芜这是跟谁学的?冷不丁变得这么热情,卫哥哥都要承受不住了。”

    在他的安抚下,慕云月原本都已经平静不少,眼下再次听到这声揶揄味十足的“卫哥哥”,她小脸又登时烧红起来,“没有谁教,我自个儿想这么喊,不行吗?”

    卫长庚挑眉看她。

    慕云月抿着唇,视线左躲右闪,最后终是支撑不住,瓮声嘟囔道:“就是……秦姑娘说,男人都喜欢看女子撒娇,让我多跟你主动撒撒娇,哄你开心,亲近一下。”

    边说边哀怨地嗔他一眼,“林榆雁都吃这一套,就你不吃……”

    听见秦岁首这个名字,卫长庚眸光一凛,旋即又遮掩好,轻轻摇晃怀中人,笑道:“我吃啊,怎么不吃?慕妹妹学这个,是为了哄卫哥哥开心。卫哥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不吃这一套?”

    原本一句“卫哥哥”,就足以叫慕云月臊红脸,这会子又多了一声“慕妹妹”,慕云月便更加无地自容,十根圆润脚趾头紧紧蜷缩着,都快把鞋底戳穿。

    “你就知道欺负我!”慕云月急得直跺脚。

    卫长庚忙捉了她的手,将人搂得更紧,“好了好了,我真的不说了,不说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还牢牢将嘴抿成一条直线,朝慕云月抬抬下巴,示意她瞧。

    慕云月被他这滑稽模样逗笑,哼了声,总算安静下来,扭了扭身子,启唇刚想让他松开自己。

    就听某人坏笑着凑到她耳边,散漫且悠长地又唤了一声:“慕妹妹~”

    慕云月脸上才消下去的红云,再次绚烂满面。

    想不到啊想不到,才几天不见,他居然就坏成了这样!以前见谁都板起一张冰山脸,不苟言笑,现在都能这么轻松自如地逗弄她,还逗得这么轻薄!

    慕云月彻底臊红了脸,下死力气要推开他。

    猝不及防,却是叫一抹温热携住了两瓣软唇,舌尖微微一挑,无边风月便没入她唇齿间。

    比上次在马车上还要炽热,还要汹涌,仿佛冰川遭遇烈日,转眼就融化成了水。慕云月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瘫软在他身上,由他扶着,沉沦于彼此交缠的呼吸间。

    江面漾起粼粼波光,似恋人缱绻的眼波,湿冷的江风自边上吹拂而过,都带起几分灼热。

    许久,卫长庚才终于肯饶过她,低头抵着她额头,鼻尖轻轻磨蹭她鼻尖,“我不是有意要欺负你,就是太高兴了,有些把持不住。”

    “能得阿芜如此舍下颜面一哄,便是无间地狱也去得。”

    他声音本就低醇,此刻又刻意压低几分,配上这般深情款款的目光,慕云月心肝都发了颤,斜去一眼嗔怨的目光,便霎着眼睫垂下眸子,道:“孟浪。”

    嘴角却是悄悄勾了起来。

    月光泠泠照下,映出她白里透粉的面颊,冰肌玉颜,婉转动人,仿佛隔纱看桃花。

    卫长庚心里一阵荡漾,忍不住低头,又啄了下她眉心,“慕妹妹真可爱。”

    慕云月警告地瞪他。

    卫长庚笑着蹭蹭她面颊,知道自己也该适可而止,也便没再逗弄她。

    礼尚往来,小姑娘这般好颜面的人,为了让他高兴,都能豁出去,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不准备点什么哄回去,实在妄为君子。

    卫长庚仰起脖子四下瞅了瞅,前头大榕树下正好支了个套环的小摊,他便牵着慕云月过去。

    摊主老远就瞧见他们衣着不凡,定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等他们靠近,就殷勤地从杌子上站起来,笑呵呵地凑上前,“公子可要试一试咱们的套环?只要您能套中,不计多贵重的东西,都归您。”

    视线往慕云月身上一瞟,他又压着声,“嘿嘿”补了一句:“哄姑娘最好使了。”

    卫长庚扬了扬眉尖,不置可否,垂眸往摊上一扫。

    摊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小到草编蚂蚱、孔明锁,大到团扇、泥娃娃。

    总共摆了七排七列,每样东西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凑成一个方阵。

    越往上,东西越大也越精致,当中的间隔也随之扩大。

    虽说比不上宫里的奇珍异宝,但胜在精致讨巧,的确都是姑娘孩童会喜欢的。

    尤其是最后排的一对大阿福泥娃娃,看做工,像是无锡产的。

    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各自穿着大红衣裳,脸上还抹了胭脂,憨笑着,从脸到身体都胖嘟嘟的,煞是可爱。

    卫长庚瞧了瞧那女娃娃,又对比着瞅了瞅脸上红晕未退的慕云月,问那摊主:“我套中了,就真的给我?”

    “那是自然!”摊主拍拍胸脯,“我王二做生意,讲的就是个信用,童叟无欺。”

    说着又哈腰,将一摞竹环在手上码开,笑问:“一文钱一个环,十个环起卖,公子要多少?”

    卫长庚轻笑,“一个就够了。”

    “一个?”慕云月攒起眉心,怀疑地打量他。

    卫长庚骄傲地昂首挺胸,任由她瞧。

    君子六艺就包括骑射,他又是皇子出身,于这方面的技艺和准头,自是比常人更加精进。且他还曾多次御驾亲征,万军之中都能一箭斩将夺帅,区区一个套环,岂能难得倒他?

    “阿芜且在这里等着收礼吧,多拿一个环,都是在羞辱我。”

    卫长庚说着,就朝摊主丢去一个银锭子,也不要他找钱,就随手拿起一个竹环,去到摊主事先在地上画好的起始线后头站定。

    对准那对泥娃娃,活动了下手腕,他便自信满满地将竹环扔了过去。

    竹环在空中飞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直奔大阿福泥娃娃而去,然后就在泥娃娃左侧一歪,“咯吱”落了个空。

    气氛一瞬安静。

    慕云月兴味地挑了下眉稍,慢摇团扇,悠悠转目看他。

    卫长庚拳头抵唇咳嗽一声,正色道:“失误。”

    “哦——”

    慕云月掩着团扇道,仿佛是真的相信了。

    卫长庚咬咬牙,转身想去向摊主要第二个环。

    慕云月又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一双杏眼莹莹亮着光,在他身上逡巡个不停,仿佛在重复那句:“阿芜且在这里等着收礼吧,多拿一个环,都是在羞辱我。”

    卫长庚脸上当即就有些挂不住,可若是不去,事情只会更加尴尬。

    挣扎良久,他还是咬咬牙,转身走向摊主,“忍辱负重”地从他手里拿走第二个环。

    这回卫长庚学乖了,特特等到四面江风都停下来,才一甩手腕,将竹环丢了过去。

    没有风,他手也没有乱抖,这次一定可以!

    他甚至都已经看到竹环套在泥娃娃头上,慕云月亮着两只眼睛,崇拜地望向他的模样。

    他浑身血液都要沸腾,比连打十场胜仗还高兴,手甚至都已经举过头顶,准备欢呼。

    然后下一刻,他就眼睁睁看着那竹环落在泥娃娃右边,上下“咯吱”猛烈摇晃。

    竹环面莹润反光,于暗夜中折射出淡淡弧影,像极了嘲讽的哑笑。

    慕云月掩着团扇“噗嗤”笑出声。

    卫长庚捏着拳,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朕的一世英名!!!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无良作者奸笑:欺负女鹅是要还的。

    这章也有红包~

    第52章 夜市

    纵观此前一生, 卫长庚觉得,自己于情路上是坎坷了些,但这帝王之路, 他走得绝对是辉煌壮阔, 鲜有人能及的。

    无论朝政吏治,还是开疆拓土, 他都做出了不小的成就。

    然而,这天下他都能打得下来, 如今偏就是这么个小小的竹环, 把他给难住了。

    怎么就套不中呢?为什么就套不中呢?

    卫长庚翻看着手里的竹环, 百思不得其解。

    不信邪,他又接连尝试了几次。不是扔偏了, 就是打中泥娃娃的脑袋,被弹开老远。最后十个环都被他扔完,他也就意外套中最前排的一个草编蚂蚱。

    颜面在哪里?他不知道了。

    若是还能再重生一次,他一定要拉着慕云月,离这摊位远远的。

    还童叟无欺呢,分明是无奸不商!

    卫长庚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慕云月在旁忍笑忍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轻咳一声清清嗓儿, 道:“还是我来吧。”

    卫长庚奇怪地瞧她,“这东西一看就是个无底洞,还是算了吧。万一……”

    可他话还未说完, 慕云月就从摊主手里重新拿了十只竹环,随手一丢, 竹环不偏不倚, 正好落在那个他怎么也套不中的泥娃娃头上。

    卫长庚:“……嗯?”

    慕云月莞尔, 没去理会他惊愕的目光, 又拿了一只竹环,看向泥娃娃旁边一柄立在扇架上的团扇。

    那扇子扇面用的是上等杭绸,几朵杏花绣得栩栩如生,柄端钻孔,绕有通透的流苏玉坠,很是精致,慕云月适才就瞧中了。

    但它也是所有奖励之中,最难投中的一个。

    因着团扇只有薄薄一层,且扇顶还是圆弧状,即便竹环能够扔中,也很快就会滑脱,根本不可能在扇顶停留。

    先前摊上也不是没来过套环的高手,可再会玩,他们也都自觉绕开那柄团扇。

    是以这扇子都已经展出来一个多月,周围的东西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它依旧坚定扎根原地,纹丝不动。

    摊主原本瞧慕云月套走那一对大阿福泥娃娃,就知来了个厉害的,心里还紧张着。可见她竟把目标定在团扇上,他一下就放下心来,今晚的钱袋子应当是保住了,说不定还能靠这扇子大赚一笔。

    卫长庚也觉,她这选择太过冒险,正要出声提醒。

    然后下一刻,那只竹就轻盈地落在团扇顶上,不偏,也不斜,就这么稳稳停住了,跟原本就嵌在上头一样。

    两个人都呆住了。

    旁边围观的行人也都不由自主惊呼出声,为她抚掌庆贺。

    “姑娘也太厉害了,这扇子可都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人能给它套走。”

    “我的个乖乖,这么窄的一条杠,竹环是怎么停住的?她扔得太快,我没瞧清楚,你们谁瞧见了?”

    “姑娘可有什么技巧,可否传授一二?”

    ……

    慕云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最难的一个都拿下了,剩下的“乌合之众”,就只有慕云月想要的,没有她套不中的。

    几个竹环“咻咻”在半空一顿飞,原本齐整的七排七列方阵,很快就缺东少西,凑不出哥轮廓。

    摊主丧着脸,一副快哭的模样,“这、这这位女侠,小的这就是个小本生意,您就高抬贵手,行行好,饶小的一条生路吧。”

    慕云月忍俊不禁,知道他养家糊口不容易,也没多为难,将看中的几个都套走之后,就及时收手,和卫长庚继续往别处去。

    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喜欢的东西,总是格外开心的。

    一路上,慕云月脸上都挂着笑,走出去好一段路,她才忽然想起什么,慢下步子,轻轻拉了拉卫长庚的衣摆,小心翼翼问:“我方才……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卫长庚摸着下巴,还在琢磨那竹环上的玄机,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人愣了一下。低头撞上她紧张的目光,他轻笑出声,“阿芜是在担心抢了我的风头,我会生你的气?”

    说完,他自己都无语地摇了摇头,轻轻捏着她鼻尖,恨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慕云月被他捏得直哼哼,有些委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又不知道……”

    她虽活了两辈子,对男人的了解,却只有那么零星的一点。本来想靠秦岁首教给她的东西,同他亲近些,谁知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就只能靠先前那点少得可怜的经验,和他相处。

    卫长庚是不是小心眼,她不知道,但娄知许的确是。

    记得前世,娄知许遇上什么麻烦,自个儿解决不了,还不许别人帮忙,谁帮他就跟谁急。她又不忍心在旁边看他犯愁,就只能一边帮忙,一边遮掩,耗费的精力,比自个儿亲自出手都要多。

    一个落魄侯门世子,自尊心都能高成那样,当皇帝的不得心高到天上去?

    自己今日这般抢他风头,万一真叫他记到心上,怕是了不得。哪怕他现在暂时忍了,以后也难免不会再跟她翻旧账。

    毕竟这事,她可太有经验了。

    果然,刚才她不该那般得意忘形的……

    慕云月耷下嘴角,叹了口气。

    卫长庚曲指在她眉心敲了下,“傻子,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斤斤计较那些琐碎,我只在乎事情有没有圆满解决。至于行事之中,谁的功劳更大,我并无所谓。”

    “方才你玩得很开心,我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两全其美。既如此,又必要非要去计较东西到底是谁赢的?”

