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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选秀

    慕云月身子一僵。

    他为何突然说这个?他们现在才相处多久?自己也不过刚刚习惯有他陪在身边, 怎的突然就提这个?

    况且成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前世与娄知许成婚后的种种屈辱和不堪都一一浮现眼前,慕云月攥紧手, 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发起抖来。

    怀中人的不安与抗拒, 透过那份颤抖传递过来,卫长庚垂下眼睫, 沉默了。

    两人现在才刚刚有点起色,他只然知晓, 现在不适合说这个。只不过是情之所至, 他忽然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了口。

    原以为她就算不肯马上答应, 至少也会像平日自己逗她时一样,害羞地嗔他一句:“孟浪!”

    而不是现在这般, 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样用一种无言的抗拒,消极同他对抗。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样。

    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也不愿意逼迫她,可是……

    闭眼深吸一口气, 卫长庚轻拍她背脊, 安抚道:“我同你说笑的,你这般紧张做什么?你我才相处多久,我怎么可能让你现在就嫁给我?”

    边说, 他边假意轻松地笑了笑,帮她整理衣发。

    他自诩掩饰得很好, 可因着前世的悲剧, 慕云月对人情绪变化的感知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 如何觉察不出他是在强颜欢笑, 给她递台阶?

    一个帝王想要求娶一位姑娘,直接下旨就行,根本没必要征询她的想法;更没必要为了讨好她,同她亲近些,就特特从皇宫里搬出来,跟她做邻居。

    他一直都在忍让。

    倘若她当真不愿意,他便是伤了自己,也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慕云月心里涩涩的,抿了抿唇,琢磨着要不就先把事情应下来,以后再另外想法子拖延?横竖也只是两个人口头上的闲谈,算不得数,能暂时哄他开心也是极好的。

    可这声“好”,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那厢天枢已经预备好马车,躬身立在庭院外,恭候卫长庚。

    卫长庚也不好再耽搁,侧脸蹭了蹭慕云月柔软的面颊,还想再说些什么,末了也只是笑道:“这几日嫣儿就拜托你了,若是她有什么打搅你的地方,你该管便管,不必顾忌。倘若她真的太过吵闹,扰得你头疼,你就把她送回长宁侯府。总之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我会心疼的。”

    叮嘱完,卫长庚又再次伸手抬起她下巴,双唇缓缓覆下,终是在她唇前三寸之处停下,摸了摸她脑袋,道了声:“等我回来。”

    便转身扬长而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慕云月也没能将那声“好”说出口。

    *

    卫长庚一走,山间的日子便清净不少。

    不用额外给卫长庚准备点心,慕云月松快不少,每天也能抽出更多时间陪林嫣然练琴,玩闹。累了,她就回屋里躺着,或是小憩,或是看书,日子平淡也欢喜。

    瞧着倒是与往日无异,甚至还过得更加滋润了些。

    可蒹葭这些亲近之人却能觉察出来,她心里一直揣着事,入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只不过一直在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罢了。

    至于是因为什么?大家也都猜得出来,很想开导她几句,可毕竟是人家小两口的私事,终究还是得他们自己想通才行。外人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盼着宫里能送来一些消息,让慕云月开心些,可卫长庚离开后,就像石头子儿落入大海,别说信笺,连口信也没一个。

    大家也只能干着急。

    林嫣然年纪小,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孩子的敏锐程度,有时候往往要超过大人,她能感觉到这段时间慕云月的心神不宁,自然也就不敢再吵闹,练琴也练得比往日勤奋。

    时不时,她还会抱着慕云月,说些无忌童言,逗得慕云月开怀一笑。

    日子就这么如车轮一般,平淡无奇地到了六月十九。

    慕云月如约带着林嫣然和三个“葭”,去华相寺参加放生节。

    时令进入六月,京畿一带就很少再下雨,天气闷热异常。

    整个帝京都像被架在火堆上,蒲扇扇出来的风都裹满燠热,亭台楼阁伫立在热浪之中,轮廓边缘都隐隐有些扭曲虚化。

    可纵使如此,依旧挡不住前来参加放生节的善男信女。

    华相寺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足有两百步之宽的放生池,愣是被围得拥挤不堪。

    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却还是闷头一个劲儿地往池子边挤,仿佛今日若是不能将自个儿买的小鱼亲手放回池子里去,佛祖就要对他们降下惩罚。

    蒹葭和苍葭各捧一张硕大的荷叶,里头盛着活鱼,也跟着拼命往池子边挤。

    一个在前头开路,回头高声招呼:“蒹葭往这儿来!这边人少!快跟上,不要被挤散咯!”

    “你先过去,别管我!”

    蒹葭一面回应,一面踉踉跄跄在人群中飘摇。

    她倒也是想再往前挤挤,可这般汹涌的人潮,她连稳住自己身子都难,拼尽全力也只能努力护住手里的荷叶,不让水全部流掉。

    林嫣然本是想跟她们一块去的。

    慕云月见这架势实在太危险,赶紧拦住她,连哄带骗地将她带到回廊拐角处的一个空闲地方站着,招来明宇,让他拿上林嫣然的荷叶,代为去池子边放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宇总算放完鱼,带着蒹葭和采葭回来。

    好赖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且还是习过武的,也愣是被挤得脚步虚浮。都从人群中出来了,人还摇摇晃晃站不住稳当。

    蒹葭和苍葭就更加狼狈了,发上的钗环松了大片不说,衣裳也被不知道从哪里溅出来的水,给泼得干一块,湿一块,像染坏了的绸布。

    “可太吓人了!”苍葭一面收拾仪容,一面抱怨,“姑娘您是没瞧见,那池子被鱼挤得,放眼望去全是红彤彤一片,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该!叫你非要凑这热闹。”

    采葭啐道,上前帮她打理头发,“人家蒹葭是信奉这个,佛祖也给她庇佑,她才来给这给自个儿还愿,你去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我也是来求佛祖庇佑的呀!”

    苍葭撅起嘴,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慕云月,低声嘟囔:“姑娘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我就希望佛祖得空,能帮忙照看一下姑娘的姻缘,让姑娘少些烦恼。”

    “我也知道,我平日没给佛祖他老人家供奉过什么,这冷不丁求人家办事,实在说不过去。我怕他不乐意,特地买了摊上最大的一条鱼,都快有一尺长,就为了好好孝敬他。”

    慕云月“噗嗤”笑出声,“你这话说的,闹得这鱼最后不是拿来放生,倒是给佛祖吃的一样。”

    “那……那佛祖要是肯帮奴婢办事,吃了那鱼,奴婢也不介意的。”苍葭眨巴眼道。

    慕云月忍俊不禁道:“那照你这说法,你想让佛祖帮忙庇佑我姻缘,就买了快一尺长的鱼,那将来我成婚生子,你要买多大的鱼?等我孩子长大了,也要求姻缘,你又要买多大的鱼?还有孩子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苍葭被她说懵了,捂着脑袋不停嚷头疼,像孙猴儿听到了紧箍咒。

    这下所有人都乐了,林嫣然也跟着“咯咯”笑出了声。

    慕云月掩着团扇笑得眉眼弯弯。

    她虽说是在打趣苍葭,然心里还是感念她这份善心,可她与卫长庚之间的事,又岂是求仙拜佛就能轻松解决的?

    垂眸无声一叹,慕云月抽出腰间的帕子,过去帮两个人擦衣服上的水渍。

    四面狂风渐起,吹来远处围聚的霾云,云层中隐约有雷电闪烁,天也很快阴郁下来。本就因拥挤而充斥着躁意的华相寺,顷刻间变得更加沉闷压抑。

    估摸着马上就要有一场豪雨。

    慕云月也不敢再耽搁,吩咐道:“先回去再说吧,咱们出门可没带伞,不要真被这雨给挡在半道上了。”

    众人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下,便簇拥着朝大门方向去。

    便这时,后头兀地响起一声:“这放生节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慕姑娘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慕云月听着这声儿,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扭头看向说话之人,她脸色更是沉了下来。

    薛明妩仿似没瞧出她眼中的嫌恶,犹自摇着团扇,盈盈立在一株石榴树下,巧笑嫣然。绛红的绉纱长裙修出窈窕身型,衬着头顶灼灼欲燃的榴花,可谓清极艳极,娇态横生。

    可眼睑上敷再多粉也遮掩不住的淡淡青黛色,还是将她近来的不如意暴露无遗。

    可薛明妩到底是薛明妩,无论里子过得如何惨淡,面子总是要给自己做足的。

    悠悠摇了摇团扇,薛明妩含笑邀请道:“求佛最忌讳半途而废,一个闹不好,可是会遭天谴的。慕姑娘何不随我去后头厢房小坐一会儿,将这场放生节囫囵过完?”

    大好的日子说这么晦气的话,大家都不由露出愠色。

    苍葭和采葭又都是暴脾气,气得磨着槽牙,要上前撕了她的嘴。

    慕云月不动声色地挡在她们面前,笑盈盈回答:“得罪神佛的事,我自然是害怕的,这会子心里还忐忑着。可现在看到连薛大姑娘这样的人,都能安然无恙地在佛祖面前说话,我一下就放心了。”

    周围隐隐响起几声窃笑,连薛明妩带来的丫鬟,也忍不住低头抖起胸膛。

    薛明妩脸色登时挂了下来。

    自打绑架之事被爆了出来,她之前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成了海上的泡沫,不等风吹,就兀自散了个干净。

    单只是她倒霉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慕云月的名声起了来。过去多少人说她骄纵不可理喻啊,不过因为抓了几个歹人,风评就立马转了个大弯。

    凭什么?

    再看她眼下落落大方的模样,较之上回见面,明明脸还是那张脸,可就是莫名让人感觉,她又漂亮了不少,像是被什么滋润过一样。

    再反观自己……

    薛明妩握着团扇的手由不得收紧,扇柄上的镂空花纹膈得她掌心生疼,都起了红。

    慕云月没打算跟她多浪费时间,仰头瞧了眼天色,道了句“告辞”,便转身带着大家继续往大门去。

    然薛明妩又不紧不慢地追问了一句:“哪怕我是过来告诉你,陛下这几天不搭理你,是因为他一直在宫里忙活选秀的事,你也不在乎?这第一批秀女,可都已经进了神武门。”

    慕云月心里蓦地一沉,蹙眉回头。

    薛明妩摇着团扇,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笑道:“怎么样?慕姑娘现在可有闲暇,陪我吃一盏茶?”

    作者有话说:

    真是善良的女配呀,又来撮合男女主啦。

    这章也有红包哟~

    我今天发红包的时候,有一章不小心连点了三次,所以有些宝子可能连收了四个,我真的有被自己蠢到。

    第42章 戳穿

    “轰隆”一声雷响, 铜钱大的雨珠便倾盆而下,浇得满寺院的人措手不及。

    旱了快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盼来一场甘霖, 却是在放生节这么个要紧的时候, 委实叫人高兴不起来。

    原本拥向水池的人群,都抱着脑袋, 做鸟兽散。

    住持领着僧人在廊下商量,预备将原本安排在外头的讲经之事, 挪到正殿。

    好在似华相寺这般规模的寺庙, 都有专门供贵人香客休息的地方。

    早在大雨落下前, 慕云月就和薛明妩去了后头的山房。

    那里烟火起不那么浓重,隐约还能听见阵阵梵音, 雨水自屋檐刷下齐整的白线,将屋子从喧嚣中隔绝出来。

    一盏新茶倒好,薛明妩亲自将盏子放在慕云月面前,“上回给慕姑娘煮的茶,慕姑娘一口没喝,人就走了, 想是吃不惯白茶。今儿我换了壶洛神花茶, 慕姑娘再试试,可还合你胃口。”

    慕云月笑了笑,将盏子推回去, “我这人粗糙,无论是心思, 还是茶艺, 都比不得薛姑娘精细。纵使再好的茶叶, 我也尝不出区别。薛姑娘还是莫要再在这上头浪费时间,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薛明妩扬眉,“慕姑娘倒是比我想象得还要直接,不过这样也好,能给你我都节约不少时间。”

    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一张花笺,压在桌上,推到慕云月面前。

    “这就是适才我同你说的,第一批秀女的名单。太后娘娘亲自操办的,名单也是她精心挑选过的。帝京一众勋贵官宦人家的适龄千金都在上头,独独没有你。按照你的出身家世,这实在不应该。”

    “不过这事,你也怨不得旁人。毕竟先前太后娘娘办的那场宫宴,你闹出那样的事,本就于名声也有损。即便陛下不介意,还想让你当皇后,太后娘娘还有朝中一众大臣,为了天家名誉着想,也不会答应的。”

    轰隆隆——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沉闷阴郁的天空,霾云都镶上了青白的光边。

    慕云月望着窗外厚重的雨幕,忽然想起那日两人分别时的情状,她心里便下起了更大的雨。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难怪他忽然变得那么奇怪,平日都不舍得对为难她,那天竟突兀地问出了那样的问题。

    想想也对,卫长庚如今都二十一岁了,其他同龄人莫说成亲,孩子都已经抱上,而他后宫还空无一人,太后和朝臣们催促他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于帝王而言,趁青壮之年多绵延皇嗣,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尤其是对于卫长庚这样,几乎没有任何根基,全靠自己打拼,在朝臣和百姓中树立威望,才能坐稳皇位的君王而言,就更加不能行将踏错,特别是在儿女私情上。

    誓问哪个朝臣,哪个百姓,会信任一个视情爱为天的皇帝?

