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卫长庚的回忆
“乔……姐姐?”
慕云月怔怔的, 有些不敢认。
乔晚卿一笑,拔腿过去,正想像小时候那样抱一抱她, 瞧见旁边的卫长庚, 猛地想起如今两人的身份,抱拳毕恭毕敬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参见皇后娘娘。”
卫长庚抬手免了她的礼,道:“朕今日也只是来侯府上做客, 大家都轻松些, 不必拘礼。乔将军这几年在南境也辛苦了, 好不容易回来,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余光瞄着旁边还在“簌簌”掉叶子的榕树, 他脸色复杂,几次想看口,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乔晚卿倒是一脸坦然,“微臣刚刚回京,听闻世子近年武艺见长,便和世子切磋起来。无意惊扰圣驾, 还望陛下恕罪。”
树上的人一听就炸了毛, 抖着指头在空中愤愤指点,“明明是你……”
乔晚卿一记眼刀悠悠杀过去。
慕知白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狠狠哆嗦了下,立即把嘴闭成河蚌, 一点声儿也不敢往外“吱”。红缨枪已经不震了,树上的叶子却是落得比方才还要多, 马上就要秃了。
相识这么久, 卫长庚还没见过这么乖觉的慕知白, 跟平日在折子上对他张牙舞爪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不怕皇帝, 倒是怕一位女将军?
卫长庚暗吸一口气,挑着高低眉,惊讶不已。
慕云月原本也挺吃惊的,等发现将慕知白扔出来的人是乔晚卿,她一下又释然了,甚至还能抽出空闲,拍着卫长庚的肩,淡定安抚他:“没什么奇怪的,他三天两头要被乔姐姐挂起来,有一回还挂到过城外的乱葬岗,吓得他三天没敢出门,一看见青绿色的东西就反胃。”
“……”
“那你父亲母亲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觉得啊。”慕云月点头,“他们觉得乔姐姐挂得还不够久,应当再多挂两天,最好挂到城门口,还是倒挂的那种,让路过的人都瞧瞧,也好给他紧紧皮,以后做事别再那么毛躁。”
卫长庚:“…………”
慕知白能活到现在,也是挺不容易的。
*
几人哄闹着进了大门。
慕鸿骞军中有事,还没从校场回来。丹阳郡主则在花厅,和一个身着簇新宝蓝衣裳的妇人说话。
因着南蛮一带的艰苦条件和过往五年的艰辛,妇人眼角眉梢都早早爬上了岁月的痕迹。明明和丹阳郡主年纪相仿,两鬓却已微星。
然一双眼仍旧明亮如初,仿佛暗夜里的一颗星,无论周遭环境多么恶劣,都没法夺走她眼底丝毫光辉。
她是便是乔晚卿的嫡母。
当初乔老将军和两个儿子先后牺牲,乔家子辈就只剩十五岁的乔晚卿,和一个十岁的庶子。外头的亲戚一个个又都不是省油的灯,见他们孤儿寡母,就想以赡养之名,行霸占家产之实。
便是这个弱不禁风、往日连鸡都没杀过的女子,提刀护在姐弟俩面前。
端庄和礼数没法再庇护家人,她也无惧让自己变成世人眼中的“泼妇”,以自己羸弱之躯,为这对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弟撑起一片天。
如今乔家这对姐弟,姐姐成了当世声名显赫的女将军,弟弟不过十五岁年纪,也练就了一身文韬武略,在军营中初露锋芒,都要多亏这位嫡母。
慕云月对她也甚是钦佩,进门后,不等老夫人向她行礼,就先抬手将这些虚礼都免了。
乔老夫人还有些惶恐,直到卫长庚也如此开口,她才在丹阳郡主的搀扶下,忐忑坐回去。
因着慕鸿骞和已故的镇南将军是曾经的战友,有过命的交情,慕、乔两家也成了多年的世交。乔家最艰难的时候,也是靠慕家支撑,方才能一步步走出泥潭。
两家交往也从不忌讳什么,亲得宛如一家人。
在花厅坐了会儿,等慕鸿骞回来,天色也刚好暗下,大家一块围坐着,吃了一顿迟到的年夜饭。等饭毕,男人们去书房商讨政事。女人们则留在花厅,继续闲话家常。
慕云月本想和乔晚卿一道去后院看她耍那套新练成的枪法,自己为她抚琴伴奏,像小时候那样。
乔老夫人却忽然叫住了慕云月,几次欲言又止,许久才道:“皇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看便是有求于人。
她一向是个骄傲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向外人开口。当初乔家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是独自咬牙硬挺,直到后来家产都快变卖干净,当真撑不下去,才上汝阳侯府求援。今日能跟自己开口,定也是做了几番挣扎。
慕云月也不耽搁,挥退身边的人,知她腿脚不好,便主动过去搀扶,和她并肩行在雪月之下。
“老夫人有话便直说吧,您是我母亲的好友,乔世叔也曾在战火中多次救过我父亲的命,乔姐姐更是和我情同手足。您需要什么,只要阿芜能办到,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乔老夫人听着这声亲切的“阿芜”,笑了笑,心里那点惶恐也随之消散许多,启唇道:“那娘娘就容老妇僭越,问上一句,陛下这次召卿儿回京,所谓为何?”
像是怕慕云月误会,她说完又赶紧跟了一句:“老妇不是想干预朝政,只是、只是……”
转头看了眼慕云月,她苦涩一笑,“娘娘瞧着气色这般好,想来成婚后,陛下一定很疼爱娘娘。也不知我家卿儿何时也能寻一个如意郎君,也如陛下疼爱娘娘那般,疼爱她。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姑娘家,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不该和她扯上关系。若不是当初家里真的没人,我也舍不得……”
乔老夫人隐隐哽咽。
慕云月也垂下眼眸,沉默下来。
这番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但里头的意思,慕云月也听懂了。
倘若当初没有那番变故,乔晚卿应该和其他名门出生的贵女一样,在蜜罐里泡大,及笄之后在从一个门子抬到另一个门子,继续享清福,永远不知困难为何物。若是嫁进慕家,凭两家的交情,以及公公婆婆的开明,乔晚卿的日子能过得更好。
可这世上,总是无可奈何多过得偿所愿。
说来也是乔老夫人的一番爱女之心。
倘若她只是将乔晚卿当成一个振兴家族的工具,自然不会为乔晚卿操心这个。觉察到皇帝有意提携,她说不定还会为了家族荣耀,不管乔晚卿愿不愿意,都要求她必须应下。而不是像现在,明知这些话捅出去便是杀身之祸,还冒死过来见她。
这些年,想来乔老夫人心里也很自责吧?能为一个庶出女儿做到这份上,当真是很不容易了。
可这事,慕云月也做不了主,更不好直接把西南那边的事,提前露出去,只能道:“老夫人放心,陛下是个明事理的人,倘若乔姐姐不愿意,他不会逼迫她的。”
更多的,她也不好再说,也不能保证什么。
几人凑在一块又说了会儿话,待到夜色彻底暗下,宫里快要落钥,慕云月和卫长庚也同大家告辞,坐上马车回去。
一路上,慕云月都心不在焉,卫长庚逗弄她,她也恹恹提不起多少精神。
“这是怎么了?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才一会儿没见,人就成这样了?莫不是着寒了?”
卫长庚担忧地去摸慕云月额头。
慕云月摇摇脑袋,甩开他的手,展臂抱住他,哼哼唧唧道:“乔姐姐一定要去西南吗?”
卫长庚挑眉,“可是乔老夫人同你说了什么?”
慕云月心头一紧,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说到一半又赶紧闭嘴,给自己找补,“谁也没有找我,我就是自己个儿瞎想的。”
这还自个儿瞎想呢?
卫长庚轻嗤,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道:“慌什么?我又不会怪你。”
“那你也不能怪乔老夫人,她也是为了乔姐姐好。”慕云月抢白道,说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站在皇后的立场,她自然是希望乔晚卿能接管西南,继续守卫北颐江山;可站在好友的立场,她也和乔老夫人一个想法,比起建功立业,她更希望乔晚卿能够过得简单开心,远离那些刀光剑影。
更何况,还有哥哥呢……
世间当真就没有两全的法子了?
卫长庚将她抱回怀中,轻轻摇晃,“你啊,操心了这么多,可有问过乔晚卿自己的想法?她是愿意回归内宅,还是更愿意继续驰骋沙场,你可知道?”
慕云月霎了霎眼睫,道了声:“我……”
却是当真回答不上来。
她和乔晚卿虽是旧友,可毕竟分开太久了。
曾经的乔晚卿,就不是个会被礼数约束的人。虽然当初披甲上阵,不是她本愿,可经过这五年,她的心思可有什么变化,慕云月也的确猜不透。
卫长庚轻笑,捏捏她下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若是想回去相夫教子,我绝不阻拦;同理,她若是想继续上阵杀敌,你和乔老夫人就算打断她的腿,也拦不住她的心。你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既然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你又何必在这杞人忧天?”
慕云月抿了抿唇,点头道:“好,我不想了。”
然心思,却还是叫他这番话牵动,不自觉飞出去老远。
说起来,她也是将门出身,倘若当初父亲问她愿不愿意习武,她答应了,自己的前世会不会有个不一样的结果?即便没法像乔晚卿那样,做一个立马横刀的女将军,至少也不会被欺负成那样。
“真好。”慕云月感叹道,“早知道我也去习武了。”
卫长庚扬了下眉梢,“习武做什么?不苦吗?”
“不苦!”慕云月昂起下巴,跟他杠,“习了武,说不定现在我也能跟乔姐姐一样,当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也就不会被欺负了。”
边说,边怨怼地剜了某人一眼。
卫长庚闷笑不已,几次想开口怼回去,却都沉默下来。
其实,即便不做女将军,她也是有过那般飒爽模样的,就在她十二岁那年,她被敌军俘虏的时候。
彼时卢龙城内布防还有漏洞,慕鸿骞心急如焚,却也没法豁出阂城百姓的性命,贸贸然打开城门,只为救自己的女儿。
卫长庚自己也知道,当时去救人,是绝对的下下策。
可世上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那仅有几面之缘的姑娘,本不该惹得他牵肠挂肚;就像明知敌营里到处都是陷阱,可他还是没忍住,追了过去。
原本,他也只是想刺探一下敌情,确认一下她的安危,再回来从长计议,却不料,正撞上她拿弯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想要殉国。临死前,还不忘把敌军将领狠狠痛骂一顿出气。
不得不说,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一个脏字不带,愣是把那几个敌将气得脸色铁青。
小小的身子立在浸满冰爽的朔风中,仿佛一朵开在悬崖边上的花,脸上沾满血污,发髻也凌乱得不成样,那双眼睛倒是灼灼如炬。
握刀的手还打着颤,出口的声音却坚定无比——
“我告诉你们,我们北颐的皇帝已经来卢龙了,誓死跟阂城百姓共进退;而你们那位可汗,还不知道在哪个女人床上醉生梦死呢!”
“有这么个爱民如子的皇帝,我根本没必要害怕。他一定会来救我,带兵踏平你们这群败类;纵使那时我已经身亡,他也会将我的尸骨带回我的家乡,好好安葬。”
这多年,她还是第一个这么信任他,觉得他一定能救她于生死的人。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好像是想狠狠嘲笑她一番,她口中那个“爱民如子的皇帝”,不过是薛衍的傀儡,自己都快保不住,根本没那么大本事救她。
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拍马的缰绳已经挥下,手里的长/枪也已挑落敌人的首级。
明明不屑于她说的话,可浑身的血液却还是为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眼神,而沸腾燃烧。在宫中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也都在这样一刻迸发。
那是十六年来,仰人鼻息的压抑生活中,从未体验过的炽热,和酣畅淋漓,为她,也更为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是那一刻,他很想冲破所有敌防,在那生死一线的关头,紧紧拉住她的手,给她回应,告诉她:“别怕,我带你回家!”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卫长庚依旧会热血沸腾。
而小姑娘当时望过来的欢喜眼神,仿佛自己就是她的一片天,他也一刻不曾遗忘。
即便她脸上裹满了北地的狼烟和风霜,他依旧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看的姑娘。
时过境迁,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救命恩人?估计回家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否则这么长时间,怎么都没听她提过一句?