    他嘴角噙着笑,眼神坦荡干净。

    慕云月抿唇打量着,确认他的确不是为了哄她开心,才勉强说出这番话,她心里总算松口气。

    或许就是叫这份包容鼓舞,她心底生出无限勇气,重生之后一直被压在内心深处的玩兴,也随之激起,于是一拍胸脯,她爽快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趁本姑娘今天高兴,告诉我,我统统帮你赢回来。”

    卫长庚一愣,又惊又想笑,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打趣:“想不到阿芜还是个夜市里的高手。”

    “你想不到的地方还多着呢。”

    慕云月得意地哼了声,“处理朝堂政务,我的确不如你,但这些东西,你也的确不如我。”

    这话还真不是她在吹牛。

    就拿刚才的套环来说,那些竹环看似普通,但实则每一只前后左右的轻重都不一样。想要扔准,光靠准头可不够,还得根据竹环各自的偏重,适时调整方向。否则稍不留意,就会扔偏。

    似卫长庚这样常年在宫里头待着,不懂这些小贩心里的弯弯绕绕,自然会中他们的圈套。

    而慕云月就不同了,她以前是个闹腾的性子,什么地方热闹,她就往什么地方钻。夜市上的这些把戏,她全都玩得转。以至于那些小贩都怕了她,见到她就立马收摊回家。

    今日那位摊主应当是个新来的,否则也不敢这般狂妄地放任慕云月在他摊上玩这个。

    慕云月说要帮卫长庚赢他想要的东西,那也是说到做到,又是猜灯谜,又是投壶,忙得像一只花蝴蝶,上蹿下跳到处飞。

    卫长庚呢,若说他真想要什么,倒也不是。毕竟是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只是看着慕云月每次巴巴地转过来问他,想不想要这个,想不想要那个,两只杏眼亮得直逼天上的繁星。

    哪里是想要帮他赢什么东西,分明是自个儿憋不住想玩。

    卫长庚也懒得戳穿,每次她问,他就从善如流地答:“想要,我可想要了。”

    在她赢了东西回来,欢喜地跟他炫耀时,他也毫不吝啬地摸着她脑袋,夸赞两句“哇,阿芜真厉害”、“我很喜欢这个,谢谢阿芜”。

    这一番折腾下来,等他们逛完,灯会也将近尾声。

    灯火喧闹暗淡下去,只剩颐江之上的烟火,还在墨蓝沉静的夜空中,诉说着人世间的繁华。

    慕云月适才闹得太狠,这会子连站在岸边看烟火的力气也没有。

    卫长庚便背着她,沿着颐江缓缓散步。

    让一个皇帝背着自己,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哪怕慕云月还是过去骄纵任性的模样,也万万做不出来。

    可架不住卫长庚蹲在地上,非要背她。慕云月不肯,他便不起来,她只好“放肆”了一回。

    起初,慕云月也有些紧张。

    印象中,她只被爹爹背过,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当时什么感觉她都记不清了。

    而今突然被一个外男背着,哪怕两人已经定了亲,她也有些不习惯,人使劲收着力,都不敢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

    可感觉到身下之人几乎绷成铁板的背脊,竟是比她还要紧张,慕云月忍不住想笑,不知不觉间,人也放松下来。

    指尖覆在他后心,炽热的体温蔓延而来,她缩了下手,犹豫着,又悄无声息地放回去。

    从前不知道,男人的背原来这般宽阔,仿佛都能容下整片天地。而她就是其中的一朵云,轻飘飘地依偎在上头。明明没有任何凭靠,可就是莫名地很安心。

    就像今天这场夜市一样。

    这大概是重生以来,她过得最放肆的一天了吧?

    什么烦恼也不用管,什么顾虑也无需去担心,只需想着如何让自己玩得过瘾就好,这感觉倒真像是回到了过去,她还在闺阁中做姑娘的时候。

    她也知道,自己赢来的那些小玩意,卫长庚根本不需要。可为了让她玩得尽兴,他还是会顺着她的话茬应下。

    这便是他。

    只要能哄她开心,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犹豫。

    原本慕云月以为,两个先前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想要好好在一块,不比登天简单。可真正相处下来,她却发现,其实也没她想得那么难。

    不需要什么方法,也不需要什么技巧,就只要跟随自己的心就好。

    或许……这就是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候的感觉吧?

    因着这突然冒出脑海的一句话,慕云月心跳都快了几分,抿唇犹豫了会儿,她鼓起勇气探长脖子,凑到卫长庚耳边,轻声道:“我好像有点想嫁给你了。”

    卫长庚牵起嘴角,侧过头,在她花瓣似的樱唇上轻轻印上一吻,“那就把这点念头先攒起来,慢慢攒,我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攒够了,就来找我,我二话不说,马上娶你。”

    慕云月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人却是扭过头去,噘起嘴哼哼,“想得美,谁要嫁给你了。”

    说完,她又转回来,飞快在他脸上啄了下。偷完香,又鹌鹑似的把脸埋到他背后,偷偷在月光下羞红。

    卫长庚嘴边的笑意扩至眼中,侧眸觑了觑她,也没戳穿,只在她缓过来后,才问:“过两日我要去一趟金陵,你可要同我一块过去?”

    “去金陵?”慕云月诧异,“做什么?”

    “也没什么。”卫长庚将她往上掂了掂,让她趴得更舒服些,“近来江淮一带雨水丰沛,怕是要闹洪灾,我提前过去查验一下堤坝,有备无患。”

    慕云月这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前世的这一年,淮水泛滥成灾,江淮一带民不聊生。

    依照北颐的地方划分,那片区域都归金陵管辖,而金陵却是薛家的地盘,一个个官员都唯薛衍马首是瞻。

    卫长庚让户部准备的赈灾银两,早就已经分派下去,可因着薛衍掣肘,金陵那帮官员就跟着消极怠工,致使本就备受水灾折磨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直到卫长庚亲自过去,监督赈灾事宜,斩了几个官员杀鸡儆猴,一切才有了转机。

    于慕云月而言,去金陵还是留在帝京,都没什么差别。既然卫长庚有公事要走一趟,她陪着过去也无妨,正好可以顺路看望一下住在金陵的外祖母一家。

    只不过,前世卫长庚去金陵,是在水灾发生之后,眼下江淮一带还风平浪静,他怎么提前就过去了……

    看着面前的男人,慕云月眼底露出几分茫然。

    作者有话说:

    阿芜:“我好像又又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怕有些宝子看忘了,所以画蛇添足说一下,女主之前在画舫听男主弹琴,已经猜出他就是恒之,但还不知道他也重生了。

    夜市这段剧情总结起来就是,星星哥想开启霸总模式,带老婆carry全场,让她知道整个夜市都已经被她承包了,结果发现,自己老婆才是夜市真正的Supper Queen。

    还有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53章 蜜月旅行

    作为帝京第一花楼, 似七夕这般重要的日子,广云台自然不会错过。

    女儿家乞巧之节,他们不好正大光明地开门迎客, 便也学着那些勋贵人家, 在外头摆宴,另搭乞巧楼。让楼里的姑娘将对月穿针、锁蛛结网、焚香叩拜都做出另一番趣味, 供大家欣赏。

    未免枯燥,自然还会有新编的歌舞助兴, 诗词歌赋亦是不少, 把风雅的姿态给做足了。

    每年前来瞻仰美人风采者, 不知凡几。楼上的雅间更是提前一个多月,便兜售一空。瓜子酒水的标价, 哪怕翻上一番,也照样供不应求。

    虽说燕瘦环肥,各有所爱,可七夕佳节,大家最想看的,仍然还是花魁秦岁首的歌舞。

    按照原先的计划, 也的确该轮到她出场。

    然这位祖宗临登场前, 又开始闹起脾气。无论哪个过来劝,她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把石妈妈气得,险些要从乞巧楼上跳下去, 一了百了。

    “这是又发哪门子疯, 外头那么多客人可都等着呢?她不去, 他们不得闹起来?石妈妈也不教训她一顿, 竟就这么由她疯去。”

    “谁让人家长得漂亮呢?有这底气,客人都是冲她来的,人家就算闹脾气,他们也照样买账,哪里轮得到咱们操心。”

    “呵,漂亮顶什么用,她不就是仗着林世子的势,才跟咱们作威作福吗?我听说林世子马上就要去金陵了,秦淮河上的姑娘啊,可比咱们帝京花样多。世子又是个留恋花丛的,届时带回来个红粉知己,她的好日子啊,也就到头了,可不得趁现在多闹上一闹?”

    ……

    议论声在长廊内此起彼伏,晚晚捏紧两拳,方才压住想要冲出去撕烂她们嘴的冲动。

    看着面前懒洋洋、不为所动的人,她心底越发火冒三丈,“姐姐,我实在不懂,林世子明明就邀你一道去金陵,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应当好好把握才是,为何要拒绝?”

    “为何不拒绝?”秦岁首坐在妆台前,不紧不慢地拆卸着头上的钗环,“他去金陵是去治理水患,顺带寻花问柳,我去做什么?看他身边如何一波又一波地更换新人吗?”

    “怎么会?!”

    晚晚急了,“姐姐你跟着一道过去,世子的心定然都在你身上。你不去,世子才真的要到处寻花问柳呢!如今姐姐入长宁侯府,就差侯夫人点头,只要这一路上,你能哄得世子开心,他定能想法儿说服侯夫人,把你从这虎狼窝捞出来,收你做妾。”

    “妾”这一字实在刺耳。

    秦岁首指尖动了动,眸光随之暗淡。

    那忽然间低落的情绪能够传染人,晚晚烦躁的心也跟着沉下。

    两人自幼相识,一起在人牙子手里头辗转讨生计,感情甚笃,虽非血脉相连的姐妹,但却比亲生姐妹还要亲。秦岁首在担心什么,她岂会不知道?

    如今的户部尚书年事已高,体力和精力都不济,基本已经不问外头的事。林榆雁虽只是个户部侍郎,却是如今户部真正的一把手。这次淮水之灾,陛下让他亲去督办,就是在给他机会建立功勋,日后好顺顺当当升任户部尚书。

    然,众所周知,金陵乃是薛家的地盘,亦是如今薛家的底牌。

    此番林榆雁过去,名为赈灾,实际上定是要替陛下,好好收拾收拾金陵那滩污泥。

    如此,薛家又岂会坐以待毙?倘若秦岁首跟着一块过去,定是要被当枪使,给林世子制造麻烦的。

    秦岁首如何愿意?

    虽说她们一开始接近林榆雁,的确是受了薛家的安排,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纵使是铁石心肠,也会融化……

    再劝下去也是徒劳,晚晚叹了口气,道:“姐姐再好好想想吧。”便起身退下。

    “噔”的一道关门声后,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余廊外的议论声,还在一刻不停地往耳朵里灌。

    秦岁首捧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落在烛台的灯火上,却又似透过那团光,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姣好的面容被光华晕染,精致的五官越发惊艳。

    也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再次响起。

    这个时候还会过来找她的,也只有晚晚了,秦岁首换了只手托腮,头也不回便道:“你不用再劝我了,金陵我是不会去的。”

    “为何不去金陵?”

    沉郁的男子声音没入耳蜗,秦岁首心头一惊,霍然回头。

    一道高大的男人身影转过屏风,赫然立在她面前。

    他一身赭色燕居服,人已至中年,面容依旧不见半点苍老之状。尤是一双鹰眼精光灼灼,平平看向你时,也带着一种要把人心肝都挖出来的狠劲。

    秦岁首赶忙从妆台前站起,去到他面前跪好,“给薛大人请安。”

    薛衍垂眸睨着她,没有说话,即便如此,他周身气场依旧凛冽难担,宛如刀斧迫身。

    秦岁首由不得攥紧手,头越发往下埋。屋里明明供着三尊冰鉴,她却还是渗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薛衍曼声一笑,伸手抬起她下巴,逗猫儿似的慢慢轻挠着,双眼满足地眯起,“岁岁如今本事大了,连未来的皇后都能兜搭上,老夫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秦岁首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强忍住想一把拍开他手的冲动,努力展颜笑道:“薛大人谬赞了,岁岁能有今日,还全都仰仗薛大人您的抬举。”

    薛衍哼笑,也不知有没有把她这番奉承话听进去,手离开她的下巴,在她白嫩的耳朵处流连,不容置疑道:“去找林家那小子,求他务必带你一块去金陵。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跟你接应。”

    秦岁首心尖一蹦,扬起脑袋,下意识就要拒绝。

    薛衍却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笑,“方才出去的那位,是叫晚晚吧?她瞧着和你关系不错?”