    一直被这般催促着,他也很不好过吧?

    可在自己面前,他依旧掩饰得很好,什么也没说。外头逼迫得再紧,对她否认得那般严重,他也不曾让这份压力堆积到她身上来。

    即便那天,她也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他也未曾生出半点怨言。

    无论在外头,他对异己是什么不耐烦的模样,对她,他总是能拿出最大的耐心。

    慕云月握紧玫瑰文椅的扶手,闭了闭眼。

    薛明妩将她这表情尽收眼底,轻蔑地扯了下嘴角。

    这就是有情有义之人的通病——

    无论平日再镇定自若,遇上感情的事,就会散失理智。

    从前,她以为卫长庚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因为他不通人情,没有软肋。

    可现在他喜欢上了慕云月,这便成了他的致命伤。且这道伤不仅能害到卫长庚本人,动摇他在朝臣中的威信,眼下还能累及慕云月。

    完美的一箭双雕!

    薛明妩几乎要笑出声。

    克制着咳嗽了一下,她摇起团扇,打完一棒子便准备开始给甜枣:“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慕云月挑眉瞧她。

    薛明妩神秘一笑,朝她手里那份名单努努嘴,“这就是转机。”

    “如今选秀才刚进行到第一轮,很多事都没确定。慕姑娘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一个无权插手选秀之事的深闺女子,要如何阻止选秀顺利进行?自然就只能对参与选秀的秀女动手脚了。

    慕云月眯起眼,晃着手里的名单,似笑非笑问:“若我没记错,薛姑娘也曾立下志向,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既如此,为何不自己动手,反而来找我?”

    “莫不是你自己也在这次选秀之列,为了最后能顺利雀屏中选,想拿我当枪使,帮你扫除所有障碍?”

    薛明妩由不得笑出声,“看来慕姑娘对我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啊。我承认,过去我的确因为陛下,对慕姑娘做了些过分的事。但今日这事,的确是慕姑娘误会了,我并未参加这次选秀。”

    “哦?”

    慕云月指尖轻轻敲着扶手,“是因为上次之事,薛姑娘声明扫地,也被朝臣们从后位的名单上给否决了,是也不是?”

    她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吃饭睡觉般寻常的事。

    可落在薛明妩耳朵里,却莫名生出无数倒刺,扎得她心尖抽疼。

    “慕姑娘既然都已经猜出来,又何必非要说出口?我今日过来,也是想为之前的事补偿慕姑娘。我已无心后位,慕姑娘又何必得理不饶人,给彼此留点颜面,不好吗?”

    薛明妩嘴角沉了下来,声音明显带起几分不爽。

    慕云月却笑了,“颜面是要留给值得的人的,有些人啊,这辈子都不配!”

    薛明妩眸光一凛,“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慕云月回视她,不卑不亢。

    “薛姑娘口口声声说,这事是为了我好,可若真是为了我好,为何从一开始就没有说实话?”

    “只怕选秀是真,可执意张罗此事的人,却不是林太后,而是你的嫡亲姑母,薛太后吧。你在故意跟我混淆视听。”

    “而薛姑娘如今这般着急,自然也不是因为你良心发现,要主动放弃后位。而是你名誉有损,再难登后位。你那位姑母皇太后,又是顶顶势力的人,见你与后位无缘,她便打算视你为弃子,另择他人入主中宫,做她的左膀右臂。你慌了,所以才这般着急寻一个人,帮你阻止这次选秀,是也不是?”

    薛明妩微微眯起眼。

    又一道闪电“咔嚓”劈落,映出两张剑拔弩张的精致面庞。

    世人皆知,宫里头有两位太后。

    一位是卫长庚的生母,西太后林氏;另一位便是卫长庚的养母,也是薛衍的嫡亲妹妹,东太后薛氏。

    她们俩,也是先帝后宫里头唯二得宠之人,薛氏为后,林氏为妃。

    先帝驾崩的时候,膝下只有卫长庚一子。

    因着薛衍权势滔天,即便薛氏并无所出,依旧能“领养”林氏之子,堂而皇之地成为当朝太后。

    那些年,为了能让自己这个“母亲”的地位更加稳固,她从不准卫长庚同林氏见面,甚至不惜多次派出刺客,暗杀林氏。

    若不是卫长庚自己争气,摆脱他们兄妹二人的束缚,又给林氏追加了太后尊衔,只怕林太后早就已经含笑九泉。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纵然眼下薛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薛太后依旧没打算就这么善罢甘休。

    想来薛太后也是听说了这段时日,卫长庚一直同她待在归云山,心里着急,才会冒着得罪卫长庚的风险,也要办这么一场选秀。

    毕竟对于现在的薛家而言,皇后之位实在太过重要。

    哪怕不能攥在薛家手里,也万万不能让它落到一个,能成为卫长庚对付薛家的利器的官宦手中。

    而手握重兵的慕家,就是薛家最忌惮的存在。

    屋里气氛凝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薛明妩脸色难看至极。

    所有小心思都被当场识破,她就是想辩解,一时间也寻不出个好说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握着团扇的指尖已经泛白,隐隐地都开始发抖。

    憋了半天,她才皮笑肉不笑地憋出一句:“过慧易夭,慕姑娘这般聪明,就不怕仙寿难永吗?”

    慕云月却笑,“我只害怕自己若是笨一些,就要沦落成薛姑娘这般,都快沦为家族弃子,也只能将自己的一切,赌在昔日的对手身上,最后却还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真可怜。”

    薛明妩的手蓦地攥紧,依稀都能听见扇柄被折断的声音。

    慕云月却仍是一副从容恬淡的模样,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便推门出去。

    薛明妩后来如何了,慕云月不知道,只在关门的一刻,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瓷器“噼里啪啦”被扫落在地的混乱声响,以及一段歇斯底里、却又无能为力的怒吼声。

    *

    自华相寺回来后,慕云月便一直待在归云山,继续过她平淡无奇的小日子。

    无论外头发生什么,她都充耳不闻。

    大约是因为清楚了卫长庚那日一反常态的理由,以及他现在究竟在忙些什么,为何不给她递信,慕云月心里也平静不少。

    虽还有几分惴惴,但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心神不宁,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横竖也是他说的,等他回来,那她就等着。

    在卫长庚回来之前,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慕云月不想去掺合外头的事,有人却并不想让她这么轻松地置身事外。

    这日,她正陪林嫣然练琴,手把手纠正她指法上的错误,一封洒金邀帖便从宫里送到她手上。

    下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慈宁宫的主人,薛太后。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是真的存在过“一朝两太后”的局面,不是我乱编的,例子还挺多,最有名的就是慈禧和慈安了,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去了解一下。当然,本文的两位太后跟慈禧那俩没啥关系,只是灵感来源。

    这章也有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43章 恃宠而骄

    这么个风口浪尖, 薛太后给她下帖,准没好事。

    三个“葭”面面相觑。

    林嫣然也皱紧了小眉头,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那位薛太后是怎么个人, 她还是知晓的。

    一个老妖婆,年纪还没一大把, 脾气倒是已经一大把,见谁都没个好脸。有一回, 林嫣然随母亲进宫看望她的姑母林太后, 正好跟老妖婆撞上。

    话没说两句, 老妖婆就让人把姑母给她预备的点心都给撤了,说是为她的牙齿着想。

    可转头老妖婆自个儿的侄子进宫, 她给的点心却是更多、更甜牙。还把从林嫣然这里缴获的糖糕全给了他,气得林嫣然差点跟人家打起来。

    “嫂嫂不要去,这老妖婆没安好心!把你找过去,定是要狠狠欺负你的。”

    “嫂嫂就陪我留在这里练琴吧,嫣儿还没把这首曲子学会呢,等哥哥回来, 嫣儿要是再弹不出来, 哥哥定然要责罚嫣儿的。”

    林嫣然如临大敌般,一把抱住慕云月的胳膊,像过去保护糖糕一样保护她。

    慕云月像抬手抿一下鬓发, 都被她给掰了回来。

    “看来嫣儿从前没少在她身上吃苦头啊。”慕云月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尖,笑道, “好, 既然嫣儿不让我去, 那我便不去了。”

    林嫣然眼睛亮了亮, 仰头瞧她,“真的?”

    慕云月莞尔,拿着请帖凑到烛火尖上。

    火舌一舔舐到纸张,就立时燎原而上,上头工整威严的字迹顷刻间随纸张卷起发黑,风一吹,便化为齑粉。

    三个“葭”不约同地松了口气,但也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担忧。

    “姑娘,薛家如今的确是大不如前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您就这样拒绝,会不会不太好。奴婢可听说了,那位薛太后可是比薛大姑娘还狠的角色。这些年断在她手里的性命,都可以从禁中排到帝京城外了。”蒹葭忧心忡忡道。

    慕云月却说:“无妨。”

    将还燃着火的请帖,往旁边的空铜盆里一丢,她安抚道:“倘若封帖子下在薛明妩的金明池宴之前,我的确还得犹豫一下。毕竟那时候,陛下还没和薛家真正撕破脸,咱们慕家也都一直处在中立的立场,不去的确不好。”

    “可如今不同了,薛明妩上次敢公然绑架我,就已经和咱们撕破脸。是他们不义在先,咱们为何不能不仁?”

    “而且往大了说,而今陛下已经和薛衍彻底闹掰,朝中局势波诡云谲。咱们慕家是块大肥肉,再想像从前那般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既如此,越早表态,于咱们越有利。所以这场鸿门宴,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况且……”

    慕云月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只扭头看着窗外纷飞的乱花。

    其实没有说出口的那个理由,才是她敢做此决定的最大底气。

    说来也没什么根据,只是冥冥中,她就是莫名相信,即便她不去赴薛太后的邀约,卫长庚也能帮她收拾好宫里的烂摊子,不会让薛太后迁怒于她。

    这叫什么?

    恃宠而骄吗?

    想不到前世,她靠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重生之后都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了,反倒能被一个与自己毫无血脉关联的人,惯成了这样。

    也罢,多事之秋嘛,小心些总没坏处,除非是卫长庚亲口与她说的话,否则她都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

    夜已深,皇宫各处都下了灯火。

    静谧的深蓝覆盖着朱墙黄瓦,碰撞出一种和谐的色彩对冲,如同一首古老的歌谣,无声诉细数着过往的峥嵘岁月。

    慈宁宫却还灯火通明。

    宫人内侍立在周围,一个个的都缩脖耷脑,敛声屏气。檐下挂着的鸟笼,鹦哥儿也都觉察出了气氛的微妙,探着脖子往里瞧,翅膀都不敢乱扇腾。

    “真是稀客啊,往日哀家打发一百个人去干清宫请人,陛下都不肯赏脸,今儿是吹得哪阵风,竟真把陛下给刮来了?”

    雕花玫瑰文椅上,薛太后敲着扶手,悠声道。

    脆冷的漆面撞上指甲盖儿,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叫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大家都不禁无声倒吸一口气。

    卫长庚却还是一脸从容自若,端起茶盏吹了吹,“这话不得问太后您自个儿?您都将手伸到归云山上去了,朕还敢不过来吗?”

    盏口升腾出的白气,将他的五官遮掩得朦胧。

    然眼底渗出的寒芒依旧冰冷刺骨,能让人在三伏天里,都结结实实打起寒颤。

    薛太后哂笑,“看来陛下对那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哀家不过是见这几日太液池里的荷花开得不错,想请她过来一块儿瞧瞧罢了,陛下何必如此紧张?这般气势凛人,搞得好像哀家会吃了她一样。”

    “太后说笑了。”

    卫长庚含笑放下茶盏,靠回椅背,手肘撑在扶手上,两手交握放在胸前。

    “吃人这残忍的勾当,太后自然不会干。可她是朕心头的至宝,就算太后您不吃了她,只阴阳怪气她两句,叫她心头难受,朕也是万万忍不了的。”

    薛太后挑眉“哟”了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稀奇事,正想讥讽一句:“‘情’这一字果然厉害,连陛下这么个眼中无养恩的白眼狼,都能把‘宝’啊,‘忍不了’的字眼儿挂在嘴边。”

    刘善便捧着一个漆盘,颔首鹤步上前。

    漆盘上盖着红布,瞧不见里头装的是什么,只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根长条状的物件。

    物件周围绸布颜色明显要深一些,清风穿堂过,隐隐泛着血腥气。

    薛太后心底生出不祥的预感,启唇正要问:“这是什么?”