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卫长庚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也怅然。
作者有话说:
芜湖,终于要开始扒最后一层皮了o(≧v≦)o
这章也有红包。
第92章 使者
过年的时候总是格外热闹的。
整个正月, 长街两侧的铺子都张灯结彩,门上的“福”字和对联样样簇新红艳,就连午门上头的赤红灯笼也高高挂着, 为帝京增添喜气。祥和的气氛, 仿佛能从年头一直红火到年尾。
蜀王府内的冷清,便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立冬过后, 蜀王妃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早前吃些补药,还能顶一些事儿, 如今却是完全昏迷在床, 拿药灌、拿针扎, 都无济于事。把王府中压箱底的千年人参请出来,也只能吊着一口气, 根本救不了人。
太医请了好几波,愣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孟兰姝心里焦急,狠狠把那些太医都罚了一遍,又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往蜀中去信,想寻几个牢靠的巫医过来。可府里的信鸽都快飞光了, 也没听见个回音。
昨儿个更厉害。
只因病榻前看护的小丫鬟疲惫过度, 贪睡了半个时辰,少喂了一次人参汤,蜀王妃便开始口吐白沫, 呼吸急促,好几次连脉搏都快摸不着。
王府上下鸡飞狗跳, 直到第二天清晨, 公鸡都开始打鸣, 蜀王妃的状况才总算好转。
但也仅是从鬼门关将将把人拉回来, 该昏睡还是昏睡。
反倒是王妃身边看护的人,被折腾得心力交瘁,病倒了不少。
孟兰姝便是其中一个。
她此前从未来过帝京,也没体验过北方的冬天,人本来就有些着寒,连日操劳下来,就更加支撑不住,倒在榻上高烧不起。太医过来诊过一次脉,煎了药给她灌下,人才终于好转。
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表兄还没过来吗?”
“还没呢。”丫鬟雀儿一边给她换额头上的冰帕,一面回话,“世子现还在书房,和北方来的客人说话,一时间还倒不出空来。姑娘再睡会儿吧,等下次您醒过来,世子一定就过来陪您了。”
“下次下次,又是下次,都几天了?王妃姨母病重的时候,他说有事来不了?现在我病了,他也只字不提,他到底想干什么?!”
啪——
桌上的药碗被悉数扫落在地,药汤飞溅到栽绒毯上,上头绣着的艳艳牡丹被泅成了难看的深色。
丫鬟们跪了一地,知道她脾气暴躁,都不敢出声。
这便叫孟兰姝更加窝火,也不管自己现在身体究竟如何,掀了被子就要往外走,“他不来,我就自己去找他!”
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拦,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便这时,屋门忽然开了,卫明烨掀开帘子进来,瞥了眼周遭的乱象,莞尔道:“兰儿这是怎么了?连药都不吃,这样身子可怎么能好?”
他声音温温柔柔,笑容也谦和淡雅,让人如沐春风。
孟兰姝本来没觉如何,听他这么一关切,鼻子不由发酸,“表兄这几日都不过来,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她抹了抹眼角的热意,正要扑上去。
门上珠帘再次掀动,一道高挑身影从外头进来,站在卫明烨斜后方。
来人被发左衽,足蹬兽皮靴,乃是标准的大渝人装扮。袖口露出的左手手背上,有明显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碾压所致。脸上还戴了一张铁质的鹰隼面具,几道跟手背上相似的扭曲疤痕,在未被遮挡的左侧下颌蔓延。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分明是中原人的眼。
鹰隼是大渝王族的标志。
而这人正是大渝如今风头正盛的三王子身边的谋士,名叫扎克。
他秘密来到蜀王府已有些时日,无论去哪儿,脸上都戴着面具,看谁眼里都充满戒备,话就更是少。
孟兰姝当心卫明烨被骗,还特特找机会试探过,却发现这人并不是自己愿意沉默寡言,而是嗓子受过伤,发不出太大的声,也说不了太多的话。
听那音色,不像是病症,而是药物所致。
一个中原人跑去大渝当谋士,还曾被人下/药伤过嗓子,一看就不简单。
孟兰姝越发担心,可卫明烨对他却很是信任,时常与他在书房密探,连王府上的庶务都懈怠了,全交托给手底下人去办。
这便叫孟兰姝更加窝火,当着扎克的面,就闹起性子来,“这是我的闺房,表兄为何带他过来?”
扎克无甚反应。
反倒是卫明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正声道:“不得无礼。”
但也没放在心上,装了个样子,他便过去扶孟兰姝躺回榻上,亲手为她盖好锦被,嘴里还不忘细细关切叮嘱。
孟兰姝连日被冷落的心情总算好转,像从前那样抱住卫明烨的手,撒娇道:“我就说表兄最疼我,她们还不信,让我提防你。还说什么王妃姨母的病就是你害的,简直胡说八道!表兄那么孝顺,哪怕天塌下来,表兄也不会还王妃姨母的。”
卫明烨幽幽挑了下眉峰,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一众丫鬟身上扫过。
本就跪地泥首、战战兢兢的人,这会子越发把脑袋越发往地上埋。
卫明烨没说什么,淡淡收回视线,继续帮孟兰姝掖被子,状似无意地问:“是谁在兰儿面前嚼的舌头?”
“就是蝶儿啊,王妃姨母身边的那个。”
孟兰姝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卫明烨问她,她便老实回答,还有闲心揶揄:“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人家了?怎么还能人家误会成这样?”
卫明烨耸耸肩,不置可否。帮她掖好被子,就坐在榻边,陪她说话:“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原本这次带你来帝京,是想给你寻一门好的亲事,如今恐怕有变。”
“怎的了?”孟兰姝心里一紧,“表兄不是打算让我进宫,给你打探消息吗?”
对于成婚一事,她其实一直没什么概念,也不甚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对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动心,甚至做出那么多不理智的事。是以最开始,卫明烨将这个进宫计划告诉她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异议。
反正嫁给谁不是嫁,如果嫁给卫长庚,能给卫明烨带来一些好处,她进宫也无妨。更何况那日在鸿禧楼,她也见识过了卫长庚的本事,配做她的男人,她便更加不排斥。
可偏偏……
“是不是那个姓慕的又做什么了?”
孟兰姝一提到她,就像猫见了耗子一样,气恨得不行,“我实在想不通,她有什么好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在我们苗疆根本没人要,偏那卫长庚不知好赖,非要娶她,简直瞎了眼!”
卫明烨沉默下来。
一直在门边站着、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扎克,却是在听到这句话后,指尖动了动,抬眸深深看向榻边。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催促道:“世子该说正事了。”
卫明烨微愣,侧眸觑他。
他这人做事一向谨慎,对于这个突然造访的使者,还是敌国派来的,他自然慎之又慎。可这个扎克真就跟白纸一样,怎么查,也查不出个花样。
只知他是去岁年末之时,突然出现在大渝,凭自己本事,助三王子在一个月之内,将自己的宿敌尽数扳倒,提起把可汗之位握在手中。
至于其他,三王子查不出来,他也查不出来。
他想自己打探口风吧,扎克就像一个封死的罐子,根本打不开。除了与计划有关的话,他是一个字也懒得说,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现在这回,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情绪……
卫明烨目光逐渐幽森,在扎克起疑前,又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摸了摸孟兰姝的脑袋,柔声道:“那门亲事不适合兰儿,表兄给你换了一门更好的。”
“兰儿觉得,大渝的三王子如何?”
*
时令进入二月,年味逐渐淡去。
正月里该操持的宫宴,都基本操持完;要忙活的祭奠,也都圆满了结,宫里从年节的忙碌和热闹,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端肃与一丝不苟。需要慕云月操心的宫务,也一下少了大半。
连轴转了这么久,忽然清闲下来,她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索性让内廷司把今年预备裁剪春衣的料子都拿来,她提前甄选决定。
料子五彩斑斓,在坤宁宫正殿摆了满满一地。
宫人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兴奋不已。
姑娘家都喜欢漂亮缎子,见到这些,高兴些也正常,慕云月也不拘着她们,由她们自个儿说去。自己则歪在美人榻上,一面吃橘子,一面扫视着铺在地上的料子。
橘子挑的,还都是没成熟、橘皮发绿的那些,不用尝都知道能酸到牙。
慕云月吃着,却跟吃普通橘子一样,没有任何异样。
待最后一瓣橘肉入口,她还淡声评价了一句:“没什么味道,再拿一碟过来。”
蒹葭看着那青绿的橘皮,下意识皱起脸,咽了咽喉咙,苦笑道:“娘娘,歇会儿吧,今儿都已经吃两碟了。”
慕云月讶了下,“诶?已经两碟了吗?为何我还觉得这么饿?”
蒹葭也颇为诧异,但也没多想,低头收拾小几上的橘皮,回道:“大约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吧?冬天总是要比平时吃得多一些的。娘娘要是饿,奴婢让小厨房给您做些点心,就是这橘子可别再吃了,伤胃。”
慕云月撇撇嘴,虽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点了头,托腮又开始琢磨吃什么。
采葭看不过去,枯着眉头道:“娘娘还是别管什么吃的了,先想想该怎么办吧?奴婢可都听说了,近来朝堂上要陛下广纳后宫的折子越来越多,御书房都快装不下。在这么下去,陛下只怕扛不住。娘娘可得好好想想法子。”
这事慕云月其实一直都知道。
原本卫长庚这年纪的皇帝,后宫还空无一人,本就不正常。原先,大家也是念着中宫空缺,不好让卫长庚纳妃子。而今皇后都有了,卫长庚也没有借口再拒绝后宫佳丽。那些个惦记着皇嗣大统的大臣,自然不会再干看着卫长庚任性,尤其是家中有女儿的。
对于卫长庚的心,慕云月自是极其信任的,只是这滔滔的谏言,到底让人坐不住。
可让她想法子,她又能想什么法子呢?总不能让她爹和他哥提着刀挨家挨户上门,让他们把折子撤回来吧?
思来想去,卫长庚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之气短,还是因着他膝下空空,倘若她能早些怀个孩子,卫长庚拒绝他们饿谏言,也有底气。
可孩子哪是说有就能有的……
其他身体底子不错的女子,都不一定能早早怀上,更何况她这么个连葵水何时来都没个准数的人?想靠孩子堵住他们的嘴,还不如期盼她爹和她哥提刀上门,把人家威胁住呢。
慕云月长叹口气,端起茶盏轻轻地吹,正出神,外头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是苍葭,她气喘吁吁跑过来,面色苍白如纸。
慕云月惊得不轻,忙让人给她端水,免得累死过去。
苍葭却没心情喝,只拉着慕云月的手,急道:“娘娘不好了,奴婢方才听御前伺候的公公说,大渝要送一位公主过来,跟陛下和亲!”
慕云月一愣,手里的茶盏跌落下来,污了地上好大一片缎子。
作者有话说:
下朝后,星星哥欢喜地跑回去,思考今天要用什么姿势造球,结果只等来一张搓衣板。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93章 美人陷阱
夜已深, 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一片墨蓝的帷幕下,琉璃瓦也失了色泽,枝头的积雪反而莹亮, 影影绰绰反射着月光, 仿佛老天爷吹了口气,将天上的星辰都抖向了人间。
御书房内, 卫长庚正在批阅奏章。
余光瞥见南窗底下的一对大阿福娃娃,正是之前夜市上, 小姑娘给他套圈套中的。
他原是将它们放在干清宫, 自的床榻边, 这样每日睁开眼睛,都能第一时间看到它们, 再想到她。可是成婚以后,他天天都宿在坤宁宫,反而没怎么回过干清宫,那对娃娃也积了灰。他索性就把它们带出来,摆在御书房。
一排排圣贤书籍、百官奏疏混入这么个东西,虽说有些格格不入, 但也不失为一种调和。
就像他每日都要寻她调和一样。
卫长庚嘴角的笑意不禁氤氲到眼角眉梢。
可最近几日, 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人总是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歇得也比从前早。有时自己回去得也没那么晚,可她却是早早上床安置。严重的时候, 她这头还边看书边跟他说着话, 他话也才答到一半, 她便已经昏睡过去, 手里的书落地上了也不知道。
他担心得不行,又怕只是虚惊一场,反惹得她跟着自己一块心惊胆战,便私底下喊了太医过来,以请平安脉为由,悄悄给她诊一诊。
奈何还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论谁过来,都说皇后娘娘身体康健,并无异样。
卫长庚也没法儿,以为是年节那段时间事情太多,把她给累着了。他便让人开了些补血益气的方子,混在每日的饭食中,慢慢给她食补回来。
也不知今日,她可有好好吃饭?