    “别动她!”秦岁首脱口而出。

    薛衍挑起一侧眉毛。

    秦岁首顿觉失言,忙垂下脑袋认错:“岁岁口无遮拦,无意冒犯,还望薛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岁岁,也放过晚晚。”

    “老夫凭什么要放过你们?你当你们是什么东西?”

    薛衍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目光如刀。

    莲台上的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屋里光线越发暗淡。

    秦岁首紧紧在袖底捏着拳,指尖都用力到发了白,却还是得一字一句认真回答:“岁岁……是薛大人养的一条狗,一切都任由薛大人差遣。”

    这是广云台的姑娘们都会说的一句话,哪怕是楼里头人人仰慕的花魁,也不例外。

    薛衍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收敛起周身的气场,重新抚摸着秦岁首的下巴,动作轻柔,仿佛真在安抚一只家里养的狗,“去金陵散散心也不错,回来还有的事情要做。近来你带回来的消息是越来越少了,有些竟还是错的,这次就当是戴罪立功。”

    “好好干,这次之事办妥了,你就是薛家最年轻、最貌美的贵妾,老夫一定八抬大轿,让你风风光光进门。”

    “我的岁岁哪怕不用进长宁侯府的门,也照样能离开广云台这虎狼窝。”

    他话语伴着笑,声音轻松又惬意,仿佛真在给她一个莫大的奖赏。

    可吹进秦岁首心中,却似一把又一把的钢刀,绞得她肝肠寸断。

    *

    既然决定要去金陵,慕云月这几天也没闲着,从归云山上回来,她就着手开始做出远门的准备。

    待到七月下旬,她便如期随卫长庚登上宝船,沿大运河一路南下。

    此番出行,卫长庚乃是微服私访,名义上主事的人还是林榆雁,是以船只数量,和船上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尽量低调,低调,再低调。

    赈灾事宜总是格外冗长复杂,卫长庚又是极为认真负责,事事都要亲自过问。登船以后,他几乎就没有自个儿的时间,睡觉也只睡个把时辰,有时候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

    慕云月也乖觉地不去打扰。

    他若是没空陪自己,慕云月就去寻秦岁首说话。倘若遇上林榆雁和秦岁首在屋里腻腻歪歪,她便和三个“葭”一块打络子解闷,日子倒也清闲。

    只是偶尔瞧见卫长庚越发清瘦下去的脸颊,和眼下日渐浓重的青黛色,慕云月到底心疼。

    朝堂上的事,慕云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日常起居上对他多加关心。

    是夜深宵,月亮都已攀上中天,前舱议事才将将散去。

    慕云月提着食盒在甲板上等着,待到落在最后的林榆雁,也打着呵欠从屋里离开。她才深吸一口气,忐忑地上楼敲响屋门。

    开门的是刘善的干儿子小福,一瞧见慕云月,他便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塌腰拱手道:“皇后娘娘来了?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慕云月脸颊一红,霎着眼睫赧然道:“我、我我还不是呢?”

    “如何不是?”屋里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打断她的话,“你若不是皇后,谁还敢当皇后?”

    书案前,卫长庚正执笔疾书,手边还层层叠叠摞着一沓折子,一看就是又打算熬夜。

    一双俊秀的凤眼都熬出来了血丝,灯光一照,尤为明显。然一昂首瞧见她,所有疲惫就顷刻间,都化作了馨馨的笑意。

    慕云月叫他这么一说,小脸越发嫣红,嗔瞪去一眼,却也没反驳。

    小福在旁掩嘴偷摸暗笑,识相地领着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屋里很快就只剩他们两人。

    “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卫长庚放下笔,朝她招手。

    慕云月提着食盒乖乖过去,“我听说你还没用晚膳,就做了点宵食给你垫垫肚子,你想先吃什么?”

    不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介绍起来:“这是笋煨火肉,笋是今天刚送上船的,还新鲜着呢。还有这道酱王瓜,我自个儿腌的,你尝尝可还喜欢。若是吃不惯,还有云片糕,也是我亲手做的……”

    她一面说,一面将食盒里的菜肴端出来。

    葱削般的纤指在灯光下来回飞舞,指尖泛粉,甲盖圆润干净,仿佛春日指头初初绽放的兰花尖。

    卫长庚咽了咽喉咙。

    方才,他一直沉浸在政务中,倒也没感觉腹中饥饿,可是现在……

    “啊对了,锅里还煨着鸡丝粥,火候应当差不多了,我这就去给你拿。”

    慕云月放下碗筷,转身要走,可步子还没迈出去,手腕就被人攫住,轻轻一拽,她便落入一片温热的气息之中。

    慕云月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块云片糕。她下意识张嘴咬住,甜腻的滋味还未来得及在舌尖绽放,就被骤然闯入的侵略者扫荡一空。

    灼热的温度伴着喑哑的嗓音摩挲在她唇上,仿佛盛夏炽烈的骄阳,直要将她唇瓣都融化。

    “阿芜……我想先吃你。”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有些人呀,真是……(指指点点)

    大家放心吧,去金陵也就是换个地图谈恋爱,说是提前蜜月旅行也不错。女主现在还有点恐婚,金陵这张地图就是帮她解开心结的,等过完这个副本就可以成婚啦!

    这章也有红包,大家记得多多评论呀~

    第54章 喂饭

    想吃什么?

    这家伙如今真是越来越孟浪了!

    慕云月整张小脸涨得通红, 都快滴血,捏拳捶了下他肩膀,“去你的!”

    卫长庚笑了笑, 挨打了也不生气, 抬手抹去她嘴边残留的云片糕屑,又捉了她那只小拳, 放在唇边轻轻揉捏,吹气, “别打了, 我疼些没什么, 若是把你打疼了,我才会真的心疼。”

    “去去去, 惯会说好听的哄人。”慕云月斜他一眼,眼里却不见半点愠色,拿团扇敲敲书案,“快来吃点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卫长庚耸了下眉尖,却还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怎的了?可是哪里不是舒服了?”慕云月凝眉紧张起来, 转着脑袋左瞧右瞧。

    卫长庚回:“是有些不舒服……”举起右手,揉了揉手腕道,“方才批公文批得太多, 手有些酸,可能举不动筷子了, 不如阿芜喂我?”

    慕云月:“……”

    见过不要脸的, 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有力气把她拉回来做那样的事, 却没力气拿筷子?

    鄙夷地斜他一眼, 慕云月也懒怠惯他的臭毛病,毫不留情地拒绝道:“行,那就别吃了。”

    说着,她就低头收拾碗筷,提起食盒要走。

    卫长庚却不放行。

    慕云月往左拐,他就往左边绕;慕云月往右走,他就抢先一步迈过去,把路给牢牢堵死了,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允许飘过去。

    高挑的身影往慕云月面前一站,黑影罩落下来,刚好把她娇小的身子完全盖住。若不是知道二人的关系,只怕真要以为,是哪家登徒子在调戏好人家的姑娘。

    慕云月又好气又好笑,两手叉腰,质问道:“皇帝陛下不是手疼吗?不好生将养着,怎的还有力气拦我的路?”

    卫长庚耸耸肩,理直气壮道:“我手是挺疼的来着,可我脚不疼。”

    边说,边换着脚高抬腿,展示给她瞧。

    倘若旁边有个鞠球,他怕是已经踢起来了!

    慕云月又气又无奈,感慨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能这么不要脸?”

    卫长庚不好意思地低头搓了搓鼻子,双肩隐隐耸抖着要笑:“我以前也不知道,我居然能这么不要脸。”

    慕云月听得一愣,呆呆瞧着他。

    四目相对,一个狡黠,一个呆怔,片刻就都忍不住齐齐笑出声。

    “什么跟什么呀!”慕云月抹着眼角,娇嗔地拍了下他的肩。

    卫长庚抓住她手腕,顺势将人往自个儿怀里一拉,两人便抱着笑成一团,眼角泪珠直闪。

    笑声传出去老远,惊得外间站岗的内侍和暗卫一激灵,频频探头往窗户方向张望,实在匪夷所思,这大半夜的,陛下究竟是在笑什么?

    小福更是惊讶,皱着眉“嘿”了又“嘿”。

    自个儿来御前当差都多少年了,见识过这位祖宗发怒,额见识过他杀人不眨眼,还没见他笑过。至多笑了,也至多是冷笑,且每次一笑还都是要死人的。

    似这般没有顾虑地放声开怀而笑,还真真是头一回。

    小福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个儿在做梦,捋起袖子照小臂掐了一把,“嘶——”

    疼得他直搓牙花子。

    嘿,竟然还是真的!

    小福还在外头难以置信地搓自个儿的手,屋子里的人也笑完了。

    慕云月累得不行,靠在卫长庚胸前小口小口地缓着气,搡了搡他胸膛,道:“别闹了,快吃吧,待会儿菜真就凉透了。”

    卫长庚许久不曾这般放肆大笑过,这会子人也没什么力气,睇了眼桌上的食盒,越发收紧臂弯,将自己的脸埋进她颈窝,像一只慵懒的大猫,一动也不肯动。

    这是还惦记着让她喂饭呢!

    慕云月白眼都快翻上天,啐道:“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还跟孩子似的?”

    可说归说,她还是将卫长庚压回太师椅子上,自个儿提裙坐在他旁边,拿筷子夹了一块火肉,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卫长庚得逞般翘了下唇角,“啊——”地一声张开嘴,吃完一口,便亮着眼睛期待下一口。

    俨然一个嗷嗷待哺的三岁孩童。

    慕云月嗤之以鼻,却也没拒绝,继续温温柔柔、不紧不慢地一样一样喂给他吃。

    夜色昏沉,屋里四角都燃着灯,她安静地坐在波光里,一双素手,一张秀面,瞧着分外清秀可人。

    卫长庚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歪下脑袋,就着灯火支头瞧她。

    倘若单论厨艺,她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御厨,可他就是觉得好吃,比他两辈子吃过的所有珍馐家在一块,都要令他大快朵颐。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简单吧?

    皇宫里头规矩重,连吃饭也有一套苛刻至极的繁文缛节。

    什么“吃菜不许过三勺”、“传膳不劝膳”……边上围了一大帮子人,看似在陪他,倒更像在监视。整个屋子都寂静逼仄,浑然没有半点人气儿。便是再好的美食,于他而言,也味同嚼蜡。

    不像眼下,简单的几样家常小炒,淡淡的几盏灯,他和面前的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人眼里都只有彼此,他就高兴极了。

    或许就便是生活吧?

    跟寻常夫妻一样,有家的感觉。

    卫长庚眸底慢慢浮起一层温暖的笑意。

    然下一刻,冷不丁听她提到秦岁首,卫长庚眸光又微微一闪,转头整理书案上被风吹乱的纸张,若无其事道:“你近来和那位秦姑娘走得很近?”

    “对呀。”慕云月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坦然回答,“船上没什么事情可做,我闲着的时候就会去寻她说话。”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什么来,转头瞧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可不是故意不来找你,实在是因为你忙,我没好意思打搅。”

    卫长庚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我又没有埋怨你,你紧张什么?我就是……”他忽然刹住舌头,不着痕迹地改了口,“我就是担心你在船上没事可做,随便问问。”

    然他这片刻的停顿,到底是叫慕云月觉察了去。

    她狐疑地在心底画了个问号,但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其他什么异样,她撇撇嘴,只当是自己多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

    接连几日都是好天,宝船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倒也顺风顺水。

    大运河并不经过金陵,一行人在扬州停留了几日,再改道陆路去往金陵。

    卫长庚和林榆雁他们还有公务在身,到达金陵城的当日,他们便要直接去府衙。

    慕云月同卫长庚在驿站道过别,就带着秦岁首,转坐小车,先行前往外祖母家。

    外祖母家本姓岑,乃是金陵一带有名的书香门第,出过好几任阁臣肱骨。

    慕云月的外祖父,就曾是先帝年间内阁一代名臣。便是后来,他老人家从高位上激流勇退,带着一家人回祖籍金陵定居,也一直在为民请命,从未停歇。

    老人家驾鹤西去的那年,金陵城万人空巷。

    所有人都自发挤到街头,送他最后一程,哭声震天。一路上万民伞都不知收了多少把。

    而今岑家风光虽大不如前,但也是金陵一带有名的世家,旁人提起时,亦是赞不绝口。

    而慕云月对于外祖母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世,那个卧病在床,却依旧为她这个不肖外孙女操碎了心的慈祥老人。

    病榻之上,她最常念叨的也是:“阿芜现在过得如何了?卢龙那么冷,她可别冻坏咯。”

    这么多年不曾相见,慕云月心中自是想念得紧,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去岑府,同老人家团聚。

    可另一面,她心中又惴惴不安。

    毕竟先前因为娄知许的事,她把外祖母家折腾得鸡飞狗跳,很是难看。而她重生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从金陵回京的路上。她便是想去跟外祖母赔个不是,也没这机会。

    如今闹了一大圈又绕回来,她还真有些近乡情怯。

    万一外祖母还在生她的气,不肯见她,那该怎么办?