    刘善便揭了红布,露出一截手指。

    人的。

    指头应是刚被切下,切口处还渗着血。

    指甲盖上还染着鲜艳的丹蔻,被斩断前应是还挣扎过,原本圆润饱满的甲盖豁了一小道口子。

    是薛太后平日最宠幸的宫人,绿萼的手指。

    适才用晚膳的时候,薛太后还曾夸赞过她指甲上丹蔻的颜色,可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

    薛太后登时惊圆了眼。

    周围的宫人内侍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儿,有几个年纪轻的,都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你、你、你竟敢……”

    薛太后抖着指头,从玫瑰文椅上站起,可因着双腿克制不住的颤抖,她还没往前走两步,人就又一猛子栽回椅子上。

    “听说这张帖子,就是她怂恿太后,给慕姑娘下的?朕不能把太后怎么样,就只能寻寻她的晦气。”

    卫长庚转着指间的白玉扳指,寒声道:

    “太后放心,而今朕虽然已经跟您的哥哥撕破脸,但您怎么说也是朕名义上的养母。倘若您能识时务一些,该给您的体面,朕还是会给的。可您若还是这般蹬鼻子上脸,又是擅自给朕操办什么选秀,又是去寻她麻烦的,可就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边说,卫长庚边将漆盘往薛太后身上摔。

    流着血的断指在空中飞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薛太后腿上。

    薛太后吓得失声尖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抖着裙子,跳着脚,把断指从自个儿身上甩出去。

    一不小心,她脚底打滑,断指还没丢开,人就先结结实实摔在玉石砖地上,疼得她“嘶嘶”直抽气儿。

    右手好巧不巧,正压在那截断指上,染了她满手鲜血。

    “啊——”

    薛太后尖叫一声,脸色更加苍白如纸,也顾不上什么尊贵不尊贵,四脚趴地,就开始拼命往远处爬。

    没走两步,她头顶便罩落一片黑影。

    卫长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像在看一只蝼蚁。

    声线仿佛拭过雪的刀锋,刮过耳畔,六月天里依旧砭人肌骨:“太后可千万要好自为之,这次送您的,只是一个宫人的手指,下次……可就不知道是薛家哪个人的项上首级了。”

    咯吱——

    那截断指在他脚下再次碎成两截。

    薛太后也如断了弦的木偶一般,轰然瘫坐在地。因惊吓过度,她整个人都抖成了风中枯叶,鲜血染红了她大片裙摆,她都无知无觉。

    等卫长庚离开,付嬷嬷亲自过来搀扶她,她还尖叫着不肯让人触碰。

    付嬷嬷哄了好久,薛太后那颗惊慌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人却更加气急败坏。

    “呵,白眼狼就是白眼狼!他以为他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当时哀家就该听兄长的话,把他弄死,再从宗室里头随便挑个年纪更小的来继承这位子。现在可好,养鹰的叫鹰啄了眼,哀家堂堂一个太后,还得仰他鼻息了,笑话!”

    付嬷嬷帮她拍背顺气,问道:“那这选秀咱们还往下办吗?陛下虽然不同意,但太后娘娘您毕竟站着理,母亲给儿子挑皇后,天经地义,朝臣也都是支持的。”

    “他们支持顶什么用!”

    薛太后呵斥道:“你没看他前两天干了什么好事?!”

    说起这个,薛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选秀这事是她占着嫡母的名头,一意孤行促成的。

    为了打卫长庚一个措手不及,她故意趁卫长庚还在归云山上,瞒着他,想先把秀女的前几轮甄选都给过了。其余人都筛走,只剩下跟她薛家沾亲带故的。

    如此,卫长庚回来之后无论怎么撂牌子赐花,于他们薛家都是有益的。

    就算他要反对,一个也不想选,可薛太后毕竟占着理,朝臣们也会帮她说话。

    卫长庚眼下最丢不得的就是人心,所以最后,他就算捏着鼻子,也得从里头挑一个皇后。

    一切都进行得很隐蔽,也顺顺当当,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竟走漏了风声,提前把这祖宗给招了回来。

    秀女们还以为他是赶回来相看的,一个两个都兴奋不已。

    谁知那祖宗连面都不露,直接让刘善带去一幅画,放言说,哪个比画上的姑娘生得好看,他就选谁做皇后。

    那美人图画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汝阳侯府上的那个丫头。

    即便薛太后不喜欢慕云月,但也不得不承认,单论模样,别说帝京城内了,就是放眼整个北颐,也找不出比她生得好看的姑娘。

    真真是夸一句“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瞧卫长庚画得那般传神,跟直接从真人身上拓下来一般,这心里头得把人家惦记成什么样?

    那些秀女都是官家出生的正经闺秀,要脸的。哪怕心里再不甘,她们也不会傻不拉几地上前,接下那幅画来自取其辱。

    第二天,大家就都老老实实打道回府,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就这么的,卫长庚什么旨意也没下,这场算不得选秀的选秀就结束了。

    不仅结束了这一次,以后只怕也再难操办。

    除非真能寻出一个比慕云月生得漂亮的姑娘,否则谁还有脸过来参加?

    还真是一劳永逸啊!

    薛太后磨着牙,恨不能将卫长庚生吞活剥,仰头望向归云山方向的目光,也越发狠毒。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超级护食的星星哥!

    继续下红包雨哟~

    第44章 娄知许苏醒

    卫长庚离开慈宁宫之后, 便径直回了干清宫。

    六月的时节,庭院里的杏花已经凋谢干净,只剩深翠的树叶, 被月光染上深深浅浅的色泽, 仿佛抹了一层油蜡。

    卫长庚仍负手立在杏花树下,透过稀疏的枝叶, 仰头望着穹顶那轮霜月。

    清辉溶溶,他的面颊映在其中, 也显出几分温淡疏离, 仿佛广寒宫内下凡的谪仙。

    林太后带着宵食过来的时候, 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这是他十六岁起就养成的习惯,林太后也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打三月份,这孩子从渝城调查完贪墨案回来,人就变了个样。

    那种变化很细微,非真正亲近之人觉察不出来。

    真要描述的话,这孩子就像是一夜之间老成了几十岁。以前虽也老成稳重, 可真着急上火的时候, 他也会冲动行事,需要她时刻提醒着。

    譬如这回选秀,倘若放在以前, 他只怕刚回宫就要发作。管那些秀女是不是被迫进宫,他都要狠狠教训一番, 得罪人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却是无需她点拨, 他就能知道什么叫伺机而动,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甚至有时候跟他说话, 林太后也感觉,自己不像在和儿子聊天,更像是在跟一个同龄人回望过往人生的点点滴滴。

    他能稳重些是好事,做母亲的当然高兴,可若是稳重过了头,她就该担心了……

    思及此,林太后无声叹了口气,上前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卫长庚醒过神,瞧清楚来人是谁后,忙颔首执礼道:“母后。”

    宫人欲扶林太后进前,卫长庚已拔腿上前,托着林太后的手肘,亲自扶她进屋。

    “听说你方才去慈宁宫闹了一通?是为了阿芜?”

    林太后就着他的手,在南炕上坐下来的时候,仰头时顺便问了嘴。

    卫长庚愣了片刻,低头默认地笑了下。

    那笑容里有少见的腼腆,林太后都惊讶地亮起眼睛,“哟”了声,笑着打趣道:“你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

    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若不是这段时日,他莫名其妙非要搬去归云山住,那日又拿慕云月的画像做挡箭牌,她只怕还跟别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有心上人是好事啊。

    至少她不用再跟以前一样担心,以为他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旁敲侧击地给他寻名医,哄他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药。

    而且他心悦的姑娘,还是她故交的女儿,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可谓知根知底,模样、性情、学识也都没得挑,她这个做婆婆的当真无不满意。

    可就是……

    林太后面露难色,“阿芜可知道这事?”

    “她那犟脾气,怕是很难被人说服。哪怕你直接给她下旨,册封她为皇后,她若是不愿意,也敢抗旨,闹不好还会出人命。而且之前,她还跟娄家小子闹出那些事,只怕一时半会儿,她还走不出来。”

    林太后自诩不是个迂腐的人,对于慕云月和娄知许的过往,她也并不在意。

    年轻人嘛,总有个冲动的时候,等清醒过来自然就好了。没必要因为过往那点事,就把一个人的一辈子都彻底否了。

    她担心也不过是慕云月那孩子性子执拗,经历了一段不圆满的感情,就钻进牛角尖,以为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情可言,再不肯接受任何人,那就糟糕了。

    卫长庚听完她这话,原本晴朗的面色,也逐渐扯起阴云,“儿子会等到她愿意的。”

    “等此间事了,儿子便会再去寻她提亲。即便她不愿意也无所谓,横竖这辈子,除了她,儿子也不想娶别人了。”

    林太后听得心尖抽疼,竟是忘了,她这个儿子,才是世间顶顶执拗的人,滋要是他认定的事,哪怕天塌下来,他也绝不更改。

    想想他小时候经历的事,林太后也能理解。

    六岁是什么年纪?

    天真懵懂,无忧无虑,最是该再父母膝下承欢的烂漫年纪。

    可那时候的他,就已经不得不学着将天下扛在肩上,不许随便笑,更不准哭。

    小的时候,他尚且还会因为头疼脑热,伸手向她哭喊:“母亲,疼。”

    而那时薛氏就在旁边看着,她便是再心疼,也不敢回应,还得惶恐地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喊自己母亲,薛氏才是他的母亲。

    彼时他年纪小,不懂其实利害,茫然睁着泪濛濛的眼睛,无助地望向她。

    那眼神,比万箭穿心还要令她难受。

    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再没跟她抱怨过一句。无论多难、多疼过,他都自己扛。他性子里的所有冷漠、倔强,也都是那段时间养成的。

    心病还得心药医。

    这些年,自己这么着急给他张罗人,也是希望他身边能有个可心的人,能好好陪着他,照顾他,让他慢慢解开心结。

    而今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人,却偏偏……

    偷偷将一个人藏在心上这么多年,没有任何回应,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吧?

    林太后叹了口气,“你这样,不苦吗?”

    卫长庚却笑了,笑得一脸淡然轻松,转头望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杏花树,毫不犹豫地说:“不苦。为她,儿子甘之如饴。”

    *

    开国侯府。

    自打丢马之事发生以后,娄家的祸事就再没间断过。娄知许被马车撞成重伤,就更是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因着娄知许一直昏迷不醒,好不容易花重金在军中疏通来的职务,就这么告吹,连钱都讨不回来。

    又因着要给娄知许请大夫看病,吃药吊命,家中钱财很快便告了急,连最起码的吃穿用度都成了问题。

    娄夫人变卖了自个儿所有衣裳首饰还不够,不得不遣散家里的仆佣。所有脏活累活,也都自然而然落在了她和柳茵茵身上。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换成家人也是一样。

    原本家中宽裕的时候,娄夫人和柳茵茵也是姨母侄女的,甚是和睦。偶尔凑一块儿,还能挤兑挤兑慕云月,逗彼此一乐呵。

    然这钱财一散尽,许多难事都冒了头,昔日被掩埋在虚假和平下的矛盾,也就跟着浮出水面。

    前儿是为了谁做饭而吵架,昨儿是在争一盒新买的胭脂,今儿又因为该轮到谁,去熬夜照看娄知许,两人直接大打出手。

    娄夫人扯掉了柳茵茵一撮头发。

    柳茵茵也不甘示弱,掐得娄夫人胳膊通红,满是指甲印。

    也是因为这次,娄夫人才发现,自己昔日这位“弱不禁风”的侄女儿,到底有多凶悍。

    争吵声愈演愈烈,隔壁的狗都跟这一块叫唤,几乎把屋顶掀翻。

    娄知许就是在这么一片吵闹声中醒来的。

    可意识却还沉浸在另一个虚幻的梦境之中,如何也清醒不过来。

    梦中一切虚虚实实,半真半假,有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譬如五年前,卢龙城守城一役,他奉命在后方押运粮草,半路上捡到昏迷不醒的汝阳侯嫡女,就顺道将她带回城中。

    却不料那丫头醒来之后,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每天都跟尾巴似的跟在他后头,从卢龙一直跟到帝京,怎么也甩不掉。

    他一面嫌弃她烦人,一面又享受着她给予自己的好处。

    尤其是她那张漂亮脸蛋,带给他的莫大虚荣感。

    娄家败落后,那些王孙公子就再也瞧不上他。可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也追求不到的美人,却肯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哪怕他冷脸相对,她也不离不弃。

    是个男人,内心都会无比膨胀。

    即便他不肯承认。

    再后来,就是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事——

    譬如,为了复兴娄家,他铤而走险,决定去卢龙城碰一碰机遇,所有人都嘲笑他不自量力,连他的母亲,都不肯随他一块过去。

    只有那个傻姑娘,一直鼓励他说“一定可以的”,还带着她的全部家当,嫁给了一穷二白的他。

    可他的骄傲依旧不允许自己向她低头,哪怕他已经接受了她的钱财;哪怕几次遇险,若不是她舍命相救,他早就已经一命呜呼……

    这些都是她自愿的,不是自己逼迫她的,所以一切都与他无关——

    每一次接受她的好,他都会这样反复告诫自己,好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不要中了她的圈套。

    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总算崛起,凭自己积累下的赫赫战功,再次封侯拜将,让昔日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只能跪在地上向他深深叩首。

    而他也总算有机会,将这句话亲口告诉她:“别总拿这些年压我,我可没逼你陪我吃苦!”