越想,卫长庚越静不下来。奏疏上的字,他每一个都认识,可连在一起读了好几遍,愣是读不明白。他索性也就不强求了,喊了一声“刘善”,便离开御书房,摆架往坤宁宫方向去。
果然如他所料,坤宁宫已经歇了灯火,除却几个守夜的宫人和内侍之外,到处都静悄悄的。
不想打扰她休息,卫长庚扬手打断了刘善预备通报的声音,提前下舆,自己轻手轻脚走进去。
可等真正进了坤宁宫,他却发现,寝殿里的灯还亮着。
不仅亮着,门还略略敞着一道缝。
夜风轻轻一吹,单薄的门扉便“吱呀”宽摆,烛光旖旖泄出,宛如美人曼妙的柔荑,正勾着指尖轻邀,每一次撩动都带起一段暗香,正是她最喜欢的鹅梨帐中香。
卫长庚眉峰几不可见地一提。
正月里头事情繁多,虽是年节,本该好好休息,可大大小小的宫宴祭祀还是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都没什么闲暇独处,更别说好好温存了。
细算起来,他该素了有一个多月吧?
头先有事情要忙的时候,卫长庚还不觉得如何,现在闲下来再想,也的确是有些燥热难纾……
被冬夜寒风浸润了一路的胸膛,不知不觉灼起星星之火,当下他也不再犹豫,推门进去。
殿内灯火昏昧,原本卷在柱上的鲛纱,也松放下来,随着夜风曼妙起舞。
一抹窈窕倩影就盈盈立于灯火当中。
芙蓉如面柳如眉,额心还点了花钿。一双杏眼含春带露,在灯下盈盈抬起,眼尾宛如蝴蝶展翅一半,挑起银红的眼线,美艳精致,勾魂摄魄。
身上虽穿了寝衣,却只有薄薄的两层纱,什么也遮不住。
烛光勾勒她的背影,珍珠般的光辉,玉似的皎洁,流水一样曼妙的身形,让人想起春日里最美的诗歌,在繁花深处灼灼地绽放。
卫长庚喉间发紧,却还是矜持着昂首挺胸站在原地,一本正经地问:“外头这么冷,阿芜就穿这么点,也不怕冻着?”
慕云月歪了下脑袋,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纤白指尖卷着肩头的乌发,埋怨道:“这衣裳不好吗?我挑了好久的,还以为恒之会喜欢呢。”
卫长庚没有回答,喉结却是狠狠滚动了一下。
觉察到他视线的落点,慕云月抬起手,装作拉了下肩头的薄纱,挡了挡,却根本什么也挡不住,反而激得他眸光更炽,几欲着火。
究竟喜不喜欢,当真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或许也正是因为画面太美好,美好到卫长庚都不敢想象,反倒让他警觉。
小姑娘一向害羞,别说这般大胆直接地撩拨,便是和他温存一番,都得靠他主动,可现在
卫长庚缓缓吐出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的燥热,尽量平静地开口问道:“可是我哪里惹着阿芜,阿芜生气了,这才打算用美人计收拾我?”
一定是这样的!
小姑娘素来记仇,表面上看着温和恬淡,报复心却极强。之前他不过是不小心在榻上闹得狠了些,她便罚他接下来一整天都不能碰她。不碰也就不碰吧,一天而已,又不是挺不过去。偏生她还要过来撩拨,将他勾得生不如死,却愣是一口也吃不着,那折磨真是……
卫长庚现在想起来,浑身还哆嗦,直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头所有绮念都灭了个干净。
他张嘴刚想拒绝。
可就是刚才那片刻的犹豫间,慕云月已踱步至他面前,也不说话,就弯唇娇娇地笑着。葱削般的食指缓缓抬起,在他略微慌乱失措的喉结上轻轻一点,没什么力道,却似一阵电流汹涌过脖颈,径直蔓延到背脊末端。
卫长庚由不得“唔”了声,脊背猛地绷紧,想后退。
慕云月却仿佛寻到什么新奇的玩具,抓住他的手,不肯让他走。指尖拨弄着,玩上瘾,不满足于这点乐趣,仰起娇面慢慢凑近,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离开时,舌尖还调皮地一挑。
卫长庚脑袋内“轰”的一声炸响,血潮翻涌,眸底都燃起了火光,低哑而警告地唤了声:“阿芜”便再克制不住,伸手去揽她柳腰。
可他指尖才触及她衣角,她便旋身从他怀里转出。
只余一条纤细的披帛,一头挂在慕云月肘间,另一头攥在卫长庚手中。
银线在月下隐约闪烁,宛如横亘在女郎织女间的银河。
卫长庚轻轻一拽,想把人拉回来。
慕云月却不接招,皱鼻轻哼一声,捻起披帛那角,不屑地丢开,白嫩小巧的下巴微微翘起,冲他倨傲而俏皮地一笑,盈盈转入屏风后。
欲迎还拒,最是牵绊人心。
卫长庚低头嗅了嗅手里的披帛,余温还在,暗香沁脾,他眸色越发深浓。
头先的担忧早已被抛去九霄云外,得美人如此邀约,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走一遭!他也不再多想,攥紧手里的披帛,追随她的步子,绕去屏风后。
里间并未掌灯,只淡淡月光透过窗棂,将桌椅安静晕染。
卫长庚四下看了眼,连唤三声“阿芜”,都无人回应。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忐忑,转身要去唤宫人进来点灯,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恒之”。
娇嗓柔柔,醉人心坎。
卫长庚的魂都被勾了去,回头,一只水藕般细嫩白皙的胳膊,从夜色中探出,莹莹泛光,勾住他的透犀革带,撒娇般地摇了摇。
他望着那只手,奔涌在腔子里的一股热潮,都顺着那柔荑,渐渐下移。
烛火燃起,慕云月一手托着烛台,一手勾着他的革带,眉眼弯弯道:“过来。”带着他,往那芙蓉暖帐去。明明没用半分力气,却真将他拉了过去。
帐内的布置,也别有一番情调,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卫长庚懒懒扫了眼,心中绽开无数小花,也不浪费时间,伸手去勾慕云月下颌,抬向自己。
慕云月微微一偏头,轻松躲开,玉指点着卫长庚肩膀,轻轻一戳,他便笑意盎然地倒入那暖香深处。
帐幔翻飞如蝶,慕云月倾覆而来的玉面,便是其中最美的一只。青丝自她香肩倾泻而下,杏花形状的绘纹躲在发丛后,时隐时现。
逆光中,卫长庚辨不清她倾城的容颜,却叫那一缕风流香勾得心神荡漾。饶有兴趣地捏起她发梢把玩,笑问:“阿芜今夜,兴致似乎不错?”
慕云月牵了下唇角,依旧没说话,柔荑覆上他胳膊,慢慢悠悠抚下,所过之处,麻软一片。
卫长庚眼底血丝随她动作,一点点显出清晰的脉络,鼻息都热了,人却还矜持着不动,好整以暇地等她下文。
慕云月拽了拽他手中的披帛,他眸底藏笑,故意抓紧不给她,被她嘟着嘴,气呼呼地瞪了一眼,他才含笑松开手。
“你拿它做什么?”
慕云月耸了下肩膀,“恒之待会儿就知道了。”
边说,边娇嗔地勾了勾他下巴。
这原是男人逗弄姑娘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动作。
卫长庚也时常这般和她亲昵,如今反过来被她来这么一下,他都愣住了,可反应过来,却也不生气,一点也不觉得她失礼,心底甚至还生出莫大的欢喜,贱兮兮地希望她再来一下。
再去瞧那披帛,适才出神间,慕云月已经用它,把卫长庚的手腕束在旁边的木柱上。
卫长庚一下反应过来,她做什么,双眼登时变得更加明亮,堪比廊下的宫灯,双颧也泛起兴奋的红晕。不等慕云月拿黑布蒙上他双眼,他就已经主动闭上眼,大剌剌躺在那,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然下一刻,他脸颊就被人拍了拍,跟拍西瓜一样。
“听说大渝这次来京的使团中,有一位公主,是预备过来跟陛下和亲的,可有此事?”
声线比外间的风雪还要凛冽,直激得卫长庚浑身打摆子,才刚烧至沸腾的心,又顷刻间凉了个尽透。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此刻的心情:“…?@k…!*…dij、b》su&a?%#$|\·+j(;”
宝宝的确来啦,太医没诊出来,是因为刚刚怀上,脉象太弱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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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勾引
果然还是陷阱啊, 这丫头,天生就是过来克他的!
卫长庚心底无奈暗叹,动了动手, 想从束缚中挣脱。
慕云月却如临大敌一般, 紧张地攥住他手腕不让动,两道纤细的柳叶眉往中间挤,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不许动!”
卫长庚“噗嗤”一笑, 余光各睇了眼左右两手, 又转回来, 歪着脑袋在枕上好整以暇地看她,“阿芜当真以为, 这样就能困得住我?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嗯?”
边说边晃了晃右手。
绣着柿蒂云龙纹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皙手腕,上头两排小小的牙印还依稀可见。
慕云月心头忽地一紧。
这牙印哪里来的,她还记得很清楚;至于卫长庚口中说的“上次的教训”,她也没忘记——
之前某人在床笫间闹得太厉害, 把她折腾得不行, 她一下来了气,就“略施小计”,把他哄到了榻上, 捆了双手双脚,小惩大诫。
但说是捆, 她心里还是有分寸的。毕竟卫长庚是一国之君, 且还是她的夫君, 她再怎么胡闹, 也不会真伤着他。也没用麻绳,拿绢帕胡乱一绑也就了事了。
原想着自个儿沐完浴出来,就把人放了。熟料,她不过坐在窗台前擦个头发的工夫,身后就多了一道高大的黑影,将她压在了窗台上,一压还就是一个多时辰!她哭着求饶,问可不可以回榻上里,他都不肯,还凶巴巴地说什么,他今晚就看上这窗台了。
简直不要脸!
这牙印,便是她最后的挣扎,很有骨气!
虽然挣扎完,又被欺负得更加厉害……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慕云月越发不想饶过他,不仅没帮他松绑,还拿自己的绢帕,在他腕上又捆了个结。
“这帕子是我祖母留给我的遗物,上头的两只鸳鸯也是我祖母亲手绣的,说是请大师开过光,能保佑我和我的未来夫婿百年好合。你若是敢把它毁了,哪怕只坏了一个小角,都是在咒咱们俩没法白头偕老,你可想清楚了?”
卫长庚:“……”
祖母留给她的遗物?这不是内廷司上个月送到坤宁宫的贡品吗?还是他命人特特先送过来,给她挑拣的,何时成了她祖母的遗物了?
还真是给她惯得!说谎都不打草稿。
可话都咒到这份上,再让他去毁了这帕子,他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万一真让他们两人不能白头偕老,那该怎么办?与她有关的一切,哪怕只有零星半点可能,他也不愿去冒险。
权衡良久,卫长庚还真沉默下来,没再乱动,却还是一声不吭,只拿一双眼哀怨地望住她。
月光透窗漏进来,落在他眼底。素来凌厉的目光,隐约似笼上一层水光,瞧着委屈巴巴。
慕云月不禁想起小时候,下雨天,自己在路边捡的一只小奶狗。
彼时它就是这般,不叫也不闹,就拿一双湿漉漉的圆眼,“呜呜”地看她,活生生把她的心看软了,让人回家给它拿来好些吃的。
慕云月抿了抿唇,本就没多么冷硬的心,不自觉柔软许多。
扪心自问,她还是有这自信,卫长庚不会答应什么和亲之事,尤其对方还是大渝的公主,卫长庚整整两辈子的宿敌。
她忧心和生气的,也不是这件事,而是前世的这个时候,大渝的确曾经派使团出使北颐,可和亲之事,却是万万没有的。就两国势如水火的关系,不仅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偏偏,这件事情就发生了,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捣鬼,推动这一切。
会是谁?