    这一担忧,就直接担忧到了城门口。

    马车停下,慕云月掀开车帘,便见外祖母领着一群岑家的丫鬟家丁,亲自等在城门外。

    八月大热的天,整座金陵城宛如火烤,大家都恨不能钻进屋子里不出来。

    岑老太太却是立在官道边,鹤一样探长脖子,一动不动。额头上的皱眉都叫汗珠填满,她也不肯回去休息。

    一瞧见慕云月,那双老眸便立时欢喜地亮起,手也跟着不停招呼:“阿哟我的宝贝阿芜,快过来,快过来,到外祖母这儿来。这一路上都累坏了吧?外祖母给你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全是你爱吃的,快过来。”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跟记忆中一般无二。

    慕云月眼睫一霎,泪珠便断弦似的,“啪嗒啪嗒”淌了下来。

    当下她也没有二话,高高唤了一声:“外祖母!”

    便跳下马车,朝岑老太太飞奔而去,拥入她怀中。

    熟悉的温暖再次填满心怀,还伴着熟悉的檀香,每一样都令慕云月无比怀念。她由不得哽咽,仰头正要好好跟岑老太太叙话。

    边上就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嗓音:“许久不见,姐姐还是一样生龙活虎。如此甚好,屏儿也就放心了。”

    这声音,当真是化成灰,慕云月都认得!

    背脊微微一僵,慕云月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打眼就被南锦屏满头的金银玉饰,给晃得眯起了眼。

    而多日不见,南锦屏似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爱装腔作势。

    一对上慕云月的视线,她心里的憎恨和厌恶就将双眼填了个满当,恨不能在慕云月身上捅两个窟窿。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是越来越不要脸啦。

    至于岁岁和世子,大家放心吧,他们会he哒。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55章 思念

    南锦屏为何会在这里?

    她不是跟父亲母亲一块, 去通州巡检了吗?怎的突然到金陵来了?

    慕云月面露疑惑。

    岑老太太了然一笑,摸摸她的小脑袋,解释道:“通州那边事务繁忙, 你父亲母亲暂时顾不上其他, 就把南姑娘送我这儿来了。”

    岑老太太往常喊南锦屏,都是喊“南丫头”的。

    听着这声“南姑娘”, 慕云月便知事情应当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通州事务繁忙不假,慕云月之前同丹阳郡主互通家书时, 就已经知晓。然, 就算他们当真忙到, 没精力再管南锦屏,按理应该将她送回帝京, 而不是金陵。

    只怕是在通州的这段时日,南锦屏又犯下什么大错,遭到父亲的厌弃。母亲便将她送来金陵,让外祖母帮忙管束。

    倘若真是如此,那南锦屏可就真的惨了。

    她这位外祖母,也是高门出身, 规矩礼数都极为端正。

    表面看上去温和慈祥, 像个弥勒佛一样,很好说话,可真正管教起人来, 却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

    倘若吩咐下去的事,对方没能做到, 亦或是没能达到她的要求, 她也是拿着戒尺说打就打, 绝不含糊。

    丹阳郡主那通身清贵的气度, 就是在这般严苛的棍棒底下教养出来的。

    也就慕云月因着隔代亲,方才能得岑老太太偏爱,再怎样放肆,都不会挨任何训斥。受了委屈,甚至还能招老太太心疼,将她抱在怀里哄了又哄。

    只要能让慕云月开心,哪怕天上的月亮,老太太也能想法儿给摘下来。

    “好了,现在你也见过你姐姐了,也该回去做自己的事。”

    岑老太太眼角挂着温煦的笑,不紧不慢吩咐道:“今日的五十遍《香约》还未抄写,佛堂跪经也没开始,琴也未练,香也没调,可没工夫在这里瞎耗费。别忘了过些时日,还是你父亲的冥诞,届时还要你亲自上佛堂为他超度,接连诵经三日。”

    一大段话连珠炮似的砸下来。

    周围安静了一瞬,片刻又响起窃窃暗笑声。

    慕云月也不禁抿唇勾起唇角。

    先遑论其他,就这五十遍《香约》,就够人喝上一壶。当真把这一整套做下来,怕是接下来大半个月都得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南锦屏眉梢分明抽搐了下,转着眼珠,咬着下唇,还想给自个儿找理由,多拖延几刻。

    岑老太太含笑眄去一眼,目光轻飘飘没什么力道。

    南锦屏却似忽然想起什么可怖之事,脸上所有血色,都仿佛画上的一层色彩沾了水般退去,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张面皮,配上那艳丽的浓妆,活脱脱一个假人。

    道了句:“屏、屏儿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便立刻扭头离开。

    走到最后甚至还小跑起来,两只脚倒腾得飞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人在追杀她。

    慕云月忍俊不禁。

    虽不知外祖母这段时日究竟是如何管束她的,但瞧她目下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只怕这段日子很不轻松啊。

    怎么办?她居然都有些同情南锦屏了。

    *

    岑府坐落在金陵城北,所有房屋门舍都向南而开,风水很是不错。

    慕云月抵达金陵的时候,天色就已近黄昏,等大车小车地将行囊运去岑府,日头已经落山。

    岑家人丁稀少。

    岑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不曾纳妾,家中就只有岑老太太一个正房嫡妻。两人膝下,也只有一双儿女。

    如今,长女丹阳郡主嫁去了汝阳侯慕家。

    幺子岑祯早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帝京吏部任职。后来发妻亡故,他伤心欲绝,便带着唯一的儿子辞官回了金陵,以开办书院为生。眼下因着生意上的事去了姑苏,尚未归家。

    于是偌大的岑府,除却南锦屏之外,就只剩岑老太太和六岁的孙儿岑北杨。

    家中也是许久未曾热闹过,吃饭大多也都简单凑合了事。

    而今慕云月和秦岁首来了,家里头总算有了些人气儿。

    岑老太太高兴,特特让后厨多做了几样慕云月爱吃的菜,怕不够,还打发人上外头的酒楼叫了一桌席面。

    一群人闹哄哄,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杨哥儿叫嬷嬷抱走,秦岁首和岑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也告辞回去慕云月给她安排的客房歇息。

    慕云月虽和父亲母亲一起定居帝京,但每年,她也都会随丹阳郡主来金陵看望外祖母,是以岑家一直都有给她保留了住的小院。

    名字取得也煞为好听,叫“鹿鸣蒹葭”。

    许久不曾相见,祖孙俩自是有好多体己话要说。

    慕云月今夜便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宿在了岑老太太院子里。

    祖孙俩同睡一张床。

    慕云月揽着岑老太太的腰,蜷缩着往她怀里钻。

    岑老太太知她是个怕热的,特特叫人在屋里多加了一尊冰鉴,还寻来一把极大的蒲扇,亲手给她扇风。

    霜月泠泠,繁星点点,夏风淡淡。

    檀香似有若无地缠绕鼻尖,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

    “你母亲眼下还在通州忙,没能倒出空来问你,特特写了封信于我,托我问一嘴,你和陛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前还都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怎么说赐婚,就赐婚了?可是陛下强迫于你的?你自个儿可愿意嫁他?倘若有半分不愿,你都不用怕,尽管说出来,外祖母给你做主。外祖母虽左右不了陛下的想法,但在林太后面前,还是能卖几分薄面的。”

    她是在关心自己,慕云月知道。

    哪怕先前自己做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外祖母依旧没有怪罪,她心里最盼望的,始终都是她能够过得好。

    “外祖母,他没有逼我,我也没有不愿意。”

    慕云月窝在她怀中,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她。

    浓睫“簌簌”上下扇动着,眸光璀璨如星,满满都是少女怀春的娇怯和欢喜。

    岑老太太一眼就看明白,她这番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外孙女能找到一个好归宿,她自然是高兴的。听见慕云月对未来的担忧,她又不免叹了口气,捏捏她鼻尖,道:“小傻子。”将人搂入怀中。

    “不就是成个婚吗?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你又不是没有个厉害的娘家给你撑腰,难道还怕被他欺负了你去?”

    “他不会欺负我的。”慕云月脱口反驳。

    岑老太太挑眉。

    慕云月惊觉自己失言,讪讪笑了笑,却还是道:“他对我很好,除了家人之外,我只在他身上体会过那种包容,我相信他不会欺负我的。而且我也不是怕这个,我就是……”

    “就是害怕他会像娄家那小子一样负你?”岑老太太接道。

    慕云月一讶。

    岑老太太笑了笑,伸手将她额前一绺不听话的刘海挑开,又道:“你还害怕自个儿没法胜任皇后的位置,拖他后腿?”

    慕云月愕然眨眨眼,“外祖母,您真是阿芜肚子里的蛔虫。”

    “去去去,哪有人这么说自个儿外祖母的?”

    岑老太太啐道,眼里却不见半点愠色,收紧臂弯将慕云月又拥深些,轻轻拍抚她后背,柔声安抚道:“姑娘家嫁人,就相当于第二次投胎,一个不慎投歪了,后半辈子就都毁了,更何况你要嫁的这个夫婿,还不是一般人,你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忧,都很正常。”

    “别说你了,你母亲,甚至你外祖母我,当初嫁人的时候,也是慌乱得不行。你母亲当时都害怕到抱着我哭晕过去,说死也不要嫁人。结果现在呢?你也瞧见了。哪怕我现在拿刀逼着她和离,她只怕还得说死也不要呢。”

    “还有这样的事?”慕云月圆着眼睛,惊讶不已。

    活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也实在想象不出,她母亲那么强势厉害的人,竟还曾因为畏惧成婚,而寻死觅活过。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岑老太太捏捏她鼻尖,“况且这世上之事,尤其是婚姻,哪有十全十美的?关键还是要看你自个儿怎么活。”

    “外祖母虽没见过陛下,但方才看你维护他那股劲儿,他应当待你很不错,否则就你这臭脾气,早把人嫌弃死了。”

    慕云月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颊狡辩:“我没有……”

    岑老太太轻笑,也没戳穿她,只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抚,“人活一世啊,比起你说的那些担心,最害怕的,还是临死前发现自个儿这一辈子还有许多未尽的遗憾,偏生又没机会去补偿。”

    “生尽欢,死无憾。倘若你真心觉得,陛下是个不错的,那就放心大胆地去接受,去尝试,没什么好畏首畏尾的。哪怕再错一次,你也还有娘家这条退路,根本不在怕的。若是哪天,你真因为自个儿这前怕狼后怕虎的别扭劲,永远错过了他,那就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也来不及了。”

    说到最后,岑老太太眼里隐约闪烁起泪光。

    慕云月知道,她定是又想起外祖父了。

    外祖父过世得早,慕云月没见过他,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印象。关于他的事,她也全是从母亲口中得知。

    据说,外祖父和外祖母刚成亲那会儿,正是岑家最困难的时候。外有政敌施压,内有虎狼亲戚穷追猛打,外祖父为了保住外祖母,甚至都含泪写下了和离书。

    可交到外祖母手里的时候,却被她亲手撕毁,外祖父好因此罚跪了一夜搓衣板。

    后来熬了几年,两人携手度过了难关,总算盼来了好日子。

    外祖父那会儿也想通了,比起在官场上追名逐利,倒不如归隐南山,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这才致仕回家。

    可那时候,外祖父身体已然是千疮百孔,来金陵没定居几年,便撒手人寰。

    离别前,意识分明都已经模糊。却还死死攥着外祖母的手,嘴里不住念着,对不起。力气之大,以至于他都咽气了,大家还没法掰开他的手。

    就像那遗憾,也永远停留在了外祖母心中。

    而这世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般幸运,错过一次,还能重新来过。

    慕云月心头莫名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棉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外祖母,她便张开双手,使劲抱住她,能抱多紧就抱多紧。

    岑老太太笑着啐了句:“傻子。”却也没推开她。

    夜风悠悠吹入轩窗,拂过面颊,犹带盛夏的燥热,唯有停在眼尾时,才会泛起些许初秋的冰凉。

    *

    接下来几日,卫长庚一直在为加固淮水一带堤坝的事到处奔波,忙得脚不沾地,抽不出时间过来瞧慕云月。

    慕云月也乖乖地不去打扰,和秦岁首一起住在岑府上,陪伴岑老太太和杨哥儿。

    日子照常过,仿佛和在帝京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又好像不一样——

    在京中那会儿,两人也有长久分别之时,慕云月虽然也会想他,但那种思念也只是淡淡的,像一缕云,挥挥手,总能打散。

    可现在,两人不过才分别三日,慕云月竟生出一种三年不曾相见的煎熬之感,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跟丢了魂一样。

    有时候陪岑老太太说着话,她都能走神走出去十万八千里,喊半天也喊不回来人。

    若无事可做,她便仰头望着院墙发呆,每飞来一只鸟,她都会心尖乱蹦,以为是卫长庚给她飞鸽传书了。

    因为这个,苍葭还打趣她,说什么:“陛下要是再不过来,姑娘的脖子都要等长三寸了。”

    说得她面红耳赤,却偏偏无言以对。

    为什么会这么想念?