    虽然只是一个梦,可说这话时的痛快之感,却是让他眼下这副病怏怏的身躯,也体会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这些年被她压在头上的屈辱和不甘,也都在这一刻报复完全。

    可望着雪地里,她那双浸满怨恨的眼,他心中竟蓦地涌起一阵难言的痛苦,仿佛一颗心都要被撕烂。

    他不知道这时为什么,以为将她撵出家门之后,他就会好受一些。

    可那种痛苦,却是在慕云月离开的当晚,就灼烧得他心力交瘁。他尝试着去回避这种情绪,却反被绞杀得更加厉害。

    他开始疯狂寻找她,没日没夜、不吃不喝地找她,把卢龙城都快翻了个遍。

    可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纵使他挖地三尺,也寻不到她半点踪影。

    直到那场大火。

    那天,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过去的,他也说不清楚,只看着火海中那抹纤细孱弱的身影,他头脑就“轰”地炸了锅。

    “谁放的火!谁?!”

    他怒吼,他咆哮,想将那纵火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无论是梦境中的自己,还是游离在梦境边缘、漠然围观着一切的自己,都发了疯似的往祠堂里冲,大火灼伤了他肌肤,他也觉察不出。

    那一刻,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认,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风雨同舟,他的确是对她生出了感情。

    哪怕豁出这条命,他也要将她从大火里头救出来。

    可最后,梦境中的他,被自己的小厮死死拦住,动弹不得;

    而游离在梦境边缘做看客的他,也被一堵无形的空气墙牢牢挡住。

    一步之遥,宛如天堑。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火一点点吞噬,双眼哭出了血,嗓子喊到发不出声,也无法再挽回半分。

    直到那抹模糊的身影,如一道漆黑的闪电,骤然劈开火光,径直冲向那抹他再也无法触及的身影,也喊出了那个他从未喊过的小名——

    “阿芜——!”

    病榻之上,娄知许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星星哥开始脚部热身运动。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45章 野男人

    灯火昏昧, 幽幽映入娄知许眼中,晃得他眯了眯眼。

    意识虽然已经清醒,可四肢的感触还深陷字方才的梦境之中, 无法自拔。便是现在, 心口那种刀绞般的疼痛,仍旧清晰可循。

    喉中蓦地涌起一股腥甜, 他忍耐不住,从床榻上坐起, 竟是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娄夫人“哎呀”了声, 一把推开柳茵茵, 提着裙子飞奔过去,欣喜自己的宝贝儿子总算醒来, 可看见他苍白瘦削的脸,她又心疼地哭天抹泪:“都是慕家那个小贱蹄子,把你害成这样,等我哪天飞黄腾达,一定揭了她的皮!”

    柳茵茵也扭着腰肢上前,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 伏在榻边嘤嘤鸣泣:“都是茵茵不好, 那天因为表兄而气急,口不择言,才会激得薛二去寻慕姑娘的衅, 原是想为表兄报仇,却不料竟帮了倒忙, 将表兄害成这副模样。都是茵茵的错, 茵茵罪该万死。”

    说着, 她便哭嚎出声, 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随时都能过去,浑然不见适才打人时的凶悍。

    娄夫人似被她哭中了心扉,忘了放才两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这些又与你何相干,不都是那小贱人的错?风水轮流转,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块,都好好的,阿许也继续争气,早晚有一天,我们能踩在那贱人头上,让她给咱们叩头认错!”

    柳茵茵抽噎着,“嗯”了两声。

    大约是重新找回共同敌人,两人重新和好如初,揪着慕云月便是一通冷嘲热讽,什么名声臭成这样,根本没有男人要,性子又骄纵,迟早要给家里惹祸等等……

    两人说得正兴头上,娄夫人突然想起近来的传闻,冷笑道:

    “听说那丫头最近都住在归云山上,跟一个野男人同进同出。两人亲密得,跟夫妻一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搂搂抱抱。她和阿许才分开多久啊,就敢到处跟人兜搭,简直不要脸。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得亏没娶进门,否则就是家门不幸。”

    还处在游离状态的娄知许,听见这话,顿时回过神来,攫住她手腕,呵道:“你说什么?她和哪个野男人在一起了?!”

    说完,人又猛烈咳嗽起来,呕出还多血痰。

    娄夫人先是被他抓得腕子生疼,现在又被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嘴,拍背顺气,“儿啊,你现在人才刚醒,可不兴这般大动肝火的。”

    想想他动肝火的缘由,她也火冒三丈,“小贱人不要脸,吃锅望盆,定是早就跟人家勾搭上了,给我儿裹绿头巾呢。我明儿就带人上山去,来个抓奸在床,给大家伙都开开眼,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出门!”

    这事说干就干。

    娄夫人骂骂咧咧撑着床榻站起,要去街坊四邻里寻摸人,嘴越碎越好。

    柳茵茵也跟着起身,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便折回来,温声细语地端起案头的药盏,侍奉娄知许吃药。

    娄知许却一把拍开她的手。

    滚热的汤药烫得柳茵茵两手发红,泪水涟涟。

    娄知许却视而不见,只探长身子朝门口大道:“母亲别去!”

    冷不丁的一大声,吓得娄夫人一激灵,脚下不稳,径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疼得她“哎呦哎呦”直冒冷汗。

    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屋里传来一句莫名坚定的话:“儿子要上汝阳侯府下聘,儿子要娶慕云月为妻!”

    说完,娄知许也不管娄夫人和柳茵茵是什么反应,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连滚带爬地挣扎下床,去预备聘礼。

    他不知道那个梦境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那种切肤之痛,他却是真真切切体验到了,或许那就是他的前世吧?

    若不是用旁观者的角度,在梦境中重新回望一遍,他都不知道,自己过往居然这么混蛋!把这世间对他最好的姑娘,辜负成了那样。

    好在一切都还可以重新来过。

    这辈子,他定要好好补偿她,将她捧在手心,疼在心上,宠爱她一生,让她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娄夫人宁死也不肯帮他去提亲,他就自己来。

    开国侯府如今只剩一副空架子,根本筹办不起多少聘礼,他便将这座祖传的宅子给变卖了,让一家四口搬去城北一座巴掌大的小院子里,阴天下雨的时候还会漏水,只等以后自己一步登天后再赎回来。

    反正梦境已经告诉他,他最后会是北颐说一不二的一等君侯,权倾天下,根本没必要为眼前短暂的窘迫而担心。

    父亲母亲被他气病,瘫倒在床不能自理,他也当他们只是目光短浅,看不见长远的未来,根本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只要把她娶回来,他们什么不会有?

    所以自己只要把她娶回来就行了……

    过往的美好逐渐浮现眼前,娄知许越想越兴奋,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越发卖力地擦着聘礼箱子,把樟木箱面擦得锃光瓦亮,都能当镜子照。

    窝在远处角落里偷瞧的柳茵茵,却是咬着牙,缓缓攥紧了手。

    *

    时令进入七月,热浪一日猛似一日,都快把帝京烤化,大家伙儿都窝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

    原本人潮如织的南御河街,如今也是生意寥寥,只有鸿禧楼依旧人满为患。

    盖因酒楼里的大厨,近来推出了一道新的甜品,叫“冰果子”。

    顾名思义,就是拿冰屑混着几样当季的新鲜水果丁,淋上羊乳和蜂蜜一块吃,最是消暑解乏。

    具体要什么水果,客人可自行选择。手头不甚宽裕的,可点些枣子鸭梨之类便宜果子解馋。不差钱的,便是要荔枝之类的矜贵物,酒楼也能拿得出来。

    这消息传到归云山,林嫣然馋得直流口水,摇着慕云月的手央央哀求。

    慕云月见她这段时日乖巧听话,还提前把她新教的曲子给学会了,也便没有拿乔,带着她和三个“葭”往鸿禧楼去。

    这段时日鸿禧楼生意红火,别说楼上的雅间,便是一楼大堂的位子,也早早就被人预定干净,等着排号的更是一大把。

    好在酒楼老板认出来,慕云月就是灯会那晚,跟卫长庚一块过来吃席面的姑娘,卫长庚对她很是看重。

    老板二话不说,当即就拍板,请她们去最顶层的雅间坐着,连饭钱也给她们免了。

    慕云月实在没好意思白领这份人情,说什么也要按原价结账。

    她正立在雅间外,跟老板拉扯,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人正朝这边雅间过来,被一群店小二拦住,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脚步声杂沓错乱,当中一句娇娇怯怯的哭嚎声,便显得格外刺耳——

    “慕姑娘!慕姑娘!求您大发慈悲,让茵茵给您沏一盏妾室茶吧!”

    慕云月几人都愣了愣,彼此交换了个茫然的眼神。

    蒹葭拔腿过去查看情况,一抹纤弱的身影便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摔在慕云月面前。

    她着一身荆钗布衣,头上绑着抹额,衣裳都洗得发了白,脖颈手腕隐约露出青紫痕迹,应是放才推搡时弄出的痕迹。

    细瘦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双眼肿如核桃,愈发衬得她娇弱不堪,我见犹怜。

    是柳茵茵。

    慕云月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人下意识后退要走。

    怎奈柳茵茵看似弱不禁风,动作却敏捷异常,在慕云月挪步的同时,就伸手抱住她的脚,嘤嘤直哭。

    “慕姑娘,慕姑娘,茵茵无论家世还是容貌,都比不上您,自然也不敢奢望娄家少夫人之位,也不敢跟你争什么。毕生所求,也不过是长伴表兄身侧。求求您高抬贵手,不要让表兄舍了茵茵,就让茵茵陪在表兄身旁,做个侍妾吧。”

    “茵茵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在您和表兄身旁,绝无二心!您就成全茵茵这一片痴心吧!”

    说罢,柳茵茵便松开慕云月,两手交叠在平放地上,“咚咚”朝她磕起响头,力道之大,没磕两下,抹额上便渗出了血,衬得那张惨白清瘦的小脸更加可怜。

    声音引来更多人围观,把楼梯口挤了个满当,食指在柳茵茵和慕云月身上来回指点,几乎一边倒地,都信了柳茵茵伶仃可怜的模样。

    指责慕云月不该如此善妒,让她赶紧接纳柳茵茵,甚至还有人劝她跟柳茵茵道歉。

    酒楼老板让店小二去赶人。

    他们不肯走也就罢了,还连带着把老板也一块骂上,说他定是受了黑心钱,把自个儿的良心都给喂了狗,才会帮慕云月,还嚷嚷着要老板退饭钱。

    苍葭和采葭气不过,叉腰跟他们对骂,奈何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了下风,招来更大的谩骂。

    蒹葭护在慕云月面前,想让她先进雅间躲一会儿,等他们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出来。

    慕云月却是将林嫣然往她面前一推,道::“你先带着嫣儿进去,这里我来解决。”

    “姑娘!”蒹葭蹙眉要劝。

    慕云月只竖起手,笑道:“莫怕,我能处理好。”

    她态度坚决,谁劝也没用。蒹葭抿了抿唇,在担心也只得照办。

    那厢柳茵茵还在磕头哭泣,泪水混着血珠流下,茶白色衣襟都泅成了殷红,她却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见慕云月朝她走来,也不等走近,柳茵茵便先尖叫一声,拔了头上仅剩的一支银簪,抵在自己细嫩的颈上,边后退边哭嚎:“慕姑娘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茵茵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您,您若是不相信,茵茵这就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此言一出,周围人立马就慌了。

    老板也吓得不轻,酒楼里要是死了人,谁还敢来关顾他生意?他赶紧招呼店小二去救人。

    柳茵茵却只是捏着簪子不停啜泣,什么也听不进去,嘴里只嘟囔着让慕云月饶命,好像慕云月不松口,她也没奔头继续活下去。

    指责声越闹越大,光是唾沫就快把慕云月淹死。

    苍葭和采葭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慕云月仍旧波澜不惊,随意扫了眼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柳茵茵紧捏在手里的簪子,她微微一笑,不劝反激道:“柳姑娘若真这么想嫁给你表兄,就撞出点自个儿的真血来,拿鸡血充数,算个什么事?”

    众人一愣。

    柳茵茵也兀地抖了抖,忘记自己还要哭。

    喧闹的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只听得慕云月从容淡定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质疑道:“寻常人磕头,哪有这么快就流血的?脑袋又不是蛋壳做的,一碰就碎。”

    “况且若真是人血,哪来这么浓的一股鸡腥味儿?若我没猜错,那鸡血应是装在鱼鳔里,被你藏在那后头了。”

    她边说,边悠悠抬手,指向柳茵茵头上的抹额。

    一众目光也跟着齐刷刷望去。

    柳茵茵本能地瞪圆眼,咽了咽喉咙,却是扶着抹额,哽咽道:“慕姑娘误会了,茵茵只是近来犯了头风,受不得凉,这才不得不戴这个……你若非要查看也无妨,只要能让茵茵待在表兄身边,茵茵便是头疼死,也在所不惜。”

    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好意思再让她摘下抹额?