慕云月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卫明烨,但也是第一时间,她就把这念头给打消了。
如今卫长庚和卫明烨虽还没正式撕破脸,但暗地里的争斗却一刻也不曾停下。因着前世曾经吃过的亏,如今卫长庚防他防得跟铁桶一样,北斗司泰半暗卫几乎都埋伏在蜀王府附近。卫明烨想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派人去和大渝勾结,可谓难于上青天。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
要知道大渝王室,也不是吃素的,能说服他们主动过来和亲,那人绝对不简单。
慕云月生气的,也就是这点——
如此重要的事,说是性命攸关也不为过,卫长庚居然瞒着她。瞧他这模样,若不是苍葭消息灵通,意外打听出来,他怕是打算瞒她一辈子!简直……
慕云月磨了磨牙,既然硬的行不通,她便干脆来软的。
深吸一口气,她压住面上烧红的羞怯,将肩头的薄纱稍稍往下拽了拽,不多不少,刚好露出锁骨边那朵、她让采葭拿凤仙花汁画了一下午的杏花。
嫣红的花盏衬上雪白的玉肌,一时竟分辨不清,究竟是花色更浓,还是美人更艳。
卫长庚才清润下去的眼眸,再次被花色染红。
慕云月仿佛没瞧见他眼中的威胁,伸出一双软软胳膊,拥住他脖颈,俯身把唇贴了过去,附在他耳畔,低声柔柔地道:“恒之哥哥,当真不肯告诉我?”
因着方才那一番折腾,卫长庚的外袍已经离了身,只剩一件寝衣裹在身上。
帝王的贴身衣料,都是极其柔软单薄的。而慕云月身上那层绉纱,也只会比他的更薄。这般贴身一抱,峰峦沟壑便更加清晰地蜿蜒过他前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所有感官都在尖叫,卫长庚忍不住闭上眼,全身精力都集中去那片肌肤之上。哪怕只有细微的触碰,他也舍不得放过。
头先读兵法,读史书,他还颇为不屑,为何“美人计”这等俗不可耐的谋略,也会被收录纸上,直到这一刻,他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美人计,才该是三十六计中的上上计!
实至名归!
“阿芜……”卫长庚喑哑唤道,语气都带了几分祈求。
可他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慕云月就没打算放过他。见他喉结微动,她垂首凑过去,檀口如蜻蜓点水般,轻啄一下。
卫长庚眸底顷刻变色,脑海里“轰”的一声,全身血流都朝着天灵盖冲刷而去。
慕云月却还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搅动了怎样一池春水,支肘和他对望,笑吟吟明知故问道:“恒之哥哥喊我做什么?”
边说边微微挪动身子,隔着单薄的衣料,和小长庚打了个招呼。
“唔——”
卫长庚嗡哝一声,紧紧闭上眼。
身体极其短暂地享受过后,便迎来了更加庞大的痛苦,他两只手都捏成了拳,青筋根根分明。再睁开眼,他眸色已浓成两砚打翻的墨汁,与外间漆黑的苍穹别无二致。
慕云月也惊了一跳,面庞红红,心里也打起退堂鼓,再这般撩拨下去,他恐怕真不会轻饶她。可是箭已上弦,刀已出鞘,若是这个时候不乘胜追击,以后只怕再难撬开他的口。
咬了咬牙,慕云月还是强撑着,没有挪开,继续和他对视。柔软的脸颊轻轻磨蹭他面庞,奶猫一般撒娇道:“恒之哥哥就告诉阿芜吧。只要这次依了阿芜,阿芜以后什么都听恒之哥哥的,好不好。”
卫长庚摊在那,像一尾被架在火上的鱼,煎熬又无可奈何。
妖精。
当真就是个妖精!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居然还有这般魅惑人的本事?虽说手段生疏了些,跟他曾经见过的那些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可他偏就吃她这一套,吃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喘息的能力。
阂眸深深一叹,卫长庚终于开口,却是说:“阿芜再亲我一次,我便把什么都告诉你。”边说,喉结边再次上下滚过。
慕云月有些犹豫,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别不是只是想图一时的松快,在诓骗她。
卫长庚哑声笑了笑,“我答应你的事,可曾食过言?”
这倒还真没有。
踟躇片刻,慕云月还是乖乖低头照办。
舒服的喟叹声响在上方,吹动她头顶几根乌发,又道:“继续。”
慕云月狐疑地了他一眼,想拒绝,可念及他适才的艰难,她到底是没忍心停下,还奖励般地探出舌尖舔了舔。
低沉的“咕噜”声随之在他喉间响起,带着无尽享受,覆满薄茧的大手也缓缓抚上她缎子般的青丝……
嗯?
手???
慕云月倏地抬头,还没抬起半寸,就被卫长庚掌住后脑勺,侧身翻过来。不给她任何反应机会,他就毫不客气地狠咬住她,舌头探到她唇齿之间,搅了个天翻地覆。
慕云月伸手推他,卫长庚就压住她的手;试图踹他,他就压住她的脚。两个人死死贴在一块,直到感觉出怀中之人快要喘不过气,卫长庚才算心满意足,舔了舔她微肿的唇,同她分开。
慕云月被吻得气喘吁吁,眼里还带着盈盈水光。
卫长庚看得满心柔软,伸手要去擦。
慕云月一把拍开,质问道:“你把我帕子挣断了?真想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冤枉,我哪里敢?”卫长庚捉了她的手,又是亲,又是揉,视线向上抬了抬,道,“帕子在这只手上呢,没断。”
慕云月这才认真去瞧。
适才她身边只有一条绢帕,所以只绑在了卫长庚的右手上。此刻,这条绢帕还牢牢绑在他右手腕间。而被他挣断的,则是左手上的披帛。自己现在也正侧枕着他右臂,被他禁锢在怀中。
虽说的确没有毁坏先前的约定,但这也太赖皮了!
“无耻!”慕云月恨恨啐了句,起身要下床,另寻一间空屋子睡,再不睬他。
卫长庚知道她究竟在发什么脾气,笑了笑,将人揽回怀中,轻轻拍抚,“急什么?我又没说没告诉你?”
慕云月眼睛一亮,“唰”地抬睫看他,眸底满是好奇。
卫长庚反倒有些张不开嘴,抿唇挣扎了会儿,他长叹了口气,道:“你猜得没错,这次和亲的确有猫腻。具体有些什么,我还没彻底查清楚,但应该和一个人有关。”
“谁?”
“娄知许。”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没什么力道,慕云月却完全僵住,仿佛头顶凭空打下一个焦雷,震得她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啊,今晚最难熬的时候总算过去啦。”
无良作者:“嘿嘿,不一定哦~”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95章 害喜
还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可仔细一想, 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前世,娄知许就曾为了把慕家拉下马,好让自己仕途更上一层楼, 而和大渝王室沆瀣一气, 这辈子他的前途比前世更渺茫,会选择再次跟他们联手, 也实属正常。
只不过……
“他不是在北地监牢关着呢吗?怎的和大渝勾结上的?”慕云月一脸不解。
“逃了。”卫长庚言简意赅道。
“去年年末,北地采石场发生了一次地动, 他就是那时候趁乱逃走的。消息其实我早就收到, 一直没告诉你, 是因为当时情况尚且还在掌控之中,我不希望平白为你添一丝担心。”
“那现在呢?”慕云月心揪了起来, 搭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觉收紧,将那片平整衣料揉得皱皱巴巴,“他逃去哪儿了?抓到了吗?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次和亲之事,是他搞的鬼?”
卫长庚觉察到她指尖的冰凉,抓了她的手, 握在掌心捂着, 道:“他失踪以后,我便立马让北斗司追查他的行踪,通缉令也签发下去, 把北地一带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排查过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而这个时候, 大渝那位三王子身边, 又横空多出来一个谋士, 还是中原来的。他辅佐三王子不过半个月, 就帮他扫清了问鼎可汗之位上的所有阻碍。而我安排在大渝的细作,也在他出现以后,接二连三被杀或是失踪,原因至今不明。”
“且这回和亲之事,也是三王子主动提出来的。要送来和亲的公主,亦是他的同胞亲妹。他和我在战场上交战过数次,早就结成死仇,他的右眼还是我亲手射瞎的。他那么记仇,怎么可能让自己妹妹嫁给我?种种巧合,我真的很难不多想。”
慕云月回味着他的话,陷入深思。
确实太巧了。
倘若只有其中一件两件,或许还可以用“偶然”来解释,但这么多件事情一起来,再说只是偶然,就太牵强了。
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前世和娄知许狼狈为奸的,就是那位大渝三王子。
如此,再结合方才卫长庚说的,幕后主使,还真可能是娄知许。
可是为什么?
那位三王子,慕云月还是了解一些的,贪婪、暴戾、自私,对人对事从来以利为先,要想和他结盟,势必要给出一些,他能看得上的报酬。
前世娄知许尚且能以自己官职上的便利,同三王子合作一回,而今的娄知许早就一无所有,又是怎么说服的三王子?
且三王子昔日那些对手,都是跟他纠缠了数年没个结果的劲敌,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娄知许是如何能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就把他们全部肃清殆尽的?倘若真是娄知许自己的本事,他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除非……
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如闪电般,赫然击中慕云月脑海。她一下攥紧卫长庚的手,“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
也是重生。
就跟他们两个一样。
若非如此,要如何解释那么多不合常理的现象?
可若是真是那样,事情只怕更糟!
娄知许这人,虽不及卫长庚这般有经世之才,但多少也不是个完全无能的废物,否则当初遇见自己之前,他也没法凭一己之力,在军中混上一个七品的衔儿。
一个尚且有点本事的人,再给他配上前世的记忆,那破坏力可并不比卫明烨差。
慕云月不自觉发起抖来。
卫长庚叹了口气,心疼地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拍抚,“你想的那些,我其实也猜到了。”
“若单凭娄知许自己的本事,就算闭上眼放他先跑十里地,他也没办法逃出北斗司的手掌心。如今接连叫他如此熟练地避开追踪,只怕他是想起来前世和北斗司周旋的日子,所以才能走得这般干净利落。说到底,也是我掉以轻心了。”
“不过也没关系,事情还没到一发不可收的地步,你也无须杞人忧天。横竖天塌下来,也有我帮你顶着呢。”
卫长庚蹭着她发顶,安抚道。
慕云月在他柔和的声线中一点点安定下来,从他怀里仰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瓮声问道:“那你可想好了怎么应对?”
“自然是想好了。”
慕云月眼睛一亮。
卫长庚笑着摸摸她脑袋,道:“世间万物虽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所有事情,都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他们做何谋划,三王子的目的,都是吞并我北颐;而娄知许的……”
他冷笑了声,不屑道:“他无非是想求个荣华富贵,光耀他娄氏门楣,再把你从我身边抢回去,将我碎尸万段,报仇雪恨。至于要跟谁合作才能做成这些事?是否有悖君子道义?他都无所谓。”
“虽然他们两人目的稍有不同,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我。而想要达成他们的所有目标,也势必要先将我除去。所以这次大渝使团来京,和亲是假,行刺才是真。”
“只要想清楚这点,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很多了。”
“你的意思是……严防死守?”慕云月道。
说完,她又立马摇头,把自己这句话给否了,“依照你的个性,绝不可能只是一味地防守。你是打算将计就计,反向利用他们的计谋,先下手为强?”
卫长庚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够了够她鼻尖,道:“知我者,阿芜也。”
“娄知许想起了前世的事,对付起来的确要比之前棘手不少。可如今,我们知道他有这记忆,而他却不知道我们也是如此,这便是我们的优势。”
经他这一点拨,慕云月豁然开朗。
之前,卫长庚之所以让娄知许逃脱,说白了,就是他以为娄知许没有那些记忆的“外援”,而大意轻敌。现在卫长庚及时醒悟过来,将这漏洞补上,再反向利用,没准还真有起效。
“你真厉害!”