    慕云月自己也纳闷来着,或许是因为在船上那会儿,两人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习惯了,才会如此?

    也或许只是她太闲了,急需给自个儿找点事干。

    可无论哪种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非常想见他,想到都有些想哭。

    倘若过两天他再不出现,她没准就真的要哭出来了……

    大约真是心诚则灵吧,是夜,慕云月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听见窗户被人轻轻挑开的声音。

    她心一下提了起来,以为进了贼,张口正要喊人,一只戴着白玉扳指的手便伸了进来。

    是卫长庚的。

    慕云月心头登时漏了一拍,下意识就要奔过去迎他,可这样又实在有些失脸面。

    纠结了会儿,她还是重新躺好,扯起小被子高高盖起,眯眼假寐,只从细微的一线天里偷偷往窗户上打量。

    他大约是偷摸溜进来的,没跟外祖母通传,也没惊动府上任何人。

    堂堂一国之君,半夜三更不睡觉,擅闯姑娘家闺房,亏他做得出来!

    慕云月嗤之以鼻。

    可从那朦胧的一线中看着他一点点靠近,她心也跟着提起,每一道足音都似踩在她心尖上。

    足音在她床前停下,卫长庚掀开帘子,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直白又炽热。

    片刻,脸也慢慢俯身凑近。

    慕云月知道他要做什么,明明先前舌头都伸过,这点偷香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她却还是紧张得不行,心跳“咚咚”,“咚咚”,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好不容易准备好安然迎接他,他俯了一半却又顿住,慕云月左等右等,还是等不来他,她有些茫然。

    便这时,卫长庚忽然似笑非笑地出声:“阿芜要是再不睁眼,我可就跟你一块躺进去了。”

    慕云月一个没绷住,“噗嗤”笑出声,笑完后又有几分不甘,凭什么只有自己被戏弄?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抬手抱住他脖颈,翘着下巴直哼哼:“你要是敢躺,就躺进来呀!”

    作者有话说:

    叮,媳妇儿发来“一起睡”邀请~

    放心吧,这一世大家都会好好的,主CP和副CP都会甜甜HE。

    这章也有红包~

    第56章 捉奸在床

    哟, 这么大胆的要求,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真以为他不敢躺上去吗?

    卫长庚轻嗤, 将人从榻上捞到自己怀里, 捏了捏她柔嫩的下巴,意味深长笑道:“阿芜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其实……还真不知道。

    方才慕云月之所以这么说, 纯粹是说顺嘴,想唬一唬他罢了, 哪里敢让他真到榻上躺着?他们还没成亲呢……

    可, 若是问她愿不愿意, 如果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躺着, 她似乎、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

    低头咬着唇瓣犹豫了会儿,慕云月从他怀里出来,重新钻回被窝,人又往墙边挪了挪,刚好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这意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气氛安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唯有夜露顺着檐角“嘀嗒”滑落, 打湿了院中合欢花娇粉的绒花。

    而榻上的姑娘拥被坐在月光里,螓首微垂,杏眼含春, 精瓷般的肌肤亦泛起轻薄的粉,仿佛也被外间的露水浇垂了花盏。

    单薄梨花白的寝衣松松穿在身上, 月光照下来, 依稀似能透过织物的经纬, 窥见内里的曼妙。

    案头的香炉早熄了线香, 屋里的香气反而更加浓郁了。

    卫长庚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先前人家在他跟前害羞的时候,他还能胆大妄为地孟浪一把,逗弄逗弄她,不把她招惹的脸红心跳不罢休。

    而今人家反客为主,开始放胆子给他递邀约,他反而露了怯。明明心早就已经飞过去,双脚却还扎根在原地,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好。

    慕云月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虽说最开始的那句话,确实是她无心之言,她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事情发展到现在,被窝她也回了,地方也给他让出来了,继续坚持下去,只怕会很尴尬,但若是这时候反悔,只怕会更加尴尬。

    垂眸咬了咬下唇,慕云月终于问出口:“你、你你到底进不进来!”

    声音都比先前要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掉心中什么东西似的。

    卫长庚被她逗一乐,咳嗽一下将笑意压回去。

    姑娘家都已经主动成这样,他若是还畏首畏尾,那就太不是男人。况且,他也舍不得让她尴尬。

    含混地“嗯”了一声,卫长庚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褪了鞋袜,揭开锦被一角,躺了进去。

    后脑勺一挨上枕头,那股独属于姑娘家的芬芳,就猝不及防从四面八方萦绕而来,宛如一张无形的蛛网,而他就是无意间落入其中的虫豸。细密困顿千重万缚,他顿时再也无力挣扎,也不敢乱动,只能僵挺着身子,直勾勾盯着帐顶那只缠枝花鎏金香囊瞧。

    几个弹指的功夫,像过了一年。

    慕云月比他还紧张。

    从卫长庚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她就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敢看。黑暗中,只听着料子窸窸窣窣的微响,感觉到身边的褥子随之下陷。

    男人的气息,伴着深宵的薄寒钻入被窝,将里头原本的热气冲淡,也撞得她心跳“隆隆”,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

    她咬着唇,想背过身去,让自己稍稍舒服些,手却在被窝里头忽然被他抓住。

    还是记忆中熟悉的粗粝质感,许是地点太过惹人想入非非,明明只是最简单的触碰,也能牵扯出比寻常的十指相扣,还要撩动心弦的力量。

    慕云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腔子里猛地震动了一下,连带那只被握住的手,也狠狠一颤。

    盖在她手背的那只大手,立时如鹌鹑一般缩回去。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卫长庚连忙否认,一个不小心,就咬了舌头,疼得他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

    慕云月立时撑着枕头,紧张地凑过来查看。

    清瘦的小脸结满忧色,从墙边凑到月光下,鸦羽般的浓睫便似沾染了一层细细的银粉,轻轻一霎,便落在了卫长庚心里。

    他人还恍惚着,手就已经伸出去,掌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往下一压。

    猝不及防间,四唇便贴在了一块。

    她的冰凉,他的滚烫。

    仿佛寂静无垠的夜色中,无声迸起的一星火花,渺小,却也震耳欲聋。

    两颗心都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慕云月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蹙眉瞪道:“孟浪!”

    卫长庚哑声失笑,两手枕在后头,微微歪过脑袋,和她视线相交,笑问:“你除了这一句,就不会别的了?”

    “会啊。”慕云月毫不示弱,“我会的可多了,就怕你承受不住,在我面前哭了可怎么好?你不要面子的吗?”

    卫长庚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明明就是自个儿不会骂人,不承认也就罢了,还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把错处都归到他身上。

    偏生他还没发反驳。

    万一真把她气着了,最后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你啊你,该拿你怎么办。”

    卫长庚假意发狠地揉了揉她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经这一打岔,屋里原本紧绷的气氛松快不少。

    卫长庚再伸手去抱她,慕云月也没有反抗,小鸟一般乖顺地依偎在了他胸前,耳朵正对着他心房。

    沉稳坚实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过来,每一下都令她无比安心。

    慕云月不由弯起嘴角,闭上眼,奶猫一般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

    “想我了吗?”卫长庚嗅着她发间散出的淡淡梨花香,哑声问。

    问完,他也没指望她会回答。

    她的性子,卫长庚再清楚不过,哪怕心里想狠了,嘴上也坚决不会承认。话音落下,他便自顾自闭上眼,静静感受怀中的软玉温香。

    然下一刻,怀抱里就传来一声嗡哝的“嗯”。

    卫长庚微愣,垂眸看去。

    慕云月没有抬头,犹自趴在他胸前,像是害羞不敢承认,但又很想将这份思念告诉他,声音裹在鼻腔里,酝酿得格外软糯。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一张嘴,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在他胸膛,即便隔着衣裳,依旧将他那块拳大之地煨得滚烫。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是安静了。

    月光、夜色,还有随风绵绵起伏的帐幔,都似化作了水,而卫长庚就站在水面正中。

    水纹自他身边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遥远,只剩面前这个姑娘,在这个雾气氤氲的世界里,格外明晰。

    原本说这么肉麻的话,慕云月就挺不好意思的。

    而今被他这般一瞬不瞬地盯着瞧,慕云月就愈发羞臊难担,闭着眼,拼命将脸往他胸口埋,想等这窘迫的处境自己散去。

    可想着方才的问话,她又有几分不甘,抿唇迟疑了会儿,还是忐忑地扬起脑袋问:“那你想我了吗?”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过朦胧月色望过来,能直接望进人心坎儿里。

    卫长庚滚了滚喉结,却是毫不犹豫道:“不想。”

    慕云月一愣,惊觉过来他都说了什么,顿时气血上涌,颇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捏拳捶了下他胸口,张嘴边要骂。

    然而她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忽然就天旋地转,慕云月毫无防备地反压在身下,喑哑带着灼热的气息滚烫在她唇上,如烈酒过喉,汹涌而猛烈,烧得她心尖发颤。

    “不想,你觉得可能吗?”

    他都快想死了!

    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是在侮辱自己对她的思念。

    清醒的时候,脑海里想着的是她;午夜梦回时,她更是将整个清宵都牢牢霸占,不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间。

    有回批阅公文,他惦记着她上回夜里贪凉,在屋里多摆了一尊冰鉴,结果着了风寒,嗓子哑了好几天,总想着赶紧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好去岑家提醒她。

    等回神时,他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竟是把对她的叮嘱,都写在了公文上,叫林榆雁笑话了他一整天。

    那“阿芜”两个字还写得尤其好看,都可以拿出去让被人当字帖,照着临摹。

    好不容意把所有事都处理完,他可以按计划,明日带着见面礼,好好上岑家拜访,拜帖都已经递过去了。

    可偏生,他就是连这一晚上都熬不过去。宁可顶着被岑老太太发现、直接丢出门去的风险,也要来见她一面。

    夜半翻窗,偷香窃玉,按北颐的律法,他都该被发配充军了。

    他一向自诩自制力极强,别说而今他都已经活了两辈子,世间万事已鲜能在他心中惊起波澜;哪怕是前世,他尚还年幼、被薛衍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都不曾这般冲动过。

    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不管不顾、放肆而为的感觉还真痛快,浑身血液都有流动的力量,不似过往在宫里那般冰冷僵硬。

    尤其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连日来的疲惫和烦躁就都化为乌有,只剩两字萦绕胸怀——

    值了。

    哪怕真被抓去充军,他也无怨无悔。

    小姑娘透过唇舌,似也感受到他心底那份强烈的思念,努力拥抱着他,回敬着他,两只纤细的胳膊没什么力量,仍旧牢牢环住他宽厚的背脊。

    想要呐喊的欲望填满咽喉,又在交缠的热情中,涌入彼此心门。

    他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管,咬牙切齿地,只想揉碎她,揉碎这个人,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头。

    便是外间无缝不入的皎皎月光,也无法插进他们彼此紧密贴合的心。

    可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过来,还伴有老人温和的说笑。

    “不好,我外祖母来了!”慕云月脸色大变。

    卫长庚也惊得不轻。

    这可是私会啊,就算两人已经定亲,大半夜这般见面也是极为不妥的。普通人尚且还要被戳脊梁骨,更别说他这一国之君了。

    岑老太太又是个极重规矩的,若是让她知晓,自己半夜翻窗,入她外孙女闺房,还和她在床榻上……别说是把他撵出去了,没准都敢抗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断了他和小姑娘的因缘。

    脚步声越来越近,慕云月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混乱中瞥见墙边的一座螺钿衣柜,大小正够藏一个人。

    二话不说,她拉起卫长庚就往衣柜边使劲推。

    卫长庚到底还存了天子的傲气,“你让我躲这里?”