    好在老板最先反应过来,蹲下身,伸手抹了把地上的残血,在鼻尖一嗅,“嘿,还真有股子鸡腥味儿,我过来给你们闻闻。”

    边说,他边抬着一根指头跑到人群边,挨个让他们闻,余光瞥见柳茵茵,他又忍不住骂道:“你莫不是隔壁酒楼派过来,跟我讹钱的吧?!”

    众人辨出那血的确就是鸡血,当下便臊红了脸,没好意思再瞧慕云月,只戳着柳茵茵的脊梁骨,将刚才说慕云月的话都加倍奉还到她身上。

    柳茵茵咬着牙,往角落里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当然知晓,自己今日这做法漏洞百出,倘若对付薛二那样脑子缺根筋的,的确是没问题。但拿来对付慕云月,实在是兵行险招。

    可她有什么法子?

    对于慕云月来说,娄家的确不是良配,可对于柳茵茵来说,那已经是她最好的奔头。纵使没钱也没关系,至少还有个爵位在。

    倘若娄知许还是从前那个娄知许,对慕云月一点也不在乎,柳茵茵自然不用慌,哪怕一时半会儿当不了娄家的正室,以后也总能被抬成平妻。

    但现在的娄知许,又叫她如何相信?

    慕云月过去又对娄知许那般痴迷,倘若真被娄知许哄回来,他们夫妻恩爱,还有她柳茵茵什么事?

    哪怕知道今日是行了下下策,她也必须逼得慕云月对娄知许彻底死心!

    可慕云月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不等她开口再闹,慕云月就直截了当道:“我不知道柳姑娘因何会误会,我和娄世子还有牵扯。但既然是误会,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跟柳姑娘说明白。”

    “我,慕云月,今生今世绝不会嫁给娄知许,即便死,也不会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大家都愣住,柳茵茵也圆着一双泪眼,怔怔瞧她。

    慕云月只道:“你就算要找人递妾室茶,也烦请找准对象,莫要再扰我清净。”

    说完,慕云月也懒怠再搭理她。

    可大好的心情就这么被毁了个一干二净,这事传出去之后,也不知道外头又要怎么编排她,想到这些,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刚想再补一句:“今日之事,绝不就此善了,还请柳姑娘回去之后,好好等候官府传召。”

    人群中却是先响起一声怒喝:“你说什么?!”

    声音歇斯底里,像是猛兽被触及逆鳞,理智全失,正处在发狂的边缘。

    饶是沉稳如慕云月,也禁不住瑟瑟抖了抖,循声望去,正撞上娄知许暴怒的目光。

    两只眼球几乎都充了血,狠狠瞪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慕云月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忙转身要进屋。

    可娄知许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悍将,早在她挪步之前,就抢先一步冲上前,将她摁在门上。

    苍葭和采葭赶紧上来拉人,都被他推倒在地。蒹葭和林嫣然拍着门,想出来帮忙,奈何门被堵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动。

    老板和店小二也被娄知许带来的人拦在楼梯口,完全近不得身。

    “你说?!你为何不愿嫁给我,说啊!你心里究竟还有那个野男人?!”

    娄知许像发狂的野兽,不停摇晃慕云月双肩,实在不懂,她为何这般绝情。

    他明明都已经悔改了,要开始报答她了,她为何还要这样对他?

    她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好不容易得到风声,说他有希望官复原职。他正跟自己叔父在下头吃酒,叔父马上就要点头答应。

    可他听说柳茵茵在上面寻她闹事,他想也不想,就丢下叔父,过来帮她,谁成想,得到就竟是她这么绝情的一句话……

    悲痛裹着泪水滔滔而下,娄知许眼里带着狼一般的疯狂,顾不得慕云月的挣扎,也顾不得是不是大庭广众,抬起慕云月的下巴,低头就要吻下。

    朝思暮念的柔软就在眼前,再有一寸他就能品尝,可偏偏就是这一寸的距离,身后便忽然卷来一阵凛冽的风。

    娄知许还没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整个人就被抓着砸在了地上。

    “咚”的一大声,疼得他直接咳出了血。

    他正要抬头去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他侧脸就被一只脚狠狠踩住,用力碾了碾。

    “你说谁是野男人?”

    带着暴怒的清冷音调没入耳蜗,有点陌生,又分外熟悉,娄知许三魂七魄都吓得散了一散。

    心里直问,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他真的来啦!

    先给大家跪一个,这几天为了铺垫剧情,让小两口长期分居,非常不好意思。不过没事,马上又是糖山糖海的甜甜甜!

    这章依旧有红包~

    第46章 逼婚

    鸿禧楼顶层, 满层寂静。

    有那么一瞬,整座酒楼都安静得落针可闻。看客们都快从楼梯口挤到一楼大堂,却愣是没一个人发出声音。

    只听见头骨“咯吱咯吱”响动的声音, 在楼层内回荡, 激得大家伙儿头皮发麻。

    娄知许像是一尾死鱼,被契子死死钉在地上, 想看一眼来人是谁,都侧不过眼去。

    然这个声音, 他却是实打实听过的。

    就在长宁侯府门前。

    只是那个时候, 他只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奇怪, 不像是林榆雁,可具体是谁, 他又认不出来。毕竟那时的他身份地位,没机会同那个至尊之位上的人打交道。

    但现在,回想着梦境中经历过的那些,娄知许心中恍惚有了答案,却也越发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弄错了。

    那人跟他的阿芜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怎么可能会……

    然下一刻, 那个沉冷的声线, 就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彻底抹杀——

    “朕在问你话呢,你说谁是野男人?”

    脚下慢条斯理地碾动着,每一下, 都带着要将人心肝都碾碎的狠劲。

    娄知许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嘴角溢血, 脸都被踩得变了形。便是想回答他的话, 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厢天枢已经带着北斗司的人, 将酒楼里的看客都驱散干净, 各个出入口都有他们的人严格把守,连只苍蝇也别想回进来。

    卫长庚见天枢回来复命,也懒怠和娄知许再废话,抬脚照着他的小腹有力一踹,将他交给天枢,自己则转身去瞧慕云月。

    才几天不见,小姑娘就瘦了一圈。

    云鬓也因方才的骚乱,变得松散。两绺青丝自额前垂下,烘托出一张莲萼般下巴尖尖的小脸,杏眼尤带几分水意,无意识的一眨,都能眨进人心坎儿里。

    卫长庚左边胸膛瞬间塌陷下去,不由分说地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一点一点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动作轻柔至极,仿佛她是琉璃做的娃娃,稍一用力,便会破碎。

    连带着声音,也压抑着些许颤意:“无碍?”

    经历过一世家破人亡,这点小挫折于慕云月而言,还算不得什么。

    倘若他不在自己身旁,抑或是没有给她如此温柔的避风港,慕云月大约也就这样囫囵挺过来了。

    毕竟前世那么难,她都一个人挺过来了。

    重生之后,她心头又加多了一副铠甲,可谓刀枪不入,更没理由为这么点小事就哭哭啼啼。

    但如果可以的话,谁又不想被人无条件地偏爱庇护?如果可以不坚强,谁又想要强装淡定?

    没有人知道,适才蒹葭建议她进屋躲着的时候,她差一点就点头了。

    可就是因为她明白,如今父母兄长都不在身边,她若是不站出来为自己主持公道,世上就不会有人过来帮她。

    她才不得不将那只伸出去推门的手,给强行压了回来。

    那镇定自若的外表底下,是她指甲掐进掌心,印出的一道又一道深痕,到现在还疼。

    可如今,他来了。

    什么也不问,什么也说,就给了她全部的信赖和依仗。一声关切的询问,一点藏也藏不住的温柔,便叫她鼻尖发酸。

    两辈子头一回,慕云月生出一种想要躲懒的心思,瓮声瓮气地“嗯”了声,便抬手回抱住他,放任自己窝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像冬日里窝在檐上睡懒觉的猫儿。

    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卫长庚忍不住想笑,本就快要化作水的心,变得更加柔软得不像话。

    抬手轻轻抚了抚她脑袋,道:“莫怕,我在。”

    便给了她全部的支撑。

    那厢娄知许还在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呜咽,声音痛不欲生。

    卫长庚那一脚看似踹得随便,实则是瞄准地方,下足了狠劲。

    娄知许直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仰头瞧见面前这一幕,他愣了愣。

    印象中,她只有给他依靠的时候,从未向他索要过什么。

    以至于他以为,她是个金刚不坏之躯,不会难过,也不会受委屈。而自己也从不屑给她任何依靠。

    可眼下,亲眼看着她小鸟一般依偎在另一个人怀中,娄知许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东西在他左边胸膛碎裂,爆发出一种比腹痛更加难捱千万倍的痛苦,四肢百骸都要被碾碎。

    “放……开她……放开她……”

    娄知许睁着一双猩红充血的眼,艰难地伸出手。

    自今年开春起,他身上大病小灾就没断过,手上刚伤完,还没痊愈,就有被马车撞了个遍体鳞伤。再强健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几个月下来,他人活脱脱瘦了两圈。

    所有伤病都堆积在他脸上,加之生活和仕途上的双重重压,原本也算京中数一数二清俊的相貌,如今却跟个病痨鬼别无二致。

    走在街上,别说给他扔花了,没直接给他一桃木剑,就已经算客气了。

    而卫长庚却是纤尘不染。

    他一身天青色燕居服沐浴在阳光下,仿佛魏晋风雅画中走出的谪仙。侧眸睥睨他的模样,像在看一个已经落水死了的狗。

    娄知许由不得咬紧牙,将喉中一抹腥甜生生咽下。

    也不知这口血痰里头,是不是灌了烈酒,面对这个全北颐最尊贵的人,他竟莫名生出一股胆气,两手撑着地,跌跌撞撞站起身,讥笑道:

    “陛下可要三思啊,我与阿芜早就已经定下婚约。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您贵为天子,难道当真要做这不仁不义的小人吗?!”

    “放肆!”天枢一脚踹在他膝窝,呵道,“跪下!”

    可这一刻的娄知许,也不知从哪来的倔劲,宁可被踹得东摇西晃,也不愿下跪。

    一双充血的眼死死盯着面前两人,竟也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窒息感。

    慕云月微微皱起眉,“我何曾与你定下过婚约?”

    娄知许看向她,目光柔软了一瞬,含笑低头,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纸。

    “阿芜应当还不知道吧?你去金陵的那段日子,你父亲曾私下找过我,说要同我商议亲事,还将一封他已经签好名字的婚书递给我,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在上头签字就行。”

    “彼时我耳聋眼瞎,不识阿芜的好,故而并未将这件事在心上。而今再想,却已是追悔莫及。”

    他边说,边抖开那张纸,露出里头的内容。

    白纸黑字,赫然就是一封格式工整的婚书。

    而右下角的落款,也的的确确是慕云月的父亲,慕鸿骞的字迹。

    他甚至还缺心眼地在上头加盖了自个儿的指印!

    慕云月登时气如山涌,伸手要去夺。

    娄知许眼疾手快地将婚书收回来,宝贝一般,仔仔细细地重新叠好,一行叠,还一行问:“阿芜,你不是也曾想过,要和我私奔吗?”

    语气甚是怀念。

    慕云月却面露茫然,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警惕地蹙起眉。

    娄知许笑了笑,眼里闪过些许失落,却也不见恼。伸手在怀里掏了掏,他摸出一只镶嵌着红色玛瑙石的玉质发簪。

    卫长庚和慕云月俱都怔了怔。

    那是慕云月十六岁之前,最爱戴的一支发簪,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后来也是在十六岁那年,慕云月第一次跟父亲提出,想嫁去娄家,被父亲狠狠拒绝。几次商量无果,她便生出了私奔的念头,拿这发簪做信物,送去娄家。

    然而那时的娄知许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仕途上,根本没有娶妻的打算,跟不想跟慕云月私奔。于是想也没想,他就把这簪子扔进了院子的池塘里。

    慕云月还伤心了好久。

    可现在,这簪子竟又被娄知许自己给找了回来……

    “阿芜。”

    娄知许忽然唤了一句,声音包涵含眷恋。

    簪子叫他唇角滴落的血珠污染,他忙拿袖子,仔仔细细将它擦拭干净,同婚书放在一起,捂在自己心口上。双目紧紧盯着慕云月,眼神带着血性和狂热的执着,郑重开口:

    “定情信物和婚书都在,你我已是夫妻,随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无良作者:采访一下,你现在后悔不?

    慕爸爸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其实还没写完,但我实在太困了,等我睡醒后再接着写。红包,以及二更还是21:00~

    第47章 奉旨逃婚

    定情信物?婚书?已经是夫妻?

    慕云月仿佛听见了平生最大的笑话。

    她虽不知道这份婚书, 究竟是何时缔结的,但她能猜到,父亲也是出于心疼她, 才私底下去寻娄知许商量亲事。

    纵横沙场大半辈子的老将, 傲骨铮铮,哪怕被敌军围困, 刀斧加身危在旦夕之时,他都不曾投降, 如今为了哄女儿开心, 也能舍下脸面, 低三下四地去同他一个无名小卒商量。

    慕云月不用问也能想象出,当时娄知许给了父亲多大的羞辱, 怪道会被罚跪校场。

    拳拳爱女之心,被践踏一次也就罢了,现而今竟还要被拿出来,践踏第二次。

    慕云月怒不可遏,捏着拳,整个人都禁不住发起抖来, “你如今跟我说这个, 有什么意义?”