慕云月捧起卫长庚的脸,“吧唧”亲了一大口,由衷赞叹道。
卫长庚飘飘然闭上眼,虽没笑出声,嘴角却快咧到耳朵根。
果然主动贴上来亲的,跟他费尽心机骗来的吻,滋味就是不一样啊……
他不由搂紧慕云月的腰肢,掌心来回暧昧地摩挲,语气意味深长:“就这点啊?”
慕云月知道他想要什么,面颊隐隐涨热,哼道:“不要脸,一天到晚净想这些了。”
卫长庚浑然不以为耻,低头含住她唇瓣,慢条斯理地辗转道:“夫妻之间,不想这个还想什么?嗯?阿芜教教我?”
慕云月嗔他一眼,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知道他适才的确被撩拨狠了,就算今夜不纾解出来,以后也会寻机会讨伐回来。与其那时候被他压着狠狠欺负,倒不如现在就顺了他的意,至少还能少吃些苦头。况且他也确实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跟她交代清楚,她也没理由再拖着他……
抿唇哼唧了会儿,慕云月还是乖乖起身去解他右手腕上的束缚。
这点时间,卫长庚也不闲着,狗一样地蹭上来,只剩一只手也要搂着人又亲又揉,是块肉就不肯放过。慕云月不胜其扰,一面骂着“哎呀,你等一下,等一下嘛”,一面被他迫不及待放倒,很快,帐子里便传出包含春意的低喘和娇吟。
可情浓之时,慕云月却忽然撑着枕头,干呕起来,什么也没吐出来,但也更加让人担心。
“这是怎么了?”
卫长庚也顾不上什么鱼水之欢,将人搂到怀里,重新给她披上衣裳,抬手细细拍抚。
慕云月虚弱地摇摇头,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这段时间老是这样,“可能是橘子吃多了吧?休息一会儿就好。”
说着又呕了两下。
卫长庚忙拍两下她的背,帮她顺气,“都同你说过多少回?你肠胃不好,那些个酸的,辣的,你都少吃些。偏你不听,不酸不辣还不肯吃了。”
“我也没吃多少呀。”慕云月不服气,“也就这段时日贪嘴了些,平日真是一口也不动的。”
“哼哼,一口也不动。”卫长庚揶揄地捺了下嘴角,披衣下榻,去给她请太医。
没过多久,太医院的张院首便赶到了坤宁宫。
看着人家鬓间还没融化的雪花,慕云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不过一个小小的肠胃毛病,歇一晚上便好,倒也没必要大半夜这样折腾人家。
奈何卫长庚执意如此,慕云月也没办法,老实躺回帐子里,露出一只手,放在脉枕上。
估摸着凭张院首的医术,应当很快就有论断,不承想他摸了半天脉象,除了眉头越皱越紧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慕云月心里就有些惴惴了。
不会真是什么疑难绝症吧?可前世也没有过啊?难不成是老天爷发现她从自己手里头偷了一世,打算收回来了?
卫长庚脸也沉了下来,心里头仅存的那点绮念也散了个干净,僵硬着声儿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朕挺得住。”
竟是直接做了最坏的打算!
张院首却摇头说:“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凤体无恙。微臣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娘娘是不是真的害喜了。”
作者有话说:
阿芜高兴脸:“我有小宝宝了,你高兴吗?”
星星哥低头看了眼小星星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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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喜欢
害喜了?
怀孕了?
慕云月愣愣的, 抚着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里头居然已经在孕育一个小生命。
还是她和卫长庚的孩子……
慕云月指尖微微蜷了蜷,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说不清, 道不明,就是浑身轻飘飘的, 仿佛漂浮在云端。
刘善领着一众宫人内侍过来,围着她一迭声道喜, 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
慕云月却仿佛隔绝在一个琉璃罩中, 什么也听不见了, 许久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红着脸,噙着笑,像个新嫁娘那般,微微颔首,欢喜又生涩地挥了下手,说:“赏, 统统有赏。”
大家不由轻笑出声, 知道她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喜事,心里还没个准备,所以才会这般羞涩。
那厢卫长庚也是蒙蒙的。
活了两辈子, 他年纪加起来也有一大把,够当人家爷爷了。如此高龄总算迎来自己第一个孩子, 他应当高兴才是, 可他却是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目光落在慕云月的小腹上, 从最开始的茫然, 到后来的逐渐回神,再到现在,就只剩莫大的震惊。
孩子?这就有孩子了?那接下来的十个月,他岂不是要……
“你确定没有诊错?”卫长庚蹙着眉,无比认真地问。
张院首愣了愣,以为他是兴奋过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年轻夫妻嘛,没经验,有这么一出也正常,哪怕是帝后也都一样。
张院首笑了笑,不疑有他,只含笑拱手,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道:“陛下放心,微臣方才仔细诊断过,娘娘左寸心脉动甚,确实是孕子之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陛下若是还不放心,大可以把今夜太医院尚还当值的太医都给请来。倘若诊断有误,微臣明日便提头来见。”
这不会是一句客套话,旨在让卫长庚放心,自个儿的诊断绝对没错。
况且不过是一个滑脉,医理里头基础中的基础。别说是张院首这样华佗再世般的人物,便是随便去民间一个医馆抓个学徒,也断断不会诊错,根本没必要再寻人再三确认。
卫长庚却把他的话当了真,不仅没赏,还冷眼睨着他道:“你最好是。”
然后还真让刘善把整个太医院都请了过来。
一声声“恭喜陛下,娘娘的确有喜了”,说得一个比一个真诚欢喜,脉象也是一个比一个诊得快,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卫长庚瞧。
卫长庚的脸却一点点阴沉下来,山雨欲来般。
大家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到底哪句话戳他肺管子了。
直到最后一个资历最浅的杜太医战战兢兢诊完脉,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答案,而是不停眨巴眼睛,轻轻“嘶”了声。
卫长庚眼睛一亮,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板,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急切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没有怀上?”
一时激动,竟是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杜太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说话,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当着大家伙的面说。
卫长庚懂。
行医讲究资历,太医院又汇聚了天底下所有名医,自是比寻常医馆更讲究论资排辈。杜太医又是太医院里资历最低的,让他当着皇帝的面,推翻这么多前辈的诊断,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后保不齐要怎么被穿小鞋。
于是不近人情的卫大皇帝,也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钩钩手指,道:“你过来,到朕跟前说。”
杜太医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就要摇头拒绝。
卫长庚只当他还在为日后的前程畏首畏尾,便大方赏赐道:“只要你今日肯跟朕说实话,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朕都保你无事。”
“陛下,其实娘娘……”
卫长庚抬手打断,“不必解释,朕都懂。”
边说,还边笃定地点头,摆出一副“他真的都懂”的表情。
杜太医:“……”
他懂什么了?
这样还要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杜太医左右瞧了瞧,心一横,硬着头皮上前。
卫长庚满意地笑起来,见他身量不自己矮,还贴心地半侧过脑袋,洗耳恭听自己期盼已久的答案,高兴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飞出去。
就听到他说:“皇后娘娘左寸心脉动甚,的确是上上大喜之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卫长庚:“……”
笑到一半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僵住了。
所以折腾来折腾去,结构都一样,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不是……是喜脉你冲朕不停眨什么眼?”卫长庚暴呵,“拿朕当猴耍吗???”
杜太医被吼得一哆嗦,“噗通”跪了下来,委屈巴巴道:“冤枉啊陛下!微臣不是冲您眨眼睛。微臣只是有沙眼,眼睛难受,不眨不舒服。”
卫长庚眉梢抽了抽:“…………”
“有沙眼为何不赶紧治,来这里闹什么事?”
说到这个,杜太医更委屈了,“微臣刚刚是在治眼睛来着,这药方子刚开到一半,陛下突然过来要人,说太医院里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得过来,不来就是欺君之罪,微臣这才过来的。”
卫长庚:“………………”
所以最后还成他的不是了?
冷声一笑,他道:“不来坤宁宫诊脉,是欺君之罪。那现在你屡次顶撞朕,又该当何罪?”
然他话音还未落下,杜太医便号丧般地哀了起来,直呼:“陛下饶命啊!陛下!您方才说的,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陛下都会保微臣无事,君无戏言啊,陛下!”
说完,还不放心地指了指周围的人,圆着眼睛小心翼翼看他,低声提醒:“大、大大家都、都听见了。”
卫长庚眉梢抽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都会飞出去,连带嘴角都跟着抽搐起来。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体验到,什么叫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这人得的恐怕不是沙眼,是傻……吧!
庞大的怒火充斥心田,卫长庚深吸一口,脸上绽出少有的、温和的笑,却是对着杜太医,字正腔圆地吼出一个格外优美的字音——
“滚!”
“轰”的一大声,庭院里的梅枝都不禁抖下一层积雪。
大伙儿虽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敢耽搁,应声便作鸟兽散,连一根多余的头发丝也没敢留下。
杜太医跑得尤其快,别人是一马当先,而他快得,好像就是那个“马”。
慕云月早就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挂满泪疙瘩,歪在被褥里头没力气动弹,“这是太医院从哪里挖过来的活宝?也忒有意思。若是医术不错,改明儿就让他来坤宁宫请平安脉吧,正好给我解解闷。”
解闷?真不是想弄来气死他?
卫长庚嗤之以鼻,“你让他来给你请平安脉,就不怕他给你治傻眼了?”
慕云月一愣,随即又抹着眼角,在伏倒在榻上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
方才他一系列反常举动,旁人不知他心里作何想法,慕云月却是深谙的,心里也是一阵腹诽。
可鄙夷完,她又有些忐忑,抹着小腹轻声问:“这个孩子,你当真不喜欢?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的……”
毕竟是皇长子,举国盼了多久都不知道,她也欢喜异常,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还……
慕云月鸦睫搭落下来,在眸底扯起一抹失落的弧光。
卫长庚身形晃了晃,从方才的闹剧中抽离回来,忙转身回去榻边坐好,急道:“我高兴!我当然高兴!阿芜要给我生孩子了,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就是……就是……”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窘然一笑,低头间还留有少年人的青涩。
“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居然有孩子了,这也……也……”
太不可思议了。
他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早就习惯一个人赤条条在世间来去,从来没奢望过,有人能陪伴他走过这孤寂的一生。
慕云月能来陪他,他已经不胜感激,而今竟又多了一个孩子。
还是他和慕云月的孩子……
不可言说的幸福感在周身蔓延,像是海上吹浮的泡沫,瑰丽也不真实。
卫长庚伸手想去摸一摸慕云月的小腹,真切地感受一下,却是悬手在半空,握了又握,如何也落不下去。
慕云月将他的激动和忐忑都看在眼里,会心一笑,主动伸手拉住他,将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小腹上,抬眸。
烛光融融,在她脸颊镀上一层持重的金,更衬她冰肌玉骨,眉目温柔。
“他来了,真的来了。”
卫长庚指尖轻颤,很想去触碰,又不敢多打扰。手背青筋都绷紧了,落下的力道,也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像初夏的蝶,停靠在她小腹。
平坦的小腹还摸不出什么,可他却似真的触碰到了,那个柔软稚嫩的生命,正隔着绵软丝料,同他打招呼。
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只属于他和慕云月的孩子。
将来会管他叫“爹”,也只会管他一个人叫“爹”,路还不会走,就歪歪栽栽朝他跑过来,张开莲藕似的两只手臂,蹦跳着跟他讨一个抱抱……
仿佛羽毛拂过心池,激起层层涟漪,卫长庚眼眶湿热,唇瓣克制不住翕动,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话,他只能用力抱住她,紧紧抱住她,用他手臂的力度,回答了她所有担忧和困惑——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非常喜欢,他会用自己的余生去证明这一点,也必会还他一个盛世明朗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芜湖,今天是“虽然施法总是被打断,但依旧高兴到飞起”的星星哥~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97章 马球场
皇后怀孕是喜事, 也是大事。
几乎是太医们前脚刚离开坤宁宫,消息后脚就不胫而走。
林太后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当晚就亲点了许多贺礼补品, 天一亮, 就迫不及待送去坤宁宫。还把身边最懂如何照料孕妇的海嬷嬷留给慕云月,接下来的十个月专程帮她养胎。
前朝也是有人欢喜, 有人忧。
喜的,自然是那些盼了多年皇长子的老臣。想着帝后才成亲没几个月, 便有了喜事, 他们乐得一蹦三尺高, 当下再瞧慕云月,也没之前那般不顺眼;
而忧的呢, 则是那些日夜翘首盼着慕云月下不了蛋,自己好进宫谋个位份的姑娘,以及那些巴望着把家中女孩儿送进宫的官宦人家。
本来卫长庚就没有要广纳后宫的意思,如今慕云月有了身孕,他岂不是更加有理由罢黜六宫?