    “不然呢?”慕云月瞪道,“你还想出去跟我外祖母见礼不成?”

    这自然是不能够的。

    “可是……”

    卫长庚还在做心里挣扎。

    慕云月却没给他机会矫情,打开衣柜门就把人塞了进去,顺带脚还把他落在外头的鞋袜也一并丢了进去,砸得卫长庚“嘶”声抽了口气。

    嘿,明明是正儿八经定下的亲夫婿,怎闹得跟偷情一样?

    作者有话说:

    很好,星星哥的黑历史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红包,以及二更还是21:00~

    第57章 门开了

    慕云月前脚刚关上柜子门, 岑老太太后脚便敲门进了屋。

    打眼瞧见慕云月赤足站在衣柜前,床榻上还乱七八糟的,岑老太太皱眉担忧问:“这是发生什么了?怎闹得跟进了贼一样?”

    “没什么, 是阿芜睡觉前没把窗户关好, 让一只野猫溜进来,阿芜方才正在屋里赶猫呢。”

    慕云月强自镇定道, 害怕岑老太太觉察出异样,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一面唤蒹葭去掌灯, 一面顺手从木施上取了件外袍披上, 盖住颈项边的红痕。

    见岑老太太的目光快要移到衣柜上,慕云月连忙上前, 扶她去到桌前,背对着衣柜坐下,脸上带着僵硬的笑,亲自给她沏了盏茶。

    “外祖母这么晚为何还不安置,来阿芜这里做什么?您眼下身子骨是不错,那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也没多晚, 我刚从外头回来, 顺道过来瞧瞧你今日睡得如何。”

    岑老太太接过她手里的茶,呷了一口,“听说你那几个丫鬟说, 这几日你心里一直记挂着陛下,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 今日如何?这么晚还不安置, 可是又睡不着了?”

    慕云月听着这话, 面颊便隐隐烧着, 偷偷瞥了眼衣柜,提声道:“谁、谁想他了!我就是觉得天太闷,我热得睡不着。”

    姑娘家面皮薄,不肯承认也正常。

    可不知为何,岑老太太瞧她这紧张局促的模样,与其说是在未自个儿辩驳,倒更像在跟别人否认什么。

    她由不得“咦”了声,调侃道:“你没想他?那这几日是谁整天魂不守舍,吃个饭都能让筷子磕了自个儿的牙?给你母亲写家书,还能不小心把陛下的名讳写了满满一张纸张?”

    慕云月脸颊更红了,“我那是、那是……”

    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解释不出来。

    衣柜里头,卫大皇帝还在为自己被塞进衣柜的事郁郁寡欢。

    原以为上次在夜市,自己一个圈也没套中,已经是他两世为人最丢脸的时刻,谁承想,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糗更比一糗强,自己竟还能有这般落魄的时候。

    果然人生没到头,话就不能说得太满。

    然而眼下,听见岑老太太这番话,他却是陡然来了兴致。

    适才听小姑娘说想他,他就已经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但念及小姑娘如今矜持的性子,他估摸着她口中的“想”,至多也就闲暇时候念上一念,不会如他这般想到近乎发疯。

    而今听着这些日常细碎的点滴,那些思念都有了具体的形状,跟月老手中的红线一般,悠悠缠绕在他心上,叫他欲罢不能。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闹出这些笑话时,那娇羞窘迫的模样。

    一定很可爱。

    卫长庚翘起唇角,眼前这个困住他的衣柜,似乎也变得有几分温馨,他情不自禁,就把耳朵贴在柜门上,眼睛扒着门缝使劲往外瞧。

    昏昏的一条细缝,什么也瞧不清,他却看得有滋有味儿。

    屋子里,岑老太太并未觉察衣柜里的异样,只打量着慕云月那窘迫的模样,知道再说下去就过头了,她也便没继续揭她的短,转头朝身旁的向妈妈使了个眼色。

    向妈妈便上前,将手里的匣子放到桌上。

    “今儿我过来,其实还有一桩事。”岑老太太道,“通州那边事情多,也不知母亲能不能倒出空来,跟你讲这些。我反正也闲着,就索性过来跟你说说。”

    边说边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卷画。

    慕云月好奇地探长脖子往画上瞧,撞见上头活色生香,两个小人交叠着,都能倒腾出千般花样,她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偏开脑袋没眼看。

    岑老太太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害羞了,咋了下舌,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东西总没坏处。”

    “况且你日后嫁的还是天子,是天子就会有三宫六院。你现在若不多学些伺候人的东西,万一以后陛下真叫哪个狐媚子宠妃勾了去,我看你怎么办?”

    说着,她就把画举起来,往慕云月眼前怼。

    画卷方向恰好正对衣柜,慕云月忙把画夺过来,囫囵一卷,嘴上磕磕绊绊:“不、不用这个,他、他……”

    “他他他怎么了?”岑老太太反问,“你该不会觉着,他会为了你废黜后宫,只守着你一人吧?”

    慕云月手上一顿。

    这问题,她其实也想过。而今卫长庚对她是好,可若是以后他喜新厌旧,有了别的新欢,是不是也会把现在对她的这份好,转而都给了那个人,甚至给的还要多、还要好。那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世间夫妻,多的是同床异梦。经历过那样坎坷的姻缘,她对情爱也早就不抱什么希望。

    起初在归云山,卫长庚第一次跟她求亲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想过,跟谁做夫妻不是做,既然是男人都会有三妻四妾,那何必不用自个儿的婚事,换点更实际的东西?譬如皇后的权势。如此,她应当也能更好地庇护自己的家人。

    只要她不动心,他就算纳再多的妃子美人,也伤害不了她。

    可如今……

    慕云月抿紧了唇。

    岑老太太知道这是戳中她心头的隐忧。

    毕竟她生在一个没有妻妾斗争的家庭中,无论是她的外祖父还是她的父亲,都让她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一生一念,一念一人”,这冷不丁让她独自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她接受不了也实属正常。

    到底是自个儿心尖上掉下来的肉,岑老太太也不忍心看她难过,便转了话头道:“当然啦,这些事都还没有发生,你也不必现在就开始提心吊胆。”

    “外祖母瞧着,陛下待你还是很不错。这几日,他虽倒不出空来瞧你,但往家给你送的东西,倒是一样没少。昨儿不是还给你捎了一盒南珠?瞧着像是刚从南缙运来的,那品相好的,外祖母都没见过。”

    “对了。”说着,她忽然一拊掌,“适才吃饭的时候,我同你说过吧。陛下往家递拜帖了,说明儿就过来瞧你。”

    “这还真是新鲜事儿,从来只听说臣子们进宫要提前递帖子知会,还真没见过哪个天子来臣子家里头拜访,还带递帖子的。他啊,是真把你放心上了。又规矩又识礼的,真真是不错。”

    岑老太太赞不绝口。

    衣柜里“又规矩又识礼”的人越听,老脸越红。

    慕云月也偷瞄着衣柜,为他露出几分赧色。

    夜已经很深了,岑老太太该说的话也都说完,预备回去,慕云月起身准备送她。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汪”,继而是孩童稚嫩的叫声:“姐姐!姐姐!你快看我的大黄!”

    帘子外,岑北杨抱着一只大黄狗,颠颠就往屋里冲。

    六岁的小男孩个头不高,力气也只有那么一点。而那狗却是跟他差不多大,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狗抱起来。两只小胳膊勒着狗脖子,把狗勒得“汪汪”直叫。

    奶娘跟在后头追,枯着眉头抱歉道:“给老祖宗和表姑娘添麻烦了,老爷给小公子寻摸了一只狗,今儿刚从姑苏送过来。小公子玩到现在还兴奋着,怎么也不肯睡,非嚷着要抱过来给表姑娘您瞧瞧,奴婢们实在拦不住。”

    慕云月直说:“没事。”

    小孩子嘛,贪玩太正常了,慕云月也没放在心上,俯身摸了摸岑北杨的小脑袋,道:“谢谢杨哥儿给姐姐看这个,姐姐很高兴。不过现在实在太晚,杨哥儿也该睡了,不然明天又起不来。”

    岑北杨听见“明天”两个字,眼睛亮了亮,“明天姐夫是不是要过来?”

    岑老太太“哎呦”一声,掩嘴笑出声。

    边上伺候的人也忍不住低头窃笑。

    慕云月耳根子发热,“他、他还不是你姐夫呢。”

    岑北杨歪着脑袋,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只问:“那他什么时候是我姐夫?”

    这话他问得无心,听者却有心。

    慕云月窘得满面飞红,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含糊地敷衍:“快了。”推着岑北杨往屋外走。

    岑北杨没反应过来,推搡间胳膊一松,大黄狗便“汪”的一声落了地。

    慕云月忙要去抱它,它却自个儿蹬着腿从地上站起,径直冲到衣柜面前,“汪汪汪”地不停抬起两只前腿,扒拉柜子门。

    那螺钿柜也是有了年头的老物件,柜门本来就不及新柜子紧实,又因为藏了个人,就变得更加松泛。

    大黄扒拉两下,柜子门便“吱呀”一声敞了开,露出一袭面料金贵的玄袍,和一张错愕的俊脸。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大黄,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黑历史这下更光鲜亮丽了(/ω\)

    一生一念,一念一人。——出自游戏《仙剑奇侠传六》

    这章也有红包~

    第58章 认错

    柜子门打开的一瞬, 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了。

    放眼望去,各种表情跃然脸上,诧异有之, 震惊与之, 尴尬亦有之。连六岁的岑北杨都呆住了,小嘴巴张得圆圆的, 都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只剩大黄无忧无虑地在柜子前面转圈,仰头“汪汪”两声, 冲着柜子里的卫长庚摇尾巴, 仿佛在向他讨要什么“找到他”的奖励。

    卫长庚掐死它的心都有了!

    倘若夜市那回, 是他丢脸的开端。那今夜当真是又丢出了一个新的高度,且还是在一个他绝对不能失礼的人面前。

    适才岑老太太夸奖他的话还犹在耳畔, 当时听着有多自豪、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窘迫、多难为情。尤其是那六个字“又规矩又识礼”,简直就是六个巴掌,“啪啪”打得他脸震天响。

    想解释吧,这人赃俱获的,他要怎么解释?

    头疼。

    有那么一瞬, 他甚至都想把柜子门再关上, 自个儿在里头待一辈子不出去。

    慕云月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狗冲向衣柜的时候,她心里便知不好,还急着想去阻止, 孰料这柜子居然这般不靠谱,连只狗都能打开!

    现在好了。

    全完了。

    就外祖母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 没准能把他们两个一块扫地出门。

    早知会有这般尴尬的境况, 今夜她便是把屋里的门窗都给钉死, 也绝不能放卫长庚进来。

    “这是……”

    岑老太太拧起眉, 视线正在两人之间茫然逡巡。

    一道稚嫩的童音兀地响起,率先打破沉默。

    “你是我姐夫吗?”

    不知何时,岑北杨已经走到柜子前面,拽了拽卫长庚的袍角,歪着脑袋问:“适才我和大黄说,姐夫要来看我们,让大黄帮我找姐夫,然后就找到了你。所以你是我姐夫吗?”

    这举动委实僭越了。

    慕云月忙将他拉回来,警告道:“不许胡闹。”

    岑北杨噘起嘴,有些不高兴了,“我没胡闹,外头那么多厉害的公子给姐姐送东西,姐姐都没收。这个人能进姐姐屋子,那他一定是我姐夫。”

    孩童的话天真又直白,即便慕云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认,他说得还真有道理。

    也正因为有道理,她反而更加窘迫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为什么呀?”

    岑北杨嘴巴噘得愈发高了,“姐姐不是说过,只有别人不占理的时候,才会拿大人和小孩说事,还让我长大以后千万不要学,怎的现在姐姐反倒先学会了?”

    慕云月:“……”

    真不愧两榜进士的儿子,才这么点大,嘴巴就这么厉害了,居然都知道拿她自己说过的话来怼她了,长大后还得了?

    慕云月咬着牙,还不知该如何接话。

    岑北杨就叉着腰,冒出来一句更加惊天动地的、直击灵魂的叩问:“那他不是姐夫又是谁?姐姐不告诉我,我明儿就去告诉真正的姐夫,让他过来责罚你!”