    娄知许心尖一疼,脱口而出:“怎么没有意义?!”

    他举起那支玛瑙石玉簪,指尖轻轻摩挲, 过往的回忆都在那温润的触感间纷至沓来,他眼神都变得无比柔软。

    “阿芜, 我现在想通了。过往的一切都是我不懂事, 伤了你的心。我会改的, 过去亏欠你的, 我也会用余生慢慢弥补。从今往后,我会宠着你,疼着你,守着你。哪怕你不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你也不应该……”

    娄知许转目睨向卫长庚,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蹦。

    很想将心底的愤怒说出来,可念着那人的身份,他到底没敢把心里话吐露出来,只拿起那支玛瑙石玉簪,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无比怀念,又半含挑衅地说道:“你看,这簪子多精巧,多好看啊。”

    就像她曾经给他的感情,燃烧了所有美好和热情,绚烂得值得他刻在心里,铭记一生。

    而某些人虽然贵为帝王,享有世间一切荣华富贵,却独独享受不到这些。

    终归是他略胜一筹。

    娄知许心满意足地牵起嘴角,想笑下。

    可笑意还未提至脸颊,面前便闪过一道银色寒芒,娄知许下意识眯了眯眼。

    也就在这眯眼的一瞬间,钝器入/肉声闷然响起,一柄长剑赫然顶在他胸前,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猝不及防的锥心之痛,娄知许呕出一口鲜血,一下没支撑住,软了膝窝“咚”声跪了下去。

    殷红顺着利刃“汩汩”而下,映出娄知许一双瞪得滚圆、不可思议的凤眼,也将慕云月眉眼间的冷漠和厌恶晕染得更加深刻。

    “娄世子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后不后悔,想不想弥补,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后悔了,我便要不计前嫌,回来和你重修旧好吗?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又不是你养的猫儿狗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原本我以为,那日在校场,我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了彼此的颜面,我也没将事情做得太绝。但现在看来,我还真是太仁慈了。像你这般不要脸的人,根本不配任何人给你脸面!就该被狠狠踩在地上,遭人唾弃一辈子!”

    两辈子的委屈和怒火一并涌上,慕云月举着长剑,整个人都气到发抖。

    看着殷血从娄知许胸膛流出,慕云月以前有多心疼,现在就有多痛快!

    倘若杀人不犯法,她真想一剑送这二皮脸的去阎王面前搓磨一下面皮。

    然而这柄剑是她从天枢腰部配剑拔/出来的,精铁打造,沉重异常。别说杀人了,她两只手一块把剑举起来,都有几分吃力。

    估摸着这一捅,也只戳破他一层皮肉,回去养几天就好了。

    本来还想再捅深一些的,可惜了。

    当初爹爹和哥哥喊她去习武的时候,她应该答应下来的,现在也就不至于想捅个人,给自个儿报仇,都这么费劲……

    慕云月蹙起柳眉,颇有几分遗憾地小叹了口气。

    可就在她双手酸疼,举不动剑,预备收手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从她身旁伸过来,温柔地包裹住她的小手,帮她将那柄精铁长剑的沉重力道,都尽数化分了去。

    “那里都是骨头,捅那儿不痛的。来,往这儿捅,这里经脉多,而且流多少血都不会伤及要害,只要稍微加一点力道,就能叫他痛不欲生。”

    滋——

    肉皮开绽声再次响起,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仰天长嚎。

    与刚才完全不可比拟的痛感,如闪电般在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娄知许天灵盖都快被掀翻,整个人不停扭动,宛如腐肉上的蛆。

    两手本能地握住剑刃,不顾一切想要将剑拔/出来,天枢却是先一步上前,“咯哒”两声,直接将他两只胳膊都给卸脱了臼。

    剧痛堆叠而来,娄知许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根根分明,意识都开始有些涣散。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梦境之中的那个腊八,那场大雪。

    只不过这回跪在雪地中的人变成了他,而慕云月则是成了那个执剑掌握他命运的人。无论自己如何哀求,她都不屑一顾。

    冬雪冰冷刺骨,也不及她花瓣似的嘴唇里,绵绵吐出的利刃。

    “我不信……”娄知许哽咽出声,语气充满绝望,“那么深的感情,你说放就能放下?”

    慕云月哂笑:“你信不信,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等你悔悟?你拒绝别人的时候,就要做好被人拒绝的准备。”

    “那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娄知许猛地提了声,唇瓣都禁不住颤抖。

    多少年了,应该说两辈子了,他都没有这般低声下气地求过人。以前他豁出一切,是为了名,为了利,可眼下,他只希望面前的姑娘能再多看他一眼,哪怕是求来,他也甘之如饴。

    直到这一刻,被她亲手拿剑捅破胸口,他仍旧不愿相信,她会如此狠心。

    连路边的猫儿狗儿,她都能倾尽所能去照顾,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机会,都不肯施舍于他?

    “机会吗……”

    慕云月冷笑一声,语气感慨又嘲弄。

    “我以前给你的还少?”

    娄知许一下忡怔住。

    是啊,不少了,倘若把前世也给算上,当真是数也数不清,可他偏偏就是这般混蛋,看见也当没看见,从不屑去把握。

    现在人家心死透了,他反而要去人家讨要机会,连他自己都觉可笑。

    “阿芜……”

    “别这么叫我!”慕云月厌恶道,“我嫌恶心。”

    娄知许顿时哑了声,片刻,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乳名,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也看出来,小姑娘每次都在他面前,旁敲侧击地提起这件事,希望自己能唤她唤亲密一些,可他从来不屑。

    看着她失落,他那颗所剩无几的自尊心便会空前满足。

    而今他终于醒悟,想要这样好好唤一唤她,哄她开心,她却不允许了……

    懊悔和自责充斥心田,比那柄没入胸口的精铁长剑,还要令他痛苦万分,以至于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勉强将这份不甘压下去。

    再松开,就已是满嘴腥甜。

    然而他就是这么个倔强的性子,别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而他是见了棺材,哪怕棺盖都被钉死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前世有多少人骂过他狼子野心?

    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也一次不曾否认过。

    他娄知许就是一匹不折不扣的孤狼,看中什么,就一定会咬死,除非他气绝而亡,否则绝不松口!

    眼下也是如此。

    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娄知许阴笑起来,“既如此,那咱们就只好公事公办了。”

    “按照北颐的律法,婚书既定,除非我亲手写下退婚书,将这门亲事退掉,否则咱们永远都是夫妻。”

    “你也永远别想再嫁给其他人!”

    他边说,边斜睨向卫长庚,目光充满小人得势的高傲。

    “桀桀” 的阴笑逐渐放大,宛如鬼魅的嗤笑,逆光看去,越发阴森可怖。

    周围众人都由不得捏紧拳头。

    慕云月也情不自禁咬紧了牙。

    即便她很想反驳,可娄知许这话也的确不假,倘若没有这封婚书,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她想同他一刀两断,也就断了,不会有任何顾虑。

    可有了这封婚书,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即便她以汝阳侯府的威压,强行将这门葫芦亲事给退了,可这“退婚”的名声,她到底还是担了。谁家预备择定儿媳,都会将她的名字往后挪一挪。

    娄知许这是临死,也要拉她做垫背的!

    慕云月怨恨地瞪向他,眼底烧起滔天怒火,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娄知许不怕被剑刺,也不怕被卫长庚责罚,却是没有办法面对她这样的眼神。霎着眼睫,错开视线,他道:“别恨我,我说过,我会用余生好好补偿你的。”

    “恐怕没这机会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一道清冷淡定的声线,宛如溪涧,悠悠流淌而过。

    慕云月愣了愣。

    娄知许也呆了片刻,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时间急火攻心,他忘了两人的身份,扭头怒喝:“你想干嘛?就算是天子,也得遵循国法不是?”

    卫长庚却笑,“天子是要遵许国法,可娄世子好像忘了,天子本就是一国之法。”

    他朝边上递了个眼神。

    一直抱着拂尘,颔首静立在楼梯口的刘善领命,抖开袖子,露出后头藏着的一卷早就写好、预备待会儿上归云山亲自宣读的明黄圣旨,笑呵呵上前,对慕云月道:“慕姑娘,接旨吧。”

    娄知许瞳孔骤缩,脱口就要喊“不”,却被天枢捂住嘴巴,摁着脑袋强行往地上压。

    慕云月则还是懵的。

    想着卫长庚离开之前同她说的话,她隐约能猜到,这封圣旨究竟是什么内容。

    可“猜到”和“相信”是完全两码事,她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苍葭和采葭都已经跪好,在底下拼命拽她袖子,她也没反应过来。

    刘善面露难色,询问地看向卫长庚。

    卫长庚却是笑着捏了捏慕云月脸上的软肉,仿佛很喜欢她这副呆呆的模样。

    刘善也就懂了。

    站着接旨,虽说很不可思议,换成别人只怕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可谁让她是慕云月呢?

    有陛下纵着,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刘善也没多矫情,坦然将圣旨一展,便在娄知许目眦尽裂的嘶吼声中,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道原天地,干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

    “咨尔汝阳侯之女慕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允合母仪于天下。兹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

    “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赞和平之治。钦此。”

    嗯,现在的确是不该再喊“阿芜”,该改口尊称一声“皇后娘娘”了。

    作者有话说:

    要定亲啦o(≧v≦)o

    圣旨是根据雍正封后的诏书改的,非原创。

    关于红包,因为我都是每天中午,统一把前一天两章评论的红包一起发了,所以一天收到两个是正常的。

    那天我说自己手抖,发错红包,是不小心在39章连点了好几次,所以那天可能有些宝贝就收到了三四个红包。

    所以收到两个没啥的,不要慌。拿多了也没事,我自己的锅,跟你们没关系,大家开心看文就行啦,爱你们(^з^)

    第48章 亲亲

    这道旨意分量太重, 慕云月呆怔了许久,都忘记该伸手接旨。

    刘善也不着急,不动声色地将圣旨递给旁边的采葭, 笑呵呵地朝慕云月拱手行了个礼, 便躬身退下。

    这么重要的圣旨,本人不接, 只递给一个丫鬟,于礼是万万不合的。

    可谁让人家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呢?都能站着听旨了, 让丫鬟帮忙接个旨, 又能怎么的?

    陛下都没说什么, 刘善这个八面玲珑的,自然也是“难得糊涂”。

    而比慕云月更震惊, 震惊到都暴怒了的是娄知许。

    于一个男人而言,平生最大的羞辱是什么?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抢走,且还是当着他的面。

    天枢没有松手,娄知许还被他牢牢摁在地上。

    两只胳膊仍处在脱臼状态,娄知许什么也做不了,却还是用一双充血的眼, 死死瞪着卫长庚, 用腰带动身体拼命挣扎。

    卫长庚嘴角挂着沉冷的笑,垂眼睥睨,像在欣赏砧板上一尾将死的鱼, 而他就是执刀掌握生杀大权的屠夫。

    哦,不, 以他的身份, 当是酒楼里头最尊贵的客人, 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 就能轻而易举地决定鱼的死活。

    他甚至都不用说话,稍稍一抬眼,天枢就毫不留情地将娄知许手中的婚书和红玛瑙石玉簪给夺了去。

    任凭娄知许如何咆哮,怒吼,一双眼都快哭出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卫长庚,将他如今和慕云月仅存的一纸牵绊,给慢慢撕毁。

    也是直到这一刻,娄知许才终于深刻地认识到,何为皇权?何为天子?

    哪怕他终其一生,最终封王拜相,位极人臣,也永远越不过面前这个男人。

    “阿芜说了,她不想再听见这人喊她‘阿芜’。”

    天枢正拖着娄知许离开,卫长庚忽然曼声开口。

    天枢微顿,旋即颔首道:“属下明白。”

    说罢,便伸手往袖口暗格里掏。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娄知许立时扭动挣扎,出声想喊“救命”。

    张嘴的一瞬,一粒微小的黑色药丸就被天枢投入他口中。

    滚烫的灼热感烧在喉咙间,似吞了一块烧着的火炭,娄知许挠着喉咙,在地上扭滚惨叫。起初还能听见点声儿,没多久,就只剩下绝望的干嚎。

    整张脸都憋得通红,还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

    收拾完这么一大烂摊子,慕云月几人也没心情再吃什么冰果子,让老板给林嫣然装了一碗,便告辞离开。

    卫长庚先安排人,送林嫣然回长宁侯府,自己则和慕云月一块,坐马车往城外的归云山上去。

    日已近黄昏,大家都纷纷往家里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马车在路上不疾不徐地行进,两人坐在车内,谁也没有说话。

    偌大的车厢,只能听见车轱辘碾着地面,发出的“辚辚”声响。

    帘子起伏不定,如同慕云月此刻忐忑的心。

    虽说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单独相处,且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猜到卫长庚的真实身份,可第一次见他正式摊牌,慕云月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刚才见他替自己惩治娄知许,她心里的确畅快无比。

    可那样的他,跟自己认知中的那个“卫公子”,仿佛是两个人,随便动一动手指,就能轻易断人生死,离她太遥远。

    别说娄知许觉得难以企及,就连她也生出一种隔山望海的飘渺感。

    况且眼下,还多了这么一道圣旨。

    当真要成婚吗……

    慕云月捏紧裙绦,柔软的绸缎勒得她指尖发红。

    “你其实不必这么在意那道旨意,我也并非逼着你现在就要嫁给我。”

    额头冷不丁被人敲下一记爆栗,慕云月摸着额头,愣愣昂首,就见一只修长工细的食指曲起,在她鼻尖勾了下。

    慕云月本能地霎了霎眼睫,呆住。

    手的主人轻笑,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研究她这副呆滞的模样。

    修狭的凤眼在夕光中流转,鸦睫都被染成了金色,带着天地绘笔描出的一抹好颜色。夏花开在他身后车窗之外,衬得眼尾那颗泪痣更加温柔似水。

    慕云月心跳由不得乱了一瞬,赶忙咳嗽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别过脸去,嗔声哼道:“陛下这般戏弄人,可有意思?”