而卫长庚大约生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带去惊喜的,不仅当朝宣旨罢黜六宫, 还将那个还没成人形、连男女都未可知的孩子, 直接册封为太子。倘若是公主,旨意也仍旧保留。
横竖就是一句话——
东宫之位,只有慕云月的孩子才配享有。
公主则封号“骊珠”, 取“珍宝”之意。
仿古制,赐她汤沐邑, 给的还是江淮一带最为富甲天下的和嘉县。寻常亲王护卫三千, 卫长庚特许她享有一万, 且每一个都为御林军中最为精锐的高手。
如此恩宠, 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半个朝堂都气得面红耳赤,偏偏又敢怒不敢言。
汝阳侯府上下亦是一片喜气洋洋。
丹阳郡主一整日嘴巴就没合拢过,亲自指挥人张罗东西送进宫,恨不能把整座侯府都搬进去。
慕鸿骞吃之一吧,直问:“不就怀个孩子吗?至于吗?”
可扭头,他这个从不信怪力乱神的人,就对着观音拜了又拜,说什么“愿以丹阳郡主长十斤肉为代价,给慕云月求一个母子平安”。
最后果不其然,被丹阳郡主暴揍了一顿。
至于慕知白,他大约是最矛盾的。
一面为自己马上就要当舅舅而高兴,一面又膈应自个儿的外甥或外甥女竟是那人的种。
两种念头在心里互殴,致使他如今时而高兴傻乐,时而阴着一张脸,随时都要提刀进宫杀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更加卖力地给卫长庚写折子,继“不许欺负我妹妹”,又添一句:“不许欺负我外甥!”把卫长庚搅得不胜其扰。
而慕云月这个当事人,反倒清闲下来。
宫务有林太后代劳,日常起居也有专门的人伺候,她每日只管吃吃喝喝,安心养胎,其他什么也不用操劳,脸都圆润了一圈。
日子也在悠哉的点滴中,悄悄到了五月,夏至。
慕云月最难挨的季节。
没怀孕的时候,她就格外怕热,而今更是把宝宝那份热给一块担了,四月末就惦记上了冰鉴子,而今更是恨不能直接钻冰窖里头。
燥热的天气又倒人胃口,她本就孕吐得厉害,眼下就更是没食欲,才长回来的二两肉眨眼就瘦了个干净,把卫长庚心疼得,跟她一样食不下咽。
而这时候,先前因天气不好而在路上耽搁许久的大渝使团,也要到京。
两相一合计,卫长庚便决定离京,去恒春园小住一段时日。
那是皇家避暑园林,园如其名,四季如春,素有“帝京景致甲天下,恒春景致甲帝京”的说法。
盛夏时节去那里待着,一来能带慕云月避开京中酷暑,二来也能好好招待大渝使团,可谓两全其美。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不日便顺利入园。
体验到园子里的清凉,慕云月也如搁浅的鱼,终于回归大海一般,一点一点活了过来。
她从前是个贪玩的性子,京畿一带但凡有点名气的地方,她都去赏玩过,可这座皇家避暑园林,她还是第一次过来,心中悸动不已。
听得苍葭从外头回来,跟她描述的景象,慕云月便更加坐不住,稍微收拾了下形容,便扶着蒹葭的手往外走。
正好也践行一下海嬷嬷叮嘱她的那句“孕妇切忌一味坐躺着,条件允许还是该多走动”。
早间下过一场雨,飞檐翘角都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湿润亮滑。
瓦片上的水渍沿着凹槽汇聚成线,再在檐边处凝结为珠,颗颗滑落。
娇嫩的茑萝触须轻卷,叫残雨打得轻轻摇晃。
再往前走,便是一片马球场,此刻正有二十多匹骏马在草场上竞相飞驰。
马尾拿红、蓝两色绸布扎结起来,区分成两队。打球者头上亦戴有同色幞巾,足登长靴,手持球杖逐球相击,声音不断。
是北颐和大渝两队人。
北颐为红,大渝为蓝。
两国虽一直水火不容,可每年使团间的往来却从没断过。以往都没有那些意外,大渝人都是三月来京,正好赶上春猎,双方每次都要较量一番,比赛马,比狩猎,比骑射……但凡是能分出高下的项目,他们从来不错过。
怎奈京中才俊虽也修习骑射,但跟那些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游牧民相比,到底差了点功力。大家心里也都一直憋着火,总想赢回来。
今年这时候,春猎是赶不上了,能搏一搏鞠球也是不错的。
而此刻一身红衣,执杖带球,驾马在重重大渝壮汉中间自如游走的,正是乔晚卿。
慕知白则在旁边,替她挡出对方的攻势。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鞠球很快便如流星般,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精准无误地飞入大渝球门当中,赢得周围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慕云月也不禁弯起唇角,心底热血沸腾,扶着蒹葭的手,往马球场边走去。
“都怪你们!跟你们说多少回了,把球传给我!传给我!为什么都不听呢?”
“不听也就罢了,竟还把球传给人家红队的?是瞎了还是傻了?连这么浓的颜色都分辨不清?!”
……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花青色干练骑射服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不高,嗓门却嘹亮。长发挽在脑后,被雨后怒晴的阳光照得乌光水滑。脸上皮肤也透着游牧民独有的淡淡黑褐,显然是常年在大漠吹风沙所致。
一群大渝壮士驾马低头停在她面前。
适才面对乔晚卿和慕知白那样的沙场血将,都能毫不退缩地冲上去抢球,而今却被一个个头小他们整整两圈的小姑娘训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倘若自己没猜错,这姑娘应当就是这次来京,预备和卫长庚和亲的大渝九公主,拓跋燕。
慕云月额角跳了跳。
这位异国公主,慕云月此前虽还未正式同她见过面,但却听说过她不少事迹,专横、跋扈,比慕云月以前还骄纵任性。
还未到园子前,拓跋燕随她兄长一道住在鸿胪寺,就曾因吃食上的一点不顺心,让人打死了两个婢女。事后主簿管她要说法,她也只轻描淡写道:“一不小心下手重了。”
竟是连句歉意也没有。
哪怕没有和亲之事,她如此将人们视为儿戏,慕云月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这一停顿间,马球场上又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九公主消消气,不过是一时的疏忽大意,没什么的,咱们现在也没落后多少,待会加把劲儿,很快就能赶回来的。”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兰姝。
一个大渝漠北的公主,一个北颐苗疆的姑娘,两个地方隔着千山万水,她们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
听这话里的意思,两人还很是熟络,似乎已经认识有一段时间……
慕云月微微眯起眼。
那厢拓跋燕显然还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连孟兰姝的安慰也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刚刚就是你一直拿球杆挡在我马蹄子前,害我的马想跑也跑不起来,平白错失多少反击的机会。不会打马球就直说,浪费我时间有意思吗?”
孟兰姝脸上顿时变得五光十色,煞是精彩,“我也是为了你才硬着头皮上的啊!要不是你球技不行,脾气还爆,没人愿意跟你一队,我才不过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呢!累死个人!”
拓跋燕被她当众戳中难堪,火气更怒上三分,“你说谁球技不好?!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拔了你舌头?”
“谁要拔我舌头,我就说谁!”
“你!”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慕云月不由暗笑,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两个都是炮仗脾气,稍稍给点火星子,就能爆得轰轰烈烈,把对方炸得体无完肤。
看来自己也没必要出手了。
耸了耸肩,慕云月搭着蒹葭的手,预备转身往回走。
却也就在这时候,身后原本暴躁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刻意掐尖几分的绵柔嗓音,娇滴滴地“哎呀”了声:“这么巧,皇帝陛下也来看燕儿打马球?听闻陛下骑射了得,球技也是不凡,要不要下场,陪燕儿玩两局?”
慕云月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拓跋燕在邀请卫长庚,她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吓得浑身哆嗦:“你别害我啊!”
这章也有红包,目测这星期或者下星期,正文就能完结啦o(≧v≦)o
第98章 下战书
此言一出, 卫长庚也愣住了。
此番来园子,他除却陪慕云月养胎外,自然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应付这位大渝三王子, 拓跋赫。
适才在花厅, 卫长庚就同他好一番周旋,到现在才终于寻到机会脱身。
原是打算直接回居卧陪慕云月, 听说她不在屋里,出来散步了, 他这才寻到马球场。
别说和拓跋燕来一局了, 他连马都懒得骑, 可偏偏……
觉察到不远处,慕云月悠悠睇来的眼神, 卫长庚五脏六腑都激灵灵打了个摆子,直为自己叫屈。
因这一闹,周围人也发现他和慕云月的身影,纷纷赶过来,诚惶诚恐地磕头行礼,道:“见过陛下, 见过皇后娘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闹出这么大动静,还真不是他想要的。
卫长庚心底无奈暗叹, 拳头抵唇咳嗽一声,道:“大家不必拘礼,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朕今日身上疲乏, 就先和皇后回去歇息, 不同你们闹了。”
余光斜向拓跋燕, 声音又冷下几分:“公主乃是凤凰衔珠而生,更加应该自重才是。”
拓跋燕笑容一僵。
他说谁不自重?呵,有意思,邀他一块打一局马球,就不自重了?要知道在他们大渝,多少儿郎争着抢着要给她牵马,她都不屑一顾呢,而今她好心好意给他机会接近自己,他居然还……
卫长庚懒得再搭理她,径直越过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走向慕云月,挽了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怎的就这么出来了?累了吗?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多了。”慕云月答,“海嬷嬷叮嘱过,孕妇不宜一直待在屋里,我才想着出来走走。没事的,身边那么多人跟着呢。”
余光觑见边上密密麻麻跪着的人,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扭着腕子,把手挣往回挣,尽量在大庭广众之下保持端庄。
卫长庚却不放,浑然不顾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犹自把她的手拽回来,“还说没事,额头都开始盗汗了,存心招我心疼?”
四下摸了摸,没找到巾帕,他便抬手,拿绣着云龙纹的袖子帮她擦汗。
周围人不由屏住呼吸,惊骇得互相交换眼神,仿佛瞧见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卫长庚却跟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不仅不奇怪,还擦得愈发小心,像是在擦拭一个价值连城的琉璃瓶。
“走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酸笋鲈鱼汤,鱼至少过了十遍水,保证不会腥到你。”
卫长庚顺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往耳朵后头,代替蒹葭扶着她往回走。身形往旁边挪了挪,正好帮她挡住雨后的毒日头。
拓跋燕抱臂瞧着,搭在胳膊上的纤指微微蜷了下。
她知道王兄这次带她进京的目的,也做好了跟卫长庚长期耗下去的准备。
不过是多等他一段时间罢了,有什么的?大漠儿女无惧生死,又岂会叫眼前一点小困难轻易压垮?
可她设想过卫长庚会因为家国仇恨拒绝她,也想过他因为自己冷漠的冷漠,对所有女子都漠不关心,但从来没有想过他拒绝自己,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曾经沧海难为水。
一个屠戮了她大渝泰半将领的杀神,会对一个女子动真心?谁信?
而且这女人除了脸蛋好看些,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挺着个大肚子都还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扔他们大漠都没有人稀罕!哪里值得他当眼珠子看护?
一个皇帝卑微成这样,分明这才是真的不自重!
“嘁,不识抬举。”拓跋燕鄙夷地撇嘴嘟囔,鼓着一张脸,很是不服气。
身边忽然罩下来一片黑影。
不知何时,拓跋赫过来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笑,似是安慰,旋即又提声朝渐行渐远的一双身影喊道:“陛下既然都已经过来了,不上场打一局,岂不可惜?正好,我手底下有条狗,最擅长你们中原这击鞠的玩意儿。就让他代表我们大渝,陛下代表你们北颐,咱们正儿八经地比一场,如何?应当不至于不敢比吧?”