    慕云月:“…………”

    小畜生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倘若她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堪了。

    她正磨牙霍霍,那厢岑老太太先忍不住笑出声,觑着两个人,玩味道:“我就说嘛,这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野猫。”

    慕云月想起方才搪塞老人家的理由,脸颊顿时滚烫起来。

    卫长庚也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但他毕竟是男人,且还是一国之君,事情敢做就要敢担,没得让一个小姑娘护在自己前头的。

    扽了扽被衣柜压皱的衣裳,卫长庚缓步出来,拱手毕恭毕敬地朝岑老太太行了个礼,“深夜叨扰,实在抱歉。一切皆因晚辈情难自禁,与阿芜无关,还望外祖母莫要怪她。”

    这一拱手礼,已经叫岑老太太心头一惊。再听这声“外祖母”,她更是不敢受,连忙要带着人跪下行礼。

    卫长庚却托住她的手,道:“今夜这里没有君臣,只有晚辈和长辈。晚辈未经通报,擅闯岑府,实属不该。强迫阿芜与晚辈私会,更是不该中的不该。外祖母要打要罚,晚辈绝无怨言,只求莫要迁怒于阿芜。”

    说罢,他便转身去到桌边,拿了一根鸡毛掸子回来,双手托着,弯腰恭敬呈上。

    竟是真要领罚。

    岑老太太这回是当真完完全全震住了。

    这世间的规矩律法,往往都是给底层人定的。正所谓“刑不上大夫”,说的便是这么一回事。那些勋贵权臣们都是如此,更何况一朝天子?

    就说今晚这件事来说吧,夜闯姑娘家闺房,的确是卫长庚有错在先,可他毕竟是皇帝,即便不认错,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甚至他要是昏聩些,直接把他们这些撞破此事的人,全都定罪为“冲撞圣驾”,他们也没法辩驳。

    可卫长庚没有。

    不仅没有,还老老实实把这桩错事给认了,现在居然还真打算领这责罚。

    岑老太太心里漾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当下再去想慕云月先前对他的维护,她心里也总算了然。

    “陛下言重了,不过一桩小事,何至于到要动责罚的地步?”岑老太太将卫长庚的手推回去,目光暧昧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笑着道,“况且这事也是人之常情,年轻人嘛……”

    慕云月垂着脑袋,脸更加红得不行。

    卫长庚颊边也飞快闪过一缕红晕。

    岑老太太掩唇暗笑了会儿,道:“天色已晚,也该回去歇息,否则明日正式拜访,还真起不来。老身就先行告退,陛下也快些吧。”

    这便是给他们留了告别的时间。

    岑老太太领着人退出房门,脚步声如潮水般退去,很快屋里就又只剩卫长庚和慕云月两人。

    虽说事情是圆满解决了,可经历了那样一番惊吓,两人眼下也都身心俱疲,再独处也找不回先前的兴致。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慕云月拿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问道。

    卫长庚哼笑,“阿芜可真冷血,我刚刚为了你都差点挨打了,你连句安慰都没有,就直接下逐客令。”

    “去你的。”慕云月白他一眼,“你是谁啊?我外祖母哪里敢打你?至多也就不喜欢你罢了。”

    不过瞧刚刚外祖母脸上满意的笑,这一关,卫长庚应当是有惊无险过去了。虽说方法有违初衷,但结果也的确不错。

    慕云月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

    卫长庚伸手拉她入怀,她也没反抗,就这般静静依偎在他怀里,沐浴着窗外倾泻而入的月光,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你知道下月十五,是什么日子吗?”卫长庚忽然问,眼神左躲右闪,不甚自然。

    慕云月抿唇莞尔,故意装作不知道,反问他:“什么日子啊?要立冬了吗?”

    卫长庚无语地垂睨她,“还早着呢。”

    “那……是中秋?”

    “……那是这个月的十五,而且已经过了?”

    “那是什么日子啊?”慕云月煞有介事地皱起眉,似是当真很苦恼。

    卫长庚脸色沉了下来,跟锅底一样。

    慕云月喷笑出声,两手回抱住他,轻轻摇晃撒娇:“我想起来是什么日子了,是咱们卫大皇帝的二十二岁生辰。”

    卫长庚眼里总算有了些许笑意,瞥她一眼,仍旧沉着嘴角,“那你……”

    声音顿在这儿,半天没继续把话说下去。

    显然是想要跟她讨要生辰礼物,却故意不说,非要等她先提出来。

    不得不说,刚刚事情败露,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可谁知人一走,他就原形毕露,跟个孩子似的,哪还有半点维护她时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模样?

    慕云月心下一顿腹诽,还是不忍心看他难受,踮脚啄了下他唇瓣,道:“放心吧,礼物我一直记着呢。”

    卫长庚这才终于露出真实的笑意,捧起她的脸,吧唧,狠狠亲了一口,“阿芜你真好。”

    慕云月警告地瞪他,他也不撒手,笑着又问:“那我可以自己选礼物吗?”

    “嗯?”

    慕云月愕然瞧他,心里浮起一丝担忧,万一自己预备的东西他不喜欢怎么办?趁这会子时间还够,就算不喜欢,自己应当也来得及重新准备,于是她忙问:“你想要什么?”

    卫长庚却沉默下来,没有回答。只重新将人搂入怀中,低头,鼻尖轻轻磨蹭她耳垂,挣扎了良久,才终于沉声问出口:“方才杨哥儿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当他姐夫,你说‘快了’,所以这‘快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有多快?”

    慕云月一愣,完全没意料他会突然问这个。

    那句“快了”,不过是她敷衍岑北杨的话,哪里做得了真?至于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愿意嫁给他……

    想着方才外祖母说的三宫六院,慕云月心里五味杂陈,唇瓣翕动两下,终是没能说出口。

    卫长庚似乎对她这反应也早有所料,短暂的失落过后,他又重新笑开,温柔地拍抚她后背,安慰道:“没事,我也就随便问问,不着急的。”

    说完,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天也不早了,我先回了,明日再来正式登门拜访。你也早些安置吧,这几天想我想得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

    慕云月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知道他定是刚刚躲在衣柜里的时候,把外祖母打趣她的话都听了去,现在又拿出来揶揄她,她羞恼道:“谁想你了!”

    “好好好,你不想我,你不想我。”

    卫长庚含笑顺着她的话茬哄道,捏捏她清瘦的脸,又叹了口气,“倘若不想我,能让你睡得安稳一些,我倒宁可你别想我了。虽然会心酸,但总归对你是好的。”

    慕云月一讶,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

    卫长庚笑了笑,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最后道来声“晚安”,便转身扬长而去。

    有了刚才那一遭乌龙事,离府就比进府简单多了。管家得了岑老太太的话,侯在鹿鸣蒹葭外头,见卫长庚出来,便躬身迎上去,为他引路。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鹿鸣蒹葭的灯火也随之暗下。

    万籁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却有一道身影,从长廊拐角处转出。

    虽已是深宵,南锦屏仍是一身珠翠锦衣,奢华异常。

    觑了觑鹿鸣蒹葭的月洞门,又瞅了瞅卫长庚离开的方向,她似是琢磨着什么,低着头,垂着眼,两排浓睫耷落下来,在眸底扯开一片暗影。

    许久,那修得纤细的柳叶眉,才意味深长地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总有配角担心主角没办法在一起,千方百计地给他们助攻。

    红包,二更还是21:00~

    也感谢各位仙女的养液(^з^):

    第59章 宴请

    翌日一早, 卫长庚果然带着见面礼,如约来岑府拜访。

    真不愧是当皇帝的人,一举一动, 一言一行, 都得体适宜,仿佛真是第一次前来造访, 昨夜之事不过只是他们的一个小小幻觉。

    慕云月忍不住掩着团扇抿唇暗笑。

    岑老太太心里也是有数的,只字不提昨夜之事, 照常跟卫长庚说话。

    他不曾摆皇帝的架子, 不希望他们只是将他当成一个需要奉承的人, 太过疏远他。岑老太太明白他这份用心,恭敬之余, 亦是将他当成自个儿的晚辈,同他闲话家常。

    岑北杨则更是童言无忌。卫长庚一到,他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卫长庚身边,姐夫长、姐夫短地喊个不停,把慕云月脸都喊红了,来回警告地瞪了他好几眼。

    卫长庚却是听得满心欢喜, 直夸岑北杨是个懂事识礼的, 还把拇指上那枚价值连城的白玉扳指直接赏给了他,让他滚在地上当玩具玩。

    岑老太太直说使不得,他只道:“无妨。”

    然到了午膳的时候, 岑老太太要留他吃饭,卫长庚却说:“今日外头还有些事, 等着晚辈过去处理, 就不留下一块用饭了。等外间事了, 晚辈再另置一桌酒席, 好好陪外祖母吃一次饭。”

    慕云月眉梢枯了下去。

    事情也太突然了,明明昨日他还没跟自个儿提,怎的现在突然闹这么一出?害得她白白起了个大早,在后厨忙活到现在……

    卫长庚觉察到她心里的失落,轻咳一声,很想上前安抚,碍于周围的目光,只能微微前倾身子,柔声解释道:“今晚有场宴会,是早间临时决定的,我事先也不知,并非有意隐瞒。知府他们带着一大帮人亲自登门说话,我也不好直接推拒。”

    他说得极为隐晦,然这“知府”二字一出来,慕云月心里便有了思量。

    薛家发迹于金陵,虽早就已经迁入帝京,可江淮一带仍旧是他们的一言堂。子侄一辈在此地盘根错节,上下地方官员也都与他们沆瀣一气。不肯舍弃风骨、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也总会因为各种理由死于非命。

    现如今金陵的这位知府,便是薛衍的远房侄子。

    也是他拴在这里的一条狗,专门为他看守江淮这片地方。

    卫长庚这段时日监修淮水堤坝,行事雷厉风行,闹得他们焦头烂额。估摸着,他们也是有些顶不住了,这才主动寻上门来讨好。

    既然是公事,慕云月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瓮声道了句:“那你小心些。”低头没再说话。

    几人又说了会子话,卫长庚便起身告辞。岑老太太让慕云月过去送他,慕云月乖乖应承。

    想着薛家过往的行事做派,她的心始终没办法安回原处,送卫长庚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叮嘱:“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晚这场酒宴,你还是该多加小心。毕竟是人家的老巢,你能多带几个暗卫,就多带几个。实在不成,我把明宇他们也调去给你。”

    卫长庚叫她这小媳妇模样逗乐,知她是真心在替自己担心,心里暖暖的,拥着她道:“放心吧,我的人都够用。况且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明宇他们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用,别忘了,你如今身份也不一般。他们拿什么威胁我,我都不怕,就怕你落到他们手里头,那才是真真拿住了我的命脉。”

    “少来了,我才没那么蠢呢。”

    慕云月哼了声,人却是老老实实伸手回抱住他。

    分别前的这点短暂时光,总是比往常更加令人珍惜。天枢已经准备好马车,侯在台阶下,随时准备出发。

    是时候该松手让他走了。

    慕云月却如何也舍不得,嗅着他身上的冷梅香,只想着能多贪一会儿,就多贪一会儿。只要他不开口,她便想一直这般装聋作哑。

    都已经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这时候反倒矫情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卫长庚明白她这份小心思,也愿意纵着,侧眸朝天枢使了个眼色。天枢便牵着马先行去往巷子口,在那里等着。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不会有事的。接下来几天,我大约还有得忙,不能过来陪你。等忙完了,我就过来陪你,带你去金陵好好转一转,如何?”

    卫长庚轻轻揉着她眉心的疙瘩,温声安抚。

    慕云月嗔去一眼,“得了吧,我逛金陵,还需你带路?”

    她来这里的次数,可比他这位旧居宫城之内的皇帝陛下多出不知多少。

    卫长庚笑道:“好,不用我带,那你带我去,行了吧?就跟七夕那天一样,你在前头走,我在后头跟着。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去哪里,干什么都行。”

    “油嘴滑舌。”慕云月轻哼,嘴角还是老老实实翘了起来。

    卫长庚轻笑,也没反驳,犹自拍抚她后背。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忽然开口:“这几日,你和秦姑娘在家中待着,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慕云月以为,他是在担心薛家对她下手,所以才有此一问,下意识便回答了。

    可说完再去回味他这句话,她又有些惘然。

    倘若只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他何必非要扯上秦岁首?再一细琢磨,这话似乎不是在问“她在家中可有发现什么异常”,而是在问“她在家中,可有发现秦岁首有什么异常”……

    想起来金陵的船上,卫长庚似也跟她提过一次,慕云月心里隐隐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启唇正想细细询问。

    卫长庚却再次将话头岔了开:“下月十五之前,我应当能把所有事都处理完,你那天……”

    这是又惦记上了自个儿的生辰礼。

    明明昨儿才刚提醒过,今日又过来催,生怕她忘了似的。这位天子啊,平常瞧着稳重又靠谱,可某些时候也是真真像个小孩。

    哦不,比小孩还小孩!