    卫长庚听着她这称呼,无奈地笑了下,“其实我更喜欢你喊我‘卫公子’。”

    他自称的还是“我”,而不是“朕”。

    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归云山上,他们就只是慕姑娘和卫公子,每日练琴散步,下棋赏花,什么帝王皇后,都与他们无关。

    慕云月提着的心落回原处,紧绷的双肩也随之放松下来。

    转眸觑了觑卫长庚,她嚅嗫着唇,试探问:“你方才说……那道圣旨,我不必在意?”

    问完,她自己也有几分怀疑,是不是听错了?那可是封后的圣旨,册立一国之母,多大的事啊,岂能是她想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

    卫长庚却弯起眉眼,笑容轻松坦荡,“你没有听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原本我今日,就只是想去山上,将这道旨意私下交给你,不想惊动任何人。你若想嫁,我便立刻娶,绝不含糊。可若是你还未准备好,我便耐心等着。哪天你愿意了,拿着这道旨意来找我,我随时都会同意。”

    慕云月惊圆了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叫什么话?你册封的可是皇后,一国之母,哪能这么儿戏?况且你都已经二十一了,朝臣们等你绵延皇嗣,等得只怕都要发疯。你若当真这么做,不得被他们的唾沫淹死?”

    “怎么不能?”卫长庚反问,“我册立的,的确是皇后,但也是我自己的妻。比起外头的流言蜚语,我更在乎你是否心甘情愿,是否觉得受伤。”

    慕云月一愣,片刻又叫他这荒诞的想法逗笑,“那我若是今年一整年都没有成婚的打算,你怎么办?下了封后的圣旨,后位上还空空如也,朝臣们不戳你脊梁骨?”

    “那有什么的?”卫长庚无所谓地笑笑,“我等你一年便是。”

    “那我若是十年都不想成婚呢?”

    “那我便等十年。”

    “那我若是一辈子……”

    慕云月哽咽了,望着他坦荡干净的眼,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话再问下去。

    卫长庚却是含着笑,不问自答道:“你若一辈子都没想通,那就让那位子空一辈子吧。反正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娶。”

    又反正只是一辈子罢了,他也不是没等过。

    “阿芜……”

    他轻轻唤了声,俯身抵上她额头。

    粗粝的指腹摩挲她肌肤,却始终收敛着力道,不会弄疼她分毫。

    凤眼一瞬不瞬地凝视而来,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知你心中有结,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完全接受我。我不在乎的,也从来不曾害怕过。若只是要得到你,我自有一千种方法,可我宁愿用那第一千零一种,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我都不会强迫于你。”

    “对你好这件事,我是很认真的。”

    车厢里重又安静下来。

    只剩虚虚实实的光影,透过车帘蔓延进来,在两人周身镶上金边。

    距离太近,慕云月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无处不在的视线,仿佛春日里初盛的春江水,将她温柔包裹。

    她的心不自觉也跟着融化成了水。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男人,包容,坦荡,大方,说会尊重她的想法,就能尊重到,宁可毁了世间的金科玉律,自个儿去面对所有流言蜚语,也要让她过得称心如意。

    他对她的宠爱,从来不会像娄知许那样,只停留在语言上。

    而是真真切切地渗透到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之中,宛如三月春风,无形却实在地环绕在她周身,护着她,守着她,却从不冒犯。

    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吧?

    试着重新打开自己的心扉,接纳他,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倘若是他,没准真的能走到最后。

    慕云月闭上眼,光是想象两人在一块的那些画面,她心里便无比安宁。

    许是被这份无条件的偏爱鼓舞,慕云月胆子忽然壮大不少,趁着他还闭着眼的档口,仰头在他唇上飞快啄了一下,道:“谢谢。”

    声音细如蚊蚋,心跳声倒是热闹非凡。

    卫长庚睁开眼,挑眉看她。

    第一次做这样偷香窃玉的事,慕云月难免做贼心虚,偏头望向窗外,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的视线还在自己脸上游移,且越发兴味,慕云月由不得红了脸,“车、车车里太闷了,我出去透口气。”

    说着就埋头往外走,也不管马车停没停。

    可她才一起身,就被卫长庚抓着手腕,直接拉到他怀里坐下。

    适才摩挲她面颊的手指,改抬起她下巴。微微俯身的动作间,那颗勾人的泪痣,便迎着夕光闪了闪,叫她有一瞬晕眩。

    “谢礼……就这点啊?”卫长庚哑声问,指尖在她下巴悠悠画着圈。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慕云月这回连耳朵尖都红透了,拼命瞥开眼,咬着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这些,够了……”

    “怎么够?”卫长庚扬眉,“连舌头都没伸……”

    慕云月一愣,瞪圆眼睛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见了些什么。

    然卫长庚也没打算让她琢磨过来,在她转头的同时,人便倾身覆下。

    惊呼声从她口中溢出,他的舌尖也在那一瞬间,滑入那抹他朝思暮念了两辈子的万丈红尘之中。

    细细一品,似还含着当年的杏花醇香。

    他明明没有吃酒,也醉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说:

    啊,星星哥现在是越来越放得开了,老母亲很欣慰。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49章 食髓知味

    从鸿禧楼到归云山, 路程其实算不得长。

    天枢亲自驾马车,却将这段路变得格外绕,格外长, 跟绕了帝京一圈似的。

    三个“葭”坐在后头的小车上, 频频探头往外瞧,都有些不耐烦。

    待到马车停稳, 苍葭便迫不及待跳下来,跑去前头的大车寻慕云月。

    天枢却还伸手拦在她面前, 低头有些支吾地提醒说:“陛下还在车里。”

    “我知道呀。”苍葭奇怪道, “可我家姑娘也在车里头。”

    说着就去推天枢的手。

    可天枢放下一只手, 却抬起了另一只,嘴巴张张合合, 似有什么话要说。

    苍葭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立时提了起来,最后却只见他红着耳根,僵硬道:“陛下和你家姑娘,在里头……还有些事。”

    主子有事的话,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不能进去叨扰。

    可究竟是什么事啊?这都聊了一路了, 竟还没聊完?

    苍葭狐疑地攒起眉尖, 探头探脑嘀咕:“聊这么久,别不是粘一块了?”

    天枢抖了抖,下意识就要疯狂点头说“是的是的”。可他到底没这个胆子, 咳嗽一声低下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只一双耳朵更加鲜红。

    天晓得, 这漫漫长路上, 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车厢里, 慕云月的脸却是比他还红。

    她伸手推了推卫长庚的肩,示意他该下车了,可卫长庚不仅没松开她,反而叩住她五指,将她的手压过头顶,摁在车壁上。

    沉闷的一声“咚”,仿佛无言的警告。

    车外的低语声顷刻间戛然而止,连呼吸都慢了不少,可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多了几分。

    隔着车厢,慕云月似都能感觉到,脸颊愈发滚烫,手指尖都要红透。

    其实最开始那一吻,早就结束了。两人也好好坐下来,正儿八经地聊了会儿天。只是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粘”在了一块。

    从最初坐在他怀里,到被他压在软垫上,现在又是被禁锢在车壁上……他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不将她生吞活剥了,就不会罢休一样。

    想不到才几天没见,那个牵她手都会紧张到手心流汗的男人,如今竟变得这般大胆?

    说抱就抱,说亲就亲,说伸舌头就……

    慕云月由不得闭紧眼,不敢再往下想。闭了片刻,她又不得不睁开,总担心苍葭他们会卷起帘子,往车厢里头瞧。

    卫长庚觉察到她的心不在焉,心中隐隐有些着恼,惩戒似的轻轻碾了碾她柔软的唇瓣,喑哑道:“想什么呢?这个时候,你只准想我。”

    “想你想你,我可想死你了!”慕云月瞪道。

    大约是亲得太久,她声音染上几分娇嗔。眼睛里尤带几分水汽,哪怕是愠着火,也有一种秋波欲横的况味,衬上那些许娇嗔,卫长庚险些又要把持不住。

    慕云月觉察出他的意图,脑袋连忙往后缩,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却是不知该怎么阻拦他,惊惶地转了半天眼珠,也只能亦娇亦嗔地啐道:“孟浪!”

    卫长庚忍不住笑出声,低头亲了下她眉心,“你可真是太可爱了。”

    亲完他也没再做什么,只抱着她,将脸埋在她颈窝内,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也冷一冷那脐下三寸之处。

    他承认,自己方才的确是孟浪了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两辈子了,他终于等到,能在她清醒之时,心甘情愿地同自己亲吻。哪怕她现在暂时还没法完全同他放下芥蒂,于他而言,也是莫大的进步。

    这么多年,外头人总说他清冷自持,不近女色,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连他母亲也是如此,明里暗里地,总给他寻一些奇奇怪怪的江湖郎中,甚至都琢磨要不要给他物色几个男人。

    一番折腾下来,卫长庚自己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毛病?

    直到品尝到她的温热甜美,他才终于能够断定,自己的确是病了,得了一种名叫“慕云月”的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以前他带兵打仗,和军营里的将士们同吃同住,荤段子也是听了不老少,却实在咂摸不出什么味道。也无法理解,为何他们能对男女之事执着成这样?

    随便一句不堪入耳的笑话,都能叫他们兴奋半天。

    是人都有欲望,他理解。也正因为他们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人才能和禽兽区分开。倘若一味放纵,又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他也一直都是这般想的。

    若不是遇见她,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其实也有这么放纵的一面。

    看着她如一朵风雨中不看摧折的娇花,颤颤巍巍在他怀中绽放,努力承接着他的一切,柔软而娇弱,那一瞬,他脑海里当真是什么恶劣的念头都有了,骂一句“无耻登徒子”也不为过。

    食髓知味,当真是食髓知味。

    倘若这丫头一早就应承他,他只怕早就成了那沉溺于芙蓉帐暖,不愿早朝的昏君了。

    卫长庚笑了笑,感慨又无奈,“这柳下惠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慕云月听出他话里的荤意,斜睨他一眼,哼哼唧唧调开视线,“孟浪。”

    卫长庚轻笑,倒也认了,低头拨弄着她手指,道:“这几日,你就都在山上待着,无论外头发生什么,你都不用管。有人给你下帖,你若不想去,就别去。别人问起来,你就往我身上推。”

    慕云月乖乖点头,细一琢磨,又疑惑地“嘶”了声,“所以这几天,你也在山上住了,是吗?”