拓跋赫边说,边讥嘲地勾起唇角。
双眼在日光直射下微微眯起,仿佛鹰隼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众人都不禁暗自捏紧拳头。
众所周知,马球是从中原传出去的。比起纯粹的骑射,要更加注重技巧。至于大渝人虽在马背上长大,骑术出神入化,但要比击鞠,还真不一定能赢得过他们。
卫长庚平日忙于政务,根本抽不出闲暇玩这些消遣游戏。但他武艺精湛,对自己身体各处的控制,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也是击鞠最需要的一点。是以他虽没怎么打过马球,但仅有的那几回,也是未尝一败。
拓跋赫这般激他,搬出了家国颜面不说,还故意挑卫长庚擅长的东西比试,挑衅气焰都明晃晃写到了脸上!
倘若不应,就是代表整个北颐向大渝认怂,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耻笑还是免不了的;可若是应了,最后还输了,那脸丢得也就更大了。
这是把卫长庚的退路,都给堵死了啊!
慕云月心里滚起沸汤般的怒意,很想让卫长庚马上应战,可瞧着拓跋赫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担心,难不成他真找到了什么击鞠高手,能百分百赢过卫长庚?那这场比赛岂不是……
她由不得攥紧卫长庚的手。
卫长庚笑着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放心吧。”便松开她,负手上前一步,铿锵有力道:“三王子相邀,朕却之不恭,那边承让了。”
“好魄力!真不愧是北颐的天子。”
拓跋赫鼓了鼓掌,脸上笑容更盛,都盛到溢出几分毒怨来,恨不能马上将卫长庚碎尸万段。
鼓完掌,又抬手朝后挥了挥,道:“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扎克。”
“属下遵命。”
一道嘶哑至极的嗓音在角落里响起,随风而来,风都似要被扯破。
众人本能地皱起一张脸,“嘶”声倒吸气。
饶是早就听习惯的拓跋燕,也忍不住拧起眉,抱着两臂,不停扫肌肤上新激出来的鸡皮疙瘩。
慕云月怀孕之后,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就变得比别人都要敏锐。听着这刺耳的声音,她禁不住咬紧牙,不适地往卫长庚身后躲。
然步子还没迈出去,她就被拓跋赫身后走出来的人,给惊得心尖一蹦。
卫长庚原本轻松自如的眉眼,也随着来人的现身,而一点一点笼上怀疑的阴霾。
作者有话说:
芜湖,久违的中门对狙!
表面上的拓跋赫:一个嚣张爱挑衅的坏胚。
实际上的拓跋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乐子人。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99章 鞠球爆炸
“这位是……”
“是我救回来的一条狗, 在密河附近捡的。”
密河是北颐和大渝的分界处。
卫长庚兴味地提了下眉梢,目光在扎克身上一寸寸碾过,最后停在他面具底下向下颌角延伸的伤疤上, “为何戴着面具?脸上受伤了?还有你这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扎克平静道:“奴才年幼之时, 家里头走水,至亲至爱之人俱都葬身火海。奴才虽侥幸苟活下来, 身上也多了几处难看的疤,嗓子也被熏坏了。恐吓着别人, 故而一直戴着面具。”
“你家住何方?”
“密河附近的一处小山村, 地方偏远, 陛下应当不识。”
“所以家住河边上,也能走水?”
“溺水者多擅泳人, 谁也没有规定,家住在水边就一定不会失火。不是吗?陛下。”
两人都安静下来。
卫长庚转着指间的扳指,盯着眼前人,目光如刀。
扎克颔首站在那,卫长庚不说话,他也便不说话, 像一尊安静的石像, 安静到仿佛没有悲喜,只是单纯地在当拓跋赫手里的刀。
拓跋赫十分满意,拍了拍扎克的肩, “这家伙不会说话,多有得罪之处, 我替他跟陛下道歉, 还望陛下海涵。”
说着曲起右手放在左肩, 微俯首, 朝卫长庚行了个大渝的礼。
卫长庚冷冷提了下嘴角,“区区一点小事,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朕也要恭喜三殿下,养了一只好狗。可狗再好也是畜生,三殿下也要当心,有朝一日反被他咬了去。”
拓跋赫笑了笑,“多谢陛下提醒,我自会多加注意。当然,待会儿马球场上,扎克若是有冒犯之处,陛下也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姑息纵然,该打打,该罚罚,我绝无二话。”
卫长庚冷笑,“那朕可就不客气了。”
双方又虚与委蛇地寒暄了一阵,各自退回后方,准备比赛。
卫长庚在屋里换骑射服,慕云月跟着进去,扬手让刘善和小福几人都下去,自己亲自帮他整理衣裳。绯红的唇瓣翕动着,几次要开口说话,最后都叫她自己咬唇咽回去。
卫长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叹了口气,揽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侧身拥入怀中,“放心吧,整个行宫都是我的人,我不会有事的。而且天枢赫其他几个北斗司的暗卫,也会跟我一起上场比赛,即便真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会护我平安无虞的。”
慕云月知道他一向谨慎沉稳,她想不到的事,他都能安排妥当,而她能想到的事,他早早就已经安排下去,还安排得比她预想得好要周到,根本不用她多操心,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而且那个扎克……
慕云月抿了抿唇,仰头看着卫长庚的眼睛,“那个扎克,会不会就是?”
卫长庚其实不想同她说这个,毕竟她现在已经有将近四个月的身孕,万一忧思过度,出点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奈何她实在太聪慧,自己和娄知许相交不多,都能觉察出异样,她只会比他更加敏锐。
如此,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卫长庚实话实说道:“有这个可能。他说他的嗓子是被大火熏坏的,但你前世也听过我被熏哑的声音,完全不是这样的。他应当不是被火熏坏,而是被药毒哑的。”
说到这,他微扬嘴角,冷嗤道:“他还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解药,把我喂给他的哑药给解了,还给自己找了这么个靠山。”
大渝和北颐而今虽不对付,但如今双方毕竟没有兵戈相向,卫长庚虽是皇帝,也不好随便动拓跋赫手里的人。
还真拿他没辙了?
前世的种种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慕云月由不得拧起脸,唇瓣都咬得发了白。
“你看你,又开始瞎操心了不是?”
卫长庚轻轻揉着她嘴角,让她把紧咬的贝齿松开,“就算娄知许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你可别忘了,他两辈子都是我的手下败将,那个拓跋赫更是一次都没能赢过我。三个臭皮匠加在一块,才勉强能赢过一个诸葛亮,他们才俩,抱成一团都撼不动我一根脚趾头,你又何苦如此担心?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宝宝呢。”
他伸手抚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面容在逆光里看不真切,一双眼睛倒是熠熠如星。
慕云月被他逗笑,嗔他一眼,可叫他这么一安慰,心里也的确舒服许多,抬手帮他理了理衣襟,还是叮嘱道:“我知道你厉害,但凡事还是该小心为上。两个臭皮匠的确搬不动诸葛亮,但还是能伤他一二。我可不想有个缺胳膊少腿的夫君。”
低头飞快溜了眼肚子,又补充道:“宝宝也不想有个缺胳膊少腿的爹!”
卫长庚朗声一笑,道:“好。”
捧起她的脸亲了一口,拉着她,重新返回马球场。
场地上已经清理平整,双方人马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虽只是一场小小的比试,可到底关乎国家颜面。天枢几人武功是不错,但击鞠之事,他们多少还欠缺经验,卫长庚便想再挑个好手,随他一起上场,增加胜算。
慕知白就这么被喊了上去。
非常地不情愿。
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他要是不上场,乔晚卿就要上。一想到乔晚卿和卫长庚一块配合打马球,混乱间,身体再有个什么接触,慕知白心里的火就控制不住。再不乐意,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况且,大渝和慕家本隔着累世深仇,势如水火,若是这场比赛退缩了,他以后也没脸再回家。
看着正坐在马上比画球杆试手感的卫长庚,慕知白不阴不阳道:“皇帝陛下可千万要当心,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微臣可没法跟皇后娘娘交代。倘若实在招架不住,陛下大可以躲到微臣后面看戏。几个区区小贼,微臣一个人就能搞定。”
卫长庚笑了笑,“多谢慕小将军关心。同样的话,朕也原封不动还给你,鞠球无眼,慕小将军可要小心为上,毕竟球可不会像朕一样宽宏大量。”
慕知白:“……”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想击球,还是击他?自己有那么没用,还会平白无故停在那里,随便让他吗?这姓卫也忒看不起人,果然不该让妹妹嫁给他!
大约是叫这份火气激到,比赛刚开始,慕知白就表现得无比骁勇,不仅在哨声响起的一刻,一马当先直取场地中央的拳头大小的鞠球,还在大渝人围追堵截下,轻松拿下第一分,给北颐这边来了个开堂彩。
满座欢腾,高举双手,振臂为他喝彩。
几个未曾说亲的宗室适龄千金,也兴奋地藏在团扇底下唧唧哝哝,双眼亮得能在扇面灼出两个大洞。
慕知白球杆子架在肩膀上,驱马在场地上游走,腰杆儿都比刚才挺拔不少。
再看旁边拖着球杆、却连鞠球的边边都没能摸着的卫长庚,他便更加神气。
接下来几球,他打得也越发卖力。大家传球过来,他就接;不给他传球,他就抢,横竖是不会让大渝人赢得比赛,更不可能让卫长庚抢他风头,左奔右突的,俨然就是马球场上小旋风,赢得掌声阵阵。
但很快,他便发现不对劲。
夏日高悬,天气闷热,午后的阳光更是毒辣刺眼。
慕知白适才一番跑动,人早就气喘吁吁,头上后背全是汗,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骑射服粘在身上,发冠也微微歪斜,曾经的玉面公子,眼下也是狼狈不堪。
反观卫长庚,他还滴汗未出,发冠端正,衣裳整洁,策马在场地上一走,俨然一个“银鞍白马度春风”的世家公子,分外惹眼。
慕知白这才知道,他起初拿话激他的用意。
敢情是想让自个儿当傻小子,“吭哧吭哧”给他玩命干活呢!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心眼比莲藕还多。让他躲自个儿后面,他还真躲了?可真有他的!
急火攻心之下,慕知白也不干了,再有球传给他,他也不客气,杆子一挥,直接送到卫长庚脚下。
卫长庚挑眉看过来。
慕知白也不搭理,兀自扛着球杆仰脖一哼,就转身驾马走了。
卫长庚摇头失笑。
几个大渝人已经追着球赶过来,瞧见球在谁那,他们眼里恨意更浓,愈发卖力地打马奔来。
旁边的看客心都揪在一块,慕云月也握紧了围栏。
卫长庚倒是从容不迫,轻轻拍了拍马鬃,叹道:“现在没法偷懒了,走吧?”
白马仰脖儿嘶鸣了声,蹄子一蹬,一道白色闪电便在满场惊愕的目光之中,冲破三个大渝人的联手夹攻,将那拳头大小的球带到对方场地。
清脆的一声“咚”,鞠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径直入了大渝球门。
全场静默。
许多人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
连慕知白也愣在原地,看直了眼。
过了许久,才三三两两响起几道掌声,逐渐串联到一块,成了雷鸣惊涛般的架势,震耳欲聋。
拓跋赫跟拓跋燕的脸皆拉了下来。
一场小小的马球赛,输了倒也没什么。可被人这般突破防守,出入他们老巢,跟回自个儿家一样,拓跋赫就有些坐不住了。
起身朝发令官示意,他把上场的几人都叫回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尤其是扎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脚直接招呼到他肚子上,将他踹飞到墙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边上人都面露不忍,偏头不愿看下去。
拓跋赫却浑然不觉如何,看蝼蚁一般睨着扎克,“还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对着自个儿之前的主子,下不了手了?呸!我告诉你,不管你过去在北颐是什么人物,来了我大渝,你就是我拓跋赫养的一条狗!要是不会咬人,你也没必要活着了。”
说罢便转身扬长而去,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屑给。
饶是如此,扎克也得揉着疼痛的肚子,艰难爬起来,跪地朝他道:“是。”
比赛再开。
卫长庚开始认真后,局势很快大变。
三个大渝击鞠高手合作,入流的、不入流的手段都用了一遍,照样挡不住他,只能看着那袭红衣,在弥漫的尘烟中纵横驰骋,挥杆、传球、进球都潇洒利落,将胶着的比分越拉越开。
回防间,他还不忘朝场外的慕云月招手,示意自己无恙。
那涓涓的爱意毫不遮掩地从目光中流淌出来,酸倒周围一片娇花,慕知白也看不过去,飞起一杆将球击过去,咬牙切齿道:“陛下还请专心一些!”