    慕云月忍俊不禁,:“放心吧,我都记着呢,忘不了。”

    巷子口,天枢已经探头往这边瞧了好几回,真的不好再耽搁下去了。

    慕云月抬手帮卫长庚整理衣裳,细细嘱咐了些“莫要贪杯”之类的琐碎事,又顺嘴问了一句:“今夜晚宴安排在哪儿?”

    卫长庚身子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调开视线,道:“在仙乐舫。”

    慕云月的手蓦地停住。

    众所周知,金陵秦淮河畔,乃是个著名的烟花繁盛之地。无论外间风云如何变化,那一百八十舫依旧是夜夜笙歌,从不停息。

    仙乐舫,便是那一百八十舫中规模最大的一舫,光外头相互勾连的舫船,就有六十八艘之多。舫上的姑娘更是各个貌若西施,才比谢道韫,比之帝京的广云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名动北颐的“秦淮八艳”,其中就有“五艳”出自那里。

    “哟,真不愧是金陵城的父母官,就是比别人会挑地方。”

    慕云月理着卫长庚的衣襟,不阴不阳地笑道。

    卫长庚直觉一股恶寒从背脊直冲天灵盖,激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二话不说,立马竖起三根指头,对天发誓道:“就是一个寻常宴会,我保证,无论他们往我身边塞什么样的女人,我别说碰,保准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再说了……”

    他伸出双手,轻轻环住慕云月腰上,低头看她的眼,小心翼翼哄道:“阿芜可是咱们帝京城里头公认的第一美人,该对自己有信心才是。”

    慕云月却笑,“是啊,陛下说得没错,我是该对自己有信心,也的确是很、有、信、心!”

    边说边用力一收手,将他被自己靠得松散的衣襟狠狠一紧。

    卫长庚登时被勒得断了片刻气,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这份信心究竟有多“深刻”。

    今晚这场宴会最可怕也许的不是薛家,而是她……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发誓:“我要是多看她们一眼,我就自戳双目。”

    阿芜冷笑:“你可能等不到自戳双目,就已经被我掐死了。”

    这章也有红包呀~

    第60章 赴宴

    送走卫长庚, 慕云月便径直回了鹿鸣蒹葭。

    岑老太太打发人过来,唤她去花厅吃饭,她也没什么心情, 推说自个儿身上不爽利, 便窝在美人榻上捶打枕头,如何也不肯起来。

    一看就是还在为卫长庚要去仙乐舫的事生闷气。

    三个“葭”面面相觑, 互相推着胳膊,都不敢上前触霉头。

    偏这时候, 外头递来了一道邀帖, 竟是那位知府夫人送来的, 再看帖子上的署名,慕云月由不得“嘶”了一声。

    “薛令梅……这名字好生耳熟, 是谁来着?”

    “就是那个表姑娘!”苍葭道,“姑娘您可还记得,您那位已故的舅母小王氏,她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大王氏?这位薛姑娘,就是她的二女儿。”

    经这一提醒,慕云月总算想起来, 的确有这样一个人, 自己从前随母亲来金陵省亲的时候,也时常遇到她。

    慕云月的舅母过世得早,慕云月也只在小时候见过她几面, 对她印象并不深。

    只依稀记得,她是一个温柔可亲、心地纯良的女子。因为身子骨弱, 经不住舟车劳顿, 是以一直待在金陵, 和在帝京为官的舅舅两地分居。

    每回自己去金陵, 舅母都会按照她的喜好,把衣食住行都给预备得妥帖周到。

    就连丹阳郡主那样挑剔的人,对她也是赞不绝口。

    然而世间好物总是不长久,舅母最后还是难产而死,只留下岑北杨一个孩子。

    舅舅伤心欲绝,后悔过去追逐名利,没能陪在她身边。舅母过世后不久,他就辞官回了家。

    便是那时候,这位大王氏赖上了岑家,借着妹妹的死,三天两头带着女儿上门打秋风,把岑家搅得鸡犬不宁。

    起初,外祖母因着对舅母的愧疚,忍了这口气,对这位大王氏也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直到后来,她发现大王氏为了能更好地掌控岑家,居然开始跟还在牙牙学语的杨哥儿不停说,他亲生母亲就是叫岑家人害死的,世间只有自己这个姨母是真心待他好,让他长大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自己。

    外祖母这才忍无可忍,将她撵了出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慕云月也就没再关注她,只知道她后来好像死了丈夫,带着女儿改嫁别人,又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就叫“薛令梅”。

    但看今日这道邀帖的意思,这位大王氏后来,竟是改嫁给了现而今金陵这位父母官,成了薛家的媳妇。

    这叫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慕云月摇头失笑,“看来她如今,是一心一意要替薛家办事了?”

    岑家已经和大王氏断干净,慕家自然更加不会和她有牵扯。她能给自己下帖,无非就是看中她手里那道封后的圣旨。

    官场之上,男人有男人的战场,女人自然也不会闲着。

    各位官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从来随着自己的夫君走。薛知府在外头摆大宴,请卫长庚,大王氏就在内宅设小宴邀她,里应外合,总能套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都是官场上混的,即便卫长庚这次是微服私访,也即便她而今还没正式册封皇后,可他们该做的,也是一样不会落。

    “依奴婢看,这位薛姑娘,怕是还有别的意思。”苍葭挂着嘴角,嗤之以鼻。

    慕云月挑眉看她。

    苍葭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他们刚到金陵的当天,苍葭就和岑府上下的奴仆全都混了个脸熟。第二日,她就通过这些奴仆,跟别家的下人搭上了话。到现在,她可以说是把金陵各官宦人家的人脉全部打通。

    各家府邸的阴私,人家府上的主母不一定知道,她却能在慕云月面前如数家珍。

    眼下会说出这番话,自然也有她的原因。

    慕云月示意她说下去。

    苍葭咬着唇,有些犹豫,挣扎良久,还是凑上去道:“姑娘也是知道的,陛下来了金陵之后,就一直住在府衙,跟这位薛知府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位薛姑娘也跟着往上凑,今日送棉被,明日送汤水,就差直接把自个儿送上龙床。陛下不搭理她,她还不肯罢休。”

    “她母亲大王氏更是不像话,不仅不拦着,还在后头给她支招,现而今又给姑娘您下帖,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况且奴婢还听说,这位薛姑娘还跟南姑娘走得极近,前段时日,两人还一块结伴去城外上香呢。”

    “这样啊……”

    慕云月绵长地哼了声,玉手托腮,若有所思。

    薛令梅想要攀高枝,她能理解,毕竟卫长庚的身份摆在那里,且又生了那样一副好皮囊,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不心动?

    只是她能和南锦屏走那么近,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那这宴会咱们还去吗?”蒹葭问。

    慕云月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的。

    卫长庚要借此次赈灾贪墨之事发作,好好整顿一下金陵这潭浑水,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任何环节都不能出错。她去赴宴,能帮他从内宅打听出不少东西,给他助力。

    可想着今夜卫长庚要去的地方,还有那个薛令梅,慕云月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在使小孩子脾气。卫长庚要真能被那群莺莺燕燕蛊惑,也不至于到现在,后宫还空空如也,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哪怕前世,娄知许收了那么多姬妾,她都没这般难受。

    而且那仙乐舫……

    慕云月似忽然想起什么,手撑着美人榻,霍然坐起身,“岁岁今日到哪里去了?怎么今天一整天都不见她人?”

    “姑娘忘记了吗?”采葭一面伺候她下榻,一面回答,“秦姑娘说,她今日要去拜访她的旧友,这几天就都不回府了。”

    “拜访旧友?”慕云月挑眉,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又问,“她可有说去哪里拜访?”

    “就是那仙乐舫,陛下今晚要去的地方。”采葭道。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怕是会戳中慕云月的痛点,她忙闭上嘴,小心翼翼打量。

    慕云月却没注意她的失言,只扭头看着窗外的合欢花,沉吟不语。

    这段时日,她和秦岁首的关系越来越好,也知晓了一些秦岁首的过往。

    论祖籍,秦岁首乃姑苏人士,因家中遭了灾,家里人都死光,只剩她一个,被人牙子卖去扬州做瘦马。后来,她又因姿色出众,辗转来到金陵仙乐舫。没待几个月,就被送去帝京,成了广云台的魁首。

    先前,慕云月听说这些的时候,只觉她身世可怜,并不觉还有其他。可方才看卫长庚那般问话,再想秦岁首这一路的辗转,还真有些微妙。

    “薛家的金陵,金陵的仙乐舫,曾在仙乐舫待过……”

    慕云月低声重复默念着,一颗心无端越跳越急,如何也安定不下来,扭头吩咐道:“去找明宇,让他派两个人去找秦姑娘,找到后先别声张,在后头把人跟住了就行。若发现什么异样,不计大小,统统都过来知会于我。”

    “再去查一下秦姑娘来金陵之后的所有行踪,她去过什么地方?和哪些人说过话?又都说了些什么?全都给我查,不要有任何遗漏。”

    “再派几个身手好的,提前在仙乐舫周围部署着,无论今晚的宴会会不会发生什么异样,都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盯死了。”

    一大串安排“噼里啪啦”砸下来,采葭听得一愣,不知她为何忽然对秦姑娘上了心。但见慕云月神色严肃,她也不敢耽搁,捣蒜般地点了两下头,扭头就去办。

    蒹葭和苍葭交换了个眼神,问道:“姑娘可是在怀疑秦姑娘有变?”

    “我也是瞎猜的。”慕云月道。

    从感情上来说,她非常不希望自己猜的这些都是对的。毕竟她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聊得来的人,她不想和秦岁首为敌。

    可前世的经验又催促她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毕竟人心隔肚皮,真触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就连血脉相连的至亲,都有可能反目成仇,更别说朋友了。

    “但愿真的只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吧。”

    慕云月揉着眉心,轻声叹了口气,当下再看这封邀帖,她又有了别的思量,“去知会送帖的人一声,今夜我会如约过去赴宴。”

    *

    大王氏操办的这场宴会,设在秦淮河畔的摘星楼。

    那是整座金陵城最高的建筑,坐在顶层的雅间,便可透窗俯瞰整片秦淮河。雅间里头还搭建了戏台子,待到华灯初上时,点上一出戏,再叫一桌酒席,曲乐靡靡,香风阵阵,别有一番惬意。

    慕云月到的时候,雅间里头已经坐满了人,密密麻麻,怕是江淮一带的官员夫人,能来的都尽量过来了。

    一见到慕云月,她们一张脸便笑开了花,奉承话一句接着一句,直把她从头发丝夸到脚趾头,简直比看见亲娘还热情。

    然,热情归热情,若说尊敬,她们心里也是半点没有的。

    尤其在瞧见这位未来皇后如此年轻,还生得这般漂亮娇弱,她们本能地就起了轻蔑之心,以为慕云月不过是个靠色相上位的花瓶,头脑简单得紧,对付起来都无需她们费一成功力。

    可直到真正和慕云月说上话,自个儿没能从她嘴里得到一句有用的消息,反倒还被她套走不少话,她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是碰上了硬茬。

    再想开口说些什么,哪怕只是想简单点一出戏,都得三思、三思,再三思,唯恐又着了慕云月的道。

    原本喧闹的宴会,也因此安静下来,只剩戏台上的人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曲儿。

    慕云月倒是一派清闲自在,她们蔫头耷脑不说话,她就只管摇着团扇听曲,那从容闲适的模样,仿佛当真只是过来赴宴。

    可这世界上,有人能爬得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有很多不自量力的人前仆后继,不知死活地非要往枪口上撞,给他们当垫脚石。

    譬如眼下。

    大王氏见气氛不对,便端起东家的姿态,自发活跃气氛,“慕姑娘是从帝京来的,这些戏都看惯了,估摸着也觉不出什么意思。不如听点咱们金陵才有的曲儿,换换心情,如何?”

    说罢,她也不等慕云月点头,就朝边上扬扬手,招呼道:“梅儿快过来,带上你的琴,给你表姐姐抚上一曲。”

    “慕姑娘是不知道,梅儿自创的这首《秋意浓》,指法和音律都是上上乘,连陛下都交口称赞,每晚都要听一遍,还说以后要请梅儿进宫,专程为他抚这首曲子呢。”

    作者有话说:

    宴闭,阿芜回来,坐在桌前开始记仇。

    星星哥脸色复杂:“我没说过这话,都是她们编的,为什么这仇要记到我头上?”

    阿芜瞪:“我就想记你头上,你能把我怎么样?”

    星星哥一脸委屈:“……不敢。”

    红包,二更还是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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