    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失落和不舍。

    卫长庚挑眉,兴味地瞧她。

    慕云月惊觉失言,忙别开脸,冷哼道:“你别误会,我可没有想你。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你不在,我过得有多自在。”

    边说边撅起嘴,昂着小下巴看他,强调道:“可舒服了。”

    倘若她生了一条尾巴,只怕尾巴也该翘上天去了。

    卫长庚忍笑忍得胸膛震荡,当真爱死了她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也不拆穿,只顺着她的话茬哄道:“好,阿芜不需要想我,有我想阿芜就够了。”

    抬手帮她捋了捋鬓间凌乱的碎发,他又转回到先前的话题:“就这几天了,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回来陪你。”

    他没把话说透,然慕云月也能明白。

    朝堂斗争,纷乱复杂,乍看只是薛太后给他操办了一场选秀,可背后的牵扯,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他拒绝还是答应,必然都有一番腥风血雨。

    况且眼下又多了这么一桩鸿禧楼上的事。

    虽说方才,他们已及时将酒楼里的人疏散,但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尤其在帝京。

    只怕刘善前脚将圣旨念完,后脚这封后的消息就在京中传遍,明日早朝会是怎样一番壮观的景象,慕云月不去看,也能大致猜到。

    况且里头还牵扯到了娄知许。

    虽说开国侯府已经败露,但毕竟祖上的荫蔽还在。一个世子被当众惩治成这样,他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些乱麻光是想象,慕云月就头疼无比。

    卫长庚倒是淡定如初,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模样,捏捏她脸上的软肉,还笑着匡慰她:“都是些小事,没什么的,你就专心在山上待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舒服就怎么活,不想我也成。”

    慕云月原本心里还涩涩的,听见最后这一句,由不得喷笑。

    这家伙……说了大半天,还是在埋怨自己不够想他。

    她下意识就想怼回去,可想着他近来的艰险,她又在心底叹了口气。

    以前,她光知道做皇帝不容易,却不知道竟然麻烦成这样,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得慎之又慎。这些年,他一个人熬过来,也不知遭了多大的罪。

    抿唇犹豫了会儿,慕云月抬手拨开他额前垂下的一缕乌发,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亲,难得坦诚道:“好好保重自己,我会想你的。”

    说完,她就拿团扇盖着脸,掀开帘子落荒而逃。

    徒留卫长庚一人坐在车上,垂眸看着那摇晃的车帘,无声轻笑,拇指指腹从下唇缓缓擦过,仿佛意犹未尽般,又换成食指指腹,从另一边擦回来。

    回味着那句“想你”,终是得逞地笑了下。

    *

    接下来的几天,外间果然如他们预料的那般鸡飞狗跳。

    朝堂上先是为了选秀的事,唇枪舌战了一番,又因为那道封后诏书,险些大打出手。

    理由不外乎,册立国母这样的大事,卫长庚商量都不带商量,就这般擅自决定,委实草率。且册封的还是慕云月,满帝京都知道她和娄知许之间的风流韵事,根本不配做一国之母。恳请卫长庚收回成命,从适龄千金中另择良配。

    卫长庚也不跟他们多废话,还是用那套老招数,将慕云月的画像往朝堂上一亮,让他们寻个姿色出身更好的姑娘出来,他便立刻收回圣旨。

    满朝文武瞬间就都成了哑巴。

    再瞧着几个领头反对的薛家门生,被接连弹劾,停官的停官,贬谪的贬谪,就更加没人敢胡乱吱声。

    至于娄知许,随着慕云月封后的诏书落定,他冲撞凤驾的罪名也跟着坐实。

    别说官复原职了,连家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爵位,也被褫夺了去。人还被判了流放,这辈子估摸着都没机会再回帝京。

    连带着那位帮他疏通门路的叔父,也跟着遭殃。

    娄夫人日日哭,夜夜嚎,想跪着磕头,上归云山跟慕云月求情,也被明宇拦得寸步难行,只能回家寻柳茵茵的晦气。

    可柳茵茵也不是吃素的。

    见娄家彻底不行了,她也就不装了,每日跟娄夫人顶嘴顶得不亦乐乎,把娄夫人气得够呛。趁娄夫人熟睡之时,还偷摸将之前娄知许给慕云月筹备的聘礼,给变卖成现银,连夜卷钱要跑,结果被娄夫人抓个现行。

    两人大打出手,一个被挠花了脸,一个被打伤了腿。聚众闹事的罪名一扣,两人就都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而那几箱银两,却全被娄父拿去孝敬了赌坊。

    昔日门庭煊赫的侯府,终只落得大家一声唏嘘。

    慕云月在簌玉山庄听说这些后,心里也无甚起伏。

    相较于他们的惨淡,慕云月这几日就舒坦很多,诚如卫长庚所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怎么舒服就怎么活。

    期间,薛家也递来不少邀帖,有卫长庚给她撑着,她自是一个也不搭理。

    若说真有什么烦忧,大约就是,马上就到七夕了,也不知卫长庚能不能回来。

    重生以后,她对这些佳节都已没什么兴趣,可这个七夕毕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节日,意义非凡。若还跟以前一样,冷冰冰地一个人熬,她终归有几分难过。

    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吧,她这头正念叨,花笺就送到了她手上。

    还伴着一朵风干的杏花。

    下笔千言,爱意滚烫,起笔就是:我想你了。

    堂堂一国之君,学通古今,才备九能,这一刻竟是连书信应有的格式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依旧是热情奔放的星星哥!

    这章也有红包哟~

    第50章 卫哥哥

    开篇一句“我想你了”, 就已经让慕云月喷笑出声。

    再看接下来这厚厚一沓纸,都快赶上人家的远行千里寄回来的家书,慕云月更加哭笑不得。

    “哪有人这么传花笺的?”

    嫌弃地抱怨了一句, 慕云月迫不及待展平纸张, 翻看起来。

    信上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多是一些日常琐碎,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也瞧不出个主线。

    想来应当不是一次性写完, 而是每日得空, 就拿出来写上一段。

    平日一天都憋不出十句话的人,写起信来倒是洋洋洒洒, 话多到不行。

    一会儿抱怨政务太忙,内阁里头都是一群和稀泥吃干饭的,他早晚要把他们统统撵出去;

    下一段,他又立马拐出山路十八弯,告诉她今日上朝的时候,道边新开了哪些花, 跟她很像。虽然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像, 但就是觉得好看,闻着也很香,所以像她。他也很喜欢。

    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酸诗, 譬如什么“一帘风月闲,相思枫叶丹”。

    也不知现在才七月份, 这枫叶要去哪里丹?

    世人皆知, 卫长庚师从当世鸿学大儒。

    除却武功之外, 一手文章写得也是出神入化、鞭辟入里, 跟阁臣们起了争执,也能引经据典,驳斥阁议,从不落下风。

    然而,就这封“家书”而言,慕云月还真看不出来,这位人人赞不绝口的大才子,究竟“才”在了哪里?

    “呆子。”

    慕云月嗔了句,说完,又抚着上头的字迹,小心翼翼地将花笺叠好。

    指尖动作放得格外轻,格外慢,唯恐折坏一个角。

    秦岁首嗑着瓜子在旁边瞧,眼里全是了然,拍了拍手里的壳屑,悠着声儿揶揄道:“真瞧不出来,咱们这位阎王似的皇帝陛下,居然还是个大情种。这才几张纸,就把咱们的慕大美人勾得脸红耳热,真要是本人来了,你可怎么办哟?把自个儿当成这几张纸,给叠了吗?”

    “去去去,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慕云月斜她一眼,低头继续叠自己的纸。

    自打上回绑架之事后,她和秦岁首的关系便近了不少。

    最开始,只是秦岁首感念那日,慕云月舍身相救之情,给她送了些她自个儿亲手制的香囊。

    花楼里的姑娘,虽说身份卑微了些,但论才情,那也是个顶个地出彩,同那些名门千金相比,也不遑多让。弄花调香、女红刺绣的手艺更是一绝。

    这香囊做得,自然也是巧夺天工,即便把京中最好的绣娘找来,也做不出如此精致的物件。

    因着两人身份相隔云泥,起初,秦岁首也不好意思直接登门拜访,怕自个儿会拖累慕云月的名声,托林榆雁绕了好大一个圈,方才将这香囊送出去。

    唯恐慕云月知道这香囊的来历,嫌弃了,不肯要,秦岁首甚至都不敢让她知道,这香囊究竟是谁做的。

    也是后来,慕云月自个儿派人去打听,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摸清楚。

    出身地位什么的,慕云月素来不看重。她也从不认为,自己生在汝阳侯府,就天生高人一等;而秦岁首托生青楼,就注定低贱如草芥。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明知开国侯府已经败落,还因着昔日那点恩情,毫不犹豫地嫁给娄知许。

    说来说去,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倘若能自个儿选择出身,谁又愿意去秦楼楚馆讨生活?

    横竖一个人在山上待着也无事,收到香囊后不久,慕云月就给秦岁首递了帖子,邀她到山上小住。

    至于秦岁首第一次上山时候的情景,慕云月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七月份大热的天,狗都晒得直吐舌,扎进水里就不肯出来。

    秦岁首倒好,也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厚衣,把自个儿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没到山顶,人就直接热晕了过去。

    慕云月啼笑皆非,打趣她:“就算山间再凉爽,也不至于穿这么厚的衣裳。”

    秦岁首咬着牙,欲言又止,许久才哼了声,别别扭扭道:“我又没来过,不知道嘛……”

    也是直到后来,慕云月听她身边的婢女晚晚无意间说起,才知那天,她之所以如此装扮,不过是希望自个儿看起来能像一个良家妇女,不会被人瞧不起。

    都说广云台的花魁娘子,是金银宝玉堆出来的娇美人,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臭脾气都傲到了天上去。哪怕公主来了,她也不放在眼里。

    可若要问她真心想要什么?

    只怕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就只是一个寻常的清白之身吧……

    因为这个,在秦岁首面前,慕云月也从不拿乔,当她只是自己一个普通友人。

    这一来一往间,两人关系也就亲近起来。有什么情感上的烦恼,慕云月不便同别人说,就来找她商量。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男人的事,应当没人比她更了解。

    “所以……你想要和陛下过一个终身难忘的七夕节,但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过来问我了?”

    静室里,秦岁首同慕云月隔桌而坐,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橘子。

    这话说得太直白,慕云月有些不好意思,嚅嗫着唇道:“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委婉些?”

    秦岁首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怎的?你们俩都到这地步了,你还害羞呢?这么寻常的一句话都受不住,以后还怎么办?”

    “我虽没见过陛下和你究竟是怎么相处的,但大概也能猜出来,应当都是陛下在主动,你就光附和来着吧?”

    “我没……”

    慕云月本能地就要反驳,可转念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从最初两人刚刚相识,到现在亲事都基本定下,一直都是卫长庚在主动寻她说话。他若不来,自己便一直龟缩着,什么也不做……

    她没回答,秦岁首打量她模样,心里也有了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总是让人家主动,不给点回应,人家便是再包容你,日子久了,心也会累。等这些疲累攒到一定时候,事情就真的糟糕了。”

    慕云月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论人生阅历,她活了两辈子,自然是比秦岁首见多识广。可单论感情上的经验,她还当真不及秦岁首半分。

    以前跟娄知许在一块的时候,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真心实意对他好。

    怎么个“真心实意”法?

    她其实一直都一知半解。只晓得娄知许缺什么,她就给什么。娄知许满足了,她也就高兴了。

    然而上辈子的惨痛经验告诉她,这显然不是情人间正常的相处方式。

    那正常的方式又是什么?

    慕云月沉默了。

    看着她蔫头耷脑的模样,秦岁首忍俊不禁,“你愁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她抚掌道:“这样好了,七夕那日,京中刚好有灯会,你把陛下约出来,然后……”

    秦岁首招招手,慕云月附耳过去。

    两人手卷喇叭咬了会儿耳朵,慕云月不禁红了脸,捏着裙绦踟蹰,“这、这……真要做到这地步吗?”

    “怎么?不相信我?”秦岁首两手抱胸,“这已经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了,林榆雁都吃这一套。你若是连这个都不敢,那以后洞房花烛夜,还怎么得了?”

    “这、这……七夕还没过完呢,怎么就到洞房花烛夜了?”

    慕云月瞪圆了眼,耳根都飞起红云。

    她很想拒绝,但转念想想,林榆雁那么个花花公子,都能对秦岁首死心塌地,这法子定然有它的玄妙之处。

    横竖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举国上下无人不知她和卫长庚的关系,再犹豫,就显得矫情了。

    于是咬咬牙,慕云月点头道:“好吧,我试试。”

    *

    日子转眼就到了七夕,帝京城里华灯簇簇,人潮涌动。天才将将入夜,欢声笑语便随风涌入四方。

    慕云月如约坐马车,去往颐江之畔。

    卫长庚早早就在那里等候,一身绛紫色襕袍立在一座四角攒尖的红亭子前,潇潇肃肃,爽朗清举,瞧见她,便展眉笑开,招招手温柔道:“阿芜,过来。”

    笑容一漾,天上皎月似都失色。

    慕云月远远瞧着,便有些心猿意马。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人近来出现在她面前,好像都会刻意装扮一番,衣裳有了别的颜色,腰间也佩上了饰物。

    不像刚见面那会儿,无论去哪儿,做什么,都是一身纯粹的黑,连块玉也不戴。

    想起自己为了今日这场见面,提前两日就对着满满好几箱笼的衣裳崩溃焦急,说自个儿没衣服穿,慕云月不禁有些想笑。

    果然是在一块儿待久了,两个人就会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像。

    心口的小鹿又开始闹腾,慕云月不自觉攥紧手里的莲花灯,很想马上飞奔过去,两脚却还停在地心旋磨……她平时都是先迈哪只脚的?

    不就是见个面吗?她怎么突然连路都不会走了。

    慕云月枯着眉头,懊丧地吐出一口气。

    那厢卫长庚看出了她的窘迫,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挑着眉,惊奇又有些兴味地打量她,明知故问地逗道:“阿芜为何不过来?”

    贱兮兮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留恋花丛的风流公子之态。

    慕云月没好气地瞪他,有种想将手里的莲花灯砸过去的冲动。

    可想起秦岁首的话,她又犹豫了。

    大约就是因为自己总是这般停滞不前,他才变着法儿逗弄她,好让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吧?

    这么一看,自己的确应该主动一些……

    慕云月红着脸,虽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深吸一口气,按照秦岁首教的那样,掐着嗓子娇声娇气道:“卫、卫哥哥,我、我脚疼,你过来背人家一下……好不好?”

    声音融化在盛夏的晚风里,腻得都能掐出蜜来。

    “卫哥哥”背脊一僵,整个人都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热情奔放的阿芜!就是有点奔放过了头,星星哥都害怕了。

    红包,二更还是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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