卫长庚侧身躲开,轻松将球上的戾气化解,懒声道:“好。”
说话间,卫长庚已经带着球,冲到敌方老巢,挥杆正要再拿下一分,扎克却不知从何处驾着一匹黑马横冲过来,长杆一挑,够着地上的球就要往回传。
大家都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
卫长庚却翻身而下,只用一只脚尖勾住马镫,身子如燕子般轻轻巧巧探出,手中球杆一挥,不偏不倚,正好截下扎克挥到半途的球杆。顺势一带,扎克的球杆便不得不顺着他的劲,转向将球打飞,险些就要打中拓跋赫的脸。
拓跋赫脸都白了一白,连滚带爬地好不容易躲开,叉腰骂得比刚才更厉害。
扎克却无暇顾及。
卫长庚纵身跃上马的一瞬,球杆再次横击而出,正朝扎克脸上的面具击去。
扎克拼尽全力向后仰身,才将将躲开。
球杆擦过面具,轻微地“叮”了一声,扎克后背便渗出一片冷汗,夹杂在热汗之中,他肌肤都起了一层毛栗子。
“不好意思,差点打到你。”卫长庚道,语气却没有半分歉意。
扎克心中暗嗤,面上仍旧恭敬,“陛下也不是故意的,奴才不敢怪您。不过接下来,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烟尘自他们中间漫过,他的眼神也被遮掩,变得冰冷而深暗。
卫长庚拧了拧眉心,回味着刚才击球的手感,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球已经回到场上,发令官重新喊人,他也无暇多想,策马回去继续比赛。
场上局势仍旧是一边倒,卫长庚和慕知白都是击鞠高手,两人分开的时候,都鲜有人能敌,组成一队,更是势不可挡。
几个大渝人起先还斗志昂扬,抢球、击球都争先恐后,眼下却是挫败得,看见球就想躲。
气得拓跋赫跟拓跋燕在场外直骂娘,还下了死令:“要是赢不了,你们也不用活着回来了!”
人在死亡面前,总是能激发无限潜能的。
这一恐吓,几个大渝人都不敢再懈怠,咬咬牙,别人玩球,他们开始玩命,红着脸眼睛发起狠来,饶是慕知白也有些顶不住。
球很快被送到北颐半边场地,扎克一人带球往前冲,其他几人都在后半场对峙,只余卫长庚策马紧追不舍。
扎克离球门越来越近,卫长庚离他也越来越近,两支球杆同时举起,全场不由屏住呼吸。
卫长庚技高一筹,在扎克挥杆触球之前,率先将球击飞,自己也不耽搁,立刻转身回防。
可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卫长庚余光却瞥见他笑了一下,很轻、很淡,也冰冷至极。
卫长庚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急忙勒马停下,但也就在那这一刻,原本飞在半空的鞠球,就当着他的面,“轰”的一声爆炸开。
霎时间黄沙漫天,尖叫四溢。
“恒之!”慕云月撑着围栏,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却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卒,全文完(不是)
怎么样!这章够粗长了吧,前夫哥现在是彻底黑化了。
这章也有红包~
第100章 平安
因长年跑马, 马球场上全是沙土,寸草不生。
此刻鞠球惊天一爆,满场沙尘便都扬了起来, 迷得人睁不开眼。
慕云月才喊了一声“恒之”, 嘴巴就被沙粒灌满,呛得她咳嗽不已, 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肚子里的宝宝似乎也感觉到什么,阵痛不断传来, 慕云月额头冷汗直冒, 脸色发白, 扶着栏杆动弹不得。可想着现在,卫长庚还在爆炸的正中心, 她便等不了,扶着栏杆就要往前走。
蒹葭拉住她的手,焦急道:“不可以啊!娘娘,您不能过去!万一里头还会爆炸,您和小殿下可怎么是好?陛下定也不愿看到您为他涉险。”
明宇也从暗处现身,竭力劝阻。
然而这个时候的慕云月, 亲眼目睹卫长庚被鞠球炸飞的慕云月, 即便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可又如何听得进去?
“你放开我!放开!他生死未卜,你叫我如何坐得住?!”慕云月拼命甩着手, 还要往前,“你若真是为我好, 便放我……”
剩下的话, 终是被明宇敲在她后颈的一记手刀截住。
她闭眼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黄沙慢慢消散之后, 露出的一个横躺在地上的模糊人影。破碎的骑射服袖角在风中飘扬,红得格外扎眼。
慕知白和天枢齐齐驾马,冲那人冲去,嘴里高呼:“陛下!”
*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有“哒哒”的马蹄声。
慕云月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只知道自己坐在马上,被一个少年揽在怀里。
他一身银白铠甲,戴着白玉面具。
雪后的阳光薄而轻透,照在他半露的下颌,那里的弧线便有了玉般质感,阳光顿如泉水般流畅滑开,飞溅到积雪上,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晕开绚丽的光。
慕云月想起来,这是她十二岁的时候。
那年,她随母亲去卢龙城探望自己的父亲,不慎被敌军掳走,而娄知许救了她。
为了这个救命之恩,她也付出了一生。
意识到这点,慕云月呼吸都急促起来,拼了命地推开那少年,试图跳下马,离他远远的。
可那少年宁可勒马停下,也不肯放开她。
挣扎间,他面具掉落下来,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娄知许,而是……
“恒之?”
慕云月惊愕地瞪圆眼睛。
虽然因着年岁,他的脸跟她记忆中有些许偏差,但也的确是他。
少年因面具脱落,慌乱了一瞬,听见她这声呼唤,又愣住,不明白她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片刻后,又因着她一瞬不瞬的目光,耳尖微微泛红。
慕云月还处在混乱之中,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个。
明明当初救了自己的人是娄知许,她在驿馆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也是他。后来她多次旁敲侧击,跟别人打听,大家也都很肯定地告诉她,那日将她从城外带回来的人,的确就是娄知许。
难道是她太担心卫长庚,才会将他的脸,按到娄知许身上?
卫长庚……
马球场上爆炸的一幕赫然涌入脑海,最后定格在沙土地面横躺着的人影身上,慕云月头疼欲裂,不得不抬起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虚化,包括那少年的脸,以及他因过度着急担心,而喊出的那声“阿芜”。
每一个吐字的音调,都与后来的卫长庚别无二致。
慕云月也禁不住,回应地大喊出声:“恒之!”
再睁开眼,她却是躺在一张温暖柔软的大床之上。帐幔在月光下柔柔漂浮,夜风送爽,携来满腔熏灼的鹅梨帐中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慕云月茫然眨了眨眼。
一直守在榻边的慕知白倒是率先反应过来,握住她的手,又惊又喜道:“阿芜,你醒啦!”
“哥哥?”
“诶诶,对,是我,是哥哥。”慕知白激动不已。
屋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有乔晚卿、蒹葭、苍葭,还有采葭,一个个都欢喜异常。
明宇在屋子外头听到动静,也长吁一口气,终于能将手里那张报平安的纸条,绑在鸽爪上,把鸽子放飞回汝阳侯府。
慕云月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缺失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赶紧去摸自己的肚子,还好,小腹还是隆着的。
“你放心,小殿下无事。”慕知白帮她掖好被子,安慰道,“太医过来看过了,说你只是惊吓过度,才会腹痛,休养几天便好。”
慕云月却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殷切地问:“那他呢?陛下呢?”
慕知白一顿,眼神有片刻躲闪。
慕云月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要掀被下床。
乔晚卿赶紧压住她,道:“陛下无事,你放心吧。”
慕云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松完,追问道:“既然他无事,那为何还犹豫不决,不肯直接告诉我?”
所以跟太敏锐的人说话,就是有点不好。哪怕人家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脑子依旧活泛得不行,言行上随便出点漏洞,她都能轻易抓住。
慕知白和乔晚卿互看一眼,沉吟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三个“葭”就是低头不敢言语。
慕云月心揪了起来,“难不成……他人是活了下来,但受了什么重伤?比如缺了胳膊,或是少了腿?还是说他还昏迷着,甚至有可能一直昏迷下去,永远醒不过来?”
她越想,心里就越害怕,越害怕,她就越会胡思乱想。
慕知白看不下去,直接道:“你就放心吧,他真的人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就是现在暂时不想见你。”
“为何不想见我?”慕云月不理解,“他既然好好的,怎么会不想见我?”
横竖问他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慕云月也不在这里浪费时间,强自挣开乔晚卿的手,掀开被子下床。
几人蜂拥围上来劝阻,念及她腹中的孩子,又不敢动手,只能围着她一路劝,硬是劝到了卫长庚休息的寝殿。
刘善和天枢正守在门口,瞧清楚来人是谁,吓了一跳,忙迎上去行礼。
慕云月没工夫跟他们纠缠,抬手打断他们的话,直接道:“放本宫进去,本宫要见陛下。”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为难之色。
慕云月哼了声,道:“怎么?本宫的话,你们两个也敢不听了?”
刘善忙道:“奴才不敢。只是眼下更深露重,陛下早已歇下。娘娘又身怀有孕,便是为了腹中的小殿下,娘娘也该早些安置才是。”
“什么时候该安置,本宫心里清楚,不用你来教!”
慕云月猛地提了声,“你只需记得,本宫是陛下金印宝册亲封的皇后,腹中的孩子,亦是陛下亲封的太子,或者骊珠公主。你今日拦了本宫,这后果,那你可担待得起?”
“这、这……”
刘善后背冷汗涔涔,饶是多年混迹宫廷,辅佐过两位帝王,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也没碰见过这样的硬茬儿。
如此理直气壮地恃宠而骄,胆可真是肥!倘若换成别人,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可偏偏这人是慕云月,还真就有这骄纵的资本。
刘善还在为难。
慕云月又道:“怎的?刘公公还没想好?成,本宫给你时间想。你不是说,为了腹中的小殿下,本宫该安置了吗?本宫深以为然,所以就烦请刘公公搬一张床榻过来,本宫今夜就宿在这儿了。”
“刘公公一个时辰想不明白,本宫就在这里躺一个时辰;若是一夜都想不明白,本宫就在这里躺一整夜。刘公公可要快一些啊,本宫身子康健,尚还经得起折腾,小殿下就不一定了。”
此言一出,刘善脸上零星的汗珠,顷刻之间如暴雨“唰唰”直下,急道:“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外头风大,露水又重,您千金之躯,哪里受得了这个?”
“知道本宫受不了,就赶紧让本宫进去。”慕云月毫不客气道。
刘善一下闭了嘴,左右为难,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也就在这时候,屋里总算传出来一句:“让她进来吧。”
慕云月也松了口气,再回味他声音里的虚弱,心又狠狠拧成麻花,不等刘善给她开门,她就自个儿推门跨进屋。浓重的药味充斥满屋子每一个角落,险些又将她推出去。
而那药味尽头,卫长庚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身。
乍看之下,他四肢健全,的确没什么大碍,可身上到处都绑着纱布,脸上也贴了两块,一块在左侧眼角,一块在右边脸颊,整个人看着憔悴不堪。
只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少年,一看见她,就灼灼亮起璀璨的光。
同她梦中见到的一般无二。
起身的时候,动作牵扯到伤口,卫长庚疼得额角冒汗,却还是微笑着,尽量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她。
身上越疼,他就越要若无其事地朝她伸出手,温柔道:“阿芜,过来。”
慕云月鼻子泛酸,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星星哥:“老婆这么心疼我,一见到我就哭了,待会儿肯定会亲亲抱抱举高高,说不定还能嘿嘿嘿。”
话还没说完,阿芜就送了他一拳“天降正义”,让他去梦里嘿嘿嘿。
宝子们放心吧,这波是前夫哥最后的挣扎。这章也有红包,二更还是